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干什么?”
那人定定神,堪堪收手,捂在自己的眼睛上,许久才说:“抱歉,冒犯你了。”
夏鸣宇稳住身子,竭力保持镇定,大声说:“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闯到蔚州堡去?”
那人抬起头,脸上又恢复了刚才无害的微笑,歪着头再打量起夏鸣宇,却默不作声,直到这个公式化的表情快要让夏鸣宇受不了发作时,他才不慌不忙的说:“问别人的名字前应该先报自己的名号,这是江湖上的基本礼数,我叫封锦岚?”
夏鸣宇脸一红,说:“在下夏鸣宇。那这位兄台怎么称呼?”他手指指躺在一边的那个。封锦岚又兴趣十足的看看他,笑着说:“你没有听过我的名字,有趣。”
你这是在嘲笑我吗?夏鸣宇心里恼火,脸上还是很有风度的说:“在下初出江湖,不知道兄台的名号,多有得罪。”他生性向来平静温和,方才的大惊大怒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事了。
封锦岚又喝了一碗酒说:“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无妨,不过你刚才说我闯到蔚州堡去,可是冤枉,我一直在这里喝酒,没有半步离开。”
“可是这位兄台却是刚从蔚州堡出来,我是一路跟他才到这里的。”
“哦。”封锦岚挑挑眉毛,说:“小炎去过了,这孩子,也想不开,都是一个情字。”说罢,他轻轻叹了口气,又转头去看火红的天空。
夏鸣宇却没有闲心看落日,他心头的疑点随落日一点一点的下沉而一点一点的扩大:“你,你说他叫小炎,他,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姓李。”封锦岚回转头,无害的笑着说,看见夏鸣宇眼里的疑团越来越大,就好心的解释说:“天下之大,叫李炎的人本来是挺多的,不过武功绝顶有叫李炎的人可只有一个。”
夏鸣宇又跳了起来,顺手去摸腰间的配剑,可是为时以晚,只觉得全身一麻,穴道已经被点,他软软的倒在封锦岚的怀里,唯一能动的嘴巴只好大声喊:“你们是炎教的人,你,你要干什么?”
封锦岚吃吃一笑,说:“你放心,我不干什么,只是要你陪我去几个地方,唉,我也有些东西想不开……”随后一声叹息,他抱着夏鸣宇轻飘飘的落到地上,几个起落就向着黄河边飞去。
“宁小姐,您,您不能进去,盟主和几位大人在谈事情呢,您……”护堡的小兵从大门口开始努力的拦,可宁郁洁的小姐架子启能是他们能拦下来的。
“让开,让我进去。”宁郁洁大声的吆喝,声音能穿透几间屋子呢。
议事厅的门微微开了一小半,宁静臣脸色凝重的走出来,严厉的说:“丫头,闹什么,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
宁郁洁虽然害怕,却也顾不得,避过二哥,一下子推开大门冲进去,宁静臣连拦都拦不及。
议事厅里人很多 ,杨君淮,陆剑英,五位堡主等震宇盟的主要首脑都在,而北方各省的武林门派也都坐着,屋子里黑压压的坐着一大群人,宁郁洁猛的冲了进来,等看到这样的场面,心里也微微有些害怕。
宁堡主黑脸一沉,大声说:“丫头,这么没规矩,还不快下去。”
宁郁洁心里一震,索性豁出去大声说:“各位伯伯,堡里面都进了探子了,你们不管。”众人闻言动容,陆剑英瞪了她一眼说:“宁小姐不要耸人听闻,哪里来的探子。”
“不是吗,中午在花园里那个,夏大哥去追都四个时辰了,还没有消息,杨大哥,你就不管,还有夏伯伯,您也不担心吗?也不知道夏大哥他……”说着,说着,她的眼圈就红了,夏堡主皱着眉头不说话。
静虚道长问陆剑英:“这是怎么回事?”陆剑英低声说:“中午堡里来了个陌生人,不过还没确定是不是魔教的探子。”
杨君淮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柔声说:“小洁,我已经派人四处去找夏公子了,现在天黑了,外面不好找人,你要耐心一点等着。静臣,送你妹妹下去。”
坐在右首的彭千盅却道:“杨盟主,现在是非常时期,什么都不能疏忽,我看,这个来人的底细最好摸清楚。”
杨君淮点点头,说:“这样,远飞,静臣,你们俩也带着些人去。”他把燕云首骑和四骑都派出去,以示对这件事的郑重。忽然,他脸色一变,大声说:“什么人,出来。”在他声音响起来的同时,宁静臣已经闪身到议事厅东梁角落,五指齐捉,众人的下面看的真切,只见一个浑身着黑衣的人影一闪,向西北大梁躲去。
“哧”的一声轻响,宁静臣五指落空,只扯到那人的肩头一片碎布,而萧远飞也不迟疑,早就在西北大梁堵截,那人见来路被堵,回手发出一件暗器,趁萧远飞躲闪之际,破窗而出,宁静臣也随后越出,和他在院外撕打起来。
众人一涌而出,在屋檐下观战,杨君淮仔细看了看,却发现那人武功五花八门没有路数,其他人也窃窃私语没有定论。杨君淮低头请教静虚道长:“道长,您看这人是什么来历。”
静虚端详了一会,说:“这人是竭力想隐藏自己的原派武功,使的都是杂学,却不熟练,再过几招,宁贤侄一定能拿下他。”萧远飞走过来,把那件暗器递上来。
周围的人看去,那暗器只是一把普通的袖箭,没什么奇怪之处,只是箭末还缠绕着一块碎布,抖开来一看,上面用殷红的血迹写着:“若要他命,就跟我来。”周围人都看不懂什么意思。
杨君淮顿时脸色煞白,这块碎布正是从小炎夺取的那块手绢里撕下来的,这字的意思是什么,小炎落在谁手里了。情急之下,他猛的抬头往场上打斗的人一看,茫然间,仿佛黑衣人狡猾的对他一笑。
一阵白烟冒起,众人的眼睛都钻心的疼,烟雾散尽,好不容易能睁开,却哪里还有黑衣人的影子,连杨君淮也没有踪影。
11
杨君淮快步穿梭在沙丘灌木丛林里,紧紧咬住前面的黑衣人。
为什么自己会不顾一切追出来呢,无论从大的立场,自己的身份出发,他都应该老老实实坐在蔚州堡里,统筹安排对付魔教的计划,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不知道前方是否有阴谋埋伏,不知对手底细的情况下,像一个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一样,贸然行事。这不符合他一向稳重,内敛的性格。
内心深处是从未有过的焦虑,心头被烦躁,不安充斥着,自己从来没有这样失控过,杨君淮忍不住暗暗嗤笑自己,这样的烦乱不过就是为了一块带血的手帕,为了那根本还不能肯定是小炎的血迹,这个不知名的对手甚至连一句威胁的话都没有说,他就这么轻巧的被引诱出来,乖乖钻到对手所设下的圈套里。从什么时候开始,小炎在他心里的位置变的这么重要,超过一切。
杨君淮紧紧捏了捏手帕,加快脚下的速度,穿过灌木丛,眼前是开阔的荒原,茫茫夜色,月冷霜河,四周空旷能一目十里,一条碎石堆砌的官道蜿蜒通向夜色中遥不可望的黄河,他心里暗暗奇怪,对方居然把他引到这样一块不能埋伏的地方,到底是什么目的?
黑衣人突然加快身法,连续飞跃几下,钻到大路旁的一间茅草屋里。屋里全无灯火,几扇破败的窗户偶尔被风吹动,发出吱吱的声音,敞开的大门里透露出深渊似的灰暗。
杨君淮不敢贸然冲进去,在大屋外高声喊道:“在下遵命前来,请屋里高人现身。”他的声音震的大门微微颤动,可那屋里却一丝反应都没有。杨君淮又连问三声,依然没有人应门,他便慢慢上前,小心的戒备身边四周的动静。
忽然,他感觉脚下踩到一个颇柔软的东西,他立刻收住脚步,取出随身携带的火引子点亮一看,天,是一个人的断手,断口处流出的血淌了一地,远处的地上还躺着两个人,看打扮是酒店的伙计,可是那两人都四肢完好。这是谁的手?杨君淮不禁觉得两眼发黑,他不顾一切往屋子里冲。
屋里没有一丝人气,杨君淮找了几截蜡烛点起来,空空的房间里,只放着几张破旧的桌椅,根本没有人,后屋是一个厨房,也没有人。杨君淮急了,连屋子后面也看了看,依然没有收获。那个黑衣人也不见了。
杨君淮又回到前屋,懊丧的坐在一把椅子上。那人是谁,为什么要把他引到这里,却没有任何动作,没有任何机关布置,小炎呢,他在哪里,那只手,那只断手难道是……?他用力捶自己的头,自言自语说:“冷静,冷静,别乱了自己的阵脚,好好想想。”
正说话间,一大滴冰冷的水滴到他后颈,杨君淮一震,用手摸来一看,满手的血红!定神一看,揉指不粘,略有酒味,这是高粱酒。可是这酒从哪来?他抬头一看,又一滴酒打在他脸上,茅草屋顶已经湿了一大块,对了,是屋顶,屋顶上可能有什么东西。
他连忙出屋,纵身跳上屋顶,苍白的月光照着茅草,屋顶一片死灰似的银白色,一个人一动不动的趴着那里,虽然乱发遮住了他的脸,可那个熟悉的感觉是不会错的,杨君淮的呼吸有一霎那几乎就像停止了一样,他飞快的跑过去,抱起他,把他整个翻过身来,李炎紧闭着双眼,面若白纸,可气息还算稳定。杨君淮急着去看他的双手,幸好,双手都还在。可是他浑身冷的就像冰块一样,头发上挂了几条冰屑,杨君淮拉紧他敞开的衣襟,把他的手放在嘴上呵了呵气,抱起他下了屋顶。
屋里的火炉重新燃起,杨君淮不断往里面加料,不一会儿,火就熊熊燃烧起来。他把李炎湿了的外衣都通通脱了,细细查看,没有一处外伤,脉搏虽然弱了些,可没有内伤,是冻坏了,会不会是敌人来袭,他醉倒在屋顶恰巧躲过了,真是万幸。
解开自己的外袍把他搂在怀里,虽然有火取暖,但李炎冰冷的身子还是让他打了个冷战,他把他紧紧抱着,用外袍裹住两个人,把脸轻轻的贴在小炎冻僵的脸上。
窗外偶尔有北风吹过,火炉里的炭条偶尔发出爆裂的轻声,杨君淮看着火苗伶俐的跳跃着,呆呆出神。
过多久了,堡里的人不知道怎样了?小炎该怎么办,正道里认识他的人太多,要想个办法把他送出去,不然他性命不保,必须悄悄行事,不能让他人看见,可自己要是回去了,行动一定不自由,可也不能找人商量……
杨君淮皱着眉头,心里烦乱,怀里的李炎忽然咳了一声,蠕动着脑袋往他胳肢窝更深一点的地方钻,这样孩子气的动作让杨君淮心里最柔软的一角浮上来。温暖让小炎的脸变的红润起来,长长的睫毛看起来更孩子气。他今年也只有二十吧,无论在江湖上叱咤风云,掀起大风大浪,他都还只是这么点年纪。杨君淮叹了口气,喃喃说:“小炎,你到底想做什么,我该拿你怎么办?”不由自主涌上来的话中充满了苦涩。
仿佛有回应一样,怀里的李炎又动了动,转过脸来,眼睛慢慢睁开来。看着眼前千百次在梦里才见到的人,他轻轻的说:“君淮,我在做梦吗?”一边,他抬高手想摸摸那久违的脸。
杨君淮不动声色的握住那只手,把它放回大衣里,说:“醒了,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李炎敏感的抱紧杨君淮要退去的身子,大声喊:“不许,我不许你离开,你要走,要回到那个女人地方去,对不对,你说过,她只是你的妹妹,你却和她订婚!”
杨君淮动了动嘴角,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得转过视线,李炎却恼恨他这样逃避的动作,捧起他的脸,恨恨的吻下去,粗糙的吻胡乱的在他的脸上留连,从鬓角,眉眼,额头,鼻尖,嘴唇。杨君淮开始还反抗着,渐渐,他也软和下来,沉溺下去,脸上的刺痛直痛到心里。
离开嘴唇,李炎像疯了一样,继续向下,双手用力撕拉阻隔他行动的衣物。粗暴的动作让杨君淮震动,他一把推开李炎,却发现李炎双眸中不正常的火焰,奋力把握住他挥舞的手,大声呵斥:“小炎,你疯了,住手。”
李炎目无焦距的喝着:“君淮,我很热,你,你给我。”他胡乱的撕扯自己的衣服,眼睛却贪婪的看着同样衣衫凌乱的杨君淮。
他的不正常让杨君淮心寒,一切情景好象又回到一年前,桐庐江边的一幕,那个血腥,强暴,黑暗的晚上,身体上的痛苦和心灵上的创伤让他一步一步回退,地上的碎布条绊了他一下,李炎猛的扑上来,把他压在身下。杨君淮无奈,费力腾出一只手点了他麻穴。李炎无力的软倒在他身上,眼睛里依然欲火不减,杨君淮抬眼盯着他,喃喃说:“小炎,你中了什么毒吗?”
他慢慢推开李炎,坐了起来。当他看清楚门外的情景时,顿时全身冰凉,脑海一片空白。
不知什么时候,屋外围了一大群人,窗前,门口都是人,他们个个点起火把,把昏暗的屋子照的灯火通明,一切无所遁行,这些人个个眼熟,为首的就是燕云十六骑之前五位,萧远飞、宁静臣、宁英臣皆在列。他们把什么都看在眼里了。
杨君淮只来得及把外袍罩在李炎头上,现在他终于明白黑衣人的目的了。
12
萧远飞错愕,宁英臣惊呆,所有人都露出不解甚至不齿的表情,震宇盟向来以侠义二字当头,人人都洁身自好,怎想到素来受人景仰的盟主会丢下堡里千万英雄到这里干这种事情,而且还是个男人,这样的丑闻若传出去,启不是天大的笑话,每人都感到脸上无光。
宁静臣默默的脱下自己的大披风,走过去罩在杨君淮衣衫褴褛的身上,杨君淮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埋头深深吸了口气,在一片谴责的目光中,重新抬起头,脸上恢复了往日的沉静,眼睛直视萧远飞问道:“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的,这次出来了多少人,堡里还有多少人?”
萧远飞一愣,被他眼里的镇定所影响,老老实实的说:“盟主不见后,陆大哥留在堡里坐镇,燕云骑里八个兄弟分八条小路出来寻找,我们四个是在路上碰到,又被一个黑衣人引到这里来的。”果然是这个样子,杨君淮叹了口气,说:“我们都中了人家的圈套,你们现在赶快回去,以防对方突然袭击。”
萧远飞说:“属下遵命,盟主,我的马给您吧。”杨君淮摇摇头,说:“我还有些私事,必须马上处理,你留下两匹马。”萧远飞狐疑的看了地上的人一眼,没有多话。可一旁的宁英臣忍不住大声说:“盟主,他是谁啊,你怎么能丢下我们不管呢。”
“三弟!”宁静臣厉声喝住他:“杨盟主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宁英臣瞥瞥嘴,猛的转身大跨步走出去,手下人跟在他后面鱼贯而出,萧远飞也带着手下走了,宁静臣落在所有人的最后。
“静臣。”杨君淮忽然叫了他一声:“你留一下好吗。”宁静臣一愣,站在大门边。
不多时,门外的人纷纷上马,吆喝声,马蹄声渐渐远去,终于悄无声息,茅屋里又是一片静寂。杨君淮看着火苗在灰墙上投下的黑影,飘渺不断,形状诡异,好象就和方才那些人的目光一样,让人看了胆战心惊。他微微苦笑,不知道回去之后,自己会被他人说成什么样子。
“杨盟主。”站在门边的宁静臣轻轻的唤了他一声。杨君淮回过神来,说:“静臣,你过来看看。”宁静臣依言走过去,杨君淮轻轻的把李炎头上的外袍拉开,李炎的脸色更加殷红,全身不住的颤动,若不是苦于穴道被点,恐怕早就失常跳起来了。
杨君淮说:“我仔细查看过了,他没有受伤,可怎么会这样,想来想去只有中毒,静臣你阅历比我广,对毒物也知道的多,你来看看。”宁静臣俯下身子,翻了翻李炎的眼睑,又摸摸他头颈上的血脉,神色古怪的看看杨君淮说:“这位是中了三月香。”
杨君淮担心的说:“那是什么毒药,有解吗?”宁静臣笑着说:“没什么,那……是一种春药,是市井烟花地里下三滥的玩意儿,毒性也不强,只要用冰冷的东西把他灌醒就好。”杨君淮说:“可是,这里没有冰镇清凉的东西啊。”宁静臣立刻说:“这好办,外面不是满地积雪,我们用积雪擦洗他全身,尤其是几处穴道就好。”
两人把李炎放倒在屋外雪地上,分头在李炎周身大穴上用雪擦洗。宁静臣抓起一把雪在李炎左脚涌泉穴按住,用力摩擦起来。杨君淮在一旁看,忽然心头一个念头突起,问道:“静臣,你为什么还这么冷静,难道不觉得我奇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