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大门被推开,巴尔萨克带着手下走进宫殿。
这座大房子的宫殿看起来相当豪华,比起巴尔萨克居住的地方要好上许多倍,不用说那些漂亮的木头雕刻上镶嵌着黄金或者宝石,就连烛台都是奢侈的银饰。
中央的位置,依然是只有一张靠背椅,但这绝对一看便知道是国王的宝座,上面坐着一位老人,他包裹在一身奢华的皮裘下,手里握着一支权杖,宝座下甚至还放着一把长剑。或许他年轻的时候也曾是位骁勇的维京人,但岁月已让他只剩下一头灰白的头发以及朦胧的双眼。
巴尔萨克走上前去,在距离老人不远处单膝下跪。
带路的使者为他通传:"国王陛下,这位是巴尔萨克,是......"
"我知道他......"
老人打断了使者的话,站起身,但身体却虚弱的摇晃了一下,身边一个女人马上过来扶住他,"我当然知道他......我与他的父亲曾经在同一条船上待过......他的父亲,是位英勇的战士......"
在走到巴尔萨克面前,老人混蒙的眼睛亮了亮,"现在,你也是为英勇的战士。"
巴尔萨克接受了老人的称赞,站起身来,他那魁梧的身躯顿时将老人佝偻的身体覆盖在阴影下。
"陛下,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老人神色猛地凝滞了,恐惧布满了他的脸面:"恶灵!恶灵袭击了我们!"
"他们随着海雾而来!在黎明的黑暗中杀死我们的男人,掳走我们的孩子......有人看见过他们的脸,认出他们都是死在海上的人!他们是要回来报复我们!!"
巴尔萨克和他的手下走出了宫殿,老人的话让他们毛骨悚然,只有站在温暖的阳光下,他们才稍微感觉到驱除了那些阴森的感觉。
"他大概是吓傻了。"卡茨耸肩,对于老人的恐惧不屑一顾,"几百年了,从来没有人见过恶灵的模样。"
巴尔扎克不置可否,转头吩咐艾杜:"你去海岸边看一下。"
艾杜点头去了。
卡茨对于他慎重的态度不以为然,嘟喃:"艾杜大概只会找到海龟的脚印......"
一直垂头沉思的提尔突然说话了:"有没有恶灵,现在还不好说。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个村子遭到了袭击。"
他压低声音,用眼角扫了扫附近的村民:"瞧他们的神情,他们在惧怕着什么。"
其他人也装作不在意地观察了一下,纷纷点头。
巴尔扎克若有所思的看着提尔。
提尔却没有注意到他,只对卡茨说:"我觉得有些奇怪。"
"你觉得这里的国王在欺骗我们?!"
"不。我可以确定,他的恐惧是真的。"提尔摇头,有些困惑,"我也说不上来......"
红发的海盗威尔达忍不住了:"阿提,你能不能说明白一点?!"
"抱歉......我也说不准,这些都是我凭空臆测的东西。"
"说下去。"
巴尔萨克沉稳的声音突然响起,提尔不禁稍稍一愣。
他不明白,连自己都觉得没头没脑的东西,巴尔萨克居然这么认真。
旁边卡茨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提尔回过神,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于是说:"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奇怪的话,我反而觉得国王身边的那个女人有些奇怪。她显得很镇定,国王在说着所有人都惧怕的恶灵时,她没有露出半点惊恐的神情,相反,她还很尽责的扶住国王。以一个女人来说,我相当佩服她的胆量。"
巴尔萨克沉吟片刻,转过头低声吩咐了另一名海盗办事。
那边卡茨忍不住调侃提尔:"我说王子殿下,你还真是有闲情逸致,在我们谈论恐怖的恶灵时,你居然还有闲功夫去看旁边的女人啊!"
提尔瞥了他一眼:"基本上,只要眼睛稍微有用的人,都会仔细观察附近的一草一木。我相信艾杜在里面的时候已经将屋子里所有能够躲藏人的地方都观察过了。"
"什么话?我可就只看到桌上那只银制的酒杯!"
众人顿时哄堂大笑,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稍稍有些放松。
卡茨抬头眺望了一下天边的方向:"我想今晚不会起雾。"
巴尔萨克点头说:"今晚大家修整一下。"
远道而来的客人受到了热情的招待,虽然村民们还是惧怕着恶灵的侵袭,但一群强壮的战士的到来,无疑让他们多少安心了许多。
国王举行了盛大的晚宴,长长的木桌上放满了丰盛的烤肉和啤酒。
宴间,因为提尔的话,他们再次注意到了国王身边的女人。
根据调查,她是国王的长女,名叫沙丽亚,她的丈夫在一次出航中死去。霍尔德尔国王还有三个儿子,一个就是现在仍待在巴尔萨克营地的小王子哈利,另一个王长子则已经死掉了,而剩下的一个现在正坐在国王的侧手位置,他非常消瘦,不像巴尔萨克这群海盗般拥有足以跟野熊徒手搏斗的强壮,在宴会上总是神情阴郁。
沙丽亚有一头金黄色的长发,柔柔地卷曲着披散在两肩,长裙非常合适地包裹住她玲珑的身躯。让人惊叹的容貌,加上王族的尊贵气质,让卡茨等人眼睛发亮。唯独是提尔,完全无视她的美丽,两眼盯着烤肉的盘子,大口大口地咬着。
"喂......"卡茨忍不住悄悄用手肘顶了顶他,"你怎么只顾着吃?"
"嗯?"提尔口里含着肉,含糊不清,"好吃......"老实说,在海上那么多天都是就着清水啃那些硬得嗑牙的硬肉干粮,他都快饿疯了。
卡茨翻了翻眼:"你不是第一个注意到这位王长女的人吗?我还以为你是看上她的美貌了!"
提尔不理他,指着卡茨面前的烤肉:"你不吃吗?我要。"
"......"
眼角瞄到卡茨吐血的表情,提尔边啃着从他面前端过来的烤肉,边想起了那位远在皇都的公主。即使在皇宫多如繁星的美女中,他还是一眼看到了那个女孩,她的美丽像紫罗兰一般让人迷幻,在瞬间俘获了自己。只是,当自己明白所谓的荣誉,所谓的头衔,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的时候,美好的幻像就似从高处堕落的琉璃珠一般,随成千片万片。
国王的女儿,向来都是不可攀摘的悬崖之花。
而他,在那时候开始,就认识到自己不过是个不自量力的可怜傻子。
在另一边,国王絮絮叨叨地跟巴尔萨克说着以前的往事,他跟巴尔萨克过世的父亲有一段辉煌的经历,他们曾经驾驶着长体船飘洋过海,活跃在西北欧的海岸线上,他们甚至抢掠修道院,国王得意地说,那里的僧侣一般不做反抗,而且这些神官们总是从信奉神灵的人们手中搜刮大量的财宝,所以他们的长体船上总是装得满满的,一迈步就能踩到成堆的金币。
巴尔萨克没有搭话,默默听着国王的故事。
他面前的杯子是空的,一个女人捧着盛满啤酒的壶过来为他倒酒,巴尔萨克却伸手挡住了杯口:"不用了。"
坐在下席的提尔有些奇怪,他注意到附近的几名海盗都没有喝酒,这些嗜酒的家伙平日在自己的营地里几乎把酒当成水喝,今天却一反常态。
"你们不喝酒吗?"
"不。这里的酒不好喝。"卡茨托着下巴,一副懒散的模样,坐在他身边的提尔却看到他一直紧紧盯着国王身边的沙丽亚公主。
但提尔敢用他的眼睛发誓,那绝对不是一种欣赏的目光。
晚宴后,他们被安排到一座空屋子过夜。
入夜,远道而来的众人都累了,横七竖八地躺在地板上睡着了,粗鲁的呼噜声此起彼落。
可提尔却睡不着,一种异样的感觉让他既是躺下了仍然辗转反侧。脑中总是浮现沙丽亚公主的眼神,当巴尔萨克拒绝那杯酒时,她的眼睛露出一种相当熟悉的神色。
为什么会熟悉呢?提尔却一时想不来。
实在是睡不着,他爬起身,小心不去吵醒任何人,越过在地板上躺着的海盗们,绕到屋子后面。
马匹都拴在屋子后面的马槽,包括他那匹小马驹。开始的时候虽然觉得这匹马在海盗们的马群里显得矮小突兀,但相处下来,却觉得这马非常神骏,因为轻巧,所以比那些高壮的马更加灵活迅捷。
提尔坐在木条横栏上,小马驹认得主人,大脑袋探了过来搭在他的大腿上。
北方的夜晚很短,但黑夜降临的时候,一切都变成死寂一片,远处浓墨一般的海洋变得只剩下浪涛的声音,黑暗,像延伸到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地方。
"为什么觉得熟悉?......"
提尔仍然在问自己。z
脑袋突然一阵清明,是了!他见过那种神情!就在自己被放逐的前一夜,紫罗兰般的公主曾经这样看着自己,当时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他没有察觉到那眼神里的东西,那是,属于女人的,隐秘的,黑暗的情绪。
小马的耳朵忽然竖起,敏锐的抬起头。
提尔警觉,同时也听到了黑暗中微弱的响声,他马上跳下横栏,悄声往前门走去。
声音非常轻,若不是马的警觉提尔几乎要忽略掉了。提尔慢慢地听,辨认出是脚步声,有人,大约三十多人,在向这个方向靠近。
虽然不知道他们的来意,但提尔想大概不会是来帮卡茨他们盖被子的。
他正要叫喊,打算提醒屋子里面的人,突然一只大手从后面捂住了提尔的嘴巴,声音被生生地堵在喉咙。
提尔企图抵抗,手肘猛向后撞去,要挨上他这一下,对方的肋骨不断也得疼个呕吐。但手肘撞在一只手掌上,完全挡住了他的攻击,下一刻,提尔听到身后的人细细地:"嘘--"了一声。
是巴尔萨克!
提尔瞪大了眼睛,然后放松了紧绷的身体。
后面的人感觉到提尔放弃了挣扎,慢慢松开了手。
提尔回过身,果然看到身后站的是巴尔萨克。那双冰蓝的眼睛在黑夜中烁烁闪亮,清醒,睿智,像是个早已埋好陷阱在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猎人。
但提尔还是担心屋里面的卡茨等人,伸手指了指里面,压低声音:"他们......"
"放心。今夜没有人会睡着。"
提尔从敞开的窗户望进去,隐约的烛光下,那些横七竖八躺在那里,大声打着呼噜的海盗们居然都是睁着眼睛,手里紧紧握住自己的武器,没一个是真正在呼呼大睡的。提尔忽然有些不甘心,他们早就知道会有夜袭,却没有告诉自己。下意识的,他对自己被海盗们摒除在外感到相当恼火。
"来了。"
巴尔萨克忽然用压低的声音说道。
脚步声已相当靠近,夜色中,隐约看到一些黑蒙蒙的影子,像幽灵一般迅速飘过来。
死寂的夜里,这些看不到脸的幽灵神秘而阴森。
"是恶灵么?"
提尔听到巴尔萨克轻声地问。
他不能够判断,毕竟这不是信奉着上帝的国度,或许这里的确存在着他不知道的东西。提尔摇头,"不知道,但至少,他们不怀好意。"
"嗯。"
巴尔萨克不置可否地应了。
黑色的影子在瞬间从大门涌入房子,里面立即传来兵器交击的激烈响声。
巴尔萨克朝提尔说:"握紧你的剑。"然后在所有影子都扑入大门之后,大吼一声从后杀进屋子。
提尔也紧随其后,冲入屋子。他看到屋子里的海盗们围成一个圆圈,背靠背,形成一个不可突破的防御圈。照明的蜡烛忽然熄灭了,四周一片黑暗,只剩金属交砍之时溅射的火花,只有声音能够判断敌人的存在。
提尔察觉到脑后风声,连忙举剑相迎,但是与他一直使用的剑相比,手里的这把大剑实在太沉重了,"当!!"的一声,提尔震惊地发现对方竟然力大无穷,堪比巴尔萨克。就这一击,就差点让他的剑脱手。
不等他回神,对方的武器第二次砍过来,提尔知道要是硬接的话非得打飞出去不可,连忙猫腰一滚,那把武器"铿!!"地砸在地上,提尔翻身爬起来,举剑一砍,他不知道自己砍到了对方哪个部位,但熟悉的切断肌肉骨头的感觉从剑身传到手上。但更快的,后脑被自黑暗中袭来的武器击中,提尔瞬间飞了出去,不知道撞到了什么人的后背,跌在地上。
眼前一片星光闪烁,耳边除了厮杀的吼叫还嗡嗡作响,让他的脑袋疼得更加厉害。"该死--"热流淌过额头,刺激了他的眼睛。
他挣扎着爬起来,手里的剑变得异常沉重,黑暗中再度有风声撞过来,提尔勉强地举剑相迎,但这一次他彻底地被撞飞出去,重重地栽进一堆杂物间,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海上的亡灵
火把的光亮刺疼了提尔的眼睛。
他从短暂的昏迷中清醒过来,虽然脑袋还是疼得厉害,但至少疼痛驱赶了晕眩。
屋子里已燃起了火把,照亮了一切。
来袭的恶灵也已经退走,大伙清点人数,发觉少了几个人,而提尔正是其中一个。卡茨看见杂物堆里的鞋子,拿过火把一扫,果然看见提尔倒在那里。
"呵呵!王子殿下,我还以为你临阵脱逃了呢!"卡茨伸手将提尔拉了起来。
"啐--"提尔吐掉嘴里的血,用剑撑地。
"哟!受伤了!"卡茨翻了翻他的脸,看到他半边脸都是鲜血淋漓,不禁笑了起来,"你该庆幸自己的脑袋还安稳的待在脖子上!"
"托您的福......"提尔没好气地用衣袖擦了擦脸,尽量让眼睛看清楚一些。
那边巴尔萨克问道:"有谁不在?"
清点的人回答:"巴尔多、约瑟夫......还有隆德。他们都不见了。"
"不见?"
"是的。找遍了屋子都没找到。"
卡茨举着火把,跟提尔走到巴尔萨克身边,这时屋里被火把照得光亮清楚,四周都是恶斗后的杂乱,可偏偏却看不到半具尸体,除了大片的血迹,没有一点残肢剩下。
"看来我们没有杀死任何一只恶灵。"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空荡荡的地面。
"我应该杀了两只。"卡茨皱着眉头。
红发的威尔达说:"我也应该杀了一只!"
其他人也有些骚动起来。
提尔也困惑的回忆之前打斗中切肉断骨的手感,以及溅在脸上的鲜血,那不是幻觉,是实实在在的杀戮。
"难道说那些恶灵根本杀不死?"
海盗们有些莫名的害怕。没有任何尸体,无论是恶灵的还是自己人的,都消失不见了,没有留下半点痕迹,好像刚才的恶斗只不过是他们在做梦一般。
巴尔萨克举起手里的剑,用手指触摸上面尚未凝固的鲜血:"至少它们会流血。"
提尔精神一振,说:"血迹!他们会留下逃走的痕迹!我们追上去,看看他们是何方神圣!"
"艾杜!"
不需要多余的吩咐,黑色的身影马上闪入黑暗,朝恶灵离开的方向追去。
提尔坐到梯级上,接过卡茨递来的布捂住脑后的伤口。
卡茨站在一旁,双手抱胸皱着眉头:"你有没有发现,我们打得这么吵,村子里居然没有任何人过来帮忙。"
提尔将布拿下来,看了看,上面的血已经不多了,伤口应该不深。
"他们在害怕。"
他们所在的屋子灯火通明,而外面的村子却沉寂在茫茫的黑暗中,无声无息,仿佛一片死域。
"啐。胆小鬼。"卡茨不屑地唾了口涂抹。
忽然,巴尔萨克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一个木碗,里面装着一些味道相当诡异的糊状物体。
没等提尔会意,巴尔萨克将他的脑袋按下。
"喂!喂!你要做什么?!"
感觉到脑后伤口附近的头发被拨开,一些热热的,粘糊糊的东西倒在伤口处,辣辣的疼痛包裹了本来已经没什么感觉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