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妈妈的话,还有别的意思吗?姨婆喜欢女人,外曾外祖父因此被气得住进医院,不是我们全家人都知道的事情吗?”
曹小桢忍不住仰头,対着天花板长叹,
周相许不愧是周唤的女儿,他们脑子虽然都好用,却会莫名地在某些地方一根筋。
她从英国回来之后,宁愿跟姨婆住在鹭岛也不回老家忽然也有了答案。
“周相许,你是不是觉得我外公是被我小姨气死的?”
“不是这样吗?”周相许记得,姨婆的父亲那次心脏病发最终并没能抢救回来。
“不全是。要真是那样,你以为我外公还会将他的一切留给我小姨吗?”
“我不懂。”
“那就用用你的脑袋瓜啊!”
“这跟你的想法有关系吗?”
“当然有,因为——你从始至终就没有明白我那样说的原因,从头到尾就没搞懂我外公被气得心脏病发是为什么。”
曹小桢太阳穴突突跳,她双手忍不住抚住太阳穴,连做了好几次深呼吸。
也不怪周相许,那一年她才十二岁,又怎么能搞得那么复杂的家庭伦理?
一想到她被自己在愤慨中说的一句冲动气话禁锢了十多年,
而自己却一无所察,这是她这个做母亲的失职。
曹小桢越想越后悔,如果没有将周相许送到小姨身边,是不是就不会——
“我明明有听到外曾外祖父跟你和爸爸说他死也是被姨婆气死的,还说——”
时至今日,他们父女都已经归西,再提也于事无补,周相许收住了说到一半的话,转而道:“外曾外祖父被气得发病不是因为姨婆喜欢女人吗?”
“不是!”曹小桢答得斩钉截铁,“你这脑袋瓜——”
她嘶的一声,连川字眉都挤出来了。
“那是为什么?”
“罪过罪过,小姨啊我现在不是想要说你坏话,而是如果我不说,周相许就要误解大家一辈子了。”曹小桢双掌合十神叨叨念了几句,然后才开始対女儿解释,“周相许,你外婆走得早你知道的,这样一来,你外曾外祖父就只剩下你姨婆一个孩子,当年你姨婆回鹭岛其实是被骗回来的,你外曾外祖父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就希望你姨婆可以留下来给他送终,但你姨婆的伴侣因为工作问题不能长时间待在鹭岛。
“那时候你还小,没明白个中原委,你姨婆面临的是鱼与熊掌不可得兼的抉择,一边是绝不肯离开鹭岛的父亲,一边是绝不可能留在鹭岛的恋人。
“我不能说话你姨婆最终选择了爱情是错的,但我也不能说,你外曾外祖父跟我和你爸说的他死也是被你姨婆气死就是不対的——
“他那么说,本质是希望你姨婆能留在他身边。
“结果你姨婆知道她父亲只是谎称病重,待了一阵子就准备和恋人重返英国。
“这种事情,不论发生在哪个老人身上,都不可能不难过吧?老人有心脏病是不争的,年龄大也是真的,我不理解小姨为什么対外公那么绝。
“结果小姨出发前,外公又心脏病发作,也算是,间接被气得旧疾复发。那里面有小姨的因素,当然也有外公自己的因素,他们父女的自私程度可以说是旗鼓相当……
“阿许,可能和当时我已经当了妈妈有关,我非常能理解我外公的心境。
“事后,我之所以会跟你爸爸说要是你和阿映,不论哪一个像你们的姨婆那样,就宁愿去跳楼一了百了,并不是因为你姨婆喜欢女人——如果真是那样,我怎么可能还会将你交给她?!
“我那样说是因为対你姨婆的做法感到心冷。如果在我和你爸垂垂变老又疾病缠身的时候,你和阿映却要因为爱情把我们抛下,当时的我——不,甚至是现在的我也非常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相比外公的自私,小姨的自私我更不能接受。但如果你们以后真的——”
“妈、妈!不会的,绝不会的!我不可能抛下你们——”周相许泪如雨下。
“傻瓜!你怎么能凭那句话就以为妈妈会因为你喜欢女人去跳楼?生命难道是可以这样随意対待的吗?你太小看母亲这种职业了!
“我只是不敢想象在自己老不中用的时候被自己的子女抛下啊!作为父母,対子女有这样的期待,不算不过分吧。虽然我们生养你们也不全是为了老有所依,但想要老有所依应该是人之常情。
“阿许,抱歉,我当时过于的愤慨,没能注意到你的感受,冲动之余说的话居然将你桎梏了这么多年。”
“不怪妈妈。”
“还有一点,其实妈妈早就察觉到你喜欢的应该是女生,但——”曹小桢这一刻真的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私心害了女儿,“我不敢、或者说我不想承认,所以这几年才一直自欺欺人地配合大家撮合你和李去冬。対不起。”
“妈、妈妈——不用道、歉,”
周相许泣不成声,“是——是我,没、没能够活成你期待的样子。”
她顾不上涕泪,“対不起。该道歉的是是——我。”
“你这傻孩子,你早该跟妈妈说的——”
“我怕,害、害怕失去妈妈呜呜呜——”
曹小桢的眼泪最终也没能忍住,滚落下来。
周相映从外面冲进来,看到的就是母亲和姐姐相顾垂泪的场面,
惊得她目瞪口呆,
下一刻,回过神的她拿出手机,将这一幕录下来,
然后发到群里,“@周唤先生,你最爱的女人和最喜欢的女儿哭得稀拉哗啦的,请问我要怎么办?!”
厨房里的两个女人明明听到了动静,
但都没理会周相映,只相対着啜泣。
周唤没有及时回消息,
姐姐和母亲又只顾着哭,周相映忍不下去了,冲进厨房大声说:“妈你们这是干嘛呀?哭成这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周相许和曹小桢置若罔闻。
“唉呀急死我了,请你不要再哭了好么!能不能暂停先回答下我的问题——”
依然没人理周相映,
急得她只好立即拨打最会哄女人的周唤先生的电话,
电话里,听说了情况的他只说了一句,“我马上过去。”
两个女人闻言同时止住了哭声,异口同声说:“不用过来,下午我们回去。”
“我去接你们。”周唤说。
“那你快点来。”曹小桢说。
“这都什么跟什么?合着我就不是这个家的人!”周相映气得掐断电话,想直接撂开妈妈和姐姐,但看着她们眼泪汪汪的模样,还是没能狠下心。
擦干眼泪,曹小桢対周相映解释,“我们就是说起你外婆和姨婆,我想我妈哭得很伤心不行啊?周相映等哪一天我死了,你就会知道为什么我会哭得这么伤心。不过你昨天居然为了一万块钱而跟我大吵大闹,我还能指望什么呢——”
周相映惊得目瞪口呆,
她有一种成为大冤种的强烈感觉,但又无以反驳,她妈真的好能掰扯!
“妈,别这样赌咒自己。”周相许知道母亲是在保护她。
“那我姐呢?你现在又没死她干嘛哭得——”
周相映是个口没遮拦的,
气得曹小桢捶她,“你这是在盼我死么!”
“妈、妈!我受不了了,姐你快帮我说句话呀,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好吧!”
……
等周唤火急火燎地赶到鹭岛的时候,
曹小桢已经给自己和周相许敷好了眼睛。
也悄悄地跟周相许约好,这件事情先不要跟他说,等她先做做他的思想工作,免得他因为永远不能拥有李去冬那个理想女婿想不开做傻事。
周相许没想到这些年以来她一直活在対母亲的误解中,
也更加理解了,姨婆那些年的悒悒不乐,除了因为她恋人患上重病,一定还有対外曾外祖父心怀深深的愧疚——
“妈,不是还有阿映吗?”
曹小桢眼睛一亮,不过旋即觉得不妥,“阿映太小,算了。你看你比她大十岁,冬冬又比你大三岁,这个年龄差我真的接受不了的。而且,站在女人的角度,我觉得冬冬有点呆,虽然他対生意很敏锐,但対感情却特别木讷,就很不开窍——男人还是主动一点好玩,你知道的吧,不然在一起会很闷的。”
周相许的脑海里浮出陈孟鲸,
她绝対主动,也绝対不沉闷。
“那你以前还撮合我们?”
“我不是在配合你爸嘛!你爸一直恨不得冬冬给他当儿子,所以我——”
周相映撞见她们说悄悄话,
两个人的话题戛然而止。
她当场发飙。“曹小桢女士,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周相映小姐,请问如果你不是我亲生的,我会好吃好喝好穿地养育你到现在,我会不辞辛劳地给你跑到鹭岛来给你做午餐。来,我们现在来算一笔账你就会立刻知道——”……
直到周唤赶到鹭岛,
曹小桢和周相映的账还没算完,
周相映本想求救,但周唤是个听老婆话的,
姐姐又从不掺和她们拌嘴,
最终周相映气得抓狂,“我不管,你们要把我一个人丢在鹭岛,在你们回去之前,请带我去吃顶级的和牛,我要吃到吐!”
“周相映,你报复社会!”
“不是,我要报复你们!”
“这语气,周相映我真的好害怕呀!”
“爸,你看你老婆!”周相映气得跺脚。
“周相映,别惹我老婆。”
周相映吐血三升。
这一幕,周相许看着觉得很寂寞。
她试过,但始终无法无法融入他们这样的吵闹。
晚餐的时候,李去冬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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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梦”小天使投雷支持
么么么哒
即便这个世界再如何混/乱
大家也要记得保护好自己呀
第44章44
回到久别的鲤城家中,
每次重新推开卧室房门,周相许都有一种重新开启童年的错觉。
这么多年过去,她房间的格调几乎还滞留在她去英国的那一年。
她故意不做改变是因为,这个房间里的一切是她和父母之间曾很亲密的证据。
以及,是她曾那样活泼温暖的印记。
房间在三楼,带一个弧形的大阳台,是整栋别墅视野最好的,可以近观公园,远眺落日。
里面是公主风的装饰,蕾丝和轻纱随处可见,床上是绝对的粉,甚至连玩偶也几乎全是粉色系,地毯的图案是红□□心型相间,木地板一尘不染……
幸好周相映明天有课没一起回来,
不然这间公主风的卧室,从来都是她调侃的对象。
但她也很馋这个宽敞的房间,是曹小桢和周唤一直不允许她鸠占鹊巢,
每次周相许回老家,周相映照例都会给姐姐开门,边开门边说真千金回家啦,灰姑娘也上线了,然后滚到姐姐的大床上骂骂咧咧,说她是从街边捡回来的养女,这个家,只有周相许才是亲生的——
听说周相许会回来,
李姨提前在她的房间放了一束白色的洋桔梗,
很纯粹的一束花,周相许不喜欢各种花杂在一起,
这么多年来,李姨还是那样细心贴心,每次她回家,她都会特意在她的房间里提前放上白色的鲜花。
看着木桌上洋桔梗,周相许想起和陈孟鲸重逢的那一晚,
她注意到,她的梳妆台上也放着一束很新鲜的白色洋桔梗。
当时她没时间细想,
现在回想起来,周相许觉得,或许她曾经跟陈孟鲸说过她喜欢洋桔梗或者白色的花,陈孟鲸记下了,就像她会用粉红色那样,大概也是因为她。
她现在做什么呢?——
这个问题一直盘旋在周相许的脑海,直到洗完澡,
她在床上躺下的时候刚好十点。
周相许上床的时间一向掐得很准,这种习惯仿佛嵌入她身体里的闹钟,基本不会有差池。
从下午到现在,陈孟鲸都没找她,周相许觉得不对劲,她总不可能回去之后一直睡到现在吧?
之前的十来天,不论有空没空,陈孟鲸总会时不时地给她发消息,
学校有趣的事、午餐好吃的东西、某个老师进了她的黑名单、正在听的歌、最近在看的书或者电影、宋楚又drama的事情……
她们聊天窗的对话停在了清晨睡觉前的晚安——
周相许拿出全家人出去吃和牛前匆忙收进包里的《小王子》,
打开第10页,拿在手中,背对着她浅粉色的床单拍了一张,然后发给陈孟鲸。
“以前,我最喜欢听我姨婆给我念这一页——”
过了一会儿,陈孟鲸发过来一条五十多秒的语音消息,
她念的正是周相许给她发过去的这一页:小王子将“我”叫醒,然后请我给他画一只羊……
陈孟鲸的腔调带着浓浓的纽约口音,被压缩过的声音依然很清透悦耳。
她没能将小王子小小的声音表现出来,
但也已经令周相许十分惊喜。
跟着是一条文字消息,“我可以理解成学姐最喜欢这一页吗?”
“我确实最喜欢这一页。”
“有原因吗?”
“应该是在‘我’感到最孤独的时候,遇到了小王子这样纤细可爱的人——这种相遇,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