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问风华————木叶花开
木叶花开  发于:2008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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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咽回最後一句,好像刚发现我在这里。
"很晚了,喝了这杯茶就回去吧。"他把一杯茶推到我面前,微笑著说。
我没有动,极力想分辨他好像变模糊的笑容。
二公子也不动,很耐心的微笑看我。
我的汗流下来,一咬牙仰头喝个精光。
"既然三公子欢喜你,从明天起,你就服侍三公子吧,"二公子轻描淡写的吩咐,"记住,他要再伤了自己我可找你算账。"
我有些糊里糊涂,只知道好像死不了了。
"还有,"二公子叫住门口的我,微笑起来,"我知道你很牵挂家人,放心好了,我会照顾他们的。"
我悚然望著公子毫无笑意的眼睛,忽然明白过来:"公子,今天......还有以前,我什麽都没看见。"
"去吧,好好休息一下,你累了。"他掩上门。

 

第二天早晨有人来取走了我的侍卫制服,留下了两身仆人的衣服,我沈默的看著,却不知说什麽好。
我自小就是一个心高气傲的孩子,不甘心象父母一样平凡的过完一生。我并不聪明,怎样苦练武功一个人来到京城,怎样通过一次次的考试,才穿上这神气的侍卫服,其中的苦辣只有我知道。
可是一夜间一切努力化为乌有。我向父母妹妹吹嘘的漂亮制服被收走,我忽然间变成一个卑贱的仆人。
然而我还不得不庆幸,因为至少我还活著。
这并不是最大的打击。
当我见到三公子行礼问候,张开嘴却只能发出"啊......啊"的难听声音时,顿时天地变色。我在三公子睁大的眼里看到我惊骇至变形的脸,忍不住放声大哭。
"哭什麽?难听死了。"我听到有人恶狠狠这麽说。
失礼了,我惊骇的想,如果再惹怒三公子......
我生生吞回哭声。
三公子的身体微微发抖,雪白瘦削的脸上尽是盛怒。
"去把他给我叫来。──干什麽站著不动?不是让你来服侍我麽?"
我的泪哗地流下来。
我不敢相信,他竟是为我气得发抖,为一个没有背景,卑微得象他们脚下泥土的我这样愤怒。
"去!"他怒喝。
我痴痴看他的怒容,他不知道他单薄得如秋风中的树叶,虚弱得象随时可能飘落,那双眼睛的火焰烈烈燃烧,这个坏脾气的三公子啊......
我扯住他含泪摇头。
我知道没用。二公子的微笑在我心中一闪而过,一成不变的温和,让我打一个寒战。
"笨蛋。"三公子气得骂我,可是终究拗不过我的力气。
我瞧著他扭过脸去不理我,自顾自躺回床上生闷气,这才松了一口气,竟然......竟然笑了一下。

 

叶闻风 8
三弟一天到晚进进出出的,再没功夫象小时那样成日嬉笑玩耍。我冷眼瞧他好像一筹莫展似的,小心翼翼的绕开党争。
三弟还是变了。
毕竟在沙场上历练过,个性虽然还是一样的洒脱豪爽,却学乖了好多。不该说的话一句不多说,开口也学会耍花枪,象机灵的小狐狸一样躲开陷阱保持中立。
我对自己说,看他能坚持多久。
皇上对我说,看不出子声也会耍滑头。
这麽说的时候皇上轻轻笑,脸上是我没看过的欣悦爱宠。我心口没来由一阵发堵。

 

我一直在猜测皇上为什麽召子声回来。皇上想念他,这一点毋庸置疑,可是这样把子声置於热锅上,一个处置不好就是死罪难逃。
我不敢问。只能细细观察。
也许皇上希望知道子声的态度,希望知道在子声心里皇上有多重要,也许皇上这样爱一个人,心里毕竟不甘心,因此要求那个人对他更挚烈的忠诚。皇上在逼子声表态。
我有些担心,因为我太了解子声。子声对皇上毫无感觉,对赵氏的忠诚也决不至强烈到不要自己性命的地步。性命交关时,子声的选择是什麽我已经可以料到──当然是保全公府优於维护皇上。

 

好像真是子声的劫数到了。
他竟然迷上了杨湛。
"子声救了他?"皇上眼里的寒光让人不敢抬头,手里的密奏也被狠狠摔在地上:"让你们去查杨湛,竟给我看了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
冯尘伏在地上一句话不敢说。
冯尘一批人是皇上阴地里训练出的死士,潜在京城,京里什麽动静都逃不过他们的耳目。陆杜两人死得蹊跷,杨湛形迹可疑,本来他们什麽都安排好了,装作豪奴,想必抓一个书生也没什麽难的,谁知阴差阳错跳出个子声,半路搅了他们的事。
"继续查,如果他一个人就拿下,如果和叶子声在一起,"皇上冷冷扫我一眼,"就不要惊动他们,盯住就好。"

 

子声找个借口另买了套园子,开始夜不归宿。
那几天皇上夜夜召我,可是整夜盯著我却什麽也不做,他的眼神让我害怕,我只能一动不动的躺在他面前,听著心"咚咚"的跳。
"你说,你弟弟现在在做什麽?"有一天他突然开口,话题让我胆战心惊。
我尽可能冷静下来回答:"什麽也没做。子声的性子我知道,就是喜欢也不会轻易表白的,何况......"
皇上紧紧盯著我的眼睛,好像在权衡我是否撒谎,然後他慢慢放松:"不错,子声是这麽一个人......很好。"他抬头闭闭眼睛,我知道他的大脑复苏,又开始想计谋。
"杨湛不告诉子声他们是血亲,想来也没安好心......也好,就当给他一个教训吧。"皇上开目时微笑说道,神情又是云淡风轻。
"歇了吧。"他在我身边躺下来。

 

话虽这麽说,可是当边关告急时,皇上却毫不犹豫地把子声派出去,仿佛生恐他们日久生情。
我想提醒他汾王的威胁,可是皇上只笑著摇头,不错,子声讨厌汾王,自小就是如此,皇上十分清楚,因为从小到大,几乎子声的每句话皇上都知道。
谁想皇上漏算了他兄弟的悖逆大胆。
子声遭到了和我一样的命运,在他获得大胜之後。
皇上固然捏碎了好几把如意。我也不敢想像子声的心情,我的三弟,从小那麽骄傲啊。

 

可是子声并未如我所料变得消沈暴躁。
他率军出现在演武场上时的情形让我毕生难忘。万甲闪亮,铁骑无声,泥塑般的军士脸上肃穆森然,仿佛还沾染著战场的鲜血和灰尘。猎猎大旗下正中央高踞红马上的银甲将军神色从容,面无表情,缓缓举起手中宝剑,随著他的手势,刀枪并举,震耳的呼声和马踏声象呼啸的海浪瞬间席卷全场。
看台上一片寂静,呼吸可闻。
战场上的血腥和悲壮头一回这麽逼近我们的鼻子。
我也头一次真正认识到三弟不再是个孩子。他的气势可以震慑住千万人。

 

我听到轻轻的鼓掌声,回头便见皇上站起来,亲自走下去。
三杯酒,杯杯都是皇上亲手所斟,亲手递过,从未有过的荣光。
可我眼瞧著三弟一杯敬天,一杯敬地,最後一杯敬给了亡魂,竟是一口不沾。年轻的脸上什麽神色也没有。
这样放肆?
皇上眼波一闪,却不见怒意,倒象真的著迷了。

 

路 休 9
我把药碗狠狠放在他面前。
"不吃,倒了。"
不知是第多少次了,我在墙角发现黑糊糊的药汁,看看是新的,我闷头再熬,熬完就恶狠狠摔在他面前。
三公子很烦我这样逼他吃药,可他拿我没办法。他试过吓唬我,可是我不理会,他就没辙了。三公子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二公子没有说错,他只是表面上凶恶,不然他不会这麽气闷闷地却又无法。
我说不出话,只能坐在他对面一动不动地盯住他。
象往常一样,他忍受不了:"你出去。我是主子还是你是主子?"
我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三分锺後他果然闷头喝完,"!"地一声把碗扔出门外泄愤。
我低头出去收拾,掩住嘴角的笑意。他再烦我,却永远不会说不要我,因为那样我只有死路一条。

 

"三弟,怎麽了?"
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我禁不住浑身一僵。
"路休,还习惯吗?"二公子看见我微笑招呼,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低头退开。
"我好得很。你晓得我闷,特地送个哑巴给我解闷,倒关切我。"
"要是你不喜欢,我给你换一个。"
三公子笑,笑得咳起来:"再毒哑一个?算了,你的药也珍贵,自己留著吧。"
"子声,"二公子目不转睛的看三公子,良久才叹息一声,"你不知道你有多幸运。"
"我知道,所以才落到这个地步,倒是皇恩浩荡......"
"三弟。"二公子厉声喝止,"你胡说什麽?"
"你怕他听见?"三公子猛回头指我,眼睛亮得刺人,"一个哑巴,听到你的名字就吓得发抖。你还不放心?实在不放心索性也毒哑了我,不是太平?"
"没人敢碰你一下,你知道的。可你总这样下去,吃亏的是自己。你自小最受不了的就是拘束,但你若一定坚持,就要准备在这里过上一世,不能踏出一步。"
"二哥,难为你这麽替我著想,"三公子轻声笑,仰起脖子看屋顶,"可惜这些话,他已经跟我说了多少遍了。我实在听得厌烦。有新鲜的,再和我说吧。"

 

一个人呆著固然烦闷,可是两个人终日对著也很无趣,三公子现在成天背对我,好像见都懒得见。
可他不说不要我。
那个人几天後又来了,我也隐隐猜出他的身份,不敢细想下去。刚见到我时他有些惊奇,略略皱了皱眉,也许没想到我还活著吧。
"哑了。"三公子从里屋出来,顺手把手里东西扔给我,"二哥办事你还不放心麽?我想找个人陪我。"
"要是不够,我再给你找几个?"那人登时舒缓了眉头问道。
"巴掌大的园子,搁得下那麽多人麽?真好笑。"
和二公子恭敬的态度不同,三公子冷嘲热讽,浑然不把那人当回事,我惊奇的悄悄看他。
可那人只是笑,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我再不会上你的当。你只管激吧,今天我不会走。"
他的声音低下去,口气也变得暧昧。我低头出去,烧上满满一锅洗澡水。

 

"怎麽又瘦了?"屋里传来模糊的声音,那人似乎在皱著眉说话。
"......"
"这些伤是怎麽回事?你又伤著自己了?──说话。"
"没力气,手上没准头,有什麽奇怪的?"
"你要是真不想活,朕也可以成全你。"那人的声音仿佛冷了下去。"不过,得陪葬皇陵配享太庙,死了也得和朕在一起。"
"等我不想活的时候再说吧。"三公子的声音懒懒的,却有种凉意。
屋里沈默良久才响起一声叹息:"子声,有时候我真恨不得杀了你。"

 

"你喜欢二哥麽?"三公子的声音悠悠的。
那人顿一下:"你这麽问,是什麽意思?你在意这个?──好吧,我喜欢他,当然喜欢。这世上最了解我的莫过於闻风,我最相信的也就是他了。"
"要是你不高兴,"那人沈默一阵才接下去,"以後我就只当他是你哥哥。"
我听得一惊,忘了填柴。
屋里三公子一阵大笑。
笑声停得非常突然,好像突然被扼住了喉咙,我猛冲进去,正见那人松开手,改揪住衣领。
"你笑什麽?你笑什麽?"他的目光凶狠的象要噬人。
三公子脸色涨红,费力的咳,依旧断断续续的笑:"我笑二哥精明一世,到头来也是个傻子。"
"你......,哼,我怎麽忘了你的性子?"那人把三公子一摔,冷冷道:"你是恨他麽?恨他给你下药,把你的事件件都告诉我?"
"这些事,我当然恨他,可是,"三公子定定望住那人,慢慢道:"难道我就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麽?我能多过几年快活日子,全是拜他所赐。"
那人怔一怔,俯身看他:"你都知道些什麽了?"
"我什麽也不知道。可是日日无事,以前的事我也差不多想明白了。要说对不起,终究是我先对不起他。"

 

叶闻风 9
皇上从前极心爱的酒杯,早已经被失手摔碎了,因为汾王曾经用过。
有一阵子我以为皇上也会放弃子声,就象弃掉那个酒杯。可是演武场一见之後,皇上不但更加著迷,而且另有了种怜惜欣赏之情。
子声不知道,他正忙著对付汾王,忙得不亦乐乎。
一旦下定决心报复汾王,子声表现出惊人的天赋,从未涉足官场种种龌龊纠葛的子声竟无师自通,花招层出不穷,谈笑间扯动无数关系网,搅乱汾王一个又一个计划。
汾王恨他至骨,却毫无办法,子声现在滑得象鱼。
汾王和子声不和的传言越来越多,除了现在气焰薰天的汾王,最近名声大震迅速崛起的三弟也吸引无数人的视线。
皇上深坐宫中看好戏,有时竟忍不住大笑,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举动,宫女太监们惊奇的彼此看看,神情也跟著轻松起来。

 

这一年,御史弹劾子声勾结辽国,谎报战功,有叛国之嫌。铁证如山,摆在皇上的案头。
皇上翻看萧克长的信,长久不说话。
"闻风,拟诏:叶子声丧心病狂,辜负皇恩,私通敌国,罪不可赦,即日下狱,命包拯审理此案,如果属实从严论罪。"
我的手一颤,浓重的墨滴污了细软的黄缎。
"皇上......"我轻轻叫,跪在他面前:"臣弟虽然胆大妄为,但是决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皇上明察。"
"毕竟是你兄弟......,不过,闻风,难道你真从没想过他死?"
我猛地抬脸,正对上皇上意义不明的微笑。
"难道朕这麽宠他,你真毫不在意?"
我忽然觉得失去全身力气,在这恶魔般的微笑注视下再没有一点遮蔽物。
"想过......。"这麽艰涩承认,感觉有热的液体流下眼睛,沿路烫伤我的脸颊,"臣心可诛,实在无颜,可是三弟......终究无辜。"
一只手轻轻拭掉我的泪,止住我的呜咽,将我扶起来。我吃惊的望著皇上温柔微笑的脸。
"不要哭,闻风,你的心,朕都知道。叛国的事,朕也不信,只不过子声这麽任性,还要好好琢磨。"
"你和别人不同,打小就和朕在一起,朕待你也和别人不同。不过,"皇上顿一顿,仿佛要加强一下效果,"你不要和子声攀比,也不要起什麽心,朕恕过你一回,可不会恕你第二回,明白麽?"
我的心一暖,跟著一寒,可是终究心悦诚服的拜下去。
"闻风有生之日,唯皇上之命是从。"

 

第二天子声下狱开封府。一夜间荣光不再,身陷囹圄。
一切都在掌握中。我暗自揣度三弟现在的心情,这样强烈的刺激对比,对自小娇惯未经风雨的子声而言应该足够了吧。可是皇上并没有罢手,依旧囚著他,也许皇上希望加强一下效果,让子声永世不敢忘记这个滋味吧。
我禁不住苦笑,发现自己越来越按著皇上的思路走了。
父亲什麽也没说,也不托人为儿子求情。我觉得父亲隐隐明白些什麽。在这种地方久处成精,怎麽可能一无所察?
大哥倒有些焦急的样子,不住口地责怪子声不知天高地厚,忙忙的找人打探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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