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杀过太多的人,得罪过太多的江湖人士,就连自己的徒弟都恨之入骨,因此,她的心思比起上一辈子深了许多。然而再深,也比不过面前人。帝王威仪、帝王心思,都让人害怕。
扶桑惯会隐忍,若要削藩,不会在这个时候闹腾什么女子成亲。
南阳留了心眼,落在扶桑眼中,她也是抿唇笑了,“朕赐婚,不好吗?”
南阳瞪她:“你赐婚与我无关。”
“先赐婚,你给红昭准备嫁妆了吗?天问也是你的属下,你的聘礼呢?”扶桑没有正面再说,凝着面前要炸毛的小东西,悄悄说道:“红昭的嫁妆、天问的聘礼,都是你该出的银子。”
南阳炸毛了,白净的面容上,细眉紧皱,“天问是宫娥,是你的人,天问是你的暗卫,嫁妆聘礼都是你的。”
“也可,朕出聘礼和嫁妆。”扶桑欣然答应了,南阳立即又缩了,心里暗道不对劲,太不对劲,扶桑挖坑给她跳。
南阳沉默不语,面容淡淡,心里却将事情翻来覆去地掂量,一面打量着扶桑的神色,嫩白的手无助地搭在茶盖上。
半晌后,扶桑催促:“你在想什么?”
“她二人的事情,我不会插手的。”南阳小心翼翼地开口,神色带着紧张。
扶桑低笑,瞧着被吓坏的小东西心情好了几分,便说道:“朕不过是想让女子成亲加入律法中,受到大魏律法保护罢了,瞧你这副模样,朕会吃了你不成。”
南阳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依旧不解,扶桑继续说道:“午后朕赐婚,明日朝会前记得多吃些东西。”
“为何?”南阳发懵了。
扶桑意有所指道:“明日朝会不到黄昏不会结束,不吃些东西,容易饿晕了,而且激动了就会容易饿。”
“你……”南阳说不话了,粉面上模样认真,清纯中透着稚气,她才十六岁,似一朵娇花般美丽。
她太过美丽,扶桑忍不住抬手摸摸她的脸蛋,南阳避开,有些不愿意,扶桑本想着收回手,脑海里涌现卫照的面容,伸出去的手没有收回,反而落在南阳小小的耳垂上,“朕就碰一碰你罢了,你就不情愿吗?”
南阳拂开她的手,“巡防营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言罢提起裙摆就急着跑了,也不给扶桑说话的机会,望着她纤细的背影,扶桑怔怔出神。
这时,秦寰走进来,轻声禀报:“陛下,臣已经让人去查了。”
“去将少傅请来,或许她应该认识画像上的人。”扶桑勾唇浅笑,柔白的掌心贴着自己脖子上的肌肤,眼中笑意冷冷。
秦寰让宫娥去请卫照,午后时分,卫照来了,手中捧着奏疏,面见圣上也想着说些小事。
进入殿内,秦寰就将画像递给她,扶桑笑问:“少傅可识得此人?”
卫照拿起画像像模像样地端详片刻,接着,摇首道:“回陛下,臣不认识。”
“不认识也罢,少傅可还有事?”扶桑也没有继续追问,心平气和地询问。
卫照奉上奏疏,面色肃然了几分,“各地干旱,多日未曾降下雨水,开渠之地尚可解决庄稼问题,杯水车薪,河水干涸。”
扶桑也敛了笑意,“今年免税,如何做,你想必有了章程。”她打开卫照奉上的奏疏,条理清晰,见解独特,核心也很明显,朝堂赈灾。
国库丰盈,赈灾并非难事,她继续往下看,看到由南阳公主主持赈灾事宜。
菩萨也要贴金,更何况是寻常人。
“卫卿辛苦了,朕再看看,你退下吧。”扶桑赶人了。
卫照不多留,揖礼离开,跨过门槛,竟见南阳站在殿内,两人四目相接,卫照走至她:“你怎么过来了?”
“听闻陛下召见你。”南阳面色通红,鼻尖上沁着晶莹的汗珠,一路奔来,有些吃力。
卫照轻笑:“没有证据罢了。”
“你可还有下次了?”南阳吓出一身冷汗,脊背上汗水层出,打湿了衣裳。
“没有了、没有了。”卫照笑着摆手,余光扫见殿内走出的帝王,忙退出三步,朝着扶桑揖礼。
扶桑嗤笑道:“公主行色匆匆,寻朕有急事?”
“没有事,我来寻少傅,他府上的马车挡路了,百姓行走困难。”南阳随意编了个蹩脚的理由,横竖扶桑不会信,也不用找真实的。
“回小阁换件衣裳。”扶桑不耐。
正好符合南阳要离开的心思,转身就跑了,影子映在台阶上都多了几分欢快。卫照轻笑,就连扶桑都少见地露出笑意。
****
南阳午后回来后就没有离开了,沐浴出来就闻到一阵烤肉味,顺着香味就在正殿后的树下看到了扶桑的身影。
除了扶桑还有几位贵妇,想必是提前说好的,她看了一眼就要走,树下的人就看到她了,“公主来了。”
扶桑抬首,“扶宜。”
不知从何时开始,扶桑开始直呼全名了。南阳不大习惯,慢吞吞地走了回去,宫娥立即搬来一张椅子,贴着扶桑坐下。
靠近了才看清楚,是几位长公主,都是先帝的女儿,不过,她们是庶出的女儿。
大魏嫡庶分明,嫡出身份更为尊贵。
南阳坐下后,红颜就跑了过来,从几位长公主的脚背上踩了上去,直扑南阳的怀里。
长公主们惊讶,扶桑皱眉:“怎么那么闹腾。”
红颜喜欢热闹,人越多,精神越好,就越爱闹腾。紫宸殿内常日没有客人到来,今日算是小小地热闹了下。
南阳顺着它艳丽的皮毛,揉揉脑袋由揉揉肚子,红颜扭扭屁股,回过身子跳到扶桑的怀里,蹭了蹭她的手腕。
南阳不甘心地瞪了一眼,它早就习惯了,其他几位长公主掩唇而笑,“这只貂儿果真灵敏。”
巴结完了公主还不忘巴结陛下。
扶桑轻笑,“朕养的,自然黏朕。”
言罢,余光扫了一眼南阳,意味深长。
南阳不理会,接过庖厨递来的肉,小心翼翼地用匕首切着吃,是羊腿上的肉,香料烤出香味,端上来的时候,热油还在滋滋作响。她心不在焉地吃着,这些无事做的妇人说着各家儿女的亲事。
南阳料感不好,果然,说了一阵,皮球滚到南阳身上,“殿下都已十六岁了,不着急吗?”
“孤长得小,自然不着急,长得老的才会着急。”南阳毫不犹豫地就怼了回去。
登时间,树下气氛凝滞,就连扶桑都微微抬首,问她:“谁长得着急呢?”
“陛下这是让儿臣得罪人了,不过我听说几位姨母都养了些面首,儿臣觉得甚好。”南阳眼眸湛亮,唇角弯弯。
“殿下哪里听来的,没有、没有。”
几位长公主连忙摆手否认,带坏谁都不能带坏陛下的掌中宝。
第117章
大魏女帝为尊,女子地位提高,又是皇家公主,养三两面首一事只要驸马不在意,旁人也不会置喙。几位长公主心知肚明,陛下对这位公主管教严格,多年来莫说小姑娘,就连寻常男儿都无法靠近公主。
几位会心笑了,旋即转了话题,溧阳长公主开口轻叹:“浔阳阿姐也是命苦,好不容易得个女儿,没成想身子如此不济。”
提及浔阳,扶桑悄悄扫了一眼吃肉的孩子,淡淡道:“等身子好了,必会长寿。”
“长寿?浔阳阿姐在家以泪洗面,不如再生一个。”溧阳轻笑,旋即看向扶桑,说道:“陛下无打算吗?”
生孩子?南阳眼皮子跳了跳,好端端地怎么就说到生孩子了。
“孩子不听哈,是该要换一个。”扶桑附和,端起酒盏浅浅抿了一口,打量南阳说道:“扶宜,你说对吗?”
南阳握着匕首的手颤了颤,脸色青白,回道:“陛下说得极是。”
“陛下开始说教了,公主是同龄孩子中最稳当的,您瞧瞧哪家姑娘十五岁就开始上战场打仗,还立了功劳。不过您管得严了些,秋日宴快到了,殿下应该四处走动,见识些京中小郎君。”长平长公主也说了些话。
扶桑低笑道:“她爱舞刀弄枪,寻常男儿入不得眼,若是有人可以打过她,或许会高看一眼。”
谁能打得过南阳?南阳当年连杀数名将军,吓得襄王多日未曾好眠,唯恐出了高手会威胁他的地位。
南阳不说话了,这些妇人无趣就爱说些闲话,扶桑恨不得斩杀她身边的这些花花草草,怎会让小郎君接近她。
眼看着话题对自己不利,南阳看向溧阳长公主,“姨母,您刚刚说的面首一事。”
众人面上的笑意戛然而止,面面相觑,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就连扶桑都无奈地端起酒盏抿了一口,“公主想要面首?”
“不要。”南阳微笑,丝毫没有觉得不妥,反而继续说道:“好奇罢了,面首、您不也有吗?”
戳心窝的话!
扶桑面色微变,不可置信地看着南阳:“胡言乱语。”
话题跑偏了,南阳喜滋滋地切着肉继续吃,几人察觉到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哪里还敢再留,纷纷找借口离开。
一时间,人都走完了,扶桑气得撂下茶盏,直视胡言乱语的小东西:“朕何时有面首?”
“以前没有、现在没有,难不成将来就没有?”南阳不甘示弱,头顶上的眼光从树叶间隙透进来,落在她白净的面容,显得脸色更白了些,神色上也添了几分张扬。
“胡闹,回小阁自己待着去,没朕的命令不许出来。”扶桑气得起身就走,走过几步,又不得不回身看着她:“将来也不会有,收起你的小心思。”
南阳毫不在意,不出门罢了,小时候又不是没被关过。她欣然回到小阁,重日重回迎了上来,“殿下怎地回来了?”
“说了几句实话,陛下不高兴就关我紧闭了。”南阳躺回床上,心里多了几分愉悦。
重日吓得追问:“您说了什么?”
“孤说陛下有面首。”南阳喜色难掩。
重回跺脚,“您怎地这么胡说,陛下哪里来的面首,您这不是给自己添堵?”
“给她添堵罢了。”南阳翻过身子,闭上眼睛,脑海里盘算自己的想法。天问一事,是扶桑在警告她,知晓太多的秘密就不要想着离开。
帝王心思深,早就不是当年初见之时的小女帝了。
****
南阳被关了半月,到了中秋前日才被赦免。接到扶桑旨意后,她立即出宫去找卫照。
半月来发生许多事情,朝廷出兵晋地,两军开战,百姓流离失所,二是各地干旱,遍地哀嚎,粮价上涨,百姓日益艰难。
卫照在议政殿内与陛下商议赈灾一事,两人想法大致相同,赈灾一事非同小可,朝廷拨下的银子未必就能到百姓的手中,就算到了也会剩不了多少。这就需要朝廷选出适合的人去赈灾。
选谁?卫照举荐南阳,扶桑不认可,南阳心思浅,玩不过老狐狸,指不定还要帮他们数银子。
两人意见不一,殿内陷入沉寂中,其他人也不敢说话。一要打仗,二要赈灾,稍有不慎就会掏空国库。
南阳悄悄来到殿前,秦寰没有拦她,任由她伸着脑袋去偷看。小脑袋伸进去,扶桑瞬间就看到了,吩咐道:“卿家先回去商议。”
言罢自己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拉着南阳的手就朝偏殿走去。南阳想见卫照,远远地看了她一眼,不得不和扶桑一道离开。
两人半月未见了,扶桑忙碌战事,南阳也没有主动去寻她。
跨过偏殿门口,扶桑先开口:“粮价涨了三倍。”
南阳眼眸湛亮,“三倍……”
“再过些时日,只怕十倍都不止,但京城内已无粮可卖了。”扶桑领着南阳至坐榻,示意她坐在对面,问道:“卖粮还是救济灾民,都在你。”
南阳不解,“为何在我?”
“你的金子,自然要交给你做主。”扶桑坦然,也将近日发生的事情说清楚:“卫照之意是让你去赈灾,可朕觉得赈灾未必就会成为善事,腐虫太多,你应接不暇,不如以你名义发放救济粮。不瞒你说,朕已清空了京城的米粮。”
“清空……”南阳震惊,京城内数万,光是一日内所用粮食就不是小数目,清空二字,是一巨大的数目。
她想起了一词:财大气粗。
“因此,如何做在于你自己。”扶桑并不逼迫,“小财奴,这可是赚钱的好机会。”
南阳忍不住笑了,捂住眼睛,唇角弯弯,说出心里话:“我想卖粮,可是心里过不去。”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扶桑提醒她,“眼下局势明朗,晋地开战,国库能拿出的银子并不多,朕会让卫照去赈灾。卫照性子果断,受人敬仰,下面的人会有所收敛。至于你,随你,朕并不逼迫。”
南阳唉声叹气,“我非良善,也知晓粮食大为天,救济百姓也是善事,不卖了。”
“好。”扶桑很满意她的回答,不过这该卖的时候也会卖,寻常富户也会要买粮,正是宰杀肥羊的好机会。
“既然你想好去做,晚些时候朕将账簿送到小阁,你自己心里有数。”
南阳询问:“您有多少粮食?”
“账簿送过去自己查看即可,既然你应下,朕派卫照去赈灾。”扶桑轻笑,似乎是解决了心事,起身时轻舒了口气,回到议政殿立即下旨。
南阳云里雾里,黄昏时分秦寰送来一只匣子,里面摆着厚厚的一摞账簿,“陛下吩咐您需记好这些数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