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问风华————木叶花开
木叶花开  发于:2008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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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猛地回身把桌上的杯盏扫落一地。
"好吧,说你的条件。"再回头时,皇上竟出人意料的沈下气。
"头一件,放了大哥,派人照顾他衣食住行就好。"
"第二件?"
"保留汾王爵位。我听说他的一个侍姬有了身孕,男的承袭王爵,女的封为公主。皇上亲自祭天为他祈福。第三件,允我自由来去......"
"你想也别想。"皇上一脚踩碎地上的玉佩,"第二件,第三件朕一件也不答应。──赵祈的儿子,你关什麽心?"
"你不答应,我就不见辽使。皇上,是你的江山社稷重要,还是你的私心私欲重要些?皇上明察。"
我从没想到有人敢这样跟皇上说话。也从没想到一向从容的那个人会这样暴怒。
"好,好,你做得很好。叶子声,朕果然没有看错你。不过,朕也告诉你,朕最恨的就是别人胁迫,你想拿辽人胁迫朕,朕偏不如你愿。"
"不如我愿?"三公子的眼睛一闪一闪,毫不掩饰的讥诮:"或者皇上能让汾王复活?"
"啪"
一记迅雷般的耳光,三公子倒在地上,终於忍不住咳起来。三公子的咳一发作就停不下来,刚才强自抑制了半天,现在越发不可收拾,连气也透不过来,手死命抓住胸前的衣服,脸涨得通红,五个手指印越发清晰。
皇上侧头看著咳得说不出话的公子,眼里寒光愈盛。
"你想离开朕?还想为汾王留後?"他踱到三公子身边蹲下来,伸手把他揽到怀里,语气竟异样的温和。
三公子咳得剧烈,身子都弯成一团,也不知听没听见。
"多少人费尽心思讨朕欢心,朕却只在你身上用心,现在你竟使出这种手段迫朕放你走?"他拢起三公子额前汗湿的几缕黑发,注视他皱起的眉和痛苦神情。
"你为什麽不肯安安静静呆在朕身边?为什麽不能象待别人那样高高兴兴和朕说话?偏要心心念念掂著离开,掂著赵祈?"
说到最後一句,他的声音猛然大起来,猛烈摇晃公子的肩膀。
刚刚平复呼吸的公子再次咳起来。
"放......手"三公子费力的叫,试图挣扎出他的控制。
"放手?"皇上笑起来,"病成这样还让朕心动,你让朕怎麽放手?"

 

叶闻风13
白玉堂的通缉令撤销,王德江换得平安。
一切由子声出面斡旋。皇上果然没有疑心到我头上。
这样的局面,对汾王有利,对皇上也有利,但是这并不是可以令皇上开心的理由。在听完子声斡旋的经过後,皇上只是冷冷"哼"了一声。
我并没有为子声觉得不安。
他是他,我是我。如此而已。

 

有一天皇上拉过我轻轻吻我的眉,他说:"闻风,你穿上这个很好看。"
很多人赞美过我的容貌举止,可是皇上这是第一次说,我望向铜镜里模糊的身影,恍惚间竟觉得不是我。
皇上的手指轻轻抚过我的眉,动作细心温柔,我静静坐著不动,任他迷醉似的一遍遍抚摸,我知道他的眼睛透过我的骨头看著另一个人。
其实我不在乎,那又怎样?那又怎样?
皇上现在很少在我面前提起子声,从前那种爱宠欣悦的神情也再看不见,偶尔提起的时候总是"哼哼"笑上几声,眼里闪烁不定的寒光让我心寒。可是我却觉得他仿佛更加迷醉,看向我的目光象在拼命寻找另一个影子。
我怜悯瞧他。
我忘不了知道子声搬出府和杨湛同住的时候,皇上是如何暴怒,可是他原谅了子声。但是让他如何继续原谅下去,以他天子的尊贵和骄傲?
这样用心等待了十几年,这样为一个人的言行所苦所困,这样为如何处置那人辗转犹疑......
如果说"不知道"是那个人最好的理由,那麽
这三个字也同样是他最大的罪状。

 

皇上把那包茶给我的时候,我没有犹豫接了过来。
交给子声的时候,我甚至可以冷静的微笑。
子声有点诧异的看我,但是没有疑心。"好茶。"他嗅嗅,咧嘴笑一下。
当然是好茶,这是皇上亲自选的,我瞧著子声的笑容,忽然觉得有些刺眼,这种笑容,真是好久没有看到了。
"我走了。"子声笑眯眯的说,象拣了便宜的奸猫。
我看他在阳光下慢悠悠走远,忽然记起他小时蹒跚的样子。
妇人之仁,我闭上眼睛狠狠骂自己。

十四章
路休
他的手轻轻抚过三公子枯涩憔悴的脸,好像抚摸的是个稀世的美人,无价的珍宝,轻柔得生怕弄碎。
"病成这样还让人心动,你说,你让我怎麽放手?"他笑。
"死也好,活也好。你都别想离开。"他笑,蓦地撕开公子的衣服,露出消瘦的急剧起伏的胸膛。
三公子的神情很痛苦,脸色阵青阵白,不时冲上嫣红血色,透不过气一样,额角细细的青筋突突跳动,象要挣脱什麽。
我惊恐看见皇上入迷一样观看三公子痛苦的表情,抚摸他急促翕动的嘴唇,然後慢慢俯下身堵住三公子的嘴。
他吻得旁若无人,有种骇人的狂野,一手扶住三公子的後颈,一手轻易制止微弱的挣扎。
三公子的咳被生生堵回去,窒息的痛苦让他挣扎起来,可是却被紧紧锢住,更深的掠夺呼吸,我站在原地,惊恐的看著三公子挣扎的手慢慢垂下,脸上的红也渐渐被青色代替。
皇上......想闷死三公子?
他分明已经感觉到三公子的变化,因为他放开压制三公子的手,改用两手紧紧抱住公子的头,深深吻住,辗转吸吮,掠夺每一丝呼吸和每一分生命。他的脸上如痴如醉,如醉如狂,好像已经失去理智,再不是那个可以用微笑让我惊恐万状的人。

不!!!
我脑海里仿佛一声炸雷,一时一片空白什麽也想不到。竟纵身一扑,将那人扑出三四步远。
我忘记不敬的後果,只记得急急把三公子扶坐起来,轻轻拍打他的後背,静静凝视他泛青的脸。
呼吸呀,呼吸呀,公子。
皇上一把推开我,搂住毫无声息的三公子。
"你若永远这麽乖乖的多好,"他低声呢喃,吻遍公子的眼,"或者象你小时永远笑嘻嘻的也好,可你为什麽睁开眼就要那样笑?非要用你的嘴巴狠狠刺朕?你没有心肝,子声,你太冷酷。"
他醉了,满嘴的醉话,我惊骇的闻出他身上的酒气。
"子声,子声......"他不住口的呢喃,迷醉的俯下嘴唇沿著颈吻下去。
我扑过去挡住公子。
现在不行,我比划著解释,公子会死的。
他的回答是狠狠一踹,我抱著肚子滚到一边,下一刻依旧拦在他面前。
"你也想为他死?"他的目光渐渐凝在我身上,透出种狞恶。
我一颤,退了一步,然後站住。

"路休,让开。"
僵持了不知多久,我的心怦怦的跳,这时却忽然传来三公子疲乏的声音。
我惊喜回头。
三公子背靠椅子坐在地上,很疲惫的样子,脸上的汗水在阳光下闪出光亮,虽然狼狈不堪,却让我觉得前所未有的好看。──公子活著。
身後传来皇上的笑声,我急忙回头。
皇上的神色竟平静下来。
"多亏你拦著,"他微笑向我点点头。
"不然又几乎遂了你的心。"他向公子看去,顺势一脚把地上的茶盏踢飞,"这些是你故意来气朕的吧。子声,你这麽不顾一切的激朕,是不是要撑不下去了?"
"朕不会杀你的,朕还要你去应付辽使,还要你陪朕一直活下去呢。"
三公子回答得平平板板:"臣不会见辽使的,皇上。"
"哈哈哈......"回答他的是皇上离去的大笑,好像根本没把三公子的话放在心上。

我扶起三公子,扫干净地上的碎片,重新给公子沏茶。
"不要刚才那茶,我不爱喝。"公子叫住我。
为什麽?我莫名其妙的看三公子,这茶还是他早晨特地吩咐我找出来的。
"这茶......汾王最喜欢。"三公子望望我手里的茶叶,淡淡说。
我心里一动。忽然想起汾王自杀於三个月前的今天。

叶闻风
皇上终於下诏令汾王总理政务,领双俸。
这麽说的时候,皇上当然是在酒後,带著八九分醉意,当时李忠国的神情好像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然後他奸猾的凑前,跟皇上说这麽大的事应该下明诏的。他眼里有光闪烁不定,神态带著小心的试探。
皇上当即下了明诏。
李忠国捧著诏书,急急走掉,好像怕皇上酒醒收回似的。
皇上微笑笑,脸上眼里的醉意一扫而空,舒适的把头仰在靠背上。
"闻风啊,朕要是不醉卧一场,怕是对不起王弟。"
说完他自顾自躺到榻上,安安心心闭上眼,嘴角还带著笑意。

实在不能怪汾王上当。因为汾王现在的势力几乎有一呼百应之势,由不得汾王不志得意满。
人站得高了,往往只看到远处,却看不到脚下。
皇上却看得透人心。
"闻风,你猜子声会怎麽做?"皇上忽然开口。
我凝视皇上闭目微笑的脸。
"子声......,"我不知怎麽回答,只好摇头,"臣不知道。"
"闻风也不知道啊。"皇上不睁开眼睛,嘴角的笑纹扩大,"那麽那茶也真没给错。"
我心里一寒,忽然觉得这殿森冷起来。

皇上布局的手法高明,人人都在这觳中不知西东。
汾王以为自己的方向对了,其实那只是个香饵。皇上不仅要除掉汾王,而且要除得光明正大,让天下人、让後世人都挑不出毛病来。对皇上而言,手足之情不过是个欺世谎言。而我对子声的出卖,不过再次向他证明这点。
皇上很得意自己的局,不但可以微笑看汾王如何得意,也可以好好验看众位大臣对他的忠心,当然这中间也包括子声。
子声很苦恼,连日闭门不出。到了这个地步,想规避是不可能的,可是何去何从,他也很没头绪。

几天後我听说他拒绝了汾王调他到兵部的意想。
调到兵部,其实对子声而言,也许是个不错的出路。官品升了一级,手中兵权一交,再不必夹到皇上和汾王争斗之间,受两难之苦,汾王也会乐得接收子声的部下。
我这才明白,子声的心里原来并不如他表面的散漫不羁,在这种困境,竟肯坚持。
原来我并不十分了解我的小弟,我想到他已服下的药茶,心怦怦跳起来。
皇上的眉目也终於微微跳了跳,有些动容。我想他也有些後悔冒失了罢。我紧紧盯住他的脸,等候他更改决定。
"都给他了麽?"皇上问。
"那些茶,都给他了。"我回答。
皇上沈默很久,眼睛掠过我望向外面的绿叶蓝天,最後落在窗前那只画眉身上。
"你退下吧。"他淡淡说道。
走到门口时我听到皇上平静的声音吩咐:"让冯尘去把杨湛找来。"

我不晓得杨湛做了什麽。但我知道,在天杀覆灭不久,急欲向汾王复仇的杨湛已经投靠了冯尘。好像很久以前,子声曾经把杨湛从冯尘手里救出,可现在讽刺的是,他们已经联手,对付的不仅是汾王,也许还有子声本人。
我知道子声也动用了无数人调查汾王的动向,我仿佛看见他冷静从容的目光,一眨不眨的注视,我相信汾王的任何动静逃不出他的耳目。
可惜有句古语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後"。
子声本应该知道的。

十五章 路休
"路休,"有一天公子坐在小园里问我,"你知道那天拦他的时候你可能会死麽?"
我装没听见。
三公子只得摇头,仰起头闭上眼睛,静静享受阳光。
苍白皮肤浴在阳光下显出生机,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密阴影,微微的颤动,远处不时传来断续蝉鸣,头顶上的两只小鸟在打架,公子的嘴角漾起若有若无的笑意。
再没有比这一刻更让我觉得安宁喜悦,心满意足。
"路休,你有兄弟姐妹麽?"公子睁开眼睛问我。
我竖起一根指头。
"我来猜猜。"他想了想,"是个姐姐?"
我摇手。
"哥哥?"
我继续摇。
"我知道了,是个弟弟。"他说得十拿九稳。
我咧开嘴笑,不停手的摇。
"原来是个妹妹。"他露出我早知道的神气。
"嫁人了麽?"
我骄傲点头,刹时想起从前点点滴滴。
"你父母一定很想念你。你是他们唯一的儿子。"公子的话悠悠传来,仿佛带著空谷回音,让我的心忽然空空荡荡。
"我若是你,一定走得远远的。你若愿意,我可以找人帮你。这点事,我还是可以做到。"
我凝视他。他的神情有些深远,虽然含著笑,但不是开玩笑。
"你,和你的家人。"他强调,好像怕我听不懂。
我知道他做得到。我知道外面有很多人愿意为他效死。
可我用力摇头。
"为什麽?"他坐直身子,探究的目光在我脸上扫来扫去,"你怕他?路休,你清醒些。"
我很清醒,一直很清醒。我知道他已信任我,他在向我提供一个难得的活命机会,也许是我唯一的机会。可我真的不想走。
"我给你时间考虑。"他最後只得说,"决定前多想想你的家人。你和我不同,没必要耗死在这烂泥塘里。"
我听从他的建议,好好想了一夜,第二天我向他要了一大笔钱寄回家里,然後告诉他我不走。
他默默瞧我一会,然後闭上眼睛,什麽也没说。

那边一直没什麽动静,甚至连二公子也不再来劝说。
三公子每日看书看棋,可是时不时就会抬头眺望远处的天空,让我想起等待飞翔的鸟儿,有时他会和我说笑,取笑我的笨拙。
我觉得这是多久以来最安宁喜悦的日子,因为心底深处隐隐的不安而更加感到现在的温馨。
我甚至希望这一刻可以变成永远。
公子心情很愉快似的,甚至开始和我开玩笑,好像觉得自由已经离他很近。
我知道皇上现在需要三公子配合他。
我听说这次的辽使安臧是辽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能文能武,很得辽主的宠爱。安臧亲自来订约,固然说明辽国的诚意,可反过来说,也更难应付。如果辽使知道曾经大败过他们的两个人,一死一病危,即使签下和约只怕也是一纸空文。
可是我总有些担心。而且隐隐觉得皇上是对的,三公子实在已经撑不下去了,如果这次孤注一掷失败,我不知道三公子还能不能坚持下去。


我端著药站在三公子旁边。
"搁下吧,我呆会再喝。"三公子伏在棋盘上,头也不抬。
我不走。
"喂,"三公子不耐烦起来,"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这话很熟悉,登时让我想起刚和公子接触的情景,我无声笑起来。
"怎麽了?"三公子问。
"你......"他好像也想起以前的事,连笑容都有些不好意思。
忽然他的笑容消失,一伸手碰翻了棋盘,棋子洒了一地,可是他竟似未觉察,慢慢站起来,整个人都好像呆住了,脸上神情似喜似悲,口唇翕动著却说不出话。忽然身子一倾象要仆倒,我急忙伸手去扶,他却将我推开,跪落在尘埃里。
我吃惊回看。
园子门口站著一个中年男子,衣著素雅,正默默瞧著公子。他站著什麽动作也没有,可是却有种天生似的尊贵气派溢出。
"父亲,"三公子终於开口,神情似哭似笑,一眨不眨仰望那人,生怕他眨眼间消失似的,"父亲一向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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