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的蚊子不咬人————风逝百合
风逝百合  发于:2008年12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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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达下了火车,四下张望,在站台上搜索着那个人的面孔。
远远地,看到他摆了摆手,走过来之前捻灭了手上的烟。
“嗨,吃了嘛?”他一边问候着,一边拎过安达手中的旅行袋。
“吃了。”安达笑,却仍免不了有点局促。
“那就先回我那儿,把东西搁下。我本来想先带你吃东西的。”
“没事,我挺饱的。”
刘邵文,乍一听还挺文艺腔,其实他不过就是个挺普通的天津小伙子。老爸姓刘,老妈姓邵,二老又都是教语文的,所以他就很没选择的叫了这么个名。不过他更习惯大家叫他蚊子。
蚊子今天是开车过来的,一辆两箱夏利,五万来块钱吧,虽然挺便宜,好歹也是个代步工具。
蚊子的家住在南楼,是一片挺普通的居民楼。两室一厅,不到60平米,是他爸妈准备给他结婚用的,在蚊子十岁的时候……
“你睡这间小的行吗?”
安达看了看大概十平米的房间,靠窗有张床,角上还有个桌子。
“我一个人平时也不用这间,回来我再给你弄点家具。”
“挺好的,我东西也不多,过两天我自己买个简易柜就行了。”
蚊子看了看他,就一个背包和一个旅行袋,“你东西还真不多,要是我,把家都得搬来,呵呵。”
“你们天津人就是恋家。”
蚊子笑着点头,拉着他又跑到门口的超市去采购,怎么着也要买点日用品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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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大男人逛超市,让安达觉得多少有点想笑。
可是进了超市以后,他就没觉得了。
蚊子这家伙,实在让他觉得不象……男人……
“家里好象盐没了,你等我拿两袋啊!”
“色拉油今天大减价啊!天,比上礼拜便宜了快十块钱啦!拎一桶回去!”
“康师傅又有新口味了!”
“卫生巾买一送一,靠,我用不了!”
……
逛完出来,才不过一个小时,但这并不与他们手上的东西成正比。每个人都拎着五六个大袋子,让安达很想建议蚊子去参加那个“超市大赢家”,铁定拿个大满贯。
这时刚好是五点半,晚高峰的拥堵时间。这条大沽南路,也算是天津一个繁华路段了,此刻堵得水泄不通。
“你看,咱没开车就对了吧,就这两步道儿,能急死你!”蚊子洋洋得意,也不知道他这是不是安慰自己忽略手中重量的阿Q疗法。
“嘿,蚊子!”汽车长龙中,一辆黑色现代摇下玻璃,一颗大脑袋探了出来,“你介干嘛去啊?”
“介不二哥嘛!我刚买点东西。吃了吗?”
“吃屁啊!他妈的堵死了!”
“要不你把车靠边,上我哪儿去?”
“不了,你嫂子还等我呢。哎?介谁啊?”小三角眼总算是看见了蚊子旁边的安达。
“嗨,我都忘了介绍了,介我铁哥们儿,承德来的,以后就住我那儿了,跟我一公司。”
(注:“介”是天津话里的“这”)
被他们纯正的天津话说的一愣一愣的,安达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冲胖子点了点头。蚊子跟他一直是说普通话的,天津话挺好懂,他以前也听过,不过对于说话时那么豪爽的蚊子让他有点别扭。
他终于感到,他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
在这里,他只认得蚊子。
而蚊子,却认识很多人。
“前面动了!我走啦,蚊子!哎,那哥们,回来哥请你,给你接风啊!”
“那是谁呀?”看着胖子的车过了路口,安达问。
“我爸妈那边的老邻居,从小一块儿玩大的。看看人家,初中都还没毕业,都开上现代了。”蚊子又换回普通话。
天津人普通话都说的不错,可能是跟北京离得近吧,没什么口音。
可是这样的转变,令安达再次觉得别扭。
他觉得有种不易发觉的距离在他和蚊子中间。
即使他们本来也不是很熟。
这种感觉,就是令他觉得很不爽。

回到家,安达说他不想吃饭,蚊子却仍是硬塞给他一大碗炸酱面,说是晚上不吃饭会睡不好觉。
刚吃完,超市送简易柜的就来了,安达开始收拾他简单的行李。
等到晚上,他躺在小床上,看着洁白的四面墙,突然觉得自己真的是……很荒唐……
竟然就这样一个人跑来天津,住在一个陌生人的家里,还答应明天去他公司上班。
他们最多也就算是,网友吧……

这一夜,安达做了很多梦。
梦到了承德的爸爸妈妈,梦到了远赴法国的林玲,也梦到应该还在住院的葛书立。
惟独没有梦到收留他的蚊子。

而这一夜,蚊子也破例做了梦。照他的话说,他这种天才是不屑做梦的。
他梦到老妈做了一桌子的好菜给安达接风,梦到孟总非常满意安达,还梦到二胖哥让他家小德子叫安达干爹,害得他嫉妒得要死,他还没当上干爹呢。
他的每一个梦里都有安达。

“喂,安达安达,快起来!要迟到了!”蚊子一阵鬼叫。
把迷迷糊糊的安达挖起来,推他去厕所洗漱,自己则跑到厨房的水池洗。
两个大男人拎着各自的笔记本电脑跌跌撞撞地跑下楼,开车去上班。
坐在车上,安达才渐渐清醒过来,打开窗,仔细端详着这个城市。
与小而精的承德不同,这里有着不太清亮的天空,永远不够宽的马路,越盖越高的大厦。
但是这里却似乎有着非常讨喜的人,比如正在发牢骚的蚊子,比如昨天大嗓门的胖子。

他渐渐相信,在天津,也许,他会开始新一段人生。


蚊子的公司叫异时代,是个广告公司,规模不大,不过这年头,广告业都是靠精不靠大的。要不怎么说广告“精”英呢!
蚊子是负责策划的,有时也跑跑客户。他很能说,公司上下就听他一个人闹腾。
这种人,用天津话来说,叫能“白糊”。
总经理叫孟新,是蚊子大学的学长,其实大了蚊子快十岁,可以说没啥关系的。只不过蚊子这张嘴就会跟人套近乎,硬说孟新跟他睡的是同一个寝室同一张床,怎么着也算是同床共枕过了,要负责的。
孟新人不错,属于那种会说话,不多话,也不爱计较的人。
依安达看,这种男人才能成大事。像蚊子那种满嘴跑火车的人,折腾一辈子也就只能落个交友满天下,赚不了什么大钱的。
蚊子说什么安达是资深文案和策划人,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神六都溜达一圈回来了,他才借着那阵风把安达大爷给请过来,弄得安达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了,连忙说自己也没啥经验,就是当过几年文案和策划,还写过点文章和剧本而已。
孟新似乎对蚊子口吐莲花的功力已经见惯不怪了,他笑着招呼安达喝水,顺道寻问了点事情,探了探安达的底,觉得这个年青人挺实在。
“你就坐外边那张空桌吧。你有笔记本对吧,公司也有电脑,别忘了以后把你本里的文件也拷一份在公司的上。”
“我知道了。”
“孟总,没别的事,我就带安达出去熟悉熟悉公司地形啦。”
“就这么巴掌大点的地儿,你还怕他丢啦!”孟新忍不住想笑。
“总得让他知道厕所在哪啊!”
“你当人家都跟你一样,懒驴上磨屎尿多!”
“孟总,您这可就冤枉人了,我可是不折不扣的老黄牛,吃的是草,挤的是奶!”
安达看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实在是忍俊不禁,“你倒是挤出点奶给我们看看啊!”
“哎?安达,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到底帮谁的呀?”蚊子瞪他。
“孟总现在是我衣食父母,我当然得帮他了!”
“靠,你小子太见风使舵了吧!别忘了你现在还住我那呢!”
“孟总,您看看,他这可就要把我给赶出去了,您还不赏我套宿舍?寄人篱下有多少辛酸,您是不知道啊!”
被蚊子传染的,安达说话也开始溜起来了。
孟总看着这两个活宝实在是没辙,直接踢人出去,才算清净。

第一天是熟悉业务,也没什么事情,一到五点,安达就打算收拾走人,不过看看另一边的蚊子好象还在打电话。
“行,行,翰金佰是吧,咱那儿见啊。”蚊子撂下电话,揉了揉举累了的胳膊。
“蚊子,走吗?”安达过来问。
蚊子喘了口气,“我这刚订个饭局,理通的那个梅总想跟我们取消合作,靠,死老头,占完便宜就想走!又不是我们提高的价钱,是报纸那边涨价了嘛!”
“那不是他们跑业务和媒体的要忙的事吗?你管什么?”
“你看咱这有那么多人手嘛!我告诉你,你过来,”他招招手,对着安达伏过来的耳朵小声说,“孟新这小子甭儿抠!老是不肯多请人!”
(注:“甭儿”是天津话里的“非常,很”)
看着他有点孩子气的样子,安达低低地笑,“那我就自己走啦。”
“别介呀,那我哪儿落忍啊!干脆你跟我一块儿吧,正好给我当个帮手,也让你熟悉熟悉这块儿活,省得以后轮到你时你不会。你以前光坐办公室呢吧。”
(注:“别介”是天津话里的“不要”。“落忍”的“落”读lào,是天津话里的“不忍心”)
安达点点头,决定跟蚊子去。

翰金佰是家很有名的海鲜馆子,东西也不便宜,请客应酬一般都爱选在这里。
安达不太喜欢吃海鲜,他之所以来,纯粹是看看蚊子是怎么说服客户的。在说话方面,他还真不得不佩服这小子。
可是一顿饭下来,事情根本没有任何进展。每次蚊子说起正题,总是会被梅总给引跑了,姜还是老的辣呀。而蚊子和安达也渐渐被梅总和他带来的朋友给喝晕了。
安达是头回见他们,他们也没好意思灌他,这可苦了蚊子,往厕所吐了两回。
“蚊子,你没事吧。”看着脸色煞白的蚊子,安达很担心。
又干呕了两口,蚊子顺过气来,“靠,死老梆子,敢灌爷爷我!我看谁先倒下!”
肯定是你……
安达没敢说出来,只能拍着他的背安抚道,“行啦,行啦,他们仨人撂你一个,你够勇的了!”
蚊子一听,来了精神,揪着安达的领子说,“对吧,你也觉得我勇对吧!不跟你吹,我当初可是喝遍天津高校无敌手!”
“是,是。”安达一边掰着他的手,一边应声。
蚊子刚才转身有点猛,说了两句一激动,又蹲下吐了起来。
在他软到地上之前,安达一把搀住他,却听到他嘴里念叨着,“你看,那些像不像盖浇饭呀……”
安达愣了一下,扔下蚊子,跑到另一个隔间里吐去了。
他发誓,他这辈子再也不吃盖浇饭了。

第二天,还有些头疼的蚊子问安达,他醉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
安达把盖浇饭的事说了,发现说出来之后,自己觉得好多了,没那么恶心了。
没想到蚊子一听,眼睛瞪得老大,“我真是天才呀!多好的比喻呀!哎,你说,李白醉了能写好诗,我这不就跟他一个档次了嘛!”
蚊子是不是跟李白一个档次,没人知道。
只是那天上班时,大家发现,他跟国宝一个档次了。

其实蚊子那天除了说了恶心的盖浇饭以外,还说了点别的,碍于他的面子,安达就没说。

蚊子回家以后,又哭又闹的,说他比小白菜还小白菜,没人疼,没人爱的,拉着安达的手讲了半宿(读xiǔ)的悲惨世界。
其实也不过就是小时候没上过幼儿园,后来听人家说幼儿园的阿姨都长得甭儿漂亮,而他就只能面对整天打他屁股的奶奶。
小学六年,连个小队长也没当过,还因为带头吓唬校长差点被留级。
中学里他也算是一阳光少年,可是早恋那坨人人唾骂的狗屎却怎么也没让他给踩上。
高三那年,老爸老妈联合起来,给他找了除了语文以外的五科家教,轮番轰炸,至于周末,两个人就联合起来一天讲语文,一天进行思想教育。
好不容易不负众望的扒上了大本线,他没有选择师大中文系,而是上了外院。原因嘛,还用问?!当然是外院美女多!顶着老爸老妈天天骂他辱没门风,崇洋媚外,他坚守阵地,毅力好比邱少云,铁了心要进温柔乡。进了大学可谓如鱼得水,外院简直就是男生的天堂啊!害得他胃口都给养刁了,别的学校的女生全看不上眼。可惜他人太好,每次泡美眉都不舍得甩人家,最后都被美眉给蹬了。
混到毕业,有了份还算不错的收入,老爸老妈四处帮他物色着好对象,结果他一见,就只剩蹲墙角哭的份儿了。
“你知道吗,那女的腰有那——么粗,屁股有那——么大!”他比划着。
安达一看,天,快赶上面板了。
“恩,恩,我知道,伯母也是为了好生养嘛,能给你生儿子。”
“我才不要母猪呢!”蚊子噘着嘴,像撒娇的孩子似的倚着安达。
安静了一下下,他的手开始往安达的腰摸去,“你看,怎么着也要像你的腰这样的。”
“你干什么!”安达一把推开他。
本来就没什么力气的蚊子被推倒在床上,“哎呦”了一声,便没了动静。
安达瞪着蚊子,看他好半天没声音,也有点害怕,这小子不会这么不禁摔吧。凑过去探了探鼻息,还有气儿,没死,估计是睡着了。
安达这才松了口气,看看表,都快两点了。早知道一摔他就会睡着,他早就把他摔个七八回了!真是麻烦!
给他盖上被子,安达回了自己的小屋。
他刚才是不是反应过度了点,还好蚊子醉了,估计明天什么都不会记得,不然肯定会起疑心的。

剩下的几个小时里,安达没有睡着。翻来覆去的,脑子里都是混乱的影象,一幕一幕的,比演电影还快。
都怪蚊子,提什么以前的事,害他也不得安生。
安达的家也是普通家庭,从河北一个大学毕业后,就回承德了,在广告公司里作文案和策划,没什么大追求。大学时的女朋友林玲也是承德人,两个人准备挣几年钱就结婚。
直到葛书立的出现,改变了一切。
他是从北京总公司来巡视业务的,也就待一两个星期的,可这家伙愣是耗了好几个月。
原因嘛,他对外冠冕堂皇地说爱上了承德这块山水宝地,可是安达觉得他才没那么单纯。
承德这城市就是以避暑山庄为中心的,巴掌大点的地方,抬头不见低头见,林玲和安达出来散步,好几次都遇上了葛书立。
后来的事,就挺俗的了。葛书立比安达有钱,也比安达会甜言蜜语,哄得林玲早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葛书立撺掇林玲出国,跟她说法国怎么怎么好,出去又方便又便宜,回来还有正式的本子。林玲本来就是学外语的,回承德作了个小导游觉得自己特委屈,正合计着怎么也出去一回,没想到葛书立就给她出了条好道儿。
和家里人软磨硬泡外加一哭二闹三上吊,老人家总算同意放她出去。至于安达,她压根也没觉得是障碍,一句“你爱等就等,不等就散”便打发了。
林玲走了,安达觉得身边挺空的,没她叽叽喳喳,怪不习惯的,其他的倒也没什么。
他这个人,很多事都不太上心。对于林玲,也就这么回事儿。
以为事情都完了,抢了他的女朋友也够了吧,没想到这葛书立的大网才刚开始撒。
承德是旅游胜地,各国各地的人都喜欢来过过皇帝的瘾。葛书立也从北京招了他几个外国朋友来玩,没事就让公司里的人一块陪酒。
事儿就是从酒桌上引起的。
不是安达狭隘,他对外国人一直没什么好感。个人看法不同,也不能说谁对谁错。可是这次安达的判断还真是准了。这几个外国人还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还在吃着的时候,安达就觉得不对劲,他们几个一劲儿地灌他酒。他以为是葛书立故意整他,有点生气,不过也忍了,装着去了几次厕所,躲了一些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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