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占地广,内设许多风景,假山流水亭台楼阁都是最简单的,曲水流觞,桃林也是春日里最绚丽的光景。就连夏日也有满池荷花,可这些并无人去观赏。
扶桑吃了几筷子就没有了胃口,吩咐婢女撤了下去,秦寰亲自去沏茶,再回来时陛下站在院内赏月。
陛下一人独自赏月,秦寰忙让人放了几盏灯火,又搬了凉椅、梅花小几,瓜果也及时送来。
公主府内的食材都是长史午后让人去采买,西瓜在黄昏的时候刚送入井水中,更是掐着点送到陛下面前。
公主府内的饮食与紫宸殿一般精致,扶桑来后也没有感觉不适应,吃过一片西瓜后就放下。
秦寰已找了长史几回,催促他去将公主找回来。长史也是为难,都派了两波人去找,还是没有找到人。
正当长史要派遣第三波人去找的时候,府门前停了一辆马车,公主慢悠悠地走了下来,小厮手中提着食盒。她笑着拾阶而上,长史就差喊祖宗,小跑着上前说道:“陛下来了,都等了好几个时辰了。”
南阳面色微醺,闻言后没有觉得不妥,朝着长史轻轻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急甚、急甚,天塌下来也有个子高的来顶着。”
公主素来无所畏惧,朝堂上下不少人都心存敬佩,尤其是这回朝堂清洗下,作为襄王孙女的她毫发无损,让许多人都很意外。当年都知晓陛下过继女儿是一件极为耻辱的事情,这时正好可以将南阳赶出宫。
多日来,陛下提都没有提一句,朝堂上下人人害怕,更是不敢触陛下霉头,再者公主身上有战功,并非那些没有实权的公主。
长史费尽心思将人哄着进府,又让人去秦寰传话,他自己颤颤惊惊,唯恐陛下亲临会给他带来麻烦。
南阳微微顿足,仰面凝着夜空,美眸如流光,很快,面前多了一抹阴影,“去哪里玩了?”
夜色深深,院内通明,恍若白昼,南阳轻轻笑了笑,抬手给她轻轻整理衣襟,目光少扫过她平和的眉眼,“和卫照吃酒去了,陛下何时来的?”
她双手离开扶桑的身上,绕过对方,颤颤悠悠地朝着躺椅走去。
这是秦寰替扶桑准备的,她直接躺了上去,仰面望着星空,不再像往日般缠着扶桑。此刻扶桑于她而言,还不如夜空中的星辰。
她痴痴地笑了,“陛下今日来得晚了些,要留宿吗?我让婢女去安排,不过明日要上朝,您还是回去的好。我喝了些酒,头晕的很,对了,我带了些烤肉回来,您可用些?”
南阳的语气透着温和,没有锋芒,更没有冰冷,只有闲话家常的心态。扶桑一时间也捏不准她的心思,思索下就没有再提今晚的事情,只问起路途上的事情。
南阳简单说了几句,无关紧要,证据都在陛下手中,她做不了什么事。
扶桑走到她前询问:“徐映安接管了徐家,心思深。”
南阳闭上眼睛,眼前一片漆黑,扶桑不喜欢她与其他姑娘玩,卫照不许,徐映安也是不许的,多少有些霸道。然而这些霸道对于皇帝来说并不算什么,南阳曾经是教主,被旁人说一句重尊霸道不讲道理。
如今到了扶桑,她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附和说道:“她说她喜欢我,我拒绝了。”
扶桑脸色微变,可南阳一直闭着眼睛,似乎是酒喝多了,这个时候问话或许可以听到真话,扶桑试探性地开口:“你喜欢她吗?”
南阳睁开眼睛,莫名其妙地看向她:“您在说什么呢?”
夜里起风了,酒醉的人被风吹就会发冷,南阳也没有再说话,自己撑着坐了起来,揉揉脑袋,起身就朝卧房走去。
卧房干净整洁,一道紫檀木落地屏风摆在屋内,饶过屏风,就隔绝了外间视线,南北的窗户都开着透气。南阳自认自己没有醉,踉踉跄跄地自己走去将窗户关了,桌上还摆着一盏茶,她口渴也没多想,端起来就喝了。
喝完才发现茶盏外壁上有一抹口脂的印记,她摸了摸自己的唇角,今日好像未曾用口脂,那这是哪里来的?
她想不明白,也不害怕会不会有毒,直接将茶盏放下,晃动了几步,走到床榻上就坐下。院子里的饶过屏风直接走进来,看向掀开茶盖的茶,先是愣了下,而后走过去,盏内都已经空了,不用猜也知晓是谁喝了。
屋内粉色锦帐轻轻垂下,随风轻曳,扶桑的视线略有几分飘忽,“你要睡了吗?”
南阳伸手去拉下锦帐,鞋子都懒得脱,直接倒了下来,嘴里念叨着:“卫照、有些讨厌。”
扶桑没有听清,但前面卫照二字很清晰,醉了都喊着人家的名字,两人今夜做了什么?
扶桑掀开锦帐,少女藏在被衾下,看不到她的神色,但一双脚露了出来。她俯身将鞋脱下,拍了拍脚心,那双脚立即落荒而逃,逃进了被窝里。
全身上下都躲进了被子里,也不知热不热,扶桑又拉了拉被子,她忽略了南阳的力气,拉了一番也没有拉动,只好坐下来叹气。
微醺的人是真的睡着了,酣睡中不忘搂紧被子,睡梦中提高警惕,无论扶桑这么拉扯都拉不动。
她是斜躺着睡下的,一个人占了整张床榻,压根不给扶桑留位置,睡着的时候压根也没想腾出位置。
扶桑看着干叹气。人已经睡着了,无意识,她不好和她计较。
夜色已深,回宫也晚了些,她吩咐婢女收拾卧房,自己预备歇下。
南阳今日回来后就让人将府邸都打扫干净,她是想着长住,吩咐的时候态度严肃了些,下面的人不敢不尽兴,因此各处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相比较卧房的干净温馨,扶桑暂住的屋子小了些,是主院西配的屋子。既然是配屋,自然不如卧房舒服。
扶桑歇下时已过子时,躺在床上没有睡意,或许是床不太舒服,她睡不着,到了二更的时候依旧醒着。
三更时分,她便又起来了,守夜的婢女初见圣颜吓得跪地叩首请罪,扶桑摆手,“与你无关,公主处谁在守着?”
“是府里的秋蝉姐姐。”
府里的侍卫婢女小厮,乃至厨房里给庖厨打杂的人都是扶桑亲自挑选,她知晓南阳的口味,也知晓她的饮食习惯。
扶桑听起秋蝉的名字后没有奇怪,令人唤了过来。
屋内点了烛火,扶桑一身雪白的寝衣靠在迎枕上,秋蝉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奴婢秋缠叩见陛下。”
“不必紧张,殿下回来后做了些什么,可曾见了什么说了什么话?”扶桑揉着眉眼轻声询问。
秋蝉额头碰着地面,心里紧张极了,拘谨地回答:“殿下回来后沐浴更衣,练了会儿功夫就去睡午觉,醒来后,卫少傅就来了。”
扶桑深吸一口气,“红颜呢?”
“红颜随殿下出去了,奴婢并未瞧见。”
“红颜没有跟着回来?”扶桑惊诧,回来时南阳醉醺醺,她以为红颜丢在了外院,不想竟是被弄丢了。
她也不睡了,披衣而起,让人提着灯匆匆去了卧房。秋蝉让人去外院找红颜,自己也去找长史,红颜多半是没有跟着回来。
卧房内酒醉的人酣睡,锦帐被掀开后,眼睫颤了颤,睁开了眼睛,可下一息又睡着了。
扶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掀开被子,拍了拍她的小脸:“扶宜、扶宜。”
“别叫我,难听死了。”南阳不耐地捂住耳朵,嘴里嘀嘀咕咕一阵:“扶宜、扶宜,就你会喊?再喊一句吃了你……”
扶桑生气了,揪着她的耳朵:“你以为朕是鹿肉,随你吃不成?”
“说了别叫。”南阳困得眼睛睁不开,当即伸手握住耳朵上的手腕,略一用力,将人反扯上床榻,直接用被子捂住,“睡觉,再喊一句,当真吃了你。”
扶桑被摔得脑袋发晕,被子蒙住脸的一刻,她挣扎要起身,一只手臂圈住她的身子,耳边乍然响起低沉的声音:“扶桑!”
三十年来除了先帝外无法再敢唤扶桑二字,扶桑愣住了,被下什么都看不清,唯有耳畔均匀的呼吸声。
扶桑的心静了下来,她慢慢地将自己放松,躺在柔软的床上,闭上眼睛,耳畔的呼吸声似成了催眠曲,慢慢地哄她入眠。
一夜醒来,闷热难耐,浑身黏腻,身上的被子压着透不过起来,扶桑睁开眼睛,身侧已无人。
南阳早就离开了,掀开锦帐,外间的阳光刺眼,她懒懒地躺在床上不愿动弹。今日休沐,南阳难不成上朝去了?
想起昨夜南阳说今日上朝的事,她抿唇笑了,糊里糊涂的小东西。
在床上躺了片刻后,她坐起身,唤来秦寰,吩咐沐浴,又问起公主的行踪。
“殿下将红颜弄丢了,一早起来去找了。”
扶桑也没有再问什么,搭着秦寰的手起身去沐浴。
日近午时,南阳还没来回来,公主府来了一位客人。
公主不在,扶桑顺势将人请进府,来人是一位姑娘,是徐家徐映安。徐映安款款走近,裙摆逶迤落地,体态优美,眉眼有几分像她的母亲赵寰。
扶桑惊诧徐映安的变化,想起那句俗语女大十八变,徐映安出落得亭亭玉立,身材玲珑曼妙。
徐映安走到陛下面前,微微一笑,叩首行礼:“民女见过陛下。”
“朕记得你。”扶桑没有唤起,徐徐打量起面前不怀好意的姑娘。
第113章
扶桑对赵寰始终是有几分情分的,当初默认赵家行为,也在暗中对徐家施压,可这些不代表她可以容忍旁人不怀好意地接近南阳。
徐映安垂首,姿态谦逊,回道:“陛下记得母亲,才会记得民女。”
姑娘语气温柔,浑身透着一股娇媚,扶桑瞧了她半晌,随后才说道:“朕与你母亲确有情分,你守孝两年多也算尽心了,朕替你指一门亲事,可好?”
“回陛下,民女不愿。”徐映安直言拒绝,窗外光色清亮,她慢慢地直起身子,背后映着光,身子如青竹般直立,“民女心有所属,不愿嫁人。”
“你这胆子颇大,旁人求都求不来的事情,徐映安,你是商户,士农工商,你该想清楚才是。”扶桑蹙眉,心下有几分不喜了。
徐映安绵软的身子明显紧绷,她怕陛下怪罪,悄悄抬首,陛下面色肃然,薄唇勾出几分凉薄,不苟言笑的神态让人心口压着巨石。她思索了须臾,回道:“陛下有喜欢的人吗?”
扶桑轻笑,被她的话惊住了,赵寰教养出来的女儿不能光看面相,“徐映安,你若继续做徐家的生意,就离公主远些,朕可以看在赵寰的面上给你些门路,皇商比起寻常商户胜过千万,你若再踏进公主府,朕若心情不好,徐赵二家都要承受朕的怒火。”
徐映安微微攥紧袖口,垂眸的眼眸不知在想什么,许是在思考,少顷后,徐徐说一句:“民女不会再踏进公主府。”
在权势与爱情面前,人人都虎选择前者。
扶桑很满意,淡淡道:“明日入宫,朕让人签下合约。”
徐映安眉眼轻皱,似乎是有些为难,随着时间消逝,她很快又接下旨意。扶桑颔首,打发她出府。
半个时辰后,南阳抱着红颜回来了,满头大汗,红颜倒是很有精神,一见扶桑就从南阳怀中跳了下去,直接蹿入扶桑的脚下。
南阳嗤笑:“吃里扒外的东西。”
扶桑眼皮轻挑,“再说一遍?”
南阳低眸说道:“陛下还有事吗?若是无事,我去练功了。”
半夜就为了会这么一只貂吵得阖府不宁,是谁都不会高兴。南阳转身就走,扶桑立即唤道:“站住。”
厉声呵斥,让厅内站立的婢女心头一揪,不待南阳回身就先跪了下来,“陛下息怒。”
南阳微微一怔,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今日算是见识到了,她转身看向扶桑,神情淡漠,“陛下留我下来,可是为了……”
她欲言又止,扫视了一圈跪地的婢女,“出去。”
婢女们如释重负,忙直起身子小跑出去,南阳砰地一声将门关上,望向扶桑:“陛下是想我了?”
她的话,带着几分放.浪。
二人身份明面是母女,虽说情分不同,可这个想字让扶桑心头跳了两下,她徐徐坐回椅子上,垂下眸子,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沉默下来,南阳三两步走到她的面前,低声问:“陛下是想是我还是想做些什么?”
“南阳……”扶桑终是忍不住轻斥。
厅内是待客之用,宽敞明亮,可太过明亮有又照得人心口发慌。扶桑便是有些慌了,呼吸急了两分,而南阳低眸凝着她,徐徐靠近,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轻用力,扶桑身子跟着紧绷,“陛下怕什么呢?”
扶桑如今,大权在握,斗了是多年,终于斗垮了襄王一党,眼下,皇权至高无上,已无人是她的威胁了。
“你好像有些不高兴。”扶桑轻轻呼出口气,南阳从小乖巧,对她也有几分黏腻,昨日回来太过反常了。
她有几分慌乱,双手在袖中也是紧紧握住,南阳却攥住她的手腕,用尽力气,冷笑道:“陛下有事瞒着我吗?”
“你指的是什么事?”扶桑皱眉,南阳的动作有些蛮横。
南阳瞧着刁蛮,可在私下里是很讲道理的,虽说偶尔任性,从未出格。今日这般有些过分了,扶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仰面对上她的视线,南阳却说道:“自然是您心里最大的事。”
此时两人心绪都乱了,一贯稳定的扶桑,面色都染了焦灼,她故作镇定般抚平袖口的褶皱,回道:“朕没有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