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吟————雪天(上)
雪天(上)  发于:2008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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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到底意欲何为?" 蔡夔对于他这一串的行为不仅不解也有一份不悦了,"王爷还请先收回鹤氅。"
"清风兄莫气,小弟我是一时高兴才会忘情的,十年不见,小弟我实在是很想清风兄呀。"
"奴才昨已说过,以前的清风已经不存在了,请王爷不必再在奴才身上寻找当年的影子,而现在的奴才只是一名太监,不值得王爷如此。"为什么就看不透呢?
"小弟我并没有在现在的清风兄身上寻找过去的影子,小弟也明白,人非事易这个道理。但是现在的清风兄和过去的清风兄并无不同呀。"
并无不同?蔡夔觉得甚是好笑,当年的自己孤傲天下,现在的自己死水一塘。并无不现?呵,可笑之至。"奴才现在是个废人了,王爷是存心取笑于奴才么?"
听着蔡夔轻蔑的冷笑,朱寮面不改色地继续说," 非也,对于小弟来说,现在的蔡夔就是当年的清风兄,并无不同,你绝不是因身残而自轻之人。残了又如何?废了又如何,不过是一具肉身,清风兄的人品,作为,我是再了解不过了,即使已过十年,蔡夔也仍是清风。"
听到这些,蔡夔很是意外,一时之间哑口无言,如何一个当年不过泛泛之交之人竟能如此准确地把握自己的心绪而自己所爱之人却一心认定自己是甘心受辱进而愤然赴死。这人世真个是难以意料呀。
看着蔡夔一脸的微愕,朱寮笑着说,"不必如此惊讶,也许从以前到现今清风兄都未将小弟当成知心之人,只当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不过我自认对于蔡夔兄自己还是有些许了解的。"
"奴才......"
朱寮一指点住蔡夔的双唇,挡去蔡夔要出口之言,"看,又来了不是?能不能不用奴才二字,也不要再叫我王爷了,就此原谅于我,直呼我子斋就好。我字子斋。"
"子斋?"感到唇上温度,蔡夔不由得微红了脸,忙倒退一步,"可是这皇宫的规矩企是可随意破坏的。" 蔡夔仍认为这样不妥。
不舍地收回手指,朱寮不以为然地笑着说,"无妨,要是清风兄担心的话,那么以后只在人后如此便是,这样何?"很柔软的唇呀,呵。
"这......"罢了,看着朱寮一脸的坚持,蔡夔无奈地只好答应,"好吧。不过只在人后如此而已。"
"好的,就听清风兄的。"
"你也不要再叫我清风了,清风不存,但留浊气,不要再这么叫了,称我蔡夔便是。"
"这样甚好。"朱寮在心底暗暗高兴。
"子斋你今天就是为了这个来的么?" 蔡夔仍觉得很是奇怪。
"是呀,专程为此前来的。"当然也是为了能看到你,不过还不能告诉你就是了。
"你呀," 蔡夔不禁哑然失笑,"真的不必如此,你我当年不过泛泛相交,至我出事后,世态炎凉,我早已看破,不想今日却得你如此相待,我很是感动。"
"即是如此,何不请我进屋一坐呢?这天还是很冷的呀。"
"啊,是我疏忽了," 蔡夔这才发现自己和他已经在雪地中站了这么许久,以至积雪已没过了脚面而不自知,"看我说话说得都忘了这天寒地冻了,请见谅,这边请。"想来这金贵之躯今朝是要受寒了。
"不妨," 朱寮看出了蔡夔未尽之言,"我的身子骨倒是一向健郎,这点小风小雪的不碍事。"
看来是自己多虑了,蔡夔笑笑便领着朱寮朝自己的住处走去。
转过前院,在后院一处僻静的小屋前,蔡夔止住脚步,轻轻一推,半掩着的屋门便开了,朱寮先行走了进去,环顾四壁,朱寮不得不再次萌发让蔡夔尽快出宫的打算,小小的屋内只有一张由几张长凳加一长木板拼成的床,一张破旧的书桌和一个矮小的柜子,墙上满是斑驳的裂痕。这如何住得?
看出了朱寮的惊讶,蔡夔淡淡地说,"这里都是如此,冷宫之内安有豪华?何况我一个小小的宫奴。不过我倒并不在意,这样也很好。"拍去床上落下的灰尘,"屋内简陋,只能请止斋你坐在这张床上了,委屈于你了。"
"无妨。" 朱寮一撩衣袍坐下, "不过,对于我上次所提出宫之事,蔡夔兄你是否有所考虑?"
"出宫?" 蔡夔摇了摇头,"我上次已说过了,我无意出宫......请听我说,"截住朱寮正要出口之言,蔡夔伤感的说道,"不是这宫中有如何之好,而是如若出宫,我将以何为生?世人不若止斋你,是不会接受像我这样的残缺之人的。也不是我欲如此苟活于世,而是无谓寻死绝非我所愿之举,生命得之父母,焉有轻忽舍弃之理?!况且,我的夫人香琳早已不在人世了,出宫之后我也已无想见之人了......"
"这......我实不知夫人已去之事,再引起你的伤怀,真的很是抱歉。" 朱寮相当震惊于香琳已死的消息,自己在十年前曾有幸一睹过她的芳容,实是个刚烈而又艳丽的女子,像是宫廷里大朵的牡丹,记得当时自己还奇怪于他们这种风和火的姻缘,也还记得他对于那位夫人的爱恋,实是到了生死相许的地步。她这一去,真得无法想象蔡夔所经受的痛苦有多深,这就是他放弃自我,只想如此了此一生的原因吧。"我明白你的心情,不过夫人她也不希望你就这样下去吧。"
蔡夔不语的摇摇头,如何可能如此简单,不然自己也不会痛苦十年仍不可自拨。
看到蔡夔不想再多言,朱寮也不再强求,这本也就不是一朝一夕所能解决之事,不急,来日方常,他会想出办法的。
不想再见他那一脸的悲伤,朱寮随口问道,"蔡夔,我还记得你当年的一曲〈西江月〉可是名振一声呀,虽过十年,但仍无人能出其右,今日我是否有幸能再聆听一次呢?"
"这有何难," 蔡夔起身,打开柜子,正要取玉箫之际,"哐"的一声,从里面掉出了一样东西,蔡夔脸色一变,忙将它捡了起来,宝贝似的轻抚着。
"这是?" 朱寮探头一看,原来是一架已经断裂的古筝。
"这是我夫人留下的,"自己还记得她在摔此琴时的绝然,心似乎又痛了起来,"可惜已经断了,不能用了。"就像是那人儿,早已不在了。
"给我看看吧," 朱寮伸手小心地接过断筝,仔细打量了一番,倒还有救,"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我倒可以想法子修它一修。"
"可能么?" 蔡夔不敢置信的问,"可是这断得太厉害了。"
"不妨,我自有办法,只是就是修好了,音韵也会受到影响,实在是断得太厉害了。"
"那倒不打紧,只要修得能用就已经很好了。"只要能让自己偶尔抚琴思念一下她,自己就此生再无憾了。
"是么?那我就估且拿回去一试好了,不过可能需些时日。"
"没事的,你拿去吧,只是要你多费心了,不知如何相谢倒是真的。" 蔡夔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实在是太麻烦他的。
"那就以曲答谢吧。我可是很想听呢。"
"那好,我就献丑了。" 蔡夔微吸口气,拿起玉箫。一曲《西江月》悠然荡出,一时之间,风停云顿,凤吹声如隔彩霞,好不动听。
朱寮沉醉地听着乐曲,看着眼前入神地吹着玉箫的他,思绪竟是一片空白,只觉得是如隔尘世,自己要好好想想以后应该怎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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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凤求凰 箫声引龙

楼上何人吹玉箫,数声和月伴春宵。
断肠唤起江南梦,愁绝寒梅酒半销。
----------------葛起耕 《楼上》

送走朱寮,蔡夔悠悠的回到房中,真是没想到呀,当年的少年,今日竟长成如此一个潇洒人物,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上一次的偶遇蔡夔只觉出此地遇旧人的一丝惊讶与尴尬,自己已是残人,而他却风华正茂,这两相的对比,许是自己再淡薄也难免不生出那么一丝的嫉妒与慨然,他离去之话更让自己明白当年那浅薄的情谊已散,心虽被其语所伤并曾有过一丝不满,但想来当年与他也不曾深交况以后也不会再见了,倒也就罢了,本是两个世界的人,自己如何去羡慕他呢?又如何要他去理解自己呢?不想他却为那句话专程前来道歉还说出那番贴己之语,自己心中之感绝非外表所现的那般泰然,被人误会虽不在意,却也不是什么令人愉乐之事,在这全世界都排斥,误解自己的时候,忽听有人能说出自己的心声,那种感动真是让自己无以言表,他的胸怀绝非一般人所能比拟,在这繁杂的宫中能养出此等心性,倒也真是太难得了!
想着,回眸却看到遗失在床上的鹤氅,呵,看他的记性,竟然忘了让他带回去了,蔡夔轻笑着拾起那件鹤氅,上面还残留着他的体温,轻轻拿着它在脸上磨挲,好温暖呀,自己有多久没有感受过这种人身上的温暖了?太久了!久得让自己忘过也曾软玉温香在怀,也曾抱过婴儿那软软的身子,忘了自己也曾身处人间!
他改天还会来取这件鹤氅么?
呵,自己竟然有些期待他的到访了,生处这无声无息,却狰狞可怕的地狱,他的出现就像是一束光明突然照亮了自己,像一堆火突然温暖了自己,在感受过这种温暖之后,自己不想再沉沦到那片黑暗之中,人真是很奇怪的动物,如果不曾感受过就不会去奢望,如果得到过但失去太久心也不会再有所感觉,但是如果是在那刚感受过之后却会异常的企盼,自己现在是不是就是这样?在和他偶遇之前,自己无所谓一个人,可是在发现他竟能贴近自己的心时,就开始希望他能再次出现,呵,原来自己还没有忘记做为一个人的心情啊!
那就等他吧,多个知己倒是能让他的生活多一份色彩。蔡夔望着窗外的明月,心中荡起了一片柔情。

明月寄情,这边的人在想,那边的人也在念。

夜已深,但人未眠。
朱寮躺在榻上心中翻腾,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在刚刚招寝侍候的秦儿身上他竟然看到了‘他'的影子?本已沸腾的情欲却在发现自己竟将身下的人儿与梦中的‘他'重叠之时被轰然浇灭。即使已将侍妾遣出门外,自己现在仍感到心惊。自己爱他的不是他的精神么?为何却对他产生了肉欲?甚至于将身下的人儿误认为‘他'。呵,自己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秦儿绝非国色天香,却能令自己深恋不已了。原来如此,就因为她有一张和他相仿相似的容颜。可是秦儿是自己在几年前得到的,那时自己还并未明了对他的崇拜已化为爱意。难道?难道自己的潜意识比理智更早的了解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才会令他不远千里从江南带回秦儿么?
呵呵,朱寮自嘲的笑了,原来自己竟也是如此的低俗,像千千万万个凡夫俗子一样,而不若自以为的那么高尚,自己也会对爱的人产生情欲,即使那是多么的离经叛道,多么的妄顾人伦!他连自己的感情都不可能接受,要是发现自己对他竟会有如此下作的想法,恐怕是不会再见自己了吧。不可以!绝不可以让他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绝不可以!他看得出‘他'已接受自己成为知己,但也仅是这样了。如果自己与他说明了这一切,那么他将连‘他'的面也再无法见到!不行!不自觉的捏紧了拳头,自己可以忍受他不爱自己,不接受自己,但是绝无法忍受他对自己的嫌恶与疏离。呵,看来自己的这番情意注定是要落花有意,留水无情了!不过只要他在自己的身边,能让自己照顾他,让他以后的日子过得开心,再难受自己也能忍,再苦也是甜!
你现在也在看这月么?那这月是否能无声的向你传送我的思念与爱意呢?望着窗外皓月,朱寮心中充满了苦涩与甜蜜交织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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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好几天却仍不见朱寮的身影,蔡夔竟觉得有些寂聊了,平静得太久的心湖一下子被扔进一个大大的石子激起一圈圈的涟漪后却突然的风停云住,让人有种不大适应之感。又下雪了,用手承接住那从天而降的精灵,蔡夔想起上次与他的再相逢就是在雪天,呵,有些想吹吹玉笙了,在这里,难得有这种闲情逸致,不好好把握就太可惜了。
想罢,回房取来玉箫,蔡夔就站在雪地的梅树下吹起了《见梅》。
曲声悠悠却千回百转,似乎引来百鸟为他合鸣,争得百花为他齐放,一时之间,天地似乎融于其中,那梅,那人,那曲似乎都非凡尘之物,雪儿伴着风儿为他偏偏起舞,大明天子朱玺来到冷宫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动人之景。雪雾中的人被披上了一层清纱或隐或现,只听得那有如天籁的箫声丝丝如扣,声声激昂而又压抑。
"好!云绕前冈水绕村,忽惊空谷有佳人。天寒日暮吹香去,尽是冰霜不是春。好!真是好!一曲《见梅》被你吹得入木三分。看来你是有满腔的不满与怨恨呀!" 朱玺的声音如同天外一笔画破了这本来安宁的一幅佳作。
被声音打断而倏然停住的蔡夔看着眼前气势不凡的人,只一刻的犹豫就确定了来人的身份,"奴才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着跪在雪地里的蔡夔,朱玺并无让他起来之意,只是冷冷地问道,"你可是蔡夔?你又如何得知是朕?"
"蔡夔是奴才在入宫前的姓名。而至于认出皇上,那是因为皇上之姿他人决无法比拟,陛下身上有一股子傲视天下的气魄,再加之这宫中并无他人敢以黄袍加身,不是皇上又是何人?" 蔡夔不卑不亢的缓缓解释道。
"是么?看不出这小小的冷宫之中竟也藏龙卧虎,怪不得朕那三皇叔会不顾宫中禁律,屡屡来此,乐而不疲。你的魅力不小嘛!"朱玺冷笑着俯看因为雪地的寒冷已经有些打抖的蔡夔。"抬起头来,让朕仔细看看你。"
蔡夔依言抬起头,一双眸子无惧无卑直直地看进朱玺的双瞳,似乎也同时看进了他的灵魂最深处。
被这样的目光给深深吸住,朱玺在那一瞬眼中除了他竟什么也没有。忘记了一切的一切,那清澈的眼神看破了他少年得志的狂妄与位高权重的孤寂,看破了他心灵的空虚和对生活的无趣。在那片眼神中,自己似乎无所遁形。朱玺差点就溺毖在他那如烟如梦的眼波之中。在那里他找到了他从未想过的平静与安宁。像大海能包容一切,却又如清风不为任何人驻留。
平庸的容貌中透出疏离的淡然,如清风般的存在却给人无法磨去的印象。平凡中透着不凡,真是有趣的人!
只这一眼朱玺就知道自己要他,他挑起了自己许久没有兴奋的神经和猎捕的兴趣。无论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仙是魔。自己要他!就这么简单!
跪在地上的蔡夔看着那双幽黯深邃的眼中凝聚起的一簇血腥的烈焰,本能的感到危险的逼近。收敛起自己双瞳不经意间流泄出的光芒,装成一副恭敬奴才的样子,自己这样一个平凡得再不能平凡的太监应该不会引起这位九五至尊的兴趣。
好个蔡夔,倒是很聪明嘛,不过他不知道这副特意装出的恭敬却让自己对他更有兴趣了,无聊好久了,他会是一个很好的玩物。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下巴,微眯起锐利的眼瞳。
本来只是因为有人向自己密报说,三皇叔最近频繁出入于冷宫与一名叫蔡夔的太监来往过密,有损宫礼,有违国法。又正巧今日母后身体违合,自己前往探望,回来时路过此地,才偶发奇想进来一看,却不想竟会有这等意外的收获。呵,颇令自己感到愉乐呢。
转过身邪邪一笑,再回首看了一眼仍跪在雪地的蔡夔,朱玺离去的脚步变得轻快而有力。

望着渐去渐远的背影完全消失之后,蔡夔才双腿打战摇摇晃晃的站立起来,为什么皇帝会来冷宫?为什么他会认得自己?心中窜过无数个问号,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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