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如外间的寒风,冷冽结冰。
两人保持沉默,静静用晚膳,扶桑不喜油腻,只吃了些青菜,吩咐人撤下去了。
用过晚膳后,扶桑并没有离开,拿起书坐在一侧看着,南阳也不赶她走,自己坐在一侧画着巡防图。两人各司其职,近亥时的时候,温软端着热水进来了。
扶桑抬了抬眸子,温软走路无声,到跟前的时候,声音轻到几乎听不出响动。
南阳眼皮颤了颤,不可置信地看着温软,温软神色温和,深夜幽静下见到美人俯身,气氛陡转旖旎,只见她轻轻抬起南阳的脚踝。细白的手慢慢地就要脱下靴,扶桑骤然起身,脸色发白,睨了二人一眼,直接走了。
众人跟着提起了心,就连南阳都觉得不可思议,勾唇笑了笑,吩咐杀琴:“去送陛下,确保陛下回宫后再回来。”
扶桑倘若受伤,跟着受遭殃的也是她。
杀琴提剑匆匆追上陛下,而南阳扶起温软,低声解释道:“你不必做这些小事,温软,本座对你并无心思。”
她对温软是怜爱,并非是情爱。
温软借着她的力气站起来,反握住她的手,紧紧握住,眸中情意浓浓,“教主,您身边没有女人,我愿意做第一个。”
公主内干干净净,莫说后宅女人,就连过往的客人也没有女人。臣僚、幕僚皆是男儿。
“与您阔别多年,我每日都在思念您。我知我不再年轻,只想陪伴您罢了。您眼下很美,比起以往美丽,可我觉得您没有变。性子还是那么好,教主,我信您,也不会拖累您的。”
“温软,本座见过太多的女人,花草间行走数年,倘若要女人暖榻,怎么会还会轮到你呢。”南阳自嘲,凝着温软的眼中多了些无奈,道:“温软,你束缚自己,倘若出去走动一番,或许会发现许多新东西,世间万物,奇之又奇。倘若可以,我也想回到过去,可惜,人一旦有了软肋就会失去更多。”
“教主,您变了,以前您想什么做什么,半夜提刀却灭了一个小门派。而如今,您活在了公主束缚下,没有自由了。”温软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我觉得您改变了,变得更有责任心,为了寻常百姓,为了他们的衣食安全活在京城内。”
以前的重尊半夜杀人,吓得小儿啼哭,如今的重尊,改头换面,竟会保护一方百姓。
温软意识到自己的唐突,不好再留下,俯身行礼,不愿打扰,徐徐退了出去。
南阳不作挽留,看着盆里的热水也不作二话,自己脱了鞋袜,细白的脚掌浸入水中,水中放了些药草,顷刻间就觉得双脚舒坦不少。
外间寒风肆虐,灯火被吹得摇曳,屋内咯吱一声又开了,南阳抬首,却见帝王去而复返,脸色不大好。
南阳脱口想问您怎么又回来了,想到外间的寒风又闭上了嘴巴,不予理会。
扶桑搬了凳子坐下来,自己脱了鞋袜,慢吞吞地将自己的脚也放进盆里,南阳嫌弃,“盆太小,放不下。”
“你让一让。”扶桑不理会她的不满,甚至用脚拨了拨热水,水波荡漾。
南阳犯了倔脾气,自然不肯让的。
第128章
水波荡漾,溅到地面上,两人骤然又停了下来。
南阳看着盆子里的两双脚,脚趾一点一点地将抵着她的脚掌,扶桑却伸手揪住她的耳朵:“安分些。”
“讲理吗?”南阳不满了,洗脚都要挤一挤,仗着皇帝的身份无所欲为。
扶桑冷笑道:“与皇帝讲理,你有几条命呢?”
南阳气得抿紧了唇角,眼中闪着怨恨,转瞬即逝,迅速抬手反握扶桑的手腕,“陛下,是忘了那夜了吗?手不听话,是要绑住的。”
一瞬间,扶桑脸色微变。
南阳笑着擦擦脚,上床睡觉了。
扶桑盯着木盆里的水,下意识抚摸自己的手腕,不知在想什么。
风吹得窗花啪啪作响,今年的冬日不知该怎么熬,南阳躺在床上也不在意外间的人,翻过身子趴在床上,在床里侧摸了摸,摸到自己的银匣子。
半晌后,扶桑也跟着进来了,掀开锦帐,南阳睨她一眼,想赶人,风声呼呼作响,也没有说什么,朝里侧挪了挪,顺势抱着银匣子。
扶桑上床榻,先是坐着,见到她怀中的玩意,一眼就认了出来,是中秋夜宴时赏赐给她的银匣子。
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扶桑躺了下来,望着屋顶,摸索到被子,顺势拽了拽。南阳不满,“别拽了,没有了。”
“那你过来些。”扶桑皱眉。
南阳回身,将匣子放在两人中间,算是保持距离,盯着扶桑:“不许动它。”
接着,她躺了下来,被窝里很暖,耳畔风声作响,听起来让人不寒而栗。
两人躺得鼻子,睁着眼睛望屋顶,你不说,我不言。
风声掩盖住呼吸声,却无法盖住外间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温软的声音传了进来,“殿下睡了吗?我做了些吃食。”
扶桑蓦地睁开眼睛,嘲讽道:“公主的饮食可真好。”
“她很体贴。”南阳弯唇笑了,认认真真地夸赞温软:“她的性子很好,虽说有些孤僻,可对一人的关心是掩藏不住的。她虽无陛下这般雄韬伟略,可女儿家温柔如水,将我照顾得很好……”
话没说完,扶桑攥住她的手腕,用力之狠,手背青筋都跟着凸显,南阳下意识就要挣脱,温软的声音又响起:“殿下、殿下。”
扶桑扣住南阳的手,轻易越过银匣子,与她四目相接,“你说朕若回话,她会如何想?”
扶桑眼中映着南阳皎白的面容,满满地,唯有她。而南阳魔偶色深渊,对她的神情流露并没有感动,淡淡说道:“陛下,想要在床上打架吗?你得想想,能不能打得过我。”
论起功夫,扶桑差得很,也就只能欺负欺负卫照这般软弱之流。
扶桑蹙眉,冬日被子厚实,隔在两人中间,像是隔了一道山水,看得见,摸不到。
她恍惚了瞬息,南阳捏着她的手腕就挣脱开了,淡然地坐起身子,高声说道:“进来吧。”
“陛下若想出去吃些东西也是可以的。”南阳整理衣襟,目光懒懒地落在扶桑的面上,眼睛低垂,不经意间瞧见了雪白的脖颈下的春色,她下意识避开,故作自持地站起身。
扶桑没有跟着出去,而是打开南阳的银匣子,数一数有多少私房钱了。
温软一如往常般走进卧房,食盒里端出一碗汤,大补的汤。南阳闻出了味道,神色变得古怪,温软轻笑:“补身子的。”
南阳不大想喝,她的身体没有问题,身上的伤是因为扶桑,不然自己也不会受伤的,突然失去这么多血,是该补补。但是温软来后日日大补,她觉得有些受不住了。
她悄悄问温软:“里面放了些什么?”
“宫里送了一只鹿来,恰好有新鲜的鹿血,我就放了些。”温软抿唇浅笑,琥珀色的眸色干净漂亮,温柔如水,缓缓将人笼罩其中。
南阳笑了,打发温软离开,“时间不早了,你去休息,我会喝的。”
温软望着她漆黑双眸,好性子地答道好,回身离开卧房。
南阳端着汤碗去内屋,掀开锦帐,将汤碗递给扶桑:“我放了毒,你要吃吗?”
“莫用激将法。”扶桑拿她没有办法,端起汤碗就喝了一口,味道有些不同,她抿唇细细品味。
温柔处理得很好,丝毫品不出鹿血的味道,只有些药材的余味。扶桑没有品出,慢慢地喝了剩下的汤,道:“温软做的汤,味道有些特殊。”
“里面放了鹿血。”南阳得逞地笑了,“陛下身子弱,也该补一补了。”
扶桑神色未变,幽暗的环境让她心有不安,双手抓紧了被衾,“朕若不来,你打算自己喝,与她做了不可告人的事情?”
“温软纯良,不如陛下聪敏,我让她走,她不会回头。”南阳将空碗放在几上,幽幽地品着扶桑难堪的面色,“陛下喝了汤,可觉得不适?”
一报还一报,活该呢。
晚间很凉,屋内炭火烧得很暖,南阳只穿了单衣,小脸红扑扑地。她坐在床榻外侧,唇角在昏暗的烛火下似点了口脂,嫣红饱满。
啪嗒一声,扶桑将银匣子关上了,躺下后觉得有些热,南阳悄悄告诉她:“她给前教主做过很多汤,今日的鹿血汤不算什么,前教主身子好,喝了汤不会觉得不适,但寻常人就说不定了。”
扶桑古怪地看她一眼,“她伺候前教主的?”
“她是前教主领回来的孤女,七八岁入明教就再没出去过,直到被我召来。”南阳慵懒,语气也带着轻松,作为重明,她无所畏惧,日子过得肆意,稍有不顺心,自有人来讨好她。
灯架上的光淡淡地,锦帐内喊光线不足,南阳眉梢上扬,可见心情不错。
扶桑凝着她的侧颜,身上盖的被子也有些热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出了热汗。南阳自顾自开口:“温软性子很好,可惜固执得很,不愿嫁人,听闻欧阳情想娶她。”
扶桑不语,掀开被子,感受阵阵凉意,南阳侧眸看她,唇角扬起笑,有些得意,“你是不是很热?”
“不热。”扶桑维持自己的颜面,复又将被子盖在身上,故作i矜持开口:“温软不谙世事,不代表对你没有感情。”
南阳故意凑近她,眼尖地看到她额头上的汗水,笑得眉眼弯弯,“陛下身子可真弱,一过一碗汤罢了,竟生汗了。”
她靠得太近,呼吸喷在扶桑的眼睫上,热得像是一团火。扶桑呼吸急促,先是闭上眼睛调整呼吸,接着,睁开眼睛,看向南阳:“你靠近些。”
“你想打架吗?”南阳挑衅,“汤不是我熬的。”
南阳非良善,到了这个时候,哪里会这么顺她心意,托腮凝着她。扶桑也看着南阳,目光灼热,但这些还好,不过是觉得热罢了,并没有太难熬。
扶桑有自己的尊严,不会轻易就范,相反地,她背过身子,想睡觉了。
南阳用手拨弄着她后颈的碎发,一下、两下、三下……
扶桑恼了,“睡觉。”
“陛下回宫吧,冷风吹一吹就会舒服很多,虚不受补,最多流鼻血。”南阳得意极了,心里想着温软可真好,该如何感激她才好。
两人静静躺着,寒风呼啸,炭火很旺,舒服而惬意。
一盏茶后,南阳还是睡不着,想起自己的银匣子,从一侧拿过来又放在两人中间,这才舒服地闭上眼。可她刚闭上眼睛,银匣子就不见了,手畔多了一股热意。
送上门的为何不要呢?
南阳自认自己不是禁欲的性子,当即伸手人拉入怀中,目光灼灼,冷笑道:“陛下今夜就不要睡了,明日休沐,就睡觉罢。”
扶桑蹙眉,被子盖住她的眼睛,被下漆黑,双脚乍然被分开,脸色骤然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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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风吹了一夜,后半夜的时候开始落雪,清早起来,地上白了一片,不算厚,可雪还在下。
温软习惯早起,做好早膳端来公主卧房,杀琴提剑守在门口,一夜未睡,有些疲惫,她靠着柱子打瞌睡。
“杀琴,你去休息,我来伺候。”
“姐姐不必了,今日休沐,公主不会早起,您若去打扰她,她会不高兴的。”杀琴打了哈欠,“你不会武功,守着也没有用,待会杀棋会过来,今日雪大,姐姐身子弱,注意脚下。”
温柔回身看了一眼紧闭的屋门,想起重尊确实不爱早起,旋即笑了,“好,我先回去。”
杀琴又闭上眼睛,继续小憩。
屋内的人也醒了,南阳睁开眼睛,眼内清明,翻过身子,坐起身子,地上一片狼藉。
昨夜有些蛮横了。她摸索到自己的衣裳,穿戴好,刚打开门,寒风凛冽,杀琴登时睁开眼睛,“殿下,要出门吗?”
“我去看看粥棚。”南阳冻得眼睛眨了又眨,从暖和的屋子里出来,身子都有些受不住了,她想起一事吩咐杀琴:“今日陛下在,嘱咐温软,别过来。”
昨夜的事,指不定陛下会怪罪温软。
南阳回屋取了大氅,床榻上静悄悄地,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外间大雪没有停,她匆匆离府。
大雪越下越大,到了午时的时候,天地一片雪白,杀棋守在门口,秦寰被请去喝茶,温软又来了。
杀棋想起杀琴的话,忙赶去:“殿下不在屋里,姐姐快回去。”
“你赶我做甚?”温软提着食盒,笑着问杀棋。
杀棋悄悄提醒:“陛下在屋内。”
“陛下?”温软想起昨夜陛下就在了,她一来,公主府内鸡飞狗跳,稍微有些不满:“陛下没有家吗?为何总住在这里?”
杀棋吓得去捂住她的嘴巴:“好姐姐,那可是陛下,你可知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第129章
大雪下了许久,空中飘着鹅毛大雪,粥棚被压得晃,难民们躲在里面瑟瑟发抖,巡防营的将士在修葺新的棚子。
城门下倒了许多的百姓,身上还是夏日里单薄的衣裳,冻得脸色发青,一眼看去,遍地都是难民。
南阳坐于马上,肩上落着白雪,刚回来的卫照被她叫了过来,“京城怎么那么多的难民,难不成各地没有发粮吗?”
不仅是朝廷,扶桑也以南阳公主府的名义在各处发粮发冬衣,可源源不断的难民从未断过,再照这么下去,京城就真的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