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抱着西瓜的南阳走到扶桑面前,“阿娘,吃西瓜吗?”
她回来得有些晚,扶桑都已沐浴,坐在状台前擦拭湿漉漉的发梢,余光瞥到小东西手中的东西也是好奇,“都有西瓜了。”
扶桑侧身而坐,脊骨挺直,腰际纤细,脊背很单薄,身上寝衣是最好的衣料,软软地贴在她的身上,映出了后背隐隐可见的蝴蝶骨。
“这是我买来的,可甜了,你吃些。”南阳的眼睛黏在她的脊背上,脑子里的神经忽而绷直。
扶桑余光瞥见她不安的神色,好整以暇地侧过身子,唤她近前,目光恰好落在她粉黛嫣然的耳尖上:“你很热吗?”
“不热的。”南阳呆呆的摇头。
扶桑不知她在想什么,她的神色有些呆,一双眼睛更是眨都不眨,似是小狼在盯着自己的猎物。
扶桑笑了,唤来宫娥将西瓜去切,可见到西瓜只有一半就顿住了,“怎么只有一半?”
“一半被我吃了,瓜甜,我就给您带回来,您放心,没有毒的,我一路盯着呢。”南阳回过神来,痴痴一笑。
“罢了,去切,更深露重,少吃些,免得明日闹肚子。”扶桑也不去计较,小东西辛辛苦苦翻墙出宫,又辛辛苦苦翻墙而归带回半个西瓜,孝心一片,难能可贵,她怎么忍心拒绝呢。
宫娥很快将西瓜切好送进来,南阳先拿起一块吃了,并非是失态,而是为了让扶桑放心。
她没有下毒。
扶桑这才拿起一片咬了一口,味道有些古怪,就像是被热水泡过一样,不能说坏了,但口感确实不如寻常的瓜好吃。
吃了一片,她放心了,抬首却对上南阳炙热的眼神,好像殷殷期盼她再多吃一块。
罢了,再吃一块,口感不好,也不能说出来。
两块后,南阳还是盯着,扶桑看着盘子的西瓜皱眉,她很想说:南阳,朕不想吃了。
第33章
扶桑被逼得无奈,吃了一盘子西瓜。
吃过西瓜后,自然不能即刻入睡。春末夏初,晚间凉风习习,扶桑让人取了披风,自己提着灯与南阳夜游。
紫宸殿颇大,宫里许多宫殿都空着,在南阳搬进来以后,扶桑就让人扩充紫宸殿。将宫墙拆了,东边添了一座暖阁,南边挖了一个池塘。池塘周边建了凉亭,凉亭后面建了一座夏日乘凉的凉阁。
在凉阁的周遭遍植花卉,春日萌生,姹紫嫣红。
晚间看不出景色,夜风却能将花香吹至鼻中,南阳嗅了嗅,不大明白为何女子都喜欢花。
曾经有名婢女也喜欢花,在明教空地上养了许多名贵的花卉,后来有一贼人,逃跑之际放火烧花。那名婢女哭得极为伤心,后来竟抑郁而死。
看着在夜风中摇曳的花,她默默后退两步,扶桑好奇:“你退什么?”
“阿娘,你喜欢花吗?”
“世间女子,谁不喜欢花?”扶桑轻笑,“这里本就是朕所为,朕自然喜欢。”
南阳蓦地摇首,“花和女人一样,都是个麻烦,养花费银子。”
扶桑睥睨她一眼:“养你也费银子。”
南阳讪讪,“养我就不同了,我可以给您打架,可以给您跑腿。你有什么难事,都可以告诉我。”
“南阳,你留在京城,朕去晋地,如何?”扶桑陡然转了话题,目露肃然,夜风拂过清冷的面颊。
南阳不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扶桑此刻的神情凝重,舒展的眉眼也慢慢拧起,嘴角平整,是不高兴了。
“您去晋地做什么?”
扶桑心头微乱,想起上辈子的晋地祸乱,百姓受遭殃,裴家损失惨重,祸首就是面前人,着实不知该怎么说了。
南阳是她养了十年的孩子,朝夕相处,是何秉性,她最清楚。
她慢慢地抬起眼睛扫了眼忐忑的小东西,淡淡道:“晋王藏兵,朕欲亲征。”
“您是皇帝,打架也不能让您上啊,不如您派一将军,我做先锋,如何?”南阳一本正经道。
暖黄的灯火落在她笑意融融的小脸上,眉眼存着天真明媚,扶桑不觉轻笑,背过身子,扬首看着空中的明月:“你还小,未曾及笄,如何做先锋。大魏还未曾落到让孩子出去打仗的地步,你若去,朕带你一起,如何?”
南阳万万没想到扶桑要带她一道去,想起两人之间的鸿沟,扶桑对她依旧不放心。
她不放心,还是想问问:“您走了,这里怎么办?”
“卫照。”扶桑说道。
南阳震惊,“他连床都下不来,还替你管京城。指不定您没回来,他就死了。这些年来他虽为少傅,可三天两头病得起不来,伴读们都嘲笑他。”
卫照,实在太差,就是不明白在床上,他是怎么混下来的。
扶桑无心与她拉扯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思索再三后,没有继续说下去。卫照身子确实很差,倘若出事,京城必将陷入大乱中。
两人离开花圃,走回寝殿。
南阳利落地爬上床,扶桑扫了一眼她的腿,想问伤势,话入嘴边又生生止住。
南阳拉开被子躺了进去,空出外侧的位置,翻身却见扶桑站在床边不动,她下意识又爬了起来,睁着眼睛看对方。
“睡吧。”扶桑转身熄灯。
两人并肩躺着,南阳大咧咧地凑到她身边,手搭着她的肩膀:“阿娘,外面人说你有男宠。”
扶桑阖眸而思,唇角在黑暗中扬起浅淡的弧度,“朕有没有男宠,你不知道?”
南阳翻过身子趴在床上,正正经经与扶桑探讨这个问题:“你喜欢男人吗?”
“南阳!”扶桑沉声,眼睛睁开,却见青丝下藏着小耳朵,粉妍妍地,她不用找就捉住了,“多大了就问这个,不觉得羞耻吗?”
南阳歪了歪脑袋,横竖都要被揪住,不如再接再厉地再问一句:“您说您这辈子会不会有喜欢的人?”
扶桑再接再厉地摸到她的后颈,轻轻一捏,南阳怕痒,立即缩了缩脑袋,“不问了不问了。”
“睡觉。”扶桑松开手,仰面躺下。南阳靠在她的身边,将被子盖过两人的脑袋,气氛陡然变了。
被面擦过眼睫,有些痒,扶桑拍了拍她的手,“别闹。”
“阿娘,这么多年你可想过给我选什么样的驸马?”南阳看着被面上的纹路,语气软绵。
扶桑的手顿住,驸马?
上辈子襄王曾给南阳相看过几位小郎君,那时她与南阳并不熟悉,南阳如何想,她不知道,但是最后南阳都没有答应。
南阳的回答是:相貌丑陋,无所作为。
勋贵世家的嫡子身份尊贵,可相貌是难以掌控的,他们靠着荫封度日,并不用自己打,在南阳眼中就无所作为。
直到死了,南阳也没有嫁人。
“睡觉。”扶桑不耐,将被子拨下,“再不睡觉,将你的手绑起来。”
言罢,闭上眼睛。
南阳依旧睁着眼睛,凝视黑暗。
黑暗将她笼罩,无法挣脱,慢慢地,她就接受黑暗,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余光扫到扶桑的面容。
翻身侧躺,眼睛黏在了她的侧颜上。
黑夜静悄悄地,两人的呼吸声交叠在一起,南阳懒懒地打了哈欠,伸手揽住扶桑的腰肢,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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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卫照入宫,南阳腿疾痊愈,今日开课,伴读也陆陆续续入宫。
卫照着官袍,英俊不凡,站在课堂上,手持着书本,目光淡淡地扫向众人,最后落在低着脑袋的南阳身上,微微一笑。
七八个姑娘们见到卫少傅后都不敢抬首,这位少傅看似儒雅,手段却很强硬,人不可貌相,都心生恐惧。
课后,卫照先走,不少人就围住南阳,先开口的依旧是张蔓,“听闻陛下要立皇夫了。”
言下之意,南阳要失宠了。此时陛下无子才会宝贝着养女,等到将来,自己诞下子嗣,还会有南阳的好日子?
南阳愣住了,昨日慕容环也没说这事。张蔓唇角微扬,有些得意,这般姿态来看是有真事了。
“殿下。”卫照复又出现在殿门口,静静地看着人群中的少女。
众人作鸟兽散,各自收拾书本,悄悄退出去。卫照走至南阳身侧俯身行礼,“臣有几句话想同陛下说。”
他如此正经,让南阳感到几分紧张,卫照口中并无趣事,多是朝堂政事。
她颔首,“少傅请说。”
“晋王藏兵谋反,陛下若要亲征,京城无人,臣希望您能留下制衡襄王。”卫照言简意赅,也不管南阳能不能听懂。
南阳惊讶,也没有问出疑惑,而是问道:“我为何要留下?”
“君君臣臣,襄王为臣,您为君,您有资格压制他。其他人畏惧襄王,难与抗衡。”卫照面色发白,病气深重。
南阳却说道:“你可曾想过襄王是孤的祖父,在陛下心中,她会疑惑、会不信任,这个时候我就不能留下。”
谁都可以留下,唯独她不能。
南阳又问:“朝中武将居多,为何要陛下亲往?”
卫照劝说道:“武将虽多,却无合适人选。陛下亲往,一来掌握兵权,二来可以建立威信。女子为帝,本就艰难,陛下年少登基被襄王掌控,这次平乱是她扬名天下最好的机会。小殿下虽小,想必知晓陛下困境,您为人女,应该为她所想才是。”
局势艰难,南阳若与扶桑异心,只怕又会重复前世困境。
南阳心中有扶桑,甘愿为她做一切,只要这回平安度过困境,必会削弱襄王势力。
千载难逢的机会,就怕南阳退缩。喜欢与占有是相互的,南阳从占有到最后大逆不道的喜欢,这辈子若不能改,只怕会遭千万人的唾沫。
扶桑虽非生母,可确是她的姑母。
卫照想起前世的事情,心中激动,抵唇咳嗽,又说道:“陛下对您真心,将来的帝位必然属于您,您……”
“打住,我不会做皇帝。帮她是她的本分,她对我心存疑惑,至今没有释怀。她说的,就算粉身碎骨我也会做。但她不愿我留下,我怎会勉强。卫照,我非治国之才,这回我宁愿上阵杀敌,也不会留下与她生疏。”
“你……”卫照激动,脸色微红,扶桌咳嗽起来,单薄的脊背微微颤抖,似是要咳出血来。
南阳急了,恐他出事忙伸手给他拍了拍脊背顺气,“少傅,你别急阿、别急。”
卫照咳得脸色通红,浑身颤抖,脖子上的青筋凸起,整个人就像是风中落叶随风飘荡,瘦弱无力。
“少傅、少傅……”
南阳声音绵软,听上去关心担忧。卫照撑着身子站起来,努力压制着喉间干痒,冲着南阳微微一笑,低声道:“让殿下费心了。”
面前的少女娇气若不娇弱,天真明媚带着自己独有的朝气,虽说是公主,却没有公主该有的架子。比起上辈子,她更为耀眼瞩目。
卫照挪不开眼睛,却又忍住自己的情绪,微微转身,低声说道:“陛下对您是真心,待您如亲女。”
待您如亲女,是母女感情,而非男女间的情爱。
南阳瞥她一眼,挺直腰杆,回道:“孤知晓阿娘对孤真心,不必你细说。”
如寻常般不屑的口气,卫照听上去却感觉大不相同。
南阳出自己襄王府,是世子扶良的嫡长女,与女帝站在了对立面。自小她就知晓自己与女帝之间注定不能亲密无间,而扶桑日夜勤勉,几乎没有时间见她,因此,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什么感情。南阳从不承认女帝对她的好。
而眼前的南阳却说出了阿娘对孤真心。
卫照细细打量面前的少女,模样精致,皮肤白里透着红,样貌与去世的世子妃像了五六分,更与前世一般无二。
卫照看不懂面前的少女,阳光从门外倾斜而入,将脚下的一片照得明亮。
春末的光落在南阳雪白的小脸上,她的眉眼似火光,笑意初初。卫照紧凝许久后,全身忽而一颤,蓦地后退一步。
是眼中的光的不同。
南阳自小离开生母,是被父母乃至祖母当作棋子放在女帝身侧,她的童年过得不好,无人疼爱,没有玩伴。卫照自认自己见她的每一回,她的神色都很阴郁。
这辈子的南阳公主上树捉鸟下河捞鱼,从小逗弄身边的宫人,就连自己这个少傅都时常调侃下不来床。
此南阳非上辈子的南阳公主!
卫照倒吸一口冷气,幽幽凉凉的目光从南阳身上挪开,徐徐挪在外间的日头上,她咽了咽口水,无力道:“殿下天真明媚,聪明伶俐,是臣见过最聪明的孩子。”
南阳不以为意道:“孤从小就聪明,少傅才知道吗?”
“是啊。”卫照忽而笑了,低笑地迈动脚步,蹒跚两步后又止步:“殿下,你可记得那日大雪,你我坐在湖边?”
“什么?”南阳惊诧,“少傅病糊涂了吗?”
“是啊,臣病糊涂了。”卫照走至门槛,艰难地跨过去,迎着阳光,眼角滑出一滴泪。
原来是她想多了,她的南阳压根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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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照又病了,三日未曾来上课,南阳日日去尚学阁,每日在窗口处巴望,始终不见人。
回到小阁后,红昭告诉她:“卫少傅病重,听县主说想给他冲喜。”
“冲喜?”南阳对勋贵的看法又多了一层,“要病死了成亲就可以了?”
痴人做梦。
南阳没有理会,去见扶桑,扶桑正在更衣。脱下厚重的龙袍,换上轻便柔软的对襟大袖衫,她看了一眼,目光凝在对方精致的锁骨上,欺霜赛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