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们回去的快,杨君淮走的更快,在玄仪要去乾位补位的时候,杨君淮先他一步踏上,转眼间就出了剑阵,安然站在场外。
七个道士见他脱出了剑阵,想到方才被打的洋相百出的样子,不禁骇然。杨君淮站定一看,只见方才出声提醒的人,就是站在他对面的萧云。她的身边还站在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精瘦汉子,杨君淮认识他是静虚道长的三弟子乐辛逸。他们两个身后还跟着一群武当第三代弟子,想是方才自己打斗时,他们才到的。看萧云脸上毫无表情的样子,杨君淮估摸不出他们是敌是友。
武当玄青等人也认出自己的三师伯,赶快过去行礼。乐辛逸点点头说:“你们几个为曹师伯打抱不平,精神可嘉,但是性情鲁莽,不问事情来龙去脉,糊里糊涂,尤其是玄青,身为师兄,不管教好师弟,还带头坏事,让人家笑话。”
玄仪瞥瞥嘴,不服气的说:“三师伯,这事是我们七个一起商量的,不能只怪大师兄,姓杨的行凶证据确着,决不会错。”乐辛逸怒道:“毛头小子懂什么,他杨君淮杨公子在江湖上扬名的时候,你还没这把剑高呢,方才多亏人家手下留情,你才能好好站在这里。回去非让你师父好好管教管教,还不给我下去。”七个人灰溜溜的下去。
乐辛逸走到杨君淮身边,略有歉意的说:“杨大侠,我这些师侄管教无方,让你笑话了。”杨君淮赶紧说:“都是误会一场,乐师兄没有怀疑在下,在下已经感激不尽了。”乐辛逸却没有什么亲热的表情,而是冷冷的说:“在下也是听家师的意思,不敢胡乱猜测,这是家师给你的信。”他话里的意思是对曹家血案持半信半疑的态度,既没有全然相信杨君淮无辜,也不一意认定杨君淮行凶。
杨君淮尴尬的接过信一看,心里深深感动,拿信的手不禁微微战动。他转头退到一边,宁静臣顺手接下信看,只见上面只写八个字:
“洁身自好,远离是非。”
宁静臣沉默良久,才叹道:“道长最懂子吟啊。”
乐辛逸又说:“家师命我管制武当门人和杨公子起冲突,保证杨公子能安然离开,至于以后的事还请杨公子好自为知了。”
杨君淮点头说:“请转告静虚道长,多谢他对子吟的深情厚意,子吟一定谨记他的教诲。”他跨出一步,正对上萧云神情复杂的眼睛,喃喃说:“云儿,我很抱歉。”萧云幽怨的看了他一眼,咬牙说:“你不欠我的,不用道歉。”
杨君淮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对感情的事他向来口拙,叹了口气转身离开,宁家兄妹则紧紧跟在他身后。人群看他们三个渐渐远去,有一阵微微的骚动。
乐辛逸大手一挥,他手下的武当弟子七个一组,把众人团团围住。只听他说:“在下奉家师之命,保证他们三人今天能安然立刻这里,若有朋友一心想找麻烦,就请自便。”众人方才都见识过七星剑阵的厉害,都不敢动弹,眼睁睁的看着杨君淮三人离开。
宁郁洁悄悄的拉宁静臣的袖子,问:“二哥,我们要去哪里?”这里的气氛很不对劲,平时十分友好亲近的人剑弩拔张的样子,让她心里也十分压抑,刚才根本都不敢和萧云打招呼,可她的问话,宁静臣也没有回答她。
杨君淮上马,回头,歉意的对她说:“对不起,小洁,不能陪你去找夏鸣宇了,我现在只有回家一条路可走。”
静虚道长那八个字说的很清楚,虽然他相信杨君淮的清白,也还有许多人相信,可众口铄金,三人成虎,这样蒙冤的事情再有几次,还能有几个人相信自己呢,所以只有“远离是非”一条路可走,想想远在大漠的家,那里有温柔的娘亲,房前屋后的绿柳正等着自己。
无论走到怎样山穷水尽的地步,家永远是浪子归心的地方。
18
宁郁洁满腹心事的坐在雕花玉栏杆旁边,经过半个月的风餐露宿的生活,总算是到了一个大城市里,现在她住的客店是城里最大最豪华的,后院的上等住楼前还有小池塘,花园。这样的住宿条件是她半个月来做梦都想住的地方,可现在她却是夜不能寐,睡不踏实。
杨大哥要回家,二哥一定和他一起,那我怎么办?原本出来找夏鸣宇,可这么多天了,连半个人影都找不到,就像大海捞针一样,毫无头绪。当时凭一时冲动跑出来,什么东西都没有准备齐全,一个女孩子独自在江湖上行走的确很不方便,难道真的照二哥的主意,一起去杨柳庄,带信回家让家里人帮忙吗,家里生意做的大,大江南北都有关系,是比自己一个人找起来容易,可爹爹知道她在哪里,一定会派人把她抓回去的。
烦!宁郁洁忿忿的啐道,臭软骨头,死到哪里去了?心烦意乱的揉搓自己的衣角,突然,摸到一块硬硬的东西,打开腰间的荷包一看,原来是那天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小玉坠。
拿在手心里细看,玉坠在月光照射下,发出淡淡的晕光。把玩起来,触手生温。宁家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大富人家,什么样的珍宝没有见过,宁郁洁耳濡目染,也锻炼出一双好眼。这玉坠虽小,质地却细腻,玉质上乘,也算是小小精品。玉坠正面是简朴的云圈纹,中间刻有一个“远”字,再看反面,同样大小一个“英”字,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它主人的名字吗?
真是奇怪,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东西,怎么无缘无故出现在自己身上,奇怪!
找个机会,问问二哥吧,他脑筋古怪,或许能猜到一些。
晚风阵阵吹过,夜渐渐深了。宁郁洁哈了口冷气,起身想回房间去。趁着月色一看,发现池塘对面的凉亭里也有一个和她一样乘凉发呆的人,平静的池水反射的月光正好投影在那人身上,斑斑驳驳,看不真切。
偶尔的亮光一照,可以看到那人有一张非常精致的面颊,剑眉星目,玉面朱唇。真是一个英俊非凡的美少年,宁郁洁忍不住从心底里感叹。他那瘦长的身影投射在摇曳不定的湖面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孤单寂寞之感。再看他的神态,脸微微朝向北面,眼睛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前方,眼神里略带着悲苦的味道。
他在看什么,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看见他们住的那幢楼,宁郁洁看不出什么端倪,倒看见二哥那间屋子已经熄了灯火,杨大哥那间还亮着,不过他也应该睡下了吧,实在太晚了,回去休息去。
三步并做两步,宁郁洁快走回房间,透过走廊树影间,发现少年还一动不动坐在那里,不禁摇了摇头,看来又是一个可怜人,和我一样,也遇上烦心事了。
推开自己的房门,宁郁洁被房里的景象吓了一大跳。屋里没有点灯,暗淡的月光从敞开的窗户中照进来,柜子打开,箱笼翻倒,衣服破碎的散落一地,床被揉的一团糟,到处一片狼籍。屋里进贼了。
宁郁洁轻轻的骂了句脏话,字还没出口,下颚就抵上一件冷冰冰的东西,门后面转出一个黑衣人,持着一把长剑正对准她的喉咙。那人黑布包脸,只露出一双像剑一样冰冷的眼睛,一和这双眼睛对视,宁郁洁就觉得一阵阴冷的感觉穿透心底,到了喉咙的声音也被硬生生压了回去。
“拿来,”那人的声音明显压低,也透着冷意。
“什么?”宁郁洁努力抑制胸口呼吸,好不容易才吐出两个字。
那人伸出手,说:“玉坠。”
宁郁洁这才回过神来,是荷包里的玉坠,那是他的东西,怎么会在自己身上,忽然脑海里回忆一闪而过,她失声说:“你是那天抓我的人。”
那人没有正面回答,反而加重手上的力道,剑尖仿佛要划破脆弱的喉管,宁郁洁不甘心的拿出玉坠,慢慢的伸出手。
正当她要放手的时候,忽然窗外有个声音说:“欺负一个娇小姑娘,真不要脸。”他们两人都大吃一惊,同时回头去看,宁郁洁惊喜的看见窗子外面站着一个人,正是刚才那个池边少年。黑衣人则飞快的扫了少年一眼,出手迅疾,剑挑宁郁洁右手。宁郁洁吃痛,手下一松,那玉坠便掉了下来,黑衣人顺手一接,放入怀中。
而少年见他出手,也飞身过来攻击,说时迟,那时快。两人一来一去转眼间过了五六招。那少年微微皱起眉头说:“你的身法有点熟,我们以前交手过?”黑衣人不答,直接挺剑刺过去,少年退后一让,没想到他那招其实是虚幌,剑到一半便收回去,身子也同时退后,越出窗子飞奔不见了。
宁郁洁已经退到一边,刚想开口说谢,走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二哥焦急的呼唤声,想是他听见房间里打斗的声音,不放心来看。宁郁洁跑去开门,宁静臣猛的冲了进来,先仔细打量了宝贝妹妹的脸色,没看出不对的地方,才问:“出什么事了,没受伤吧。”
“没事,多亏那位公子相救,咦?”宁郁洁回头一看,房间里根本没有那少年的影子:“他怎么走了呢,我连声谢谢都没说呢。”
19
宁静臣又说:“你既然听见他说话了,那你有没有觉得他的口音听起来耳熟?”宁郁洁眼珠一转,想了想,说:“经你这么一说,恩,还真有感觉听见过的样子。”宁静臣想了想,说:“不行,你今天晚上不能一个人住了,太危险。你跟我来。”
两人转到另一条回廊,杨君淮的房间在西厢第一间,这里安安静静的,刚才的动静对这里丝毫没有影响。宁静臣在房门上敲了敲,不多时,杨君淮就披着外衣来开门,房间里一盏烛火燃的正旺,斗室里十分明亮,宁静臣看看床头的一本翻开的书本,说:“子吟,还没有休息。”杨君淮笑着说:“晚上不习惯早睡,看些书解解闷。”
“看来你今天是不能好好休息了。”宁静臣又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对他说了。杨君淮了然,说:“那人居然会一路追到这来,我们的行踪对方了如指掌,真是一点也不能大意。”他看看宁郁洁,又说:“小洁,今天就在这里睡吧,情况特殊,也不管什么礼法,就当是在野外宿营。”宁郁洁已经和对方接触了许多次,知道对方太多情况,今晚幸亏有人暗中相帮,如果没有,说不定对方会在夺坠之后,杀人灭口也有可能,今后最好是不让她单独一个人。
宁郁洁拍手说:“好啊,好啊,就像小时候那样,杨大哥和二哥都陪着我,我们一起聊天聊到天亮好了,哎,就是床太小了,干脆我们睡地上好了。”
宁静臣笑骂道:“你都几岁了,还小孩子一样,一点姑娘家的矜持都没有,聊什么天啊?”杨君淮也笑着说:“地上太凉,睡了要生病的,你睡床上去,明天还要赶路,快休息吧。”宁郁洁嘟了嘴,爬到床上,抖开被子钻进去,问:“那杨大哥,二哥,你们怎么办呢?”
宁静臣想了想说:“我包里还带着一套棋来,我们下下棋,消磨时间也好。”杨君淮点头赞成,于是拿来棋盘,黑白子,两人在灯下对奕起来。
宁郁洁躺在床上,耳边断断续续传来落子轻轻的碰撞声,烛火慢慢跳动,睡意原本该慢慢袭来,可她的精神还是很好,眼前不时浮动过一个少年的影子,模模糊糊的是夏鸣宇的样子,摇身一变,又成了刚才那个少年的样子,他是谁?那一手功夫可俊的很,江湖上还有这样一个少年英雄,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二哥和杨大哥在江湖上交游甚广,不知道他们认不认识呢?又想到他一个人孤单寂寞的坐在池塘边,月光清冷,暗透悲伤的样子,心里又没由来的为他感到心疼。他是为了谁那么难过,是不是为了心爱的人,他的爱人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没有陪在他身边呢?
她今年十六岁,正好是多愁善感,追求浪漫的年纪,虽然心里已经钟情于夏鸣宇,可当她看见一个英俊少年可怜无助的样子,仍然会禁不住浮想联翩,在心里暗暗给他编故事。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宁静臣被床板吱吱呀呀的声音搅的头疼,他盘面上的大龙正要被杨君淮从中截断,情况十分危险,可又左右想不出个好招法应对。他没好气的说:“丫头,快点老实睡觉,动什么动啊,又不是猴子。”
宁郁洁没有恼,反而坐起来,小声说:“二哥,你说那位公子是什么人?”宁静臣右手一落,舍弃掉左边大片地盘,忍痛维持龙头的稳健,只求险中求胜,决一死战。继而他才慢悠悠的说:“我怎么知道,我又没见过他。”宁郁洁不甘示弱,坚持的说:“他武功那么厉害,又那么年轻,二哥,你想想看,现在江湖上有什么有名的少年英雄,而且又长的十分好看的。”
杨君淮落下一子,棋力却稍显的不足,左右摇摆,脚步蹒跚,似乎对棋局心不在焉的样子。宁静臣好象看见一线曙光,心里暗喜,脸上却不动声色。静下心来考虑的周详些,才又落下一招,这一招棋看起来平平无光,后招却深不可见,暗含的变化极多。杨君淮不敢小视,凝神顿气,仔细盘算。宁静臣心里有了个底,反倒悠闲的靠在椅背上,对宁郁洁说:“我这两年在江湖上走的也不多了,你问问杨大哥,他一定知道。”
杨君淮心里咯噔了一下,手下落子不稳,居然糊里糊涂的落在边线上,把一块大好的地盘拱手让给对手。盯着盘面呆楞了半晌,他投子认负,摇头叹道:“我用心不稳,输了。输了。”
宁郁洁追问:“杨大哥,你说那位年轻的公子会是谁?”杨君淮不说话,反而抬头看了看宁静臣。后者正洋洋得意自己的胜利,同时也颇有深意的回敬杨君淮的视线。
杨君淮扭头又看见宁郁洁满怀期待的脸,不禁压低声音说:“他就是李炎。”宁郁洁一愣,说:“李炎吗,没听说过,他是哪个门派的,从刚才的招式上看不出是哪个门派的呢?”宁静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丫头,难道你没听说过炎教教主李炎的名号。”
宁郁洁显然吃惊过头,她惊讶的张大嘴巴,甚至忘了呼吸,好不容易,她才挤出一句话来:“这么说,他不就是……”她毫无掩饰的目光看向杨君淮,原本就面薄的杨君淮被她赤裸裸的眼神盯的十分尴尬。
宁静臣边摇头晃脑的收拾桌上的棋子,边感叹说:“真是,人家救了你两次,你居然还不知道。”宁郁洁更加奇怪的问:“我今天才认识他,怎么说他救我两次呢?”宁静臣扳着手指说:“那天你被那个黑衣人抓了,他发暗器帮你脱身是一次,今天晚上他救你是第二次,或许,这一路上,他还暗中帮我们解决了不少事情,我们才顺利到这里呢。子吟,你说是不是。”杨君淮垂下眼帘,没有说话,烛火下,方才紧绷的脸慢慢柔和下来。
宁郁洁花了半天的时间,才把这个另人震惊的事整理了一下,复而她又紧紧的盯着杨君淮,说:“杨大哥,他刚才一直在窗外看着,你知道吗?”杨君淮一愣,轻轻叹息说:“是吗,这一路上有几次我是发现他站在外面,没想到今天他也在。”
“你既然知道,那为什么不出去和他见见,他那个样子多可怜。”宁郁洁忿忿的说,这话一出,杨君淮和宁静臣都惊奇看着她,而她自己都觉得话里的语气实在是不应该的激动。她的脸刹的就红了,喃喃说:“我只是觉得,夜里这么冷,他又……”
杨君淮深深吸了口气,小心的问:“小洁,你难道不觉得我们的感……就是我们的关系,不太寻常吗?”
宁郁洁一愣,立刻就明白过来,说:“刚开始我听说这件事,是觉得不可思议,而且,我……我还觉得很丢人的,那时侯,我根本不愿意相信,可是这些天来,我慢慢明白,杨大哥无论和谁好,都还是原来的杨大哥,碍不着别人什么的,所以轮不到其他人来说三道四的,而今天,我看见了李炎,看见他在杨大哥窗户外面,一直那么坐着的样子,我能看出来,他是真的非常喜欢你,他那个样子,连在旁边看的我也被他感动,杨大哥,我从现在开始一定支持你们。”
杨君淮看她激动的样子,不禁苦笑,而宁静臣走过去,摸摸小妹的头,说:“不错,不错,如果全天下的人都像你这样子想就好了。”宁郁洁又兴趣昂然的问:“杨大哥,你也喜欢他的,对不对?听说你是为了救李炎,才累的自己辞去盟主的位子,是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