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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二月初春,黄河北岸这几天的天气乍寒乍暖,原是河水解冻的好天气,忽然北风一刮,下起雪来,天气冷的刺骨。可就是这样的鬼天气,黄河岸边的南原小镇上依然人潮拥挤,不断有客北上渡河,也不时有客来镇上的小店打尖。
这些客人从扮相上来看决不是普通商人,有些还大刺刺的在腰间悬挂兵器,大汉们个个神武,听口音天南地北都有。该不会出什么大事吧,镇上唯一一家客店的掌柜见识广,心里惴惴不安,暗中提醒伙计小二小心伺候,这些人个个都不好惹,长十二分心眼。
正午时分,天色依然阴沉,黄河水大半凝结成冰,每天只有一班渡船来往两岸,所以,昨晚上投宿的客人,早上刚到的客人都汇集到大堂上用饭等候。这些人有相识的,不相识的,打招呼,喝酒,好不热闹。
忽听远处马蹄声响,仿佛无形的默契一样,原本喧嚣的大堂立刻静了下来,有好事者仰起脖子张望,聊天的都停了嘴,依然低头喝酒的人也暗中戒备。
不一会儿,从门口进来三人,带头是一个胡发雪白的老人,看上去年岁不小,却步伐稳健,红光满面。坐在东侧的桌子上一人喊道:“雷老爷子,什么风把你从广东吹过来了?”众人一听就知道来人是广东雷家堡的当家雷中云,这老爷子家财富豪,又素来热情好客,在江湖上人面也广,和他相识的都拱手招呼。雷老爷子和方才招呼他的老友南岭神弹子范奎一块坐下。
范奎给雷老倒了杯酒,方才小声的问:“老爷子不远千里到黄河边上来,是不是也接了震宇盟的英雄帖啊?”雷老点点头说:“范老弟,这震宇盟的召开英雄大会是不是为了前阵子昆仑派的事?”范奎说:“十有八九,昆仑一案都过了半年了,一直没有定案,江湖上传凶手是杨君淮杨盟主的流言越来越广,他们是该出面澄清一番才好。”雷老爷子立刻擂桌子叫道:“哼,不知道是哪只猴子在人后嚼舌头。”这一擂顿时把桌子上的碗筷都抖三抖,他年轻时候性子暴躁,正应了自己的名号,现下年纪一大把脾气却也没改。
雷老爷子又絮叨说:“我老头子七十岁了,年纪大了,也不喜欢跑来跑去的,和中原武林同道来往原本不密,可这震宇盟杨盟主和老夫是过命的交情,当年在圣日崖上我就对他打心眼里佩服,他近两年行侠仗义,名声远博,偏居南部的人都知道,现在居然有人散播谣言故意陷害他,我当然得到场说几句公道话。”范奎连连称是说:“没错,杨盟主的为人大家都清楚,他可是鼎鼎有名的正人君子……”
他的话还没说完,旁边一桌忽然有人冷冷说:“君子,君子,只怕是伪君子吧。”范奎雷中云转头看去,说话人四十岁左右,蓄了一把黑白相间的胡须,桌脚放着一只大葫芦,这人号称“醉不倒”彭千盅,那大葫芦就是他的招牌。又听那彭千盅接着说:“昆仑一案,有人亲眼看见杨君淮杀人犯案,杨君淮和魔教又勾结密切,他还有好什么狡辩的,我老彭和昆仑掌门是多年的好兄弟,这次赴会就是要去讨个公道。”
范奎立刻说:“彭老弟,你怎么就凭无根无据的传言下定论,杨盟主怎么和魔教勾结,去年八月他就联合江南武林和魔教斗了一场。”彭千盅讽刺的笑着说:“斗,是做戏吧,杨君淮武功高强,连败魔教三大魔头,居然连他们的毫毛都没有伤到,最后魔教潮水冲毁海宁陈家,江南各派伤亡无数,让魔教稳稳控制江南地带,他自己倒安然无恙回到北方,你说这里没勾结,谁会相信?”这一席话倒说的范奎没有反驳余地,周围其他人也听了,暗暗点头。
“没错,没错,那杨君淮勾结魔教,危害武林,如今是我辈,这次兄弟们联手,就是上他的蔚州老窝论理去的。”西面桌上的一个大汉连声附和。彭千盅眼皮一翻,冷眼看去,问:“阁下是哪位?很大的魄力吗?”那大汉脸上一红,拱手说:“在下祁六,愿为彭前辈出力。”
彭千盅摆摆手说:“助我,凭什么,你和昆仑派有什么交情吗,还是说侠义心肠,打抱不平?上蔚州的人里有震宇盟的助拳,有像我这样为老友讨公道的,不过这里多半人可动机不纯啊,我瞧你多半是冲着那把魔教若水剑去的吧?”
他话音还没落,大堂上顿时像炸开锅一样,没错,昆仑一事虽在武林上卷起波澜,但江湖上打打杀杀的事本就多,外加他偏居昆仑,和中原武林也不来往,震宇盟以澄清昆仑一案为目的的英雄会哪里会有如此大的号召力,这前前后后赶到蔚州去的人里十有八九可都是为了那把魔教的若水剑。那大汉被彭千盅挑明,顿时满脸通红,坐了下去。
彭千盅拿起他的酒葫芦喝了一口,说道:“那若水剑是个好东西啊,但我也明白说好了,我是上蔚州找震宇盟的麻烦论理去的,不过要是有人想跟在我屁股后面,趁火打劫捞便宜,我第一个就不放过他。”雷中云立马拍桌子叫道:“好,好,老彭这话就对理,老头子我同意。”这两人相视一笑,又环视四周,心虚的人一触碰他们如电的眼神纷纷低下头去。方才喧闹的大堂顿时安静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渡口的小孩进来叫唤开船了,大堂里的人纷纷起来,争抢着往渡口走,顷刻间,黑压压的一大群人都走的光光的,只余下北角一个少年还在喝茶。客店掌柜稍稍松了一口气说:“瘟神啊,终于走了,来了一拨又一拨的,什么时候到头啊?小李子,还不快收拾收拾。”
伙计立刻勤快的收拾起桌上的碗筷,坐在角落的少年问:“小二,这渡船晚些时候还有吗?”小二殷勤的说:“对不起了,客官,渡船也只有正午一班,刚才那些大爷就是等船来着。你如果不急,就只有等明天过河了。”说完,他又仔仔细细看了那少年一番,只见那少年十七八岁模样,浓眉大眼,清秀斯文,着一件淡绿缎子的皮袄,略透着富贵气。小二又说:“看公子这打扮一定是出游吧,我劝您还是在这里歇上一天,可不要和方才那些人一块渡河。”
那少年奇怪的问:“怎么,那些人怎么了?”小二压低声音说:“你看不出来,那些人凶神一样,只不定是哪里的江洋大盗,杀人不眨眼呢,这两天邪门,好几天都有人来,说不好就动手,我们店被砸了好几回了,就差没死人了,您是斯文人,还是离他们远一点好。”那少年一笑,说:“好,就听你的,我要一间上房,住一晚再走,你先给我上些饭菜,我好填肚子。”小二大喜,立刻转身去准备。
午后,屋外的雪却是越下越大起来,才傍晚时分,天就全黑了。门外风声呼呼,小二早早想关门歇下,可是远处又穿来叮叮的铃铛响,慢慢近了,停在店门口。小二奇怪的说:“都这么晚了,还有客呢?”
门外听得一个女子声音说道:“请问掌柜的,我们有急事过河,这渡口要往哪个方向走?”另一个女子声音响起来:“云姐,你傻了,这么冷的天还过河,我们在这里歇一晚不行吗?才一天误不了。”掌柜的也劝说:“两位小姐啊,渡船今天是万万没有了,还是进小店住一晚,明儿过河吧。”那大嗓门的女子声音又起:“磨蹭什么,走拉,走拉,不是说没船吗,你还要游过去啊,进去进去拉,你不冷我还冷呢。”
洪亮的嗓音由外到内,在堂上用饭的几个商客看去,顿觉得眼睛一亮,只见往前走的姑娘约莫十五六岁年纪,凤眼杏脸,英气照人,她身着宝蓝色的皮袄,手里还握着一条银亮的马鞭,十分华贵。后面那位姑娘则长的清秀端庄,一举一动都显出大家闺秀的风范。
穷乡僻壤的小店里鲜有这样尊贵的女客到,掌柜的亲自送她们入坐,其他客人也呆呆的看着这两位小姐,为她们的气势所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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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蓝皮袄的小姐大跨步的走到大堂正中央的位子前,粗粗一摆手把银马鞭放在桌脚,甩下肩上的粗蓝布包袱,却轻轻的放在手边,顺手摸了摸凳子,惊叫起来:“掌柜的,你这是怎么开店的,椅子上都是灰,脏死了!”掌柜的在一点连连哈腰说好话,店小二赶紧过来擦桌倒茶,掌柜的接过杯子,亲自奉上,没想到大小姐又皱着眉头叫起来:“这杯子这么脏,口子都黑了,多少天没洗了,能喝啊?”
另一位小姐笑了起来,说:“郁洁妹妹,这里又不是你家蓟州堡,你就将就点不成啊。”蓝皮袄小姐哼了一声,掌柜的连忙陪不是,把茶杯都撤下去洗了,年长小姐轻轻说道:“掌柜的,我这个妹妹口直心快,你别往心里去。”这声音温惋细柔,让人听的舒心,怎么也气不起来了。
店小二在一边仔细擦桌,生怕漏了一点灰尘,又觉得那包袱占地方,想顺手把它挪挪。没想到手指还没碰上,一个巴掌就当头下来:“谁让你乱动我的东西?你是什么人?”小二就觉得当胸一股极强的劲风逼过来,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后直飞出去。
年长的小姐一声惊叫,却也救不及,蓝皮袄小姐手边这包袱里的东西可是她珍爱的宝贝,一路上防备严严,以至于神经紧张,她原本性情就刚猛梗直,这一下手不知轻重,力发出去才发觉对方是毫无底气的普通人,可收回力道也来不及了。
眼见那小二就要飞向角落那个用饭少年的地方,这一人百八十斤的重量压下,两人非受伤不可。只见那少年伸出左手,在小二背上一托,借力拎起他的背脊衣裳,手腕一转,小二顿时稳稳的站定,那少年却依然坐在原地,没有动上一丝一毫。
年长小姐方才松了口气,见小二楞楞的呆着,又赶紧说:“真是对不住了,小二哥,这点银子给你打赏,你赶紧给我们上菜了。”小二收了一个老大的元宝,立刻忘了刚才的事,乐滋滋的下去端菜去。
蓝皮袄小姐回过头,向那少年瞪了一眼,说道:“你是武州堡的人。”少年立刻站起来抱拳说:“是,小姐方才出手也忒大了些?”小姑娘头一扭说:“你管的着吗?”那年长的小姐笑着说:“原来是武州堡的少侠,难怪出手不凡,少侠贵姓。”
少年说道:“在下夏鸣宇。”年长小姐惊喜的说:“原来是武州堡少当家夏公子,真是巧了,小女子萧云,这位是宁郁洁。”夏鸣宇恭敬的说:“哦,两位是朔州堡和蓟州堡的小姐,咱们可是一家人呢。”
宁郁洁在一旁冷冷的说:“谁和你是一家人啊,武州堡的人都是软骨头……”萧云连忙截了她的话去说:“夏公子,你别听她的,那个,你用饭了吗?”夏鸣宇却没有生气,笑着说:“在下已经用完了,两位小姐慢用,在下先走了。”说着,他一躬身就转头到客房去了。宁郁洁在他身后吐舌头,说:“果然是个软骨头!”
原来,这震宇盟为北方七大武林世家派系结盟而成,有白山黑水五州堡之说,其中白山黑水为长白山和黑龙江的武林人士,而“北方五州堡,蓟蒴瀛武蔚”则是说北方五个武林世家。其中蔚州堡是震宇盟的总盟所在,蓟州堡堡主姓宁,这个宁郁洁是他的掌上明珠,独生女。而萧云是朔州堡堡主女儿,还是武当掌门静虚大师的外孙女。那夏鸣宇是武州堡堡主的独子。这五州堡都派徒弟门人长驻蔚州堡,组成燕云十六飞骑,是震宇盟的生力军,最艰巨的任务都首当其冲。而各堡的少主当然位列其中。宁郁洁的三个哥哥,除了大哥留驻自家,二哥三哥都是十六飞骑的领头人物。可是武州堡堡主夏遥远却说自己儿子年幼,出外拜师学艺去了,只派了座下二弟子前来,也难怪别家的人笑他们是软骨头。
不过夏家也不是故意推脱,夏鸣宇确实刚刚学成归来,他在莆田少林拜方丈远定大师为师,学武六载,正要北上返家,却在这里赶上和自家息息相关的武林大事。震宇盟既然召开武林大会,父亲也一定会去,不如改道去蔚州看看,也能认识武林中的有名人物,见识见识大开眼界。
夏鸣宇回房躺在床上琢磨,他初入江湖,心里当然充满好奇和跃跃欲试的兴奋感,久久不能入睡。
第二天,夏鸣宇起的晚了些,想到正午要赶着搭船,赶紧在房里梳洗了一下出门,还在走廊上,就听见大堂里宁郁洁十足精神的吆喝,他微微一笑,不知道又是哪个倒霉鬼得罪了这位大小姐了。
果然,进去只见宁郁洁正在追一个十来岁的小孩,那小孩污头垢脸,衣服破破烂烂的,显然是个小乞丐。这小孩也甚是灵活,在堂上的桌子凳子上下左右躲闪,宁郁洁在后面骂骂咧咧的追打也挺狼狈的,而且她就算是追到能一手抓到的距离,也决不出手,因为那小孩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宁大小姐实在不愿意使出自己的葱葱玉指去捉。
小乞丐毕竟人小,最后实在没劲了,被凳子腿拌倒,跌了个嘴坑泥,宁郁洁立刻追上,一脚踩他背上。那小乞丐也无赖惯了,杀猪似的大叫:“奶奶,踩断骨头了,饶命啊,饶命啊!”宁郁洁骂道:“就是踩断你的贼骨头,看你还偷不偷东西。”不过她脚下却也不放下真力气,可小乞丐还是叫个不停。
夏鸣宇看着不忍心,走上去想帮他说两句好话,还没开口,宁小姐立刻两眼一瞪,说:“怎么,你又来管闲事,这里没有软骨头说话的份。”
昨天那些话不和她计较,今天反倒骂上瘾了,夏鸣宇顿时也来气了,心想,不让你见识一下,你还真以为我们武州堡好欺负了。心下一动,就举起一杯清茶说:“宁小姐先喝杯茶消消气。”食指一弹,那杯子就轻轻送出,坐在一旁的萧云拍手赞道:“好一个弹指神通。”
宁郁洁看杯子走势,心里不敢怠慢,凝神去接,便顾不上脚下的人,当手接住杯子时,脚下也空了。夏鸣宇趁她不注意,把小乞丐拖了起来,带到一边。
宁郁洁把茶杯摔在桌子上,怒道:“好啊,你今天是存心和我对着干,是不是?”夏鸣宇笑笑不答,宁郁洁更加火冒三丈,操起一旁的宝剑去刺,夏鸣宇没想到她说动手就动手,连忙躲闪开去,宁郁洁再刺,一路有摸有样的峨眉剑法施展开来。夏鸣宇看的明白,知道她剑招精妙,可惜她的年纪实在太小,练的时日又少,只得其中三味,威力远远不够。他左右纵越,身法灵活,对敌实在是游刃有余,小试身手。
宁郁洁连攻三十来招没有成效,连她自己都泄气了,突然反剑入鞘,大叫:“不打了,不打了,我打不过你,认输了,累死了。”说罢,就大刺刺的回到自己位子上,猛喝茶水。夏鸣宇没料到她居然这么干脆放手,也颇感意外,看她红扑扑的脸蛋,瞪圆的大眼睛,样子真的十分可爱。
一直坐在一边看的萧云笑着说:“夏公子的身法很妙啊。”夏鸣宇也在桌旁坐下,说:“萧小姐过奖了,宁小姐,这小乞丐犯了什么事,让你这么生气的,在下替他陪个不是好了。”
宁郁洁横了他一眼,说:“还有什么,这小子居然趁我不注意,偷了我装银两的荷包,还以为我不知道,照样被我逮住……对了,那小子呢?”
萧云说:“找什么,他当然趁你们俩打的时候溜了,难道……你没有把荷包拿回来?”说着,她的脸色有点难看。
“怎么拿啊,我刚逮住他,这小子就插进来管闲事。”宁郁洁指着夏鸣宇,也变脸叫起来。萧云无力的说:“那是我们所有的盘缠啊!早知道我就把小乞丐拦下来了。”
“呃!那个,如果两位同意,在下愿意陪两位小姐去蔚州,我带的盘缠比较丰盈……”夏鸣宇在一旁小心的说。宁郁洁又是两眼一瞪,说:“废话,今天的事情都怪你,你当然得陪着,所有盘缠都得你来付。”
就这样,夏鸣宇心甘情愿的当起两位小姐的荷包,车夫及随从,还有一职是宁大小姐的下人。
黄河渡口去到蔚州,共有四五天的行程,一路上,宁郁洁叽叽喳喳,仿佛天生是夏鸣宇的对头,尽找茬,夏鸣宇大多笑着和她斗斗嘴,有时候采取冷处理,不理睬,但也少许时候实在被念的恼火,两个人就争锋相对的打一场,总是以宁郁洁泄气不打收场。
不过这两人有一点很好,再斗气也不往心里去。在一旁看热闹的萧云总是说他们两个孩子脾气,倒是天生的一对。听她这么一说,两个半大的小孩都脸羞的像红布,十分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