厨房二十来号人没一个敢回嘴,只是更加卖力,便是手头没活的也要跑上两圈,免得一不小心被看中,送到别院去。
待那宦官骂骂咧咧地走了,厨房的人才边骂边将整治出来的菜用青花大碗倒扣摆在一边。
我的轻功虽然不到三成,但要这些人面前隐藏形迹却是轻而易举,觑了个空,闪进厨房,将案上摆着的菜吃了个遍,到底是王家手笔,不说食材,单是那一套餐具已经人间少见。风卷残云般吞了半刻,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堪堪接近正堂之时,一条人影停在我面前,却是杨震远。同时摇摇头,示意没发现小青。杨震远说:如今只剩这正堂了,这里的卫兵比别处又多一些,那德王便应该在此处,要不要看一看?
我点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两个人借着花木、假山一路隐藏,摸近正堂,只有几丈之遥时,一个人影站在门口朗声说:知有故人来访,本王特在此恭候。黑夜里,声音远远地传出去,顿时惊却了一干卫士,无数的火把将正堂照了个恍如白昼。
我一咬牙,拖着杨震远从藏身处走了出来。
德王待我走近,皱眉说:你便是刘家庄那人,苏荐青的师父?
我不原在众人面前转换容貌,听得他话中有质疑之意,冷笑道:此恨绵绵的滋味好不好受?
德王挥挥手让一干卫士退下,说:先生还请进来说话,外面更深露重。
进了正堂大厅才发现,偌大的房间竟只得我三人,不明白他倒底是有恃无恐还是故做玄虚。
厅里摆设甚是朴素,德王先落了座,我和杨震远对看一眼,默契十足地分选两个方位,与他成犄角之势,暗自戒备,知道厅内若没的埋伏便罢,若有,发动的关键必在德王身上,因此两人四只眼睛只是瞬也不瞬地盯住他。
两名小婢送上茶来,我一口饮尽,杨震远自服过妖狐草后百毒不侵,也是一饮而尽。
德王轻抿一口茶,说:自刘家一别后,本王时常想起先生,对先生的武功谋略佩服得五体投地,今夜能再见先生一面,真是大慰平生。
我不耐烦听他拉关系,只说:小青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德王一笑:他对我说你一定会来找他,你也一见面就迫不及待,真是师徒情深,令人羡慕。小青么,他现在是王府的客人,先生若要见,本王也不好阴拦,只是尚有一个不情之请。
我挥挥手打断他的话:你别叫我先生,先生先死,你喜欢你去做先生。你放出消息说小青在这里,不过就是想要此恨绵绵的解药,这便给你,只是你要知道,我既有本事在你身上下一次毒,便也能下第二次,你可别耍什么花样。说着将一枚小小的药丸弹向他,他接过来看也不看地吞掉,走到门口叫来两个人吩咐道:去把地牢中的客人带到这里来。又转过身说:这位便是二十四联合镖局总镖头杨大侠吧,本王闻名已久。
杨震远也不再否认,抱拳说:区区一个镖头,混口饭吃而已,哪里当得闻名二字。倒是德王,出入朝堂,封候拜相,风光无两,有朝一日便是做了皇帝也不稀奇。
我看着杨震远,他一向使人如沐春风,不知如今为何竟言辞尖刻起来。
德王朗朗一笑说:杨大侠这话可不能乱说,父皇他一向身体安泰,千秋万载一统天下,这皇位如何能轮得到在下。
我哈地一声笑:亏你说得出口,千秋万载!难道他是老妖怪么,永远不死,他死了,皇位自然是别人坐,我不信你不想要。
德王没料到我竟如此直言,难皇家最忌讳的死字都说出口,他怒喝一声:你
我怎样?我更大声地吼回去,世上哪个不死,他死得,我便说不得么?小白,你说是不是?
杨震远小声说:这些话放在心里即可,不用说出来。那些熟悉的笑纹又众嘴角蔓延开来。
我向德王扮个鬼脸,却不再和他辩下去。
正说着,那个在厨房骂人的太监快步走进来,躬身问道:王爷可是要传膳?厨房已经准备好了,再等下去便凉了。
德王沉吟一会道:便摆在沁芳阁吧,我与杨大侠和看向我。
我被他看得心里毛毛的,吼道:你看我干什么?你想吃就吃,难道还要人看着才能吃。
杨震远在一旁接口:他姓凌。
和凌先兄共饮几杯。两位先请,本王更个衣便来。
我摸摸鼻子。
仆人在前头领路,我们来到沁芳阁,这沁芳阁是一座落于水旁的小亭子,雕梁画栋,四周花木扶疏,临面一涨池水,鳞鳞泛着波光,一踏进,便如进入另一个天地,令人心胸为之一畅。
我向杨震远说:这里如此清幽,又临水,倒真是个抚琴的好地方。
德王深深地看我一眼说:难得凌兄好雅兴,少时便请抚上一曲,也让我们凡夫俗子沾沾凌兄的风雅。
杨震远低声骂他:不知死活!
围着石桌团团坐下,小青也被两名卫兵带过来,我抢上前去上下打量,一袭新衣,神清气爽,看来德王倒也没难为他。
将小青也拉到桌前坐了,各色酒菜流水般送上来,我一看就暗叫不好。果然,待摆好后八个女婢福了一福,伸出手将盖在上面的青花大碗同时揭去。只听得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八声脆响,八个青花大碗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德王脸色阴沉无比,杨震远小青二人也都是既惊讶又好笑。
桌上的八个大碗有七个是清洁溜溜的空碗,边缘还被人舔过。
惟一一个盛之有物的是一碗三鲜汤,蘑菇银耳燕窝都被捞干,只有几根菜梗在里面飘浮着。
杨震远说:这便是王府待客之道?
小青也冷冷地说:师父,你到底是来救我,还是来偷东西吃的?的
写在前面:这一章是通宵上网时打出来的,在电脑上写文真是没感觉,现构思现推敲,头发白了好多,写出来还是觉得粗糙得很,以后再也不做这种事了。
再接下来会有些悲文,但我会尽快交待,争取在两章中完成,然后再恢复以前的行文方式。其实自己也不喜欢写悲哀的内容,不过没办法,因为想要小狐狸总要受点伤才会成长啊。
有位大人跟我说她不喜欢小白,于是让他在这一回好好表现了一把,如果你还不喜欢,那我也没办法了,只好大喊一声:关门,放狗,咬到她喜欢。
小青也冷冷地说:师父,你到底是来救我,还是来偷东西吃的?
德王袍袖一拂,八名婢女便无声无息地倒下去了,血丝顺着嘴角徐徐流下,竟是被德王在一瞬间震碎了内腑。
杨震远拉起我和小青,脚尖一点倒跃出三丈,警戒地看着德王。伏在他怀里只是不住发抖,刘家庄首战,德王败逃,这次相见,他又一直是笑语晏晏,我便忘了老虎终究是老虎,再怎么和善风雅,骨子里他还是那个睥睨天下、视人命如草菅的德王。
宴席不欢而散,我连话也不敢多说,拉着小青与杨震远匆匆告辞,德王也并未挽留,只一迳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我。
回到客栈,我神不守舍地坐着,听到杨震远在和小青细谈别后种种,几次欲插话,却是有心无力。
杨震远熄了灯,脱下我的鞋袜,正待放下帐子,我伸手拉住他,说不出话,只是哀哀地看着。他叹息一声,也脱了衣服上床抱住我。我反手搂住他脖子:你怪我么?要不是我一时贪吃,也不会害死了八条人命。想到那八个正在花样年华的少女,不由得怔怔地掉下泪来。
用手指拭去的我的泪,说:虽然这件事确实是因你而起,可是没人会怪你。若是在平常人家,当做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一笑也就过去了。要怪,只能怪德王的残暴不仁。
我颤声问:怎么不怪我!你识得我,自是站在我这边,可是那八个人的家人呢,他们也不会怪我么?
素心素心,他轻轻摇着我,你得记着,因因果果互相牵连,有时你做某件事,也许会无意中伤害了某个人,没人能预知,也没人能避免,你懂么?
不,我不懂,我要的是大家都安安乐乐,没人死去,我不懂为什么人可以为了这么微小的原因而相残。
在他的安慰下,我终是沉沉睡去了。
第二日,我方才有精力向小青询问。那日他单骑离去,回到打斗之处却不见了欧阳冶,一路疾驰,终于在城门处截住他。
一番恶斗,由城外打到内城,欧阳冶不敌,逃入九五府邸,小青正欲进入,却见九王的军队浩浩荡荡开过来,当中一人头戴金冠、身穿绣着四爪金龙,正是九王。
小青想也不想便扑上去,怎奈九王身边除了数十人的亲卫队外,尚有四大总管之三,将九王护了个铁桶般滴水不漏,小青数次欲突破防卫,未能如愿,反而因为体力不支而不得不遁走。
这次没能杀了那个狗贼,打草惊蛇,让他有了防备,以后再想杀他就更难了。小青愤愤不已。
九王是凶手终究不过是你我臆测,还是谨慎一点的好,他毕竟是当朝王爷,杀了他,便是与整个朝廷为敌,天下之大,怕是也没有你藏身之处。
又怎么样!灭我九族?苏家如今只有我一个,当初要杀他时就没想过我这条命。
我轻叹,这冤仇在小青心里越种越深,无论我说什么,怕都是阻止不了的了,惟一希望的是,小青能够全身而退,保得平安。
用不用我出手?我可以配一些药,保证让他死得无声无息。心里不是不为难,下山之时,族长便谆谆告诫,狐妖一族本就在三界外,所以最忌介入人世的恩恩怨怨,有违天道尚在其次,只怕从此乱了相关之人的命格,只是对方权势薰天,一句话便可调动千军万马,小青孤身一人,胜算何等渺茫。
不用,我苏家的仇,当然要由苏家的子孙来亲手了断。小青忽然深深地看着我,眼睛黑亮。
干什么?我心惊肉跳,小青每次露出这种眼神,接下来不是骂我白痴就是冷哼。
半年前,我命在旦夕,全仗师父援手。更收我为徒,传授武功,我能有今日全因师父,大恩大德徒儿没齿难忘。
我抓抓头,被他这一席话弄得扭怩不安:不用客气啦,当初救你只是一时不平,后来收你为徒却是因为你菜做得好,哈哈哈。
虽然你又馋又懒,脑筋也不灵光,惟一能看的就只有那张脸,可是这半年却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我长得不好看啦,你没看过族长,他才是真的漂亮。
小青听而不闻:如果苏家没有被灭,我一定会带你游遍天下名山大川,然后找个人迹稀少之处结庐隐居,只你我二人朝夕相对,看你日日徜徉于林间花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叹息:那倒是,如果你不是要报仇,我可以带你回山上,就可以天天吃你做的菜了。
他轻轻摇头,倒了杯茶,突然双膝一弯跪在地上,将茶杯高举过顶:师父,这是徒儿最后一次叫你,从此以后,你不再是我师父,我也不是你徒弟。将茶杯塞进我手里,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喂,喂,我被他一连串的动作弄得手足无措,伸手去扶,一杯茶就这样泼在他脸上,滴滴答答地淌下来。
小青抹抹脸起来坐下,说:素心,你就要回山上去了吧?
-0-好现实,一杯茶把我扫地出门,连师父也不叫了。
嗯,将血婴送到洞庭之后,我就要回去了。
小青沉吟说:如果我要你再多留半年,你可愿意?
为什么?你看,我已将武功全部传授于你,所欠缺的不过是经验和火候,假以时日,你当可和天下英雄一较长短。我细细分析给他听。
三个月!他一咬牙。
我和小花的一月之期就要到了,我得赶去洞庭。师父一直教导你人无信而不立,我又怎么能做个言而无信之人。
如果说,这三个月内我会一直做菜给你吃呢?
好!我拍案而起,待我找个人将血婴带到洞庭交给小花,今天晚上吃什么?
好什么好?杨震远推门进来,急切间又到哪里去找人,而且血婴是天下三宝之一,不知要引起多少人暗中觊觎,岂能随随便便就交托给他人。
除了九王没人知道血婴在我身上,你想他们会把这消息告诉别人么?
杨震远一叹:千分之一的机会我们也不能赌,你忘了昨夜那八名婢女么?如果这个带信之人因血婴而死,你如何自处?
我心里一寒,再也不敢接下去。只好看向小青期期诺诺地问:今天晚上你还给我做菜么?
小青冷哼一声出去了。
我追到客栈门口,发现小青出了门竟一直走了,瘦削的背影很快便淹没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
回到房里,我闷闷不乐,杨震远将的拥在怀里说:素心,不是我无情,不容你与小青相聚,实在是有些事你要知道。
什么?我不是太感兴趣。
你与德王刘家庄内一见,第二日便与我南下。汉口城内你沉睡三日,再三日后出城,你想想,我们这一路晓起星宿,只用十日便赶到汉口,前前后后算起来不过半月,为何德王也紧跟着赶到汉口?还有,破庙之中,影煞又从哪里得知我的栖身之处?最重要的是,小青刺杀九王未成,为何他要逃入德王行宫?想那行宫之内,戒备何等森严,怕是还没进去,就已被卫兵发现。要逃命,不是人越少越好么?我们在行宫之内见到小青,他竟然浑身上下一点伤痕也无,还换了新衣,德王何以对他礼遇如此?
我跳起来,指着杨震远气急败坏地说:你是说你是说小青和德王有勾结,将我们的行踪泄露出去?所以我们被影煞狙击,所以德王才能这么快就赶到这里。不可能,不可能,德王高居庙堂之上,小青不过一介江湖中人,他们如何能勾结?而且小青与我又是师徒,他
我也猜不透小青为何将行踪告于德王,但是
杨震远话还未说完,就被门外一个声音打断:我来告诉你为什么他这么做。杨震远手一招,两扇门就像被看不见的线牵引一样咿咿呀呀地开了。门口处立着一个黑衣人,手中的刀寒光闪闪,潋滟如水。
欧阳冶!
欧阳冶却不答话,向后退了一步,这才发现门口尚有四五个人,中间一人身穿鹅黄色绸衫,剑眉朗目,一把湘妃竹扇被轻轻握在手中,扇面半开,说不尽的风流写意,其余的几个人众星捧月般将他围在中间。
九王!我又是一惊,这书生般的青年人正是名动天下的九王,官拜九门提督、吏部尚书,德王帝位梦想的唯一劲敌。
我和杨震远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读到了震惊。
九王轻轻挥动竹扇向前跨了一步:我来告诉你为什么?苏家被灭,苏荐青早就知道是我下的手,这样说你明白了么?
我茫然无措,小青他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一瞬间,头脑中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原来小青早就知道九王便是灭了苏家的元凶。嗯,他考虑到自己势单力孤,便找上德王,只因唯有德王能与九王匹敌。杨震远的怀疑是真的!小青汉口城外纵马追欧阳也不是真的为了报仇,而是作戏给我看,目的是将我引回汉口城,为什么?小青,为什么你要如此骗我?我只觉头疼欲裂,却还在拼命找借口:小青他为了报仇而联合你的敌人,这也无可厚非,他原不必事事告诉于我。倒是我有件事想问你,你为什么要灭了苏家满门?
不是满门,逃了苏荐青一个,真是可惜,多费了一番手脚。
你我看着这风流潇洒的浊世佳公子,心里一阵阵发冷,二百三十八人命,他竟说得如此轻松,仿佛在谈论天气,还因为没杀绝而说可惜。
为什么?我的喉咙像是被人掐住了一般。
凤凰珠啊,连这你也不知道?你这个师父当得可真轻松。苏家与我无怨无仇,不过,怀璧其罪,我要一统天下,失魂引、血婴、凤凰珠缺一不可,只怪苏家老儿不识抬举,迫不得已我只有硬抢了。
凤凰珠,原来还是金银财宝惹的祸!一念之贪,苏家不肯交出凤凰珠,要将宝藏据为己有,结果却落得个家破人亡,纵有财宝,也是没命享了,不知他地下有知又做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