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吟————雪天(上)
雪天(上)  发于:2008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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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一片银白的世界,高空的银河映入眼帘,耳边传来隔壁宫房里嫔妃疯狂的笑声"哈,哈,哈,皇上,皇上......"早已习惯的尖锐,今晚却让他觉出是那样深沉的悲凉,这是个受到了诅咒的地方。
一时兴起,回身从柜中取出已经有十年未用过的玉箫。宫中本是不许宫人无故吹奏乐器的,自己至来此后也无心再去做这些风雅之事了,只是今晚......自己却多想再重温一下那首曲调,所幸冷宫之儿是没有人愿意来管的地方,宫中的礼节,规矩都没有人会去注意,只要不让那些个宫妃逃离此地就是了,其它的任何事都无所谓,想着一个满是疯人,怨女之地有谁会来过问?!因而就算是自己吹些些乐音应该也无妨.
想着爱恋地轻拭去玉箫冰凉表面上的灰尘,贴近唇边,一曲《西江月》悠悠传出......
在萧声入耳之际,前阵往事似乎也纷至沓来,多久没再忆起过当年了,多久没再梦回江南了?十年的时间看似不长,却足已埋藏一个人的所有。为什么今朝偏又想起呢?是再逢故人之故吧?
"你就这么自甘堕落?!"耳边似乎还残存着那刺耳的话语,双手不由得陡然一抖,自己是被他看不起了吧?是呀,这么个废人,没有了当年的意气丰发,自己是个半腿已入黄泉的等死之人,没有未来可言。尊贵如他又如何能够明了?
一曲将毕,放下手中的玉箫,惆怅之余,昔日情事重又浮上心头,可那美好的欢情已随着爱人的逝去,自己的入宫,象一场春梦般永远地破灭了。
惊醒之前又看见了香琳惨死的那一幕,纤细的身子高高地挂在三尺白绫上,怒瞪的双眼中看见了血泪,吐出的红舌像是索命的厉鬼,又看见了哭倒在她身下的自己死死抱住她凌空的双脚,鲜血从自己的口中和刚施过闭势之刑的体下溢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入宫的决定竟会换来她如此惨烈的决别,宁死不辱么?是自己委曲求全的做法把她逼上了绝路呀。
泪无声无息的落下,以为她会明白自己入宫的用心,为了能保全她,泽儿还有那全府上下一百多口人命,他没有选择的权利呀!"为什么要这么做?"记得自己在她身下痛声咆哮,她是他这一生的至爱呀,记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爱恋,记得人面桃花相映红的美丽,记得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倩影,她怎么狠得下心就这么去了?怎么舍得抛下那还在襁褓之中的泽儿?
你的恨,你的怨,你的不甘就这么深么?抬头仰望苍天,苍天不语。
如果是的话,为什么不来找我呢?即使是鬼影也好呀,十年来寥寥几次入梦却再难觅芳踪,只见得鲜血淋漓的可憎。
那枝头惊啼通宵的雌鸟,莫非它也怀有一样的失侣之痛么?
院中那一树繁花,多像江南府内的那一株呀!蓦然想起从前与爱人相聚共欢的故园台榭,一时之间仿若回到从前,眼前看见了她抱着泽儿的美丽背影,听到了她和泽儿银铃般的笑声,分不清现实与梦境,蔡夔受到引诱地伸出手去,只想抓住这一瞬的幸福,可是好梦易碎,一阵冽烈的寒风刮来,割伤肌肤的同时,那一片幻景消失,只剩眼前风帘飘拂,头上明月映照帘外一片雪白。
一时之间无法从那梦境走出,蔡夔怔怔地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好象还能感觉到她的体温。什么是梦,什么是真?蔡夔愣愣地轻笑出声,说不定只有学那骑鹤吹笙的王子乔学道成仙才能摆脱这日夜萦绕心头的世情牵累吧。
"呵,呵......" 可是没听过太监能成仙吧?自己都觉得好笑不是?呵,不要妄想了。蔡夔轻叱着自己,还是伴着这冷宫直到终老吧......
不觉东方天空已然泛白,又是新的一天了......

一夜地碾转难眠,天刚微微亮,朱寮便舍了那满怀的暖玉温香,从榻上起身踱至窗口,推窗远望冷宫的方向,他现在在干什么呢?一夜好梦吧,不像自己相思若狂得一夜未眠,现在还仍能感到心脏在激烈地跳动,那让他欣喜若狂的相逢啊,"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本以为此生再难相聚,只能饮恨盼来生,不想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虽然再见后发现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令自己奉为仙人一般的兄台,不过自己倒是并不感到失望,朱寮知道他身上那些自己爱慕的东西依然存在,少了的只是那不沾尘世的仙姿,当年那场浩劫好象撒去了他的羽翼让他落下了凡尘,自己和他的距离已不像是当年那样的遥不可及,他不再是自己只可远观不能近渎的神灵,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自己敢亲手去碰触的人。
对于他的残缺,在世人眼里的他可能已经是个废人,可是朱寮却不以为然,对于蔡夔来讲,肉体不过是一具灵魂的容器,废了又怎样,残了又怎样,他还是那个他,他的精神是不会为了这种肉体的残损而被削减的,否则他就不是他所认识的蔡夔了。他倒是更为在意自己在昨天的那句无心之话,自己如何会说出那样的刺人之语呢?而依那人的脾气,要他轻易原谅自己是万万不能的,这该如何是好呢?
唉,朱寮不由得哀叹起来,不过常言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自己既已找到了他的人,那么别的任何事就都不是问题了,再多的误会自己都会想办法去化解的。
好想马上就再见到他呀,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自己则是一刻不见如隔三秋呀......
"王爷,"娇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双玉臂也缠绕上了朱寮的腰身,"王爷怎么不多歇会呢?奴家不好么?"
被突然打断了思绪,朱寮很是不悦,冷冷地剥开绕在自己腰上的双手,转过身去,不理会女子乍白的脸色,挥手唤来自己的贴身奴婢,自己想马上梳洗后就去见他。
女子委曲地站在一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看出爷很是不高兴,她咬咬唇,努力回复笑颜,走至朱寮身边,伸手从走进房的奴婢手里接过水盆,放在架上,"爷,还是让奴家来吧。"再从架子上取下一块白巾,在温水里浸湿拧得半干后方小心的递给朱寮。
朱寮在女子的服侍下盥漱已毕,匆匆吃罢早饭便叫来随身侍从,准备往冷宫去,刚欲踏出房门,女子便又轻唤住他,"爷,今个外面下雪,多披个褂子再出门吧。"说着,折去里屋取来了件银丝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踮起脚,细心地给朱寮系上,又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才抿着嘴半带酸意地说,"爷,您这一身可真是俊呀。赶着去见哪家小姐都行呀。"
朱寮听了,倒被她逗出一许笑意来,忘却了稍早的不悦,想来那时也是自己心情起伏,害她遭了池鱼之灾罢了,倒是她如此贴心甚是难得,不枉自己平日里专宠于她了。便笑着伸手拧了一下她的小嘴,"你这张嘴哟,我不过是去会一个故人罢了,倒被你说得好象去偷情一般。"女子听罢放下了心,真正绽开了笑脸,边撒娇边伸手将朱寮推出门去,"那爷您就赶紧去吧,累得人家等您可就当真不好了,别个到时才说是奴家误了您,奴家可担不起呢。""你呀," 朱寮笑着边摇头,边向外走去。
女子不舍地看着朱寮走远后才坐回房内,却左思右想觉得不对劲,从昨个爷去了趟皇宫,回来后就失魂落魄的,晚上虽然也招了自己侍寝,可明显看得出爷整个的心不在焉,匆匆一次云雨后,爷一晚上都没有睡着,今个一早又早早就起来站在窗前发着呆,怎么看怎么像是个犯了相思的样。该不会是看上哪家小姐了吧?
这可不好,女子咬着手指细细琢磨,自己只是个小小的侍妾,出生寒微,要不是那年在江南偶遇上这大明朝的皇爷,被他看上带回京来,从此疼爱有加,自己早就被那个酒鬼的老爹给卖去迎春楼了。自己虽然算不上天仙之姿,但不知为什么爷对自己倒是真的很是宠爱,可是这会要是爷成了家,娶了个福晋来,自己往后的日子还会这么好过么?
不行,她绝不能失去现在的这一切,从简入奢易,从奢入简难,过惯了这里繁华的生活,自己绝不能再落回当初的境地。看来自己要先做打算才是。
"小桃。"
"嗳,"一个穿着红衣的小丫头从房外跑了进来,"秦姑娘,什么事?"
"来,"女子笑着拉住小桃的手,"我平日里对你怎么样?"
"姑娘对奴婢好着呢。"小桃用力的点点头。
"好,那我现在问你的话,你可要如实地告诉我呀。"
"姑娘请问,只要奴婢知道的绝不说假。"
"好,那我问你,咱们爷昨个是怎么了?有见着谁吗?"
"昨天,"小桃想了想,"爷昨个儿去皇宫里见皇上去了。"
"这个我知道,"女子有些不耐了,"我是问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你的哥哥不是就跟在爷身边么?"
"啊,让奴婢想想,"小桃用手抵着脸,"啊!对了"她用力一拍手,"奴婢哥哥说爷昨个儿为了找小太子去了趟冷宫。好象是见着了什么旧友,叫什么清什么来着的,啊,对了,叫清风的人。可开心呢!"
冷宫?清风?女子不大明白地想了想,"还有别的么?"
小桃又想了想,"没了,真的没了。"
"是么?"女子勉强一笑,怎么会这样呢?"真是谢谢你了,以后爷那有什么事,还请你告诉我一声,你知道的,我不会亏待你的。"说完便从衣里拿出几个金锭子递给小丫鬟。
"这,这不行呀,"小桃吃了一惊,忙摆手,"奴婢怎么能要姑娘的东西呢,被爷知道了是要重罚的。"
"没事的,这是我要给你的,我不会和爷说的,"女子硬是把金锭交到小丫鬟手里,"你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的。还是说你看不起我?"
"怎么会呢?!姑娘既然都这么说了,奴婢就收下了,"小桃从小在王府长大,什么都看多了,聪明着呢,怎么会不明白她的意思,"奴婢明白姑娘的意思,以后爷有什么事,奴婢会让姑娘第一个知道的。"
"那就有劳你了。"女子笑笑拍了拍小桃的手背。
"没有别的事,那奴婢就告退了。"
"下去吧。"摆摆手,小桃退了下去。留下女子一个人在苦想。
冷宫,清风,这两个里面有什么关联吗?女子很是想不透,不过爷绝不会看上冷宫中的女子,这点她还是相信的,那到底是为了什么弄得那副模样呢?不急,来日方长,自己早晚会弄个水落石出的。

这一边是在苦思冥想,那一边可是一个劲地直往冷宫赶。
到了外宫门,朱寮一跃下马,随手将马鞭抛给侍从, "在这里等我。"吩咐完,便大步向内宫走去,穿过庭廊,来到宫中最偏僻的冷宫门口,推开大门,一眼就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蔡夔正弯着腰在打扫院内的积雪,听到宫门"哐"的一声,还以为是送东西来的宫人,一抬眼却看到竟然是朱寮。他怎么会来这里?
"你。。。。。。""我今天是特地来负荆请罪的。" 朱寮沉声说。
负荆请罪?"奴才不明白。" 蔡夔说完继续弯下身子扫起雪来。
"听听,又在自称奴才了," 朱寮叹了口气,"清风兄不会还在为我昨天的话在生气吧?小弟我是无心之语呀。"
昨天的话?啊,是那句吧,蔡夔想起来了,不过就为了那句话,特意今天跑来道歉么?"王爷言重了,奴才我怎么敢生王爷的气,况且王爷的话也是极对的。"
"不肯原谅我么?小弟那句话真的是不经大脑的愚蠢之语,清风兄就饶过小弟这一回吧。"
"不是的," 蔡夔觉得很不可思议,"奴才并无怪罪王爷的意思,也并未在生气。"也许是被伤到,但是自己也明白他并非恶意伤人之人,会出此语也是看不过自己的行为罢了。自己并未怨恨于他。
"这还不叫生气么?" 朱寮苦笑的摇了摇头,"你一口一个奴才,一口一个王爷,这不是怪罪于小弟又是什么?我们就是如此生分了不成?"
"。。。。。。"他说的是这个呀, 蔡夔停下动作,直起身子,笑了笑,"不是这样的,这只是奴才的本份罢了,奴才是奴才,王爷是王爷,还请王爷直呼奴才小六子便是,这是宫里的规矩。"
"昨天刚见面之时,清风兄不是并未如此么?"
"那是奴才一时遇见故友开心之余忘记了,还请王爷见谅。" 蔡夔朝朱寮微微躬身。
"你。。。" 朱寮被他堵得无语可答,正在寻思之际,猛然发现蔡夔身上只着了单薄的一件袄子,身子在寒风中有些瑟瑟发抖。
"唉,罢了,先不说这个," 朱寮从身上脱下那件鹤氅,走近蔡夔伸手将鹤氅套在了他的身上,"这个天穿成这样可不行,先披上这个,回头我叫人送几件来。"
"这?" 蔡夔微愣地看着身上名贵的鹤氅,边放下扫帚,边耸肩轻轻将它抖落,拿来在手里递还给朱寮,"这好象不妥。奴才年年如此,王爷不必挂心,王爷的心意,奴才受了,不过这么贵重的衣物,奴才无福消受。"
"你......" 朱寮看着手里恭恭敬敬拿着那件鹤氅就是不肯穿上的蔡夔,不免有些急了,"你就如此生气是么?我昨天真的不是有意那么说的,我并没有觉得你堕落,只是你不肯出宫这举让我有些不解,一时心急才出此不智之语,我......我......"
"你要我怎么做才能原谅我?你说,你说什么我都去做,你说啊......" 朱寮一把抓住蔡夔的双肩,激动地摇晃着,不行,不行这样,好不容易相见自己无法忍受他将自己这样拒之于千里之外。
"你......你......"看着有些失控的朱寮,蔡夔觉得很是意外"你不必如此......"
"不必如此?"十年的想望,一朝的相见,却被那人冷冷以拒,不必如此?"你知不知道我对你,我对你......"说到这里,朱寮哑然而止,突然意识到自己想说什么,自己也被自己吓到了,会是那样的么?自己对他如何竟会是那样的感情?不觉松开了抓住蔡夔的双手,朱寮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你对我怎样?" 蔡夔也有些呆了,不知道他到底要说些什么?一时之间,两人相对无语。
"哈,哈,哈," 朱寮忽然郎声大笑,一把将蔡夔紧紧拥入怀中,原来自己对他真是那样的呀,呵,十年前的相交,十年后的相逢,太可笑了,"哈,哈,哈......"
嗳?为什么突然抱住自己?"你,你没事吧?" 蔡夔有些担心着大为反常的朱寮,"能不能放开我?"
"没事,没事,不仅没事,小弟我还意外的好呢,"朱寮拥着怀里自己朝思暮想了十年的人,感受到他略带凉意的身子,一阵电流窜过全身。怎么也想不到当年单纯的崇拜竟会在这十年的寻访中变质为这样一份异样的感情,自己也十分惊愕啊,不会被世人所接受的这一切呀,可是十年的执著,他已经成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溶入了骨血,成为自己生活下去的动力了,现在说要放手也再不可能了吧,唉,自己是认栽了。
被朱寮紧压在胸前的蔡夔听着他又是笑,又是叹气,心里有些发毛了,而且两个大男人这样抱在一起是什么意思?伸手用力推着朱寮,"你没事吧?先放开我再说......"
充耳未闻蔡夔的话,对于他的挣扎也视而不见,朱寮继续享受着抱着他的那份满足。
"止斋!放手!"
听到略带怒气的低叱,朱寮才回过神来,发现蔡夔有些微白了脸,看来他是生气了,唉,朱寮不舍地松开了怀中的蔡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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