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等着这日出,有空闲有心情,你听不听?”
肯定不是如此。顾萋萋心里明白,面上却是轻笑,答:“自是听,师傅讲罢,徒儿会认真地听。”
“哼。”他哼笑一声,喝口酒,开讲:“老夫出生在穷乡僻壤,一出生就克死了娘,老夫那爹还是个不学无术的酒鬼,整日不着家,老夫是被奶奶带大的。等奶奶死了,老夫就被那酒鬼爹卖给了人牙子,人牙子又将老夫卖给一户人家当奴役。”
“那些日子啊,老夫一边挨打干活一边就在想——凭啥老夫是奴隶,凭啥老夫要累死累活、任劳任怨,凭啥老夫流血流汗,享福的是别人?于是老夫就凭着这把子干累活练出来的力气和体魄,带着几个有骨气的将那户人家的家主和护院揍了。揍了他们,抢了银钱,撕了卖身契,老夫就带着那几个兄弟出去闯荡。
闯荡好几年,老夫和兄弟们越来越浑,还自诩是劫富济贫的好人。整日在街上乱晃,逮着富人就抢,手底下也越来越不知轻重,直到杀了个公子哥,老夫几个被官差追捕,死了几个兄弟,才觉着不对劲儿。
可那时有点晚了,老夫和仅剩的两个兄弟被关了大狱,不日就要被处斩。老夫是不会认命的,谋划着逃出这狱。起初老夫那两个兄弟是帮老夫的,但在那公子哥之父来了以后,他们就不帮了,并且没两日他们就被放了出去,只剩老夫在牢里。”
“为了能出去,将罪名推给了您?”趁他喝酒,顾萋萋猜测道。
撂下酒盏,狄河平静地说:“不错,他们背叛了老夫。不过老夫很倔也很幸运,在行刑前老夫打了那帮官差死里逃生,恰好撞上那时还是王爷的武帝,他救下了老夫。”
稍顿,狄河闭上眼。
“老夫问他为何救老夫,他说‘因为你的眼神毫无畏惧,毫无退缩妥协之意,你是吾所需要的人,亦将是天底下最锋利的剑’。虽然老夫全然不会使剑,哈哈哈哈哈!”
他豪爽大笑,让顾萋萋无奈摇头。
笑罢,他续言:“老夫也被那老家伙的眼神所吸引,那是一往无前、坚定无比的眼神,老夫觉着这光芒万丈的老家伙定能让老夫摆脱困苦的命,于是老夫就答应做他的剑。
再之后老夫就被武帝带到了军营,在那里认识了个很傲很臭屁的公子。老夫自瞧见那家伙之时就觉着不爽,那家伙也瞧着老夫不爽。然武帝偏是让老夫与那家伙进同一伍,整日同吃同住同练,那家伙还处处与老夫比,偏还能比过。老夫不服气,就和他较劲。
较劲了三年,老夫和那家伙胜负参半,不知不觉竟也没那么讨厌那家伙。那时候乾与他国的战事也很频繁,老夫这些操练三年的兵也到了上战场的时候,跟着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将军。老夫就和那家伙作比,比谁能先当上将军。
结果哈哈哈——老夫和那家伙到了战场,瞧见那堆成山的死尸就开始吐,煞是没出息啊。”
“您说的‘那家伙’可是卫殷狐卫将军?”顾萋萋明知故问。
“哼,除了那家伙,谁还能让我狄河败北?”狄河咧嘴笑,想起以前的日子,满是怀念。
这时天边现出红线,将笼罩大地的昏暗驱散。
他抬头望着那橘红的线,说:“老夫与他比了半辈子,半辈子都在沙场待着,以前和各个将军一起,后来和武帝一起,最后我二人是一齐当上了大将军,守护大乾。”
“您可后悔?”
“后悔什么?”
“为了大乾拼死拼活,最后却是被大乾赶出,好友还死于自己人手里。”顾萋萋望着渐渐升起的朝阳,胸口有些闷。
“哼。”狄河笑,将酒坛中的酒一饮而尽,接着拿起身边的刀,递给顾萋萋。
顾萋萋倒是早就注意到这刀,只是一直未问什么,许是有些预感吧……
接过,将刀拔出鞘,她赞道:“好刀。师傅哪里得来的?”
他笑容不减,伸手拍了拍小徒弟的脑袋,回答的却是刚才的问题。
“老夫从不后悔,老夫相信武帝,也相信卫老头亦未曾后悔……”不知为何,他的声音有些虚弱。
蹙眉,顾萋萋偏头一看,只见狄河笑着,双目微阖……
心下兀的一颤。
“顾萋萋……”他嘴唇微动。
“我在。”她攥紧手中的刀,急切回应。
“莫忘与为师的约定,为师……很高兴,能有你这徒弟,哈哈哈……武运——昌、隆……”
宽厚的大掌垂下,朝阳的光洒落在他高大的身躯上,他笑着,双目闭合。
顾萋萋微低着头,咬紧牙关,泪水决堤,止不住,呜咽也终是止不住。
那一日,她迎着朝阳,抱着一把刀,在“大山”前嚎啕大哭。
那之后,她担着名为将军的重担,带着师傅的遗愿与一些人离开古沪。
她向留在古沪的将士起誓,一定会带他们去无与伦比的战场;向古沪的百姓起誓,一定会予他们更宽广的土地;向这天下起誓,一定会在这天下有一立足之地,一定会让“狄河”这名字流芳百世。
“祝小将军(小大人)——武运昌隆!”
--------------------
作者有话要说:
日常感谢评论收藏灌液的小天使们*^O^*
狄河寿终正寝了,算是乾的将军中结局比较好的。
# 北炎篇
第200章 丰安城
永华丰安城。
自青丰向西南行,经过长卫,即至永华。若再往前行,便是皇都门户——天成,也是如今因长阙生战而危急之地。
因着永华毗邻天成,朝廷就暂且在永华施行助战政策,即:粮草军备汇集于永华地眼城——丰安,统一调配;百姓应无条件服从朝廷征兵令;所有通行关卡暂且关闭;若有需要,将采取“借税”政策。
当然从百姓手中借(抢)来的银两不一定会还。另外,朝廷还广发征兵令到乾中南部各地,又派出传讯兵前往韶英黎雄关、凤岭卫凌关、常时栗门关,命当地驻军将领召集兵马,随时准备听旨支援长阙五杰关。
其中因周烐被关入大牢,卫凌关不但更换将领,甚至连守军都换了。而留在卫凌关的万数周家军则暂且被扣押在游鱼坊。
说回正题,丰安现下可是氛围紧张,来来往往的陌生人极多,还有不少奇装异服者,据说是某某山上的隐士山族,特地来助大乾抵御外敌。
就有这么两个稍矮于寻常男子的某山族人到军备处领取兵刃与防具。那军备处负责记录的官差一瞅,只见这两位皆盘发于顶,绑眉勒,系宽围巾掩唇,身着五颜六色、奇奇怪怪的服饰,背上绑着为布缠起的剑,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约莫是哪个山头跑出来的。
且这二位身形瘦弱得不像男子,容貌即使有衣物遮挡也难掩精致,其中一位还是白发?官差愈加狐疑。
“麻烦快一些,我与君……岳兄赶着去军伍,再迟我等的伍就要出发了。”
出声的乃是一墨发公子,似乎在故意压着嗓子说话?还有那“君”字是?官差挑着一边眉毛,疑惑更甚。
疑归疑,他还是先行记录,毕竟这二人后面的人已是骂骂咧咧。
“名姓,还有来自何处?”
答话的依旧是墨发公子。
“骁阳、晴岳,来自长君淮仪山。”
“好了,领你等的军备吧。”官差记录完毕后摆摆手,让他们拿完赶快走。
二人毫不耽搁,拿上铁剑布甲就往西城门走。到城门的时候,白发公子——晴岳突然捂住肚子,一副难受的模样,他身旁的骁阳就赶紧扶着他去找附近的官差,询问茅厕在何处。
得了指路,二人便匆匆前往茅厕。一路上骁阳嘴碎不停,说什么“快要赶不上已出发的伍了”,“为何要乱吃那些东西”等等,一直数落晴岳到进茅厕。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有不起眼布衣二人自茅厕后悄无声息地走出,跟随着运送粮草的队伍走出西城门。待行至半途,这二人进了林子,似是去方便,之后就再无有出来过……
一天前。
离朝与挽君衣乔装打扮来到丰安,因到此已是傍晚,遂未急着赶路,而是寻客栈歇下。在大堂进食之际,她们听到消息——朝廷下通缉令,要通缉三女一男,其中一位女子乃白发雪族人,还有一位女子背负很奇特的宽剑。
俨然就是她们二人。
好在挽君衣有先见之明,在进入地宫前准备了好几套用以乔装的衣物。她们这一路不仅扮作隐世山民,还专挑偏僻的路走,几乎无有与人接触,不过并未隐瞒行踪。
此外,挽君衣还刻意未将发染为墨色,乃是打着声东击西的盘算。
自地宫出来后即至长君淮仪山,她们若想离开皇都前往长阙有三条路可走:一是走北方边境长兴,翻过高山,直达长阙北朝山庄;二是走长宏,坐船去香陵或威阳,然后辗转多地到长阙。三是走卫城、龙都、寿延出皇都,再走凤岭或飞鹤前往长阙。
除了这三条符合常理的路外还有一条路,即是前往天成,铤而走险参战,于参战途中逃走,乃是剑走偏锋的路径。
原本她们有此想法,然一旦上战场就不可避免要参与杀戮,离朝二人从未杀过人亦不愿杀,遂只好放弃这条路。
不过此路可以加以利用,即故意露出破绽,让敌人以为她们要兵行险招,接着换一身装扮,在前往天成途中,通过树林作掩,逃向长兴,也就是声东击西之计。
君姑娘提出这计谋时,离朝眼睛发亮,自是一百个同意,当然也晓得既要暴露身份又不能暴露身份,否则太明显反而会让敌人生疑不中计。
且借此,她问出了一个藏在心底多时的疑问。
“君姑娘,你的真名为何?”
不错,离朝至今仍不知自己妻子的真名。
闻言,挽君衣扎头发的手一顿,心下泛出几分伤感。因着念起真名便想起已故的“父母”,是以自打三岁起,她就以“挽君衣”自居,将本名藏于心底。
虽如此,但也并非是不可说,尤其见离朝的眼神满含期待,她不忍拒绝,便淡然道:“清者澄心,凤凰奉玥。我名江清玥。”
“澄清江中月,奉吾心上玉。君姑娘,我的名字是‘离离燎原火,朝阳煜生辉’,水与火,阳与月,好生相配~”离朝傻笑着兀自笃定,眸中情意绵绵。
“莫耍贫嘴。”挽君衣面色微红,伸手捏了捏这傻瓜的面颊,又柔声轻语,“背过身去,我帮你束发。”
“好~”离朝听话地转过身,且感受着君姑娘的手拂过自己的发丝,面上的笑容愈加傻气。兀的,她想到一件事,问,“君姑娘,你的化名可是有何深意?”
“即是挽救他人性命,无有其他深意。”
“这便足矣,嘿嘿,我的妻便是这天底下最善良最清慧的人,我好有福气~”傻气愈加外冒。
这人怎得愈来愈傻,挽君衣摇头失笑,心下亦愈发柔软。
然还有正事要商议,于是她收敛些温柔,道:“离朝,我等需得乔装前往永华,在外万不可唤我‘君姑娘’,我亦不能唤你本名。”
“唔,那我唤你玥儿可好?”虽然还是习惯唤君姑娘。
“不好,我等可是要扮作男子,你见哪家公子如此唤另一位公子?”
额……倒也是。
思量几息,离朝又言:“那那……我唤你玥公子?”
未免生分。挽君衣轻叹,回道:“你唤我‘岳兄’即可。我该如何唤你,你可有何小字?”
离朝眨眨眼,仔细回想一番,微微摇头,师傅只告知自己名唤离朝,未提小字。
“君姑娘,你为我取一小字吧。”若是君姑娘起的,自己以后就叫这小字也不错,离朝可是盘算得好。
一眼洞穿这人想法,挽君衣轻拍眼前人的头顶,冷声道:“不许轻易抛弃父母所予名姓。”
“唔……好,我不抛弃。”因着发已扎好,离朝就转过身来,又微微低着头,犹如犯错的孩童。
见此,挽君衣嫣然浅笑,温柔抚着她的头发,说:“既为离离燎原火,即是勇登云霄、覆雨不灭,形如骁勇者不畏艰难险阻、勇往直前,便取一骁字。而朝阳煜生辉,既为朝阳,已用朝字,小字便取阳字。合为‘骁阳’如何?”
二字入耳,离朝抬起头,凝望着君姑娘,未语。一息后,她突然伸出手将她拉入怀中。
君姑娘显然受了惊吓,不仅揽住自己的脖子,侧坐于自己腿上时双目还微微瞪大,好生(可爱)……
额,好像惹她生气了……
“你如今倒是胆大妄为。”挽君衣板着脸,瞧向这傻笑的“坏人”,心下有几许羞恼,不过并未将揽着她脖颈的手收回,也未打算挣脱她的怀抱,可谓甚是乖巧。
基于此,离朝觉着君姑娘应不讨厌这般,于是立刻将她抱紧,让彼此更为紧贴亲近,同时笑道:“岳兄既予我骁字,我自是要贯彻到底的。”
“是吗。既如此勇于让我不悦……”挽君衣纤眉微挑,淡然一语,“今日不许与我同床。”
此言出,离朝立马收敛笑意,撇着嘴认错。
“我不要,我错了,你不要不悦,我下次不会了,这次就‘下不为例’好不好?”
瞧着她急切的模样,挽君衣忍俊不禁,霎时柔和了面容,眉目轻弯。她轻点这傻瓜的鼻尖,浅笑轻言:“你啊,怎得这般不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