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育之恩,她记得很牢固,从未忘过。
“是吗?你现在像是尊重朕的样子吗?”扶桑反问她,余光扫了一眼她的侧颜,对她的性子愈发有些奇怪,“你不想要名分?”
“能吃吗?”南阳淡淡问道。
扶桑颔首,循循善诱道:“会有许多银子,帝后大婚,百官送礼。”
上辈子大婚,百官送礼,库房都装不下。
南阳眨了眨眼,眸色凝滞,似乎在想什么。短暂停顿后,她摇首道:“银子多了花不完,不需要了。”
这还是财奴说出来的话吗?或许比起银子,她觉得某些东西更重要。
秦寰又催促一遍,扶桑起身了,南阳将衣裳从被下摸索出来递给她。扶桑不接,“这都有褶皱了,不能穿。”
“不穿就不穿了,喊秦寰进来给你找?”南阳眄视她,洁癖真是一种病,就该治一治。
扶桑脸色微白,略微思索后又躺了下来,用被子将自己盖了严实,吩咐道:“你先出去。”
“我不,我想睡会,很累。”南阳咬牙。
扶桑淡道:“你累什么?”
南阳厚着脸皮开始不要脸的言辞:“很累的,力气用多了自然累。”
扶桑听不下去了,捂着耳朵躲进被子里,南阳不依不饶,凑到她耳边依旧低语,絮絮叨叨,听得扶桑躺不下去了,拿起褶皱的衣裳穿好。
秦寰催第五遍了,扶桑慢慢悠悠地打开殿门,步态悠然地吩咐:“备水,朕要沐浴。”
秦寰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什么,脸色微红,忙带着宫人去准备。
南阳继续躺着,脑海里想着自己的事情,扶桑离开后就没有回来,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晚上歇在了议政殿。
过了三日后,裴家对外宣布,南阳郡主扶宜是裴家的女儿,显然,裴家已然不顾名声了,被不少人看了一波笑话后,加南阳的名字加到族谱上。
然而南阳从头至尾都没有理会裴季家,甚至都没有回裴家。
四月初的时候,裴琅成亲了,对方是忠武将军的的嫡女,算是高嫁。婚事是裴家老夫人商议,陛下赐婚,六礼走得很快,成亲前一日,裴琅邀请南阳去裴家。
“我今年都参加两回亲事了,不想去,我去会让新妇笑话。”南阳摆手,她明白裴琅的苦衷,娶妻生子,延续香火,是使命。她不会替盛婉林叫屈,人各有命,她就算活着,也不会成为裴琅的妻子。
裴琅面色难看,“我母亲想见一见你。”
“不去了,我是私生女,注定被人笑话的,何必去自取其辱。裴琅,你不在意,旁人在意,我也在意。再者你的新妇才十八岁,你想让我喊她娘?陛下会答应吗?”南阳说出心里话。她喊扶桑阿娘喊了十多年,扶桑怎么会容忍自己认旁人作娘。
裴琅脑子想不清楚,一心想着团聚,有扶桑在,团聚个鬼。
南阳想得透彻,裴琅叹气,“成亲后我就会离开了,她也会跟着我走,若无大事,不会再回来。”
“晓得了。”南阳摆手,有亲人真是麻烦,还要顾及人情世故,不如一人来得洒脱。
与裴琅道别后,她入宫去见扶桑,去与不去还需问问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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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政殿内,卫照长身而立,蓝色的袍服显出儒雅,静静等着陛下的回话。
明林来信,他用药人试验过药蛊,分别是三对人,有一对人解除了药蛊,但其他两对人蛊毒虽解,可身上埋了毒素。
明林是白命的弟子,行事疯狂,写信的时候依旧在试验,不达目的不会罢休。
扶桑看过信后面色并无波澜,压在镇尺下,悠悠说道:“卿辛苦了,裴琅明日成亲,你代朕去恭贺。”
“郡主也会去,不如让郡主代为恭贺?”卫照试探道。
“春景好,朕明日带南阳出城踏青。”扶桑姿态慵懒,淡淡地抬了抬眼眸,看向卫照:“卿觉得不妥吗?”
明晃晃地挑衅愈发与陛下身份不符了,卫照眼皮跳了跳,言道:“陛下身份尊贵,出宫会有危险。”
“无妨,南阳同行,就算有刺客来也不会出事。”扶桑慢条斯理道。
卫照说不出话来了,心里酸得很,南阳多日与她不说话了,大有与她划清界限的之意,果然,小姑娘不能招惹,招惹后都不知道怎么哄。
“卿退下吧。”扶桑赶人了。
卫照郁闷地离开议政殿,刚跨过门槛就见到远处走来的人,她停了下来,少女一袭红裳,灵动红艳。
南阳停下来,“少傅有事?”
“郡主近日可好?”卫照微笑。
“很好,少傅身子可好?近日天气变幻,你多注意些,我去找陛下。”南阳疾步匆匆,刚说了两句话就急忙离开。
卫照心里堵得厉害,明明想过放手,可见到这张脸又开始不甘,她问南阳:“郡主,你放下了吗?”
南阳脚步一顿,“放不下又这么样?杀了她还是做什么?”
“那你就是放下了。”卫照叹气,眼中映着南阳纤细的身子,明明单薄,却给人无尽的力量,她的宽容似乎只给了陛下一人。
第148章
进殿后,卫照便离开了,南阳回身还看了一眼,心中奇怪,卫照情绪不对。扶桑轻唤她一声,很快,她就抛开了卫照,走到扶桑面前。
“陛下,我可以去裴家吗?”
扶桑依靠着龙椅,放下朱笔,睨她一眼:“你能不能安分些,你一去,旁人都看着你。”
南阳偃旗息鼓了,确实不适合。扶桑又说道:“裴家老夫人爱护颜面,不希望自己儿子的婚事被人打扰,尤其是你。”
裴家当年能让儿子放弃盛婉林就说明他们的意思了,如今闹出私生女,最后的颜面都没有了。若非南阳身份特殊,裴家老夫人断断不会接受她。
大家规矩多,闹出这么大的笑话,裴家老夫人多日不出府门一步了。
南阳被说得发怔,旋即一想后,又抿唇笑了,“不去便不去,又非大事,我来问问您罢了。我并未见过裴家老夫人,既然您说了,我就不去,那我去回绝裴将军。”
“你的贺礼可送去了?”扶桑不忘提点。南阳待人有礼,少有亲近,可时间玩闹久了都会记在心里。
南阳颔首:“昨日就让人送去了,是一对宝石匕首,裴夫人应该会喜欢的。”
“送礼即可,朕明日出城,你可要去?”扶桑状似随意般提醒。
南阳摇首:“明日巡防营出城演练,怕是不成,不过,陛下可要去观看?”
“朕若去了,巡防营上下会不安,反而会坏事。明日演练结束后,你回宫即可。”扶桑也不勉强,南阳日日有事做,心里有了牵挂,或许就会忘了江湖事,慢慢地融入到朝廷中,不会想着离开。
二人说定后,南阳也抛开了裴家的事,回巡防营安排事情。
裴家办喜事,朝廷大半的朝臣都去送礼,热热闹闹一整日后,黑夜来临后,南阳从裴府门前过,瞧着猩红的灯笼出神。
不知作何,她想起了盛婉林,从前是有恨的,如今倒也释然。裴琅风光一辈子,娶了新妇还会记得第一个将身子给他的女人吗?
她笑了笑,扬起马鞭,疾驰离开。
成亲后三日,裴琅离开京城,南阳也没去送,只让人准备行囊,吃的用的甚至药草都有。她有经历,出门在外不安全,唯有做足准备,遇事才不会束手无策。
裴琅离开后几日,裴府给南阳送了一篮子蜜桃,鲜嫩多水,也很甜。南阳并未拘束,让人洗净后分了吃。
到了端午这日,龙舟赛事让京城内热闹了一回,明林踩着赛事锣鼓声入宫,南阳在护城河上观赛。赛事结束后,会有祈福。去年大旱,今年就添了祈福活动。
护城河两岸站的都是看热闹的百姓,巡防营在旁维持秩序,午后赛事结束,开始祈福。
女帝不在,南阳主持祈福仪式,一众朝臣跟在后面,不少人开始议论。
“她又不是公主了,怎么就轮到她,两位丞相是百官之首,她算什么?”
“嘘,小声些。陛下宠着她,就是恩宠,你说什么呢?”
“我听说她还住在宫里,你说,陛下是什么意思?”
卫照听了一耳朵,回身看了几人,几人立即不敢说话,垂首不敢看向丞相。
上面的南阳在读词,声音洪亮,卫照抬首眺望,目光深深,身后不时又响起质疑声,“你说她这么好看,怎地还未议亲。”
越说越荒唐,卫照听后蹙眉,她还没说话,其他人开始附和:“听闻陛下说京城男儿皆配不上她,谁敢娶呢?”
“君臣同住一殿,你们觉得正常吗?”
“对,我听说两人时常在一起过夜……”
“够了。”卫照回身轻斥,目光凌厉,扫过众人一眼后,怒斥道:“妄议尊上是大罪。”
“右相怎地发这么大的火?”左相笑吟吟地来打圆场,拉着卫照站好,悄悄说道:“这些都不是什么秘密,下面常有议论。你想想陛下宫里没有人,她又长得那么好看,难免让人议论。”
卫照怒气未消,面对这样的话也不知该如何反驳,事情再闹下去,南阳的处境只会越发差了。一人一口唾沫都会淹死她,卫照看向高台上的人,心中哀叹。
她不忍地低眸,心中发慌,忽而听到惊讶声,她骤然抬首,却见高台上没有了南阳的身影。
“郡主、郡主掉下去了……”
“抓刺客、抓刺客……”
方才在卫照低头的一瞬息,靠近高台的侍卫蓦地拔刀砍向南阳。南阳手无寸铁,避无可避,唯有从高台上一跃而下,附近的守卫几乎拔刀冲上高台。
刺客不罢休,跟着南阳也跳了下去,拿刀去追赶。
南阳从地上爬了起来,朝服宽大,行动不便,她想跑,却被人拽住了衣袍袖口,她又气又恼,刀又砍了过来。
千钧一发,刀锋略过耳畔,砍断了一缕发丝,南阳跳起踹了对方一脚,这时,守卫追了过来,南阳夺过一柄刀,自己冲了上去。
未曾想不等南阳动手,刺客口吐白沫倒了下去,自尽死了。
南阳立即托住他的下颚,怒喝道:“找大夫,快、快、快。”
卫照冲了过来,目光落在她的白皙的额头上的一道红痕,显然是刺客方才所为,她急忙上前,“你怎么样?”
“没事,让大夫救活他,就算要死,我也要救活他剥了皮。”南阳满面阴鸷,浑身散着从未有过的戾气,她如今低调成这般了,为何还有人不肯放过她。
她得罪谁了吗?
刺客浑身抽搐,脸色发青,围观的百姓多,很快就有大夫提着医箱过来。
大夫先诊脉,后打开医箱取出金针施针。
卫照递给南阳一块帕子,南阳接过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平静道:“你可知是谁?”
“我并非神魔,如何知晓呢。不过我会去查,人留给你剥皮。”卫照面色凝重,目光紧紧落在南阳的额头上,“你疼不疼?”
“不疼。”南阳语气低沉。
大夫施针后,有人提着担架过来,将刺客放在担架上抬走。
祈福仪式继续,南阳重新踏上高台,睥睨众人,“不用害怕,我会救活他。我救活他不为了幕后凶手,而是救活以后,我会将他身上的皮一寸一寸拨下来。他会活着,不会死。”
许是她站在高处,声音洪亮,不少人被吓得面色发白,更有人被吓得低下脑袋,看都不敢看她。
方才群臣之间声音嘈杂,眼下静寂无声。卫照更是出神,她靠得近,听得清楚,对眼前的少女忽而有些不熟悉。
冷酷中透着狠厉,还是她认识的乖巧听话的小南阳吗?
祈福仪式结束后,南阳迅速离开去,刺客被送入刑部大牢,大夫用药吊着,昏迷不醒。
当她来后,明林也提着药箱来了,诊脉、施针,明林的手法更为稳重,从头至尾,行云流水。
“郡主不必担心,他不会死,我会开药慢慢地解除他身体里的毒素,你们做得很快,不过,他可能不能再习武了。”
“无妨,只要他意识清醒就可以。”南阳慢条斯理地蹲了下来,瞧了一眼刺客,不是她的徒孙们,多半与明教无关。
当是与朝廷有关了,谁会这么恨她呢?
她想不通,明林已开好药方里,递给狱卒,吩咐他们如何煎熬。
南阳却说道:“明林,你留下,等他没有危险了你再离开。对了,你怎么会入京?”
明林拿着药方的手轻轻颤了颤,不敢抬首,随口胡诌道:“有一病人的病比较棘手,我好奇,就来看看。”
南阳不疑有它,相信了。
“你要什么药材都可,将人救活。”南阳眼中闪着阴冷的光,扫了一眼床上的人,冷笑道:“本座软弱太久,怕是忘了本座的厉害。”
“教主额头上的伤可要治一治?”明林关切道。
“不必了,我不在乎。”
明林不敢再劝了,揖礼退下。
南阳性子冷,低低吩咐几句后,领着人离开天牢,卫照等在天牢外,见她出来后立即迎了上去,“你要做什么?”
“你放心,我不会闹腾的,我也不会去找背后手。查出来不可怕,就这么吊着才更可怕。”南阳低笑,唇角微勾,看着卫照的眼神多了几许玩味。
卫照皱眉,“我来处置这件事,会给你很好的交代。”
“不必,卫照,你我做事各有章程,比起你的那些规矩,我更觉得真相不重要,调查真相的过程才更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