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压力完美转移到了卢箫身上。在今年上报产量不是很高的情况下,督导很可能会视察得更加频繁。
“真的吗?姑姑,你真的会保护我们的吗?”
“我会的,”卢箫攥紧拳头,“我会据理力争的。”
白冉挑挑眉:“如果不成功?”她认为督导只是个无脑的傀儡,根本不会通情达理。
卢箫也不认为督导会通融,但她已做好了面对一切后果的准备。
“那就先斩后奏。我相信‘红薯泡沫’下半年就会破裂,世州体量这么大,到时候时振州会认识到他的错误的。”
白冉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她把旁边的卢平也都笑了,虽然才六岁的卢平并不知道亲爱的白冉姑姑在笑什么。
“怎么了?”卢箫警觉了起来。
白冉冷笑道:“时振州认识到错误?他可不能承认自己错了,我们都了解他。”
“他必须承认自己错了,不然接下来几年就是大范围饥荒了。”
“没错,但他不会。”白冉继续冷笑着。
“你是说……”卢箫明白爱人的意思,她们的默契之间没有任何屏障。她也曾想过这种可能,可总也不敢相信。
“今年会发生什么变化还不一定呢。”
这时,对于大人间的政治话题一直很疑惑的卢平,突然明白了什么。她举起小小的手,像上课回答问题一样喊了起来。
“老师说过,犯错了就必须即使承认,不然就会有很严重的后果!”
两个大人同时愣了一下。
直觉告诉他们,这个六岁的小女孩是不明白她们在说什么;可事实上,这句话又过分契合了此刻的谈话内容。
白冉转过头来,温柔地看着卢平:“什么后果呢?”
卢平眨眨眼,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
“不然他会继续犯错,直到把他自己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4
马上就是新的一年了,真巧,小卢和大白也走入了2199年呢~
第108章
时振州是个战争疯子,却是个农业傻子,更是个经济莽子。
在第一袋大米从5州元涨到50州元时,卢箫就知道了,拜时振州的红薯所赐,全球范围内的粮食紧缺出现了。
当然,巴萨村是不怕的。
头年的酿酒厂为他们带来了不少财富,他们存储了一年根本吃不完的土豆,再加上未推掉的葡萄藤产出了成吨的葡萄酒,村民们将今年过成了以往的任何一年。
唯一稳定相对稳定价格的是红薯;可村村都种红薯,村村都不需要红薯。
如今的市场里,巴萨村成了为数不多的赢家。
村民们可以以较高的价格向中东卖出多余的土豆,并以低到离谱的价格收购别村的红薯。在卢箫的叮嘱下,他们统一将土豆卖给了千里之外,以防有嫉妒小人的举报。
在送卢平去城里的小学时,她们偶然会见到进进出出的老师们。昔日油光满面的教师们,渐渐变成了脸色蜡黄形容枯槁的模样。
很明显,这是维生素摄入不足的症状;蔬菜水果不是平常人家能负担得起的。
卢箫感谢年初做的决定,不仅保留了上一年的葡萄藤,还让村民们偷偷搭棚种番茄和茄子。
既意外又不意外的是,时振州不认为自己错了。
或者说,他根本没机会知道自己错了。从上到下都在吹捧他,把他当神一样供奉着,那甜言蜜语的谎言欺骗他。
颇有古代昏君的架势,这人确实老了,卢箫想。
时振州一声令下,把地级以下的兵团解散了大半。
有一种说法是,说他认为现在是和平年代,不需要那么多军队了;另一说法是,他觉察到了军费开支的庞大,也察觉到了经济发展的必要性,将没事做的士兵们推向了其它行业。
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的军队改革都太过迅猛,一夜之间,就业市场上多了许多不知道该干什么却又有养家糊口压力的退役军人。
时振州认为当今的百姓不够正能量,要求宣传部门清查境内所有带有阴暗元素的作品。
最近刚刚火起来的哥特恐怖立刻又消沉了下去,政治批判家和评论员被进一步捂了嘴。就连以小学生侦探为主角的悬疑小说都被查封了,原因是“小学生插手会显得世州警卫司很无能”。
只是他没想到,在吃不到想吃的东西时,即便天天加油呐喊,脸上也不会浮现出笑容。
看到《少年侦探道尔》连载暂停的通知时,卢箫差点被气笑了。就算没了这部小说,世州的警卫司也很无能,她想。
卢平说得没错,时振州继续犯错了。他继续为世州动着不需要的手术,想尽办法折腾那具残缺的身体。
而后半句是什么?
每每想到那个六岁孩子的语出惊人时,卢箫与白冉都会感到不可思议。
那是天意,那是巧合。
——直到把他自己毁了。
**
卢平迎来了她的第一个暑假,也是她最漫长的暑假。
因为八月中旬,两位监护人收到了学校的通知。
鉴于目前局势动荡,为学生们的人身安全着想,暂时停课,复课时间待定。这是官方给出的说法。
卢箫和白冉都知道为什么。
时振州一意孤行的报应终于来了,人民不想再忍受他了。
每当她们以为人生中的动荡已经完全结束时,新的动荡就会出现。
断刊的《世州评论报》暗示了不少东西。
为确认情况,她们将卢平托付给绫子照顾后,于八月末前往了欧洲大陆。
此时跨区轮渡已初现端倪,查票员身旁跟了一众搜身的军警,挨个搜查乘客的随身行李,遇到任何可疑人员都会直接遣返。
她们在预定好的位置坐下。
卢箫随手拿穿上的菜单看了一眼,就被上面的价格震惊到了。船票的价格涨了五倍,船上餐食的价格涨了十倍不止。
邻座的中年妇女从脏兮兮的大布包中掏出一个煮鸡蛋,如捧珍宝一般将它们捧到身边的小孙子面前,小孙子的脸颊也是陷下去的。
看到这个情景,卢箫的心里万分酸楚。她总希望这个世界能好起来,但怎么都好不起来,即便她花光所有力气。
白冉凑到她的耳边,压低声音道:“照这个形势,过不了几个月,所有的交通都会停掉。”
卢箫顿了几秒。
“这是我们今年最后一次‘旅行’了。”
“除非你想搬家。”
“不搬了,哪里都是一样的。”
白冉轻轻一笑。
“恭喜你,超脱了。”
卢箫叹了口气,将船上贵到离谱的菜单放回了原处。
白冉却将那张菜单抢了回来,拍到她面前。
“想吃什么?我请你。”
卢箫摇摇头。
看到了刚才的场景后,她又不太饿了。
“通货膨胀的速度赶不上我的财富积累,放心吧。”白冉的心情看起来倒很好。
“我不饿,谢谢。”
“那等你饥肠辘辘的时候,就只能吃我了。”白冉挑挑眉,歪歪头。“前提是德区的宾馆还正常营业。”
“……”卢箫笑着笑着,耳根烫了。
轮船缓缓启动。
电动发动机的声音比以前的蒸汽机要静音很多,静到海浪成了噪音的主要来源。
卢箫看向波光粼粼的海面。她窄窄的鼻梁映着浅金色的阳光,或是映着身边爱人的头发,灰眼珠也泛着浅金色的光。大海风平浪静,谁也不会想到,在如此风平浪静的另一侧发生了什么。
白冉从外套兜中掏出了眼镜盒,打开,戴上那副眼镜。几年过去,她的近视度数又加深了,不得已在今年年初配了新眼镜。
戴上眼镜后,白冉才望向爱人的侧脸。这下她才能完全看清楚,而她喜欢将那温柔又坚毅的侧脸看得清清楚楚。
“你说,再过多少年我们能结婚呢?”
“嗯?”卢箫以为刚才没听清楚。
“再过多少年我们能结婚呢?”白冉带着笑意重复了一遍。
卢箫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即便是以前的旧欧,同性婚姻也是不合法的。她相信社会会进步,不过这样的进步需要时间。也许是十几年,也许是几十年,也许是她们根本就看不到的某一天。
看到她平静到冷淡的反应,白冉撅起嘴,赌气般地转过头去。
卢箫立刻抓住她的手,在怀里轻柔地摩挲。
“但你早就是我的妻子了。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这么觉得吗?”
一句话,把白冉问噎住了。她本来只是想耍个小性子,结果却掉入了自己的语言陷阱里。
看到那尴尬的样子,卢箫在确认四周无人注意后,悄悄拉起那只苍白的手亲了一口。
“我就知道你太爱我了,想再和我结一次婚。”
白冉笑了。
她的爱人一直温柔到不真实。
**
今日的德区已不是以往的德区了。
倒不如说,今日的世州已不是以往的世州了。
到处都乱得一塌糊涂。
当卢箫看到熟悉又不熟悉的街景时,整个人的迷茫到达顶峰。这不是她所认识的慕尼黑,即便是在四战时期,这座城市也没恐怖成这样。
大大小小的商店玻璃全都砸碎了,被怒发冲冠的暴民们洗劫一空,那些个体小商户们正跪在空荡荡的货架前抱头痛哭。
城市内已看不见军警的身影,昔日成批的暗红色军服消失不见了。
意料之中。毕竟时振州解散了大批军队,如今的军警势单力薄,面对团结起来的民众时不敢贸然开枪,更何况他们早就受世州的压迫依旧,便都偷偷脱下了军服混入了群众。
打不过,就加入。
玛丽安广场堆满了纸质垃圾。
她们好奇地上前捡起一张,发现那其实是一张张时振州与红薯的宣传挂像。所有人都对他和他的红薯恨之入骨,因此当世道乱起来时,他们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狠狠撕掉这些海报,并将它们揉成一团。
一片萧条。
一片断壁残垣。
一片沉寂的愤怒。
据说,近一个月光欧洲大陆就有近百场示威游行,死伤众多,只不过世州官方竭力压下了这些消息。
至于更远的地方,比如南半球,就不知道情况了。当整个地球成为一个国家时,问题会成倍放大。或许那里早就向时振州宣战或宣布独立了,只不过消息无法传达到北半球这边。
白冉抬起她新买的相机,拍了几张街景。
她对摄影没兴趣,只是想保存一些历史片段罢了。在未来某一天,对历史人文感兴趣的卢安会喜欢这些照片的。
“猜一猜,日内瓦赤宫什么时候沦陷?”白冉放下相机,看向卢箫。
日内瓦赤宫是世州的中心。
卢箫当然明白,它的沦陷将意味着什么。
整个世界都是一场幻觉,整个历史都是一场梦境。就像当年四战正式宣布开始的那一刻,眼前的一切景象都是去了它的存在感。
卢箫迷茫地盯着本该举办跳蚤市场的玛丽安广场。
“就算远一点的地方独立了,世州还可以像最开始那样,继续当欧洲大陆的霸主。”
白冉嘴角下扯。
“你觉得有人想容忍那帮做白日梦的土皇帝?”
卢箫抿了抿嘴,摇摇头。
“不会。那就明年年初。”
白冉咧嘴一笑,笑容中满是幸灾乐祸。她的笑容和十几年前重合了,笑得像个实实在在的恶棍。
“大胆点,我猜今年。”
“那就是今年。”卢箫承认,白冉的政治嗅觉总比自己要准。
相比之下,对世州没有任何感情的白冉倒很轻松。
“那可要留上几瓶好酒,到时候庆祝一下。”
“嗯,庆祝一下。”卢箫随她绽开了一个苍白的微笑。服务了十几年的体制即将崩溃,她说不上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最后再看一眼曾经熟悉的城市,她们返回了火车站。随时都有可能断航,她们不能多做停留。
**
2199年末,世界各地处处都在暴动,处处都在摇旗呐喊。
唯有相对与世隔绝的西西里岛相对平静。
九月,十月,十一月,卢村长带着她所爱的村庄继续生活。
没人再强迫他们种红薯了,卢箫第一时间通知各家各户种上各类蔬菜,并免费送上了许许多多珍贵的种子。
他们曾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下去。
直到——
12月12日,某个穿着便装的男子高举一沓报纸,欢欣鼓舞地跑来宣讲新政府的成立。
突然得到这个消息的巴萨村村民们,全体震惊到不能自已。从他们的视角来看,生活得好好的,莫名其妙就换了政府。
“时振州那老家伙终于死了!”男子挥舞着报纸,似在摇旗呐喊。“我们的民族英雄闯进了赤宫,一枪射穿了那老贼的心脏!”
“什么?”众多聚起来的村民们瞠目结舌。
“死啦,死啦!真的死了!各区都宣布独立了,咱也紧跟时事,独立起来!没人再听那老贼的话啦!”男子越说越激动,把嗓子都要吼哑了。
在一片嘈杂的议论声中,老富翁穆勒艰难地挤了出来。
“那谁来治理我们呢?新政府要派人吗?”
男子想了想,答:“新政策还没出来,不过咱政府决定了,要实行议会共和制!整个议会治理咱国家,不要一人独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