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下马车,红昭扶住她,待落地后,出于习惯,转身去接扶桑。
扶桑握住她的手,接着力量走下来,灯火就在她们的上空,恰好将二人笼罩其中。
扶桑牵住她的手,慢慢地走动,夜色寒凉,南阳的手微微发凉,她紧紧握着,没有松开。
大魏风俗开放,她们又是母女,就算牵着也不会有人指责不是。
南阳心依旧是乱的,扶桑越温柔越在意,她就越害怕,恨不得扶桑不理她。若是不理,她又开始慌了。
心乱如麻。
扶桑看了眼她的眉眼,在一摊前停住,选了一块桃花神的面具送她:“戴上,遮住你不高兴的小脸。”
“不要这个,我要那个。”南阳的手指着黑白无常凶神恶煞的面具。
扶桑看得心口一跳,拉着小东西慌忙走了,“小祖宗,朕害怕。”
南阳忽而笑了,凑至她面前:“阿娘当真害怕?”
“害怕、害怕。”扶桑低笑,握着南阳的手却紧了紧,脚步慢慢地停了下来,方便南阳玩耍。
不知为何,今日的人着实多,摩肩擦踵,若非牵着手,只怕两人早就被冲散了。
走须臾,侍卫上前提醒:“陛下、殿下,臣见到了晋王的随从,晋王也在附近。”
扶桑顺着他的视线去看,果在酒肆门口见到晋王府标志的车马,这位晋王爱招摇。
比起老晋王图谋不轨,扶昭纨绔了些,并不算大过错。
她看了眼车马后就移开视线,并没有上前,南阳却朝二楼看了一眼,灯火下的窗台处站了一人。
杏色澜袍,长发高束,骚气又不安分的卫照。
她止步,拽着扶桑的手,“阿娘,我见到了少傅。他与晋王同时在此地,您就不怀疑吗?”
“卫照?”扶桑抬首去看,窗口早就没人了。
街上人声鼎沸,稍纵即逝,压根就找不到人。
“不如我们进去?”南阳怀疑,卫照与一藩王同时出现,必然有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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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酒肆内的卫照关上窗户,扶昭抿唇微笑,“你看到什么了吗?”
“我只看到了与往日一般的南阳,明媚、朝气蓬勃。”卫照脸色微白,病弱之气,丝毫未散。
屋内光线明亮,照得扶昭面色发白,“看来卫少傅喜欢她了?”
“晋王得王位,也有她的帮助。你为何就这么敌视她呢?”卫照握拳低咳,小晋王看似年岁小,心思不浅,比起南阳,只怕更深。
二人年岁相仿,南阳武功高、性子坦率,性子讨喜。
扶昭恰恰相反,身上凝着一股阴郁,似从地狱归来。
天差地别的性子,或许与南阳时间相处久了,卫照不由偏向她。勋贵儿女心思多正常,却不该随意算计。
扶昭今日见她,是想拉着她一道算计南阳。
扶昭轻笑,眸色晦深莫测,“因为她、混淆皇室血脉。”
“她是过继女,不算混淆。”卫照未经思考就帮着南阳解释,过继之际,南阳不过周岁,不能算是她的错。
扶昭摇首,面上闪着得意,“她并非是扶良骨血,是盛婉林与旁人私.通生下的野种罢了。”
“放肆!”卫照拍案怒喝,面上涌现怒气,“作为藩王,岂可诬陷公主。盛世子妃干净无暇,死后还要遭你诬陷,岂有此理。你若不改、我便上报陛下。”
相比卫照的滔天怒气,扶昭笑容深深,阴狠刻入眉眼,“我不仅知晓她是私生子,更知晓她的生父是谁。卫照,我若没有证据,岂会找你说这些话。南阳并非公主,压根就不配站在陛下身边。”
“你既然说了,那便拿出证据。”卫照猛地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扶昭不算荒唐之人。
为防隔墙有耳,扶昭走近一步,压低声音说道:“盛裴两家曾有婚约,裴琅与盛婉林青梅竹马,若无扶良插.入,二人必会是一对恩爱夫妻。两年前裴琅做皇夫无望,远走边境。若是不信,你可传信询问,他对南阳亦有几分情意。不过裴琅此人看似铮铮铁骨,可到底是个懦弱之人,毫无用处。还有,南阳是早产儿,其实是足月而生。你若不信,可以找当年给盛婉林诊脉的大夫。”
卫照沉默了。
扶昭继续说道:“若无切实的证据,我怎么会在少傅面前胡言乱语。若我没有猜错,陛下不日要立太女,涉及皇室血脉,少傅自己想想即可。”
言罢,扶昭起来离开。
出了酒肆,喧嚣扑面而来,扶昭弃马车选择走路,缓缓走着,终是见到了那对母女。
南阳站在货郎面前,挑挑选选,扶桑则站在她身后,面露无奈,悄悄提醒:“你想要买什么?”
南阳颇为吝啬,扶桑每逢生辰,她都会出宫选些小玩意,也不见她大方一回。不知怎地,扶桑想起上辈子的南阳,行事规矩,在她生辰前几日就会早早地将贺礼送来,孝顺极了。
再看埋头选小玩意的南阳,她扶额低叹,如何都想不明白自己怎么教出这么吝啬的公主。
大魏公主吝啬成这般模样,只怕史书都会记上一笔。
南阳好像没有听到扶桑的催促,耐心地在找来找去,就连货郎都有些不耐烦,若非对方衣裳华丽,他势必要赶人了。
最后选了一支木簪,货郎要见她年岁不大,又是富家子弟,开口就要十五文钱。
南阳怒瞪:“五文钱,买不买?”
“旁人说价对半说已是了不得,您这倒好,一半的钱都不给我。您穿得这么好看,还会在意小的这几文钱吗?”货郎一面惊讶,一面看向南阳身后的扶桑。
谁知,扶桑不与理会,压根不想介入。
南阳继续说价,最后给了三文钱,货郎欲哭无泪。
母女二人高高兴兴的走了,南阳大方的将自己买来的木簪递给她。
扶桑不肯要,嫌弃二字就差写在了脸上,她的生辰快到了,南阳又想这么敷衍。
南阳非要送,倔强地将三文钱买来的小玩意塞到手心里,两人拉拉扯扯,路上行人都停了下来观看。扶桑拗不过她,终究是收下,只道:“明年等你及笄,朕也送你一根草编的手链。”
“这、不成。”南阳耷拉着眉眼,“您富可敌国,什么宝贝给您,您都会收入库房,唯独我送的这些小玩意才会放在八宝阁上,多好看。”
扶桑也不肯再吃亏:“朕说到做到,你先算计朕,朕也不必心疼。”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话都传入了扶昭耳中,扶昭怔忪,原来也可以和睦相处?
扶桑走至一家店铺前,乍见玉石二字,脚步一拐,拉着南阳进去,“进去看看。”
“不去,里面物什太贵,买不起的、阿娘。”南阳急了,玉石有什么好的,不如金子好看。
店铺奢华,进门就见到成排的货架。货架乃是花梨木打造,雕刻纹路,又以金粉相扑,在火光映衬下熠熠生辉,格外亮眼。
扶桑进门后,南阳一只脚跨进去后,忽地又缩了回来,转身就想跑。
阿娘肯定是想坑她。
三十六计,跑为上策。
南阳转头就跑了,扶昭见状,抿了抿唇角,抬脚跨入。
扶昭蓦地进门,让扶桑惊讶,她是皇帝,撞见藩王也有不自在。相反,扶昭微微一笑,可笑意大达眼底,不见开朗。
“在外不必多礼。”扶桑趁对方未行礼先开口制止。
扶昭眼中水润波动,心口荡起几分涟漪,“好,臣唐突了,殿下好像出去了。”
说起南阳,扶昭有些不耻,吝啬如此,小门小户,上不得台面。
扶桑本就是随意玩耍,见到陌生人进来也不多留,抬脚走了出去。不想,扶昭跟随。
少年郎没有再敷脂粉,露出秀气的面庞,跟在扶桑身后,亦步亦趋。
走了十来步,扶桑不耐,停住脚步,同扶昭说道:“御街热闹,晋王可随意玩耍。”
“陛下……”扶昭浑身发热,见到扶桑面上的不悦当即退后半步,屏住呼吸回道:“臣也是随意走走。”
扶桑这才看向扶昭,比起白日里的打扮,眼下顺眼多了,俊秀的小郎君。她含笑说道:“晋王不适合脂粉,这般很好。”
扶昭笑了,小心翼翼地抬首看向对面的女帝,唇角抿成直线,“陛下所言,臣记住了。”
扶桑朝她颔首,蹁跹转身,迈开步子朝前走了,扶昭照旧跟着。走了数步,却见南阳捧着油纸包走了回来,她高高兴兴地走到扶桑面前,从油纸包中拿了一块白糖糕递给她:“阿娘,试试,我方才吃过了,没有毒的。”
出门在外,她很在意饮食,自己试过才会给扶桑尝尝。
扶桑习以为常,接过来轻轻咬了一口,口味甜,入口即化。
“晋王,可要试试?”南阳将油纸包递给少年,慷慨一笑。
晋王偏首,僵硬道:“宫外饮食不大干净,陛下还是少用些为好。”
南阳好心成了她口中的不干净,南阳登时就怒了,扶桑却握着她的手,“时辰不早,该回宫去了。”
南阳这才罢休,临走前狠狠睨了扶昭一眼,厌恶刻入心中。
走了十来步,扶昭依旧跟着,南阳不似扶桑好言语,当即就不高兴了,“晋王想随我们入宫?”
扶昭这才止步,眼中的阴狠被失落取代,旋即朝着扶桑揖礼,“臣恭送陛下。”
扶桑没有回头,毫不在意扶昭的相送,牵着南阳的手离开了。
望着两人的背影,扶昭不再失落,而是轻蔑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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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上马车,南阳接过扶桑递来的水饮了一口,不大高兴道:“扶昭好像对我有敌意。”
但凡带个脑子的藩王都不会说出这句话。晋王聪明,不会是愚蠢,就只能说他故意敌视。
扶桑精明,如何察觉不出,两人只相隔一岁,扶昭言行举止过于稚气了些。
“或许出门忘带脑子。”
南阳笑了,“晋王知晓您这么说,必然会不高兴的。”
“你高兴就成。”扶桑温柔。
南阳捧着水杯小小地饮了一口,眉梢眼角都被染上笑意,整个人都沉浸在喜悦中,将刚才的烦恼忘得一干二净。
回宫后,两人各自梳洗,南阳熟练地爬上龙床,将芳来铺好的被衾都拉散了。
芳来有些生气,“殿下。”
南阳不闻,继续在床上翻滚,开心地望着锦帐,芳来再度开口:“殿下,这是陛下的龙床。”
扶桑走进,见到小宫娥面色不豫,再观床榻上躺着的人,诧异道:“朕记得今日太阳是从东边出来的。”
几年没来这里睡觉小东西这是幡然醒悟了?
第40章
南阳虽小,气性颇大。为着芳来,就没再与扶桑共寝一榻。
扶桑诧异,她去翻身盘膝而坐,与扶桑说道理:“你是我娘,我与你睡觉,天经地义。”
“随你,朕说不过你。”扶桑惫于计较,吩咐芳来退下。
芳来觑了一眼陛下的容颜,大胆说道:“奴婢守夜。”
“不需你守夜。”扶桑并未应承,守夜会让某个人炸毛,今夜都别想睡了。
芳来退了出去,两人并肩躺下,南阳挪了挪,再挪了挪,又挪了挪,最后挪在了扶桑的身旁,紧密贴着。
南阳身子滚热,又逢夏日,扶桑畏热,不觉缩了缩,南阳没有察觉,反靠着她的肩膀望向帐顶。
“阿娘,我觉得晋王有些古怪。”
“确实有几分古怪。”扶桑轻喃,晋王无缘无故地跟着她,似有几分怪异。
南阳想了想,“你说他的腰那么细,是不是女子?”
“男子女子并无妨碍。”扶桑正经得很,对扶昭的‘腰细’无所察觉。她看人,只看面相,不看腰腿。
小东西不正经,才会盯着人家的腰看。
南阳翻身趴在床上,面朝着扶桑,一眼就看到她颈下肌肤,雪白、连绵起伏。
就这么一眼,扶桑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掩藏住了春.景。
南阳眨了眨眼,手托着下颚,说道:“古怪,我改日试试。”
“睡觉。”扶桑将被子盖过她的头顶,背过身侧睡。
南阳也背过身去,两人背靠背。
殿内静悄悄地,不知过了多久,南阳悄悄开口:“你听过床下有鬼吗?”
“没有,朕只听过晚上睡鬼故事会做噩梦。”
南阳立即噤声,翻过身子,拽了拽扶桑的胳膊:“ 阿娘,你过来,我们面对面。”
扶桑不应,她悄悄伸手,指尖在扶桑的后颈上戳了戳。
一下、两下、三下……
扶桑翻过身来,握住小东西两只不安分的手,“再动就绑你。”
凝着她清冷的面容,南阳笑了笑,朝前挪了挪,贴着她的脸颊躺下。
呼吸氤氲,有些烫。
扶桑无奈睁开眼睛,小东西却紧闭双眼,睡颜恬静,她也只好闭上眼睛。
靠得太近,呼吸就喷在脸上,扶桑睡不着。
南阳不同,片刻就睡着了。扶桑坐起身,被下热度高,掀开被子散了几分热度。
里侧空了许多位置,她只好将南阳的身子朝里挪了挪,自己再接着躺下。
谁知自己躺下不到片刻,睡着的人翻身又压了过来,贴着她的身子,热气袭人。
扶桑睡意散了大半,起身披衣,凝着身侧单纯的少女,心忽而沉了下去。
一夜无眠,翌日早朝。
南阳被迫起身,被扶桑拉着起来洗漱,用早膳,更衣,迷迷糊糊地走进议政殿,待见到朝臣后,困意被吓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