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幸的是,今天是最后一次药,如果没有意外,我没有意外的话,师父的毒就能全解了,
段儒心听见我走近的脚步声,早一步将门拉开,侯着了。
看见我出现,俊脸一沉,
长臂一伸,拥过我,手上的感觉让他又是拧起一对好看的剑眉,
"你怎么瘦成这样,你不会又拿自个儿试药吧,我不是说个再不准这样不爱惜自己吗?"
"师父,徒儿没有,"
强撑到这里实在已经没什么力气了,我难得柔顺地倚在段儒心胸前,由他带我入房,
段儒心拥着我在软榻上坐定,
"就算不试药,也不能太操劳,你怎么就老不注意自己呢,"
段儒心说着,果然又不放心地伸手搭上我的左腕,细细诊脉,
不例外地,除了越发地虚弱外,诊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也是我唯一感谢这怪病之处,无迹可寻,才能让我在师父的屡次怀疑之下安然过关,让师父喝下我的血,
"师父,只是放多了血,多养些时日,就没事了,不用担心的。"
我详装若无其事地对一脸凝重的段儒心说,
只是贫血吗?为什么自己会越来越不安呢?是多心了吗?眼见着楚衣日见憔悴,段儒心直觉事情并非自己所说那么简单,可是从脉象上偏偏又现不出任何异样,难道只是自己多心?
把手腕从段儒心手里轻轻抽出,我从软塌上起身走至桌旁,抽出匕首一刀划下,
刀气才及皮肤,段儒心突然一道掌风撞歪匕首。
我被这突来的变故惊吓了下,等回过神再想举刀时,段儒心已将匕首抢了去,
"师父,您在干什么?"
我劈手就想去抢回匕首,我的气力已然无多,再与他这么一耽搁,只怕就装不下去了,
段儒心并没有答话,只是将匕首远远扔至墙边,回手圈住我。
与此同时,房门被猛的撞开,楚叔焦急的冲了进来,嘴里喊着,
"楚衣,千万别割!千万别割!"
我有些恍然,看来,段儒心是听到楚叔匆忙的脚步声,才出手阻止我的,只是楚叔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难道他发现什么了吗?!那......那,现在怎么办?只差最后一次了,
我开始不住挣扎,段儒心手下使力牢牢圈住我,迅速说,
"他还没割,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段儒心说话间,眼神似有意似无意地瞥向门外,
这时,一个男人携一少年出现在房门,替楚叔接下了话,
"他如果再放一次血就再醒不过来了。"
闻言,搂着我的身体顿时一僵,我倒是没多大感觉,但也安静了下来,自那男人说出那句话后,我就知道我再没机会了,知道真相的段儒心和楚叔是绝对不会再让我割血了的,
至于他说的结果,自从昏睡时间越来越长后,这结果我早就隐隐察觉到了,只要能救了师父我怎样都无所谓,只是,现在恐怕......
只是,这人又是谁?他又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还有,最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要来打乱我?
"为什么这么说?你又是谁?"
段儒心问,
我有些冷然地,盯着那个破坏我努力的男人,但是,我并不很关心他是谁,吸引我目光的反倒是那个一直低着头的有些熟悉的少年。
"冷残月,楚衣的舅舅。"
冷残月?!我和楚叔都震了下,倒是段儒心没有什么反应,面色变都没变一下,
数十年前,魔教曾鼎盛一时,隐隐有临驾武林白道之势,因此,各个武林世家联手,三番五次发动围剿魔教的行动,但屡屡无果,反而死伤惨重,然而,就在魔教风头正盛之时,魔教前任教主,冷青玄离奇失踪,魔教从此群龙无首,四分五裂,内斗不断,再无与白道相争之力,
相传,冷残月是在十年前接下魔教教教主的位置,他一举平定之前魔教近十年动乱之势,引领魔道统御黑道的他显少露面于世人之前,却不曾想掀起江湖黑白两道数次血雨腥风的人会如此斯文俊秀。楚衣-13
"冷教主认错人了,楚衣并无舅舅,"
我一惊过后,淡淡说道,
"楚衣,我可以不认得你长的如何,却绝不会看错青玄,我姐姐冷青玄的保命蛊,"
冷残月柔柔地笑了,如柳垂拂过春水般阵阵漾开,
挥挥手示意我先听他说完。
"你相不相信我是你舅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的情况很危险,青玄是以血养蛊,一旦你精血不足,青玄就会噬主,"
段儒心自开口问了一句后,就只是静静地拥着我,听到这里,我的平静让段儒心知道冷残月没有说错,一直拥着我的手,在收紧,
"解法?"
段儒心不浪费时间地直接问重点,这是他和楚叔最关心的问题,至于冷残月到底是不是我舅舅,他并不在意,
"我既然来了就一定有办法,"
冷残月自负地笑笑,拍拍手走进一名赤裸上身的壮汉,
冷残月走近我,欲拉起我的右手,段儒心手一沉,格开冷残月的手沉声道,
"解法,我会自己动手,"
冷残月也不恼,只是看着我,
"你还是不信我?也罢,横竖他也该见见你的,倾云,过来,"
冷残月回身,朝一直低头不语的少年,招招手,
那个少年几不可见地微微一颤,还是走了过来,至跟前,缓缓地抬起头,我的目光在触及那张脸时呼吸一窒,脱口叫道,
"小五!"
刚才只是觉得熟悉,万万没想到是他!
虽然已隔多年,他也长大了,但容貌却依稀可辨,对他我是决不会错认的,他是那个我疼之入骨的弟弟......
我急切地挣开段儒心,将倾云拉入怀里,细细的端详着,一开口,我就有无数个为什么要问他,
"你这些年过的好吗?还有,你为什么会与他在一起?爹他们呢?"
还有......问不出口的是,为什么,你刚才要躲着我?不愿认我......
若不是冷残月唤你,你是不是就打算不认我了呢,我们兄弟俩就这样错身而过吗?
......小五......
"哥,这些事我们待会儿再慢慢说,好不?你先让师父把蛊取出来,你的情况拖不得太久的,"
大大的眼睛恳切地望着我,一如幼时一般,我从无法拒绝他的要求,只是,这次......
"等我解了师父的毒再治吧,"
段儒心的毒马上就可以解了,要我现在放弃,我做不到,
"他的毒已解了大半,我可以暂时先压下‘不羡仙',最重要的是,你现在不能再放血了,否则,会怎样你应该很清楚。"
冷残月说到最后时,看向段儒心,
段儒心了然,
"楚衣,听话,"
"可是......"
楚叔也在一旁,劝道,
"是呀,楚衣,你就听主人的吧,"
"哥......"
我默然不语,
"要多久?"
话是问冷残月的,
"有我和段园主帮你调理,半个月就够了,"
冷残月顿了顿,接着说,
"他的毒压个半个月都无妨,但是,你恐怕拖不了几天,"
段儒心直接替我做了决定,拉起我的手,递给冷残月,
冷残月不知在食指指尖上轻轻抹上一层什么不知名的液体,甜甜腻腻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又回头示意那壮汉上前,
冷残月手一挥,一抹细小的银光一闪即逝,再看那壮汉的心口处,慢慢,慢慢地从皮肤下渗出一滴血来。
同样地。冷残月也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倒了些液体在那汉子的伤口上,
"我现在要把蛊引出来,你来扶着他。"
段儒心点点头,重新将我揽回怀里,
冷残月取出火折子烤过银针后,刺破我的指尖,渗出一抹殷红,
我的心一跳,身体内似乎一阵骚动,然后只看见从指尖那颗血珠中突然钻出一个小小的东西,一晃,就没入那个壮汉的伤口中去了,
令人觉得诡异的远不止这些,那东西进去后,汉子胸前伤口的血居然开始慢慢地回吸,最后就连那细微的伤口都消失无踪,
随着那个诡异的小东西离开,我顿觉浑身无力,不过,也幸亏冷残月事先就叫了段儒心扶着我,才没一时腿软摔倒,
段儒心扶紧我,神色一冷,
"怎么会这样?"
"没事的,失去保命蛊都会变得虚弱的,何况他还气血不足,这以后几天,他可能连下床的力气都会没有。"
冷残月平静地解释道,
"他现在不仅身体比原先虚弱了许多,要好好调养,还要注意不能有太过剧烈的情绪波动,尽量心境平和就好。" 楚衣-14
唤出‘青玄'之后的三天里,我真的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一天十二个时辰里,几乎有十个时辰都在昏睡中度过。
段儒心则衣不解带地守在我床头,不论我何时醒来,睁开眼,他都在身边,就像现在,
"来,喝口水,"段儒心动作迅速的起身倒了杯温水回来,一手扶起我倚在他肩头,一手端起茶杯递到我唇边,
等我喝完水,段儒心有轻手轻脚的扶我躺好,要我再睡会儿,
"你呢,不休息吗?"看他神色憔悴,眼布红丝,我心疼不已,看他这样子,再加上我每没醒来,都是他在,估计是我昏睡了有多久,他就枯守在这儿有多久了,
一阵倦意袭来,我强打起精神,不让自己睡去,摇摇头,伸手探出被子,轻扯他的衣袖,"你不睡,我也不睡,"
话说得坚决,只是我的视线已经开始有些模糊了,又甩甩头,捉回沉下去的意识,我倔强地瞪着他,
对视了一小会儿,我猜大概是段儒心实在看不下去我强撑着不睡的可怜模样了,终于让步,动作轻柔地将我往内侧挪了挪,段儒心翻身上床,躺好后,揽过我安置在怀里,
"睡吧,"低低柔柔的声音,是我最喜欢的,开心地扯扯嘴角,终于抵不过睡意,闭上了眼,
在意识快要远离前,有什么温软的东西轻轻拂过脸颊,心里只闪过一个念头,好痒,就彻底地睡过去了。
三天之后,我渐渐清醒的时间多了起来,身子不再似之前那般乏力无助,不过连连在床上躺上三天,就算我性子再不好动,也觉得全身不对劲,酸软不已,忙央着段儒心让我出来透透气,可是......
"师父--"拉长了声调,我气闷地撇着嘴,
"怎么了,"很开心的声音,至少在我听来是如此,段儒心嘴里问着话,丝毫没影响他其它的动作,
咬咬牙,"我要自己走,"
"呵~~你两只脚可都在地上呢,楚衣,"段儒心笑得灿烂,原就俊朗的人更形出色,只是看在我眼里,怎么看都有丝奸诈的味道,
这算哪门子自己走嘛,气苦地瞪视着圈在腰上那只明显不属于我的手臂,我现在根本是整个人被圈在怀里带着走!
"放手啦,我要自己走。"拍拍腰间的那条手臂,我特意在某两个字上重重地咬字,省得有人又回避重点,
"好,"段儒心这回很干脆地放手,还退了一步,
咦?呆呆地瞪圆了眼看他,难以置信他居然会如此好说话,说放手就放手,他可是一向固执的呀,
四目相对,我试图从他的眼里找出点异样来,结果,找着、找着,倒是自己先沉不住气,移开了眼,再不敢看那双让我莫名心跳的眼睛,
"怎么?不走吗?"剑眉一挑,段儒心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咬着下唇,横了他一眼,我转身就走,脚刚刚迈出一步,还没踩稳当,突如其来一阵发软,连带着人也不稳的向后倒向早就侯在那儿的怀抱,才离开没一会儿的手臂有自动自发的缠了上来,
知道是他搞的鬼,我气极地指控道,"你骗我!"
对我的指控,段儒心将手圈得更紧了些,一反刚才的笑意盎然,沉声道,"我这般你便生气了,那你又置我于何地呢?"
我顿时哑然无语,被‘青玄'的事一搅和,我几乎忘了我曾瞒过他,其他都还好,但我深知他最其别人期满他,心下暗暗叫糟,
"若非冷残月差了人来探探,你......"段儒心说到这儿,声音又低了几分,双手上加重力道,地下头贴在我的脸颊旁,像叹着气一般,"楚衣,我也会怕的,"
听着他悠悠的苏说,我百感交集,感动,欣喜,愧疚,
抬手覆上段儒心的手,我迭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楚衣,"段儒心的声音里透着痛苦,"我若更仔细些,我若也精通蛊毒之术,你就不会受着许多的苦了,是我的错。"愧疚、自责的话语不断从段儒心的唇间说出,我才知道,我自以为的善意欺瞒造成了他多深的自责,多大的痛苦,他第一次在我面前真实的表现自己的情感,真切地告诉我,对我的在乎,我欣喜的同时,更多的是心疼,那一段时间里,是我伤害了这个男人,
转过身,面对着他,让他看清我眼里的歉意和心疼,"那不是师父的错,错在我太在乎你,却没想过你的感受,径自以为那对你是最好的,所以,错不在师父,不要再自责了,好吗?"
"那,答应我,今后不再瞒我任何事。"他墨黑的双瞳闪烁着渴切,在眼眸深处隐藏着对失去的深深恐惧,
"......"如果旧事重演,即便知道他会害怕,知道我会伤了他,我依旧会选择欺瞒他吧?那是肯定的回答,不论再来几次,我还是会选择同一条路的,我无法看他有危险而不顾。
"答应我,楚衣。"握在我双肩的大手已经深深陷进了皮肉里,一阵痛,他的急切和急需一个保证的惊惶,我都看在眼里,心里是抑不住的心疼,答应了吧,以后,以后可能在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答应他吧,心里一个小小的声音劝说着,越来越大声,
"......我,答应你,再不瞒你了。"
话音才落,我就被深深地抱在了怀里,两条铁臂箍的我生疼,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欢喜,只觉得有了这一刻,我什么都值得了,双手慢慢攀上他的腰背,紧紧地回搂着他。
静静的拥立在一块儿,我们丝毫不觉得时间的流逝,
"咳咳--"一声清咳,冷残月不知打哪儿闪了出来,装模作样地咳着,便笑地暧昧的拿眼瞅我们,
意外冷残月的出现,但一想,他不知都听了多少去了,我一时大窘,便又挣不开段儒心的手,只能酡红着脸站着,
段儒心冷冷的扫了冷残月一眼,神色自若的圈着我,自顾自的往不远处的亭子走去,楚衣-15
亭子是在湖心的,东西两向均有九曲回廊与两岸相通,亭子四侧都悬著细竹编制的竹帘,现下正半卷著,
刚才还很好的天,转眼间,吹起了风,送来一阵阵一缕缕的微雨,岸边树叶被风旋著,一圈圈的打转,直扑湖面,和细雨丝一起在水面上漾起波波涟漪。
半倚著阑干,看天空里整天的愁云四布,一片暗淡的迷离而渺茫的景色,一如我心情的转变。
段儒心已经回去取伞了,现下亭子里就只我和冷残月了,
"你的性子一如姐姐呢,就连对情感的选择也同样不一般呢。"冷残月浅笑著先开了口,
"......他们是怎样的人?"对於素未谋面的双亲,我还是有好奇的,想知道与我有著最亲近关系的人究竟是如何的人物,只是心里更有一股说不出的情绪,大概和游子近乡心怯的心思相近吧,
冷残月敛起了笑,取而代之的是对过往的伤怀,
我感觉得到他的哀伤,他很爱她的姐姐吧,
"近二十年前......"
风摇动著竹帘,发出细微的声响,冷残月缓缓道出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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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教与苗疆素来渊源极深,二十多年前,冷檠骤然病逝,长女冷青玄接掌魔教,冷青玄当时只是个豆蔻少女,魔教内对她不服之人甚多,为了可以在极短时间内就掌控魔教,不引发一场内乱,冷青玄决定与苗疆联姻,婚期就定在三年孝期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