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问风华————木叶花开
木叶花开  发于:2008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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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不多口,在皇上面前绝不卖弄聪明,可也绝不在皇上垂询的时候装傻,因为我知道皇上太聪明了。
追封李太後的那天晚上,皇上一个人对著香独坐了很久。
没有一个贴心的亲人,在这深宫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过了二十年,当上了皇帝,扳倒了势力庞大的太後党,让生母的名字重见天日,皇上的心情怕也不会平静。
我知道他有多苦有多难。我也知道他算尽机关。
我更清楚的是他的手段和他的冷酷。
他已经利用汾王除去了太後,下面该清除汾王的势力罢。
跟著他这麽久,我也已经铁石心肠,他们兄弟相残,我也只能当戏看,可是在这之前,我要安排好我的小弟,叶氏兄弟的情分决不是他们赵氏兄弟所能比拟的,而现在,我清楚的感觉到小弟身边涌动的激流。

 

子声已经快满18岁了。
可是看到他笑嘻嘻的眉眼,我依旧觉得他还是那个顽皮的孩子,惹人疼爱的孩子。
三年来的波谲云翻让我心境苍老,他却依旧不染尘埃,在他眼里我看到的是自己失去的天真。
他镇日调鹰弄狗,和一帮闲贵子弟骑著马云一般卷去,然後在傍晚神气洋洋的回来,马旁挂著数不清的猎物,夕阳映他脸上,哪吒般俊秀英武。
真是一个美少年,我总听到有人这麽欣羡的窃窃私语。
以前我浑不在意,可是现在我很忧虑。
皇上依旧喜欢听子声的故事,好像已成习惯,可是我屈指算算,除去我出外游学的两年,已经十年,听了十年另一个人的琐事,为什麽还不厌烦?
皇上寝宫总有画眉,虽然子声送的已死,可是皇上却象自此爱上了画眉。
我没来由的不安。

 

因此当三弟提出从戎的请求後,我毫不犹豫的支持他。
我知道父亲为什麽犹豫,父亲不希望我们步入官场,可是父亲不知道的是,现在子声留下也许更加危险。
我终於劝动父亲。
子声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并没有象我预期的跳起来,反而有几分矜持,好像要努力装成大人,却掩不住眼里层层透出的喜色。
子声在我面前沈住气,可是我刚刚回到自己屋里,便见他飞一般跑出,跳上马跑了。忍不住要去告诉他的狐朋狗友了吧,我笑著摇头,什麽小李小孙的。

 

我没有告诉皇上这个消息,只告诉他子声又猎著几只鸟,几只羊。
皇上笑笑:"这麽喜欢打猎,到西苑里好了,下个月围猎,叫著他,怎样?"
我心里一颤,不敢回答。
西苑是皇家专用的打猎场所,打猎自古又有双关的含义,因此就有了为西苑门上一饰物被毁而导致株连杀戮无数的惨事;当今的皇上又一向不好武,即位来从未去过西苑,现在因我一语,就要围猎,便是宠爱子声也过分一些。
不知他得到子声离开的消息时会有什麽反应,从小到大,只有这件事我隐瞒了他。

 

不管这麽著,子声终於在一个春日骑马远去了。他的身影渐渐变小,最後消失在朝阳的方向。
我长出一口气。
可是立即为今天的晋见发愁。

 

路 休 7
晚上我犹豫很久,还是忍不住向左拐进小园。
然後又一次听到那个男子说话的声音,真是不巧,我不安的缩回脚。小园的草十分茂盛,象是许久没人修剪了,不过对我正好,我找个角落悄悄坐下去。
不一会那人就匆匆走出来,他走得很快,好像怒气冲冲似的,一会就消失了。
我一跃而起,直冲向屋子,心里也不知恐惧著什麽。

 

"我没事。"三公子趴在床上满脸笑容,端详著我发白的脸色,"有事的是他。"他好像十分开心,裹在被子里哈哈大笑,甚至打了两个滚。
我不由也跟著笑起来。
三公子可以轻易让人感染他的情绪,不论是欢乐还是悲伤,可是二公子却可以让人忘掉一切情绪,宁静地沈醉。
"这两天有什麽消息吗?"三公子半靠在床上,精神很好的样子,一字不提为什麽我许久不来。
我想起董威,赶忙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他们有几个钱?买什麽人参?"三公子骂道,一点不领情的样子,可是眼睛晶亮,"看样子,他们都没受我株连,这就好。"
他的脸上虽有怒色,神情却十分放松,让人看了心情无端的好。
我凝视他的脸。
"三公子,以前你很厉害是麽?"我禁不住问道。因为刚才骂人的时候,他眼睛那一闪而过的光彩,仿佛有些横刀立马的英风锐气,让我禁不住入迷。
"怎麽了?"三公子惊奇地转过脸。
"他们都说您很厉害,说您是有名的‘名将之花',......"
我不知这话有什麽毛病,可是刚才还天蓝水净的一张脸,刹时蒙上一层灰暗,好像刚刚从美梦中醒来的痛苦。
"别提那四个字。"我听他费力地说,"我恶心。"
我吓得不敢说话,不明白为什麽那麽光荣的称号会激起他这样强烈的苦痛。
"给我倒杯水吧,我渴了。"他的语气平稳下来。
我急忙倒了一杯茶递给他,不料洒到他裹著的被子上,我不知为什麽在他面前总是这麽笨手笨脚的出丑,懊恼得说不出话。
"行了,行了,这有什麽。"三公子重新笑起来,好像恢复了平常的样子,他抖开水湿的被子,顺手披上外衣,我这才注意到他消瘦得厉害,稍微剧烈的动作都让他气喘不已,连抖开被子这点事似乎也令他费力。
"三公子,你到底得了什麽病?"我冲口喊道,"可治得好麽?"
三公子愕然看向我涨红的脸,沈默一会儿忽地大笑起来。
"我的病?我的病关你什麽事?用得著你们假惺惺问长问短?不就是要留住这个臭皮囊麽?尽管放心罢,我还死不了──还不快滚?"
他的目光突然变得比针尖还尖锐刺人,高傲的神情象要把人压垮,那轻蔑到极点的眼神冷酷的望我,象望一只蚂蚁。
我再忍受不了这样的目光,仓皇逃出,直跑出好远还感觉那目光如针刺一般停留在背上。真象噩梦一样,我在树下瘫倒时这样想道。
平静下来後我渐渐感到愤怒。
是他邀请我去陪他聊天,可是竟用这样态度把我赶走,他的怒气发作得毫无预兆也毫无理由。可是我竟然那样狼狈的逃走,想起这个我更加怨恨。

 

当我站在门外时我才醒悟过来,因为心情的沮丧,我竟神差鬼使般来到二公子的房前。
二公子素来入夜後不许人打扰,可是现在我那麽渴望见到他微笑的脸,希望听他用淡淡几句话抚平我的心情。
"公子,您休息了吗?"我叫道。
没人应声,可是里面仿佛传来什麽响声。我想二公子还没有休息,於是大胆推开门。

 

我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能抑制住自己发出声音。
床上的两人终於被惊动,一齐转过头来。二公子脸上红晕如霞,自有种白日里看不到的妩媚娇,可是现在望向我的目光却清醒冷静得可怕。
另一个人也回过头来,脸上仿佛仍然带著几分烦躁,好像心情不太好一样,注意到我的服色,便开口吩咐:"出去到门口守著,谁也不许进来。"
这人裸著身体,在这样尴尬的情形下却没有丝毫的难为情,淡淡口气不容置疑,不知为什麽我竟对这人产生了畏惧之心,在反应之前已行礼答应:"遵命。"退了出去。

 

门严严关紧。可是依旧可以不时听到声响。我的心象乱麻一样理不清头绪。
二公子?二公子怎麽也......?
还有那个人,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可那深刻在我记忆中的脸却绝不会认错。
这人,不就是上次在三公子房里的那个人?当时他咬著牙笑的神态我怎麽也忘不了。不久前刚刚从三公子房里气急败坏出来的不也是他?
可他怎麽又和二公子......
二公子知道吗?

 

门一响,一个人走出来,轻衣便服,质地象是极好,原先的不耐都已不见,微笑的样子仿佛心情很好似的。
他在我身边立定,微笑看我一眼:"你认得我?"
我摇头,结结巴巴地回答:"不认得。"
"可我怎麽觉得你认得我一样?"
刚才乍见他时的一愣竟没逃脱他的眼睛?我看著他声色不动的脸,忽然从心底感到一阵寒意。
"是......我在三公子那里见过您一面。"我满头大汗,可是不敢说一句谎话,一直以为三公子的目光可怕,可是这人的微笑却比三公子更可怕百倍。
"啊,是这样。"他若有所思的自语,目光却越过我投向西边──我直觉他在眺望那个小园。
"闻风,"他回头向刚出来的二公子微微一笑,数不尽的娴雅风流,"这事交给你了。"
"是,闻风一定会妥善处理。"出乎我意料的是,二公子答应的神态那麽恭敬。

 

叶闻风 7
我从来没见过皇上那样暴怒。
事实上,我并没有机会禀告皇上子声已去,皇上已经什麽都知道了。
他望向我的目光让我不寒而栗,他阴沈的面色象暴雨前的天空。我什麽都没有说,就给他跪下了。

 

那是个我不敢回忆的夜晚。
我平生第一次知道什麽是痛不欲生,也头一次知道什麽叫後悔。
平时看著温柔可亲的皇上,完全象变了一个人,我不知道那些东西他是从哪里学来的,可以让人那样痛苦。
我的血流了一地,身子象破败的玩偶扔在地上,这些都是可以恢复的,我知道。恢复不了的,只是被践踏成碎片的自尊,和对那一夜记忆根深蒂固的恐惧。
当他从我身上起来时,他身上的衣服甚至是完好的,当他用脚踢踢我,说出那麽轻贱我的话,当他抓住我的头发,迫使我一字不漏的复述出那些话,我的泪水流下来时,我知道过去那个诗酒风流的叶闻风已经死了,死在这个人手里,死在我三弟手里。现在留下来的,不过是一个躯壳,一个奴隶,我永世再不敢背叛他。
那一夜,不管何时想起,都会让我禁不住哆嗦。

 

可是那天以後,皇上象没事一样,待我一如往日的温厚,谈笑依然。
皇上的心我揣不透。
我可以轻易辨认出他情绪的细微变化,当别人都被他春风也似的笑容欺骗;我也可以在他漫不经心的指令中,察知他真正的目的。我想在这世上我是最了解他的人了。
可是我不知道他如何看待那一夜。仅仅是惩罚吗?那麽是惩罚我的欺骗,还是惩罚我放走了子声?在那以後他经常召我侍寝,仿佛很自然的爱抚,再没那一日的残暴。
我隐隐觉得,这不仅是惩罚,也是皇上彻底收服我的一个手段──我知道的毕竟太多了。有时我安静的躺在床上,皇上就在我身边,一手搂著我,一手拿著奏章看,我凝视他脸上淡淡的笑容,好像有点神秘有点得意,好像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那时我总会感到淡淡的悲哀,为自己;我还会感到一丝骄傲,为他;我知道他一定会成功的,没人可以阻住他,因为我了解他。
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被那样残暴的对待过以後,被恐惧彻底征服以後,反而死心塌地的效命,认他为唯一的主人。
我想也许我是有一点爱他的,谁知道呢?我怕他,畏惧他,甚至曾经有一点点恨他,但是从来没有讨厌他。
竭尽心力的为他谋划,看到他满意点头微笑时心情竟然也会跟著轻松;温驯的接受他的爱抚,却常常听他迷乱似的唤三弟的名字,心里竟会感到一丝悲哀和隐隐的嫉妒。
谁知道呢?

 

"你三弟又建功了。"皇上常常这样回过头跟我说道,神情颇为子声骄傲似的,然後他会俯身亲吻一下我的脸颊,笑道:"让他去边关还真是对了。"
皇上从不提那一夜,好像从未发生过,这样轻松的一句话就算交待了。
凡有边关的消息,皇上都优先看,子声建功的消息传来,皇上会一连几天心情都奇好。皇上很快加封三弟为武安将军。
最年轻的将军渐渐名声远扬,俨然已成名将。他的战功赫赫,连一向对权贵出身颇有偏见的清议都开始赞扬他。叶子声三个字越来越响亮。
可是谁知道我却不得不做他的影子、替身,不得不提心吊胆躲开相熟的人,悄悄来到皇宫接受宠幸,而身上的人呢喃的却是"子声"二字?

 

三年後子声终於奉调回京。
这是汾王的意思,更是皇上的意思。没人比我更知道,皇上是如何一天天计算著日子等他到来。而我始终冷眼旁观。
现在京里需要这麽一个人,可以平衡汾王和皇上的势力,大臣们似乎都认同子声的身份,认为由他来做比较恰当。他们主意的绝妙恐怕连他们自己都意识不到。
子声是双方都必欲得到的人。
皇上志在必得我早已知道,可是连汾王似乎都对子声有种异乎寻常的关心。从前我只是奇怪,现在却看得明明白白。
我笑笑,心里冷淡得自己都惊奇。
子声,该你承受的,还是来了。

 

子声好像没什麽变化,我听说他一进汴梁就和开封府展昭对上了,性子一如既往的骄傲任性,然後他一头扎进我那里,眉开眼笑的叫:"二哥,我回来了。"
我仔细瞧他。
他长高了,也更神气了,一身银甲穿在身上说不出的英武风流,飘舞的红披风让他如飞舞的凤凰骄傲的降临人间,可是笑起来虎牙一露,从前的顽皮淘气登时暴露无遗。
我微笑,可是没有象以前爱宠的揉揉他的头。
"将军回来了。"我笑,自己都不知道是揶揄还是玩笑。
子声听不出来,他晃晃头走了,姿势和过去一样自由自在无忧无虑。

 

那天晚上皇上没有留我,他说:"你回去吧,你弟弟大概想见你。"
我不知该不该谢恩。他说的那麽明确,是因为子声的愿望,我也领会他另一层含义,他希望听到子声的话,尽管是由我转述。
和三弟的相处丧失了乐趣,子声的一言一行我都如实禀告皇上,而他懵然不知。

 

路 休 8
那个人的离去似乎带走了压抑的空气,可是我依然不敢松气,因为公子的脸上少见的没有笑容。
我低头不敢看他,片刻前的一幕仍然火一样烙在心上。他那迷人的染著红晕的脸,闭目享受的样子,和三公子同样醉人的嫣红的脸,滴落尘埃的眼泪交错在我眼前出现。
一个自由出入於各种场合,众星捧月一样辉煌,一个却终日幽禁於小小园中,寂寞得快要疯掉......

 

公子不说话,目光远远投向天外,不知在想什麽。
很久以後他叹了口气,转过头看我。他什麽也不说,只默默望著我,神情很专注似的。不知为什麽,我竟觉得在公子眼里看到了杀意,这股杀意并不凌厉,相反十分温和,我感到公子静静望我的眼神仿佛在望一个死人。
"上次,三弟知道吧?"公子开口问道,语气颇肯定。
"三公子知道。"我的汗滴了下来,三公子的警告一遍遍响在耳边:"为了这个,杀了不少人呢......"
"他没说什麽?"公子微笑问。
"没说什麽,只是说要我以後常去陪他说话,他说,他快闷死了。"
好像有阵风吹灭烛火一样,公子眼中的杀意忽然消失,他垂下头,"哦"了一声。
"进来吧,和我说说他。"公子推开门进去,头也不回的吩咐。
我这才惊觉已是满身大汗。

 

我如实把以前的情形禀告二公子。
二公子失声轻笑起来,好像有说不出的惆怅:"原来是这样......三弟好本事,竟然能把他都赶走,怪不得他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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