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对面穿来由远而近的皮鞋声。
谁?我警觉,靠坐在墙壁。
石门移动的声音。
一个忽明忽暗的红点,走进来停住。
接着电灯亮了。
「干嘛不开灯?」他吹了口烟。
废话,够得着么我!这家伙已经完全把自己当健全人了。一点也不设身处地为残疾人考虑。
「怎么从那边进来?」我好奇。
「从莲的房间进来看看。」
我们一起打量密室,灯光虽昏暗,但也把这里照了个通透。这是一个大约30平米的正方形房间。空无一物,白色的墙壁挂着尘土,个别的地方还生着霉点。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手里多了一把小锤,这里敲敲那里锤锤。
我看到他刺破手指在墙上画着图腾。血迹一下就被墙壁吸走,恢复了原样。他不气馁地用小刀划破另一个手指,继续画着。
「你在做什么?」我看不出这和找莲有什么关系。
「秘密。」
我坐着看戏,等他刺破石根手指。
「唉~果然不行。」他转头看我。
晕~不会在打我的主意吧。
「要白馆的主人才成。」他接着说。
「谁是白馆的主人?」我心虚地问,因为天草白住在白馆。
「莲。」
「呃?」
「本来是我的。」他垂下头。「现在用了你的身体,成了青龙,而你的灵魂恢复了赤丸体内朱雀的力量。」
「为何莲被扯进来?」
我等了很久没有回答。
「回去吧。」
他走到我进来的入口在墙壁上摸索,不一会儿石室又降下来。
我又被他塞到里面。
回到房间,我看到床上躺着昏倒的松本。
「嘘--这是替身。」他钻出壁炉,蹲下笑着对我说「瞧你脏的。」
我在地上爬,和你两脚沾地的自然不一样。
我刚要瞪他就笑了起来。因为抱过我他也没有逃过灰尘的劫难。乌鸦站在牛背上看得见别人黑看不见自己黑。
看见我指着他笑,他才发现「啊,我的衣服。」
「知道怕脏就别穿这么好啊。」
「不是想让你看看我帅气的样子么。」
「喂--」这好像应该是我和莲之间的对话,我顿住了「你刚才说莲是白馆的主人?」
他面露微笑「我也是有名字的人。再次介绍一下吧,我--天草青流,27岁未婚,入了天草家的籍,如今是你的哥哥。至于莲么,我也顺便加入了,算是我和他的入籍。那么在户籍上我们三个是兄弟了。」说着甩给我2本印着十六瓣菊纹的JAPAN PASSPORT。
我翻开上面写着天草青流(せいりゅう)的名字,另一本天草莲华(れんか)。
晕。
「你在户籍上还是赤丸。」他补充说。
「听起来像个三角关系。」
「不,在这里我要提醒你是已婚人士不要搞婚外恋啊。」
我看向手上的戒指,咦,没了。眼睛不由自主地四下寻找,没有看到......那个红宝石的戒指不止是贵,傻子都看得出价值不菲。我本想装傻蒙骗过去~
「你的戒指怎么没了?」他眯着眼睛看我。
这家伙眼真贼,我还挺衰~
「啊,怎么没了。你去床下看看,我常摔下去,说不定......」虽然不想要,也要装作不知,但是不是装过了,他眯着的眼睛开始发亮,凝聚起怒气。
「哦,是偶尔下床玩......」我改口。
「预产期是6月。」他也说出句惊破天地的话。
老天,那‘我'马上就要做爹了?掩饰住惊色,我笑着问「怎么你不想自己做爸爸吗?媳妇呢漂亮么?」
他闷笑没有答茬。
我深知得饶人处且饶人,不再发话。
我看看自己,满身尘土脏脏的坐在地上,明显残废的腿。闻闻身上,也好久没洗澡了。看起来一定像个乞丐,坐到大街上一定有人给钱。
「想洗澡么?」
「找莲要紧。」奶奶的,我说话还要仰望他!
他点头,把我抱上轮椅。
「一层层从下往上找吧。」
「好,走吧。」第一次配合出默契。
转了几转来到一个隐蔽角落。
一路上都没有遇到家丁。我长出口气。
「从这里下去就可以了。」
我回头看到盘柱而下的螺旋楼梯。
「这里没有电梯么?」
「没有。这个家族虽然一直近亲繁殖,但有问题的只有离家出走遭遇事故的天草赤丸而已。」
我转动轮子到楼梯前沿探身下看。这可如何是好?
「你要自己滚下去么?」
「当然不是。」
「那就失礼了。」他俯下身体,示意接下来打算用肩膀扛我下去。他再不乱来,每次行动都告诉要做的是什么,让我放心。
我顺从地趴在他肩上。虽然像猎人扛猎物,但比暧昧的横抱要好几分。而且他可以一只胳膊扛我,一只胳膊夹着折叠轮椅。
‘我'也蛮能干的啊。我暗自表扬‘自己'的身体。
旋转楼梯,没有层数,我数着台阶,每阶台阶20cm左右,推算城堡高度。虽然隐于浓雾,这个城堡从地面看到上去至少有相当于20几层楼的高度。按每层楼15、6米的高度来算,下到250阶左右,我心里开始打鼓......记得我住的是三楼。我们这是在往更深的地下走啊。
我们走走停停。扛个大活人也蛮辛苦的。
「放下我下来歇会儿吧。」
「我没事。你身体真好用。」
「那是,每周都游泳的。」我开始自夸。
「赤丸以前剑道厉害的不得了。我受伤后,出门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给我说说你身体的情况吧。」我向本人打听。
「伤在T6胸椎第6节的位置。」
「就这样?」
「就这样。」
「我怎么觉得心脏也不太好啊。现在这样扛着心脏也还在怦怦乱跳。改变体位,也时常能‘睡'过去。」
「你要不要休息一下。」他比我还紧张,毕竟是他的身体,还是在意的。
「不要紧。我这是兴奋的。」我赶忙解释。我提醒自己以后说话绝不能夸张半分,不然某人都会当真。真没有幽默感和莲一样,日本人都这样吧。
「哦,会晕是低血压。心脏是因为药物副作用连累到的......」
「什么病的药副作用?」
「肾。」
「天~肾也不好么?」
「嗯。」
「眼睛也和肾有关么?」碰到过一次失明的时候,突然就看不到,吓死我了。
「嗯。」
真是问一个说一个,费劲死了。
「那你怎么还没死?」直捣关键。
「靠钱啊。你不知道每周洗肾3次么?」
「不知道,你还有什么没交代的?」想想要不是那次我醒来发现,雾舍在......大概也忘了人是要排泄的。很多不好的事都是背着我在做吧。
「没了。」他一口咬定。
「你再想想。」
「胃不好,大多靠输液维持,吃了常会吐。」
「前几天还吐血了。」我告知近况。
「呃......很快就可以做移植了,身体也会壮起来的,你别担心。」
「很难找到匹配的吧。松本说输血都是问题。」
「松本的话不能信!那时他骗我说莲死了,我信以为真......就乖乖结婚为天草家续香火。算是我欠这个家族的吧。但我一直在找你,直觉你一定是天草家的人。掀翻了日本的资料库也没找到。真没想到你是中国籍。」
每个人都是骗子,还有背着我私自入籍的事,也让人冒火。哼-等找到莲再算这个账。
在第365阶的时候我们停下。
他小心地把我放到轮椅上,把脚摆正,穿好即将脱落的袜子,又整理平衣服。固定好我小腿和大腿的带子,才站起来。
「从这里我们分头找吧。」
看着长长的走廊,我点头。
「小心点。」他擦着汗。
「嗯。」我再次点头。
「旁边的袋子里有一些常用的工具。」他嘱咐。
「好的。」突然觉得他有点好笑,向他笑了笑就划着轮椅走了。
这里有多少扇门啊?对着众多扇形的门,我有点无措。和玩暗黑的感觉有一拼。
钻过这个门又进那个门。遇到有台阶的门就忽略过去。
「可恶做不到。」我很想把轮椅推快点,像骑车那样为减少阻力向前弯着身子冲刺。稍一前倾,头就会亲吻膝盖。只能一丝不苟地靠着背,慢慢地转轮子。真急人。
莲这些天你有东西吃么?
莲你不是和我玩捉迷藏吧?
这下‘林青'回来了,你也该出来了吧。
路的尽头是一扇窄窄的铁门。与铜铸镂纹的其他扇门比起来,很寒酸。拧了把手锁住了。我开始掏某人交代过的工具包。溜门撬锁,天生就会。还为‘天生我才必有用'这件事苦恼呢(认为做贼不好,那时年幼无知不知道有特工那种正当行当)。
「Easy。」没捅几下门就开了,发出缺油的巨大声响声音。门一开里面的灯随之亮了。我探身前看。里面一个圆形大坑,不知道做什么用的,感觉和垃圾房很像。
会有人么?「莲--」我试探着叫了一声。
没有回应。
隐约看到池内蠕动着白色的人形,立刻激动起来。
顾不上太多,我摇轮把轮椅开进去。撞了几次也入不进门。被固定带束缚的双腿也在一次次冲击下,歪向一边。灵机一动,我双手在轮子上较劲,把轮椅生生地‘折小',这才晃悠着进门。一段不短的楼梯又挡在眼前。命还真苦。
我把自己从轮椅上解下来。下轮椅我还是蛮娴熟的,摔呗。上轮椅目前还无能为力。刚才下楼梯的时候我还在想当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怎么解决台阶的问题。谁想到这么快就能实践。
下楼梯轮椅自然是帮不上忙了。我顺手把它推下台阶,预备给莲用。
「嘁啦哐啷」一阵乱蹦乱跳,轮椅倒在下面一动不动,死了--
我微拧着眉,想象了一下自己坐在上面滚下的惨状,九条命都不够活吧。
上下楼梯从莲哪里见识得多了。虽说比莲多两条拖累的腿,但增加上搬移腿这个步骤也不太麻烦。试了试还真不赖,以后可以至少上下楼梯可以少求人。
前面大半部分移动分寸拿捏得正好,后面熟能生巧不由得加快了速度。谁想到这病榻之身竟不争气,手臂一软,身体前倾过头,不过歪打正着用最快捷的前滚式一气解决了最后几阶。
顾不得太多,一口气爬到坑边,喜出望外,里面的人果然是莲!却又心疼不已,莲遍体鳞伤受了酷刑。
「莲...莲...」悲喜交加,鼻子酸楚,眼泪打转滚出。
莲浑身是血的躺在玻璃的碎片中(这不是我打碎的镜子么?),身下积着污水。他一定死命地挣扎过。白色的衣服上新旧两种颜色的血迹混凝在一起--开出艳红和锈红的梅花,泛黄的下摆贴在腿上浸泡在伤口之上。
莲,你受苦了。
我来救你--
23 逃离水牢
「莲-莲--!!!」
狭小的房间充满我的回声。
喊得声嘶力竭也不见莲反应。我不仅想让莲听见也想让那家伙听见,偏偏两边都没动静。
心急如焚。
如果我还是林青,一定能帮莲脱身,一定不让莲受苦。可......我现在是个下肢瘫痪的残废。一个连自己都不能掌握的人,还怎么能去要别人爱......
眼睛盯着的池下的生死不明的莲。
你就在我眼前,我却不知你的生死。
世界上最痛苦的煎熬也不过如此。
细看,莲的眼眶已经凹下去了,青白瘦小的一张脸,完全看不到呼吸的迹象。能让人联想到只有死人,脑袋里已经向最坏的地方想去。
这样也不错...莲...如果你死了,我们一起!我不会让你孤单地离开。
想到这里心里又有点释怀。
对我们这残破的身体来说,死,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莲微动了一下,我看得真切。
「啪--」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嘴巴。林青你就这点出息!紧要关头,莲还没有放弃,你就放弃了他么?
脑子清醒了。
打起精神,沿着坑爬了一圈又回到原地(莲的上方的位置),无从下手|||这坑有2米多深,2米多长,四四方方也没有攀爬之物。常人都难入其中,更何况现在的我。
那个死‘林青'跑到哪里去了?我急得团团转。
莲真的动了起来,我的心也跟着拧动起来,却只能眼巴巴地扒边看着。
莲的身体微微颤抖,更紧地蜷缩起身子,大概是被疼痛折磨着。
眼泪模糊了我的眼。
莲你活着就好,我不奢望任何东西了。不管你知不道我是谁,不管你爱不爱我,只要活着就够了。
不能坐以待毙,不能指望别人,莲是我的恋人。
「莲--忍耐一下我救你。」看到莲转醒我欢喜着向他挥舞手臂。
可莲对我的存在熟视无睹,声音似乎传不进他任何地方。
「该死。」我焦躁地捶打深坑边沿的石板。
莲爬起来挪动了一下,手按在尖锐的玻璃,血在苍白的手下逐渐扩大领地,渗透到玻璃的缝隙。
我的心脏像盛满了碎玻璃渣,刺痛得快要破裂,连没有知觉的半身也像被针扎得冒血。
莲舔着手上的血,笑了。齿间染红,唇边沾血,血在他苍白的脸上,格外刺眼。但这正是他的求生意志。他并不知道,有人在上面巴巴地看到心痛。
他不知疲倦地挪动着,在寻找出路,寻找活路。溃烂不堪的腿随着移动不时从破烂的衣角下露出。在痉挛,在抽搐。记得以前这一双腿白皙如水煮蛋的。
我也随他移动,始终保持在莲的正上方。我很气自己的表现。咬牙向前拖动一步,两手两腋已入池,尽管右手竭力向下够,我和莲的距离仍是遥不可及。
不知道怎地,四边四口腰粗的水管开始涌水。
我突然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一间水牢。
莲惊讶地如此的突变。
一眨眼的功夫,水就淹过他短小的身体。
莲扶着墙壁用仅有的残腿勉强站起。
「莲--我来了!」
我不顾一切地栽到水里,强大的水流卷着锋利的玻璃,在身上划开血线,戳开血花。担心玻璃划到眼睛,根本不敢睁眼,累赘的下身立刻让我卷入漩涡。终于我抓住和我一样被激流卷翻的莲。
好不容易才挣扎着浮出水面。手里却只有莲的衣裳。
身体燥热,愤怒像要喷发的火山。
突然像小鸡一样,我被拎了出起来。
原来是D版林青,我嘴唇轻动,没有出声。
「你说什么?!」
「D,英文字母D。」
「什么意思?」
「盗版。」我看着他愤怒的眼睛不敢说话。
「我会游泳。」我还是稍微辩驳了一下。
「你会游个狗屁!你这个残废!」
我被他的气势吓呆了,这口气模仿得真像我啊,真的会被他取而代之吧!
莲已经被他救上来。
我嫉妒地看着他口对口地为莲做人工呼吸。
1下-2下-3下......
我想起那日被医生放弃的白,是我一下一下地把他救回来的。
如今他正在救莲。
莲咳了起来,恢复了呼吸。
「我先送莲回去,你老实待在这里。千万别动!」说着丢过他的衣服盖在我身上。
我为他的‘重色轻友'的举动感动。谁他妈的是丫的友!我突然觉悟,抽打自己。
紧张过后的虚脱感侵蚀了身体,我仰头倒在石地上,后脑勺嗑得生疼。仰头看到抵在墙上的轮椅,觉得大概可以爬上去吧。
我坐起向它挪了过去。挪动中盖在身上的衣服脱落了,看到下身我几乎昏死过去,腹部插着长长短短,数把玻璃刀。已有肠子从伤口里面向外流出。我害怕起来,颤抖着将温热还在蠕动的肠子塞回肚里。
瞬间我手上就沾满了粘热的血液,沾着血的肠子像粘滑的鱼一样,任性地从我指缝间滑落,不想回到母体的怀抱。
越着急越错乱。
一点也不疼,没事的,我安慰自己。
不只是铁锈的腥气,还有肚子里的恶臭,这般刺激的味道,也不能把脑子刺激清醒起来,我昏沉地倒下......
「很冷啊,莲......」
我这一倒下还能醒来?没人知道。
神啊......圣母玛丽亚样啊......请保佑莲的平安。
结束吧,终于可以从这个身体里解脱了......
结束了。
24 生不如死
睁开酸涩的眼,我躺在一间铺着暗红色壁纸的卧室。雾舍站在床边正目不转睛地看我,眼看一颗眼泪从红红的眼里掉下来,砸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