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船舱,外面的世界对于我而言完全是崭新的。甲板上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忙碌着,两个人在擦拭着甲板,有的在缝补着船帆,大伙儿都忙着手头的活计,根本无暇顾及到我。
海面的阳光灿烂无比,没有任何阻挡地直射在甲板上。
"伊莱沙~"法布泽瑞在船舵那里向我挥手。
我走了过去,尽力无视那些异样的注目礼--那一道道轻蔑而又灼热的目光。
"已经好多了吗?"他问我。
"身体已经没有什么了!"我应和着,"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无所事事几乎要将我逼疯了。
"你现在是我的贴身侍从,只要完成你自己的工作就可以了。"他拍着我的肩膀,回头叫着另一个陌生的男人,"墨顿,你过来一下!"
"是的,船长阁下!"接着一个又高又壮的男子出现在我的面前,他浓密的大胡子非常醒目。
"他是这里的水手长,他会教你作为一个船长的贴身侍从该做些什么的!"法布泽瑞微笑着,"别让他累坏了,他毕竟刚刚才大病初愈!"他还不时叮嘱着。
"那么请跟我来吧!"叫墨顿的男子示意我跟着他走。
虽然有些陌生,虽然那个站在法布泽瑞身旁那个被成为德律克的航海长还是让我感到恐惧,但是新的生活只是刚刚开始。
"你的任务就是打点好船长的起居,包括他的清洁工作。"墨顿从不微笑,似乎他的脸部肌肉已经被强烈的海风吹得干涸而又僵硬。
"是、是的!"对于除了法布泽瑞以外的人,我始终感到有些畏惧,也许是对于"黑色X"的恐惧在作怪,然而我却完全忽略了法布泽瑞真正的可怖。
"你现在首要的工作是这些......"他指着一个木盆,那里堆满了脏乱待洗的衣物。
"好的!"我几乎没敢和他多说一句话就开始干起了属于我自己的活儿。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感受到船上的生活。一望无边的大海近在咫尺,所有的人都以这艘船为家,每个人每天都有属于自己的活计,虽然每个个体都独立地存在着,却又无法摆脱相互依存的关系。
在这艘船上,除了法布泽瑞之外,职权最大的非航海长德律克莫属了,他不仅经验丰富而且大家都非常的信任他,船上的每一个人对他都非常得敬重;德律克之后,就属水手长了,那个被称为墨顿的高大魁梧的男人,他不苟言笑,却做事一丝不苟,他对待下手非常严厉,船上的人对他又是害怕又是敬仰。有时我真得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些人愿意放弃平静的生活以掠夺为生呢?而那些手无寸铁的人又是如何背弃上帝跟随着法布泽瑞成为嗜血的杀戮者呢?似乎一切都是一个错误。此时此刻的我,始终没有意识到他们真正可怕的一面,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都沉浸在一轮幸福的光晕之下,充分地享受着离开坎特贝尔的自由时光。
平和的船上生活,虽然我始终被他们孤立了起来,但是总得来说,比坎特贝尔旅店的日子要好上很多,除了食物以及无法定期洗澡之外。
每天晚上,我是唯一得到特权可以在属于船长的船舱里与法布泽瑞一起享用晚餐,同时也是唯一位可以吃到船长级别的饭菜。由于船上的淡水有限,我们根本不可能有多余的淡水用于清洗,几乎每天喝入嘴的水也是按照人数等量分配,不过在船上喝的最多的是淡啤酒,因为淡水会由于炎热而腐臭,可是淡啤酒要好些,至少时间可以维持的长久一些,即使有了异味,酒精的味道也会让人们喝的时候不会很痛苦,所以船员们几乎都靠它来补充水份。由于长期在海上,所以很难吃到蔬菜以及水果,为了防止船员因此而得坏血病,船上放有一大桶的苹果,而且每天船上的船员都有机会分到一个--仅此一个而已,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朗姆酒,当那些苹果吃完的时候,朗姆酒就成了苹果的替代品。
然而对于我几乎从未离开大陆的人而言,船上的生活是异常的艰苦。充满怪味的淡啤酒,喝到几乎我一看见它就想吐的地步;虽然船长的食物已经算是最好的了,可是那坚硬的面包和粗糙的咸肉还是让人难以下咽,尤其是那些干面包和饼干还有所谓的象鼻虫在上面不停地蠕动。每次在进食之前,我都要将面包或是饼干掰开,抖动手中的食物或是用手挑去那上面的白色小虫,即使法布泽瑞一再强调,那些虫子并没有害处,可是我还是无法闭着眼睛将它们吞咽下肚。
平静的生活让人满足,几乎让我彻底忘记了在身边的这些人都是那些杀人如麻的海盗,那些不费吹灰之力扼杀生命的死神21
"不知道姑妈怎么样了?"一天晚上,我坐在床边望着窗外,喃喃自语。
"怎么了?"法布泽瑞放下手中的书,宠溺地揉了揉我的头发,关切地问道。
"当初我离开坎特贝尔旅店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我非常挂念我唯一亲人此时此刻的处境。
"别担心,不会有什么事的!"他安慰着我,却完全没有留意到他眼中隐藏的阴影,"等过些日子,回到坎特贝尔,你就可以知道了。"
"回到坎特贝尔?"我自言自语地重复着他的话语,我从未有意识到我会再次回到坎特贝尔,我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到那个肮脏可怖的旅店,再也不会见到宛如恶魔般的柏奈先生了,可如今竟然......
"不,我不想回去!"那个仿佛噩梦般的经历自始至终都残留在脑海深处,我依稀可以看见闪电的阴冷光芒,那布满鲜血的躯体,听见姑母那发自内心的悲鸣以及那身体的痛楚,一切都晃如昨日。
"伊莱沙~"即使法布泽瑞的轻唤,也无法消除身体完全不受控制的颤抖,我从未有料到那个漆黑的夜晚会在我的心灵深处留下无法磨灭的阴影,"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的......我会保护你的......我会保护你的!"法布泽瑞不停的像是誓言般的低喃,以及那舒适的怀抱似乎驱走了我所有的心灵阴霾。
轻柔的热吻顺着脸颊侵袭着我的嘴唇,湿润的触感布满口腔,对方灵巧的舌头所到之处无不掀起一阵阵热浪,将我陷入窒息的边缘。我们相互吞咽着对方的唾液,饥渴的宛如身在沙漠,耳畔响起猥亵的声响。当我们分离的时候,嘴角那长长的银丝闪耀着淫糜的光泽。
"睡吧!"他说着,就离开了船舱,完全不顾此时此刻已经快被欲望折磨至癫狂的我。
每次都是如此,当一吻之后,法布泽瑞总是会丢下我到甲板上去吹风。自从那次最初的纵欲之后,再无任何其他越轨的举动,似乎我们又再次回到了原点。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自己欲望,在此之前我几乎从未有思考过世界上也会有情欲的存在,而如今,命运却让我迷茫。
我渴望的是与法布泽瑞那种精神的交融,可是当情感真的脱离情欲的时候,我竟然会无所适从。
当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那是一种保护。我与法布泽瑞在精神上相互依存着彼此,但是当肉体被情欲所控制的时候,当我们在欲望之中沉沦的时候,那么我们所要面对的将是更大的挑战与磨难。然而我却完全没有发现,在这些和谐的音符之中,总是存在着阻隔。平静的生活仅仅只是一个表象,一旦拨开层层面纱之后,我所窥见到的足以毁灭一切。
当我以为生活就是如此美好而又平和的时候,暴风雨却已经慢慢向我逼近,我几乎听不见雷声也看不见闪电,在一夜之间我的世界被彻底颠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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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平和的下午,阳光懒洋洋地撒在甲板上,我像往常一样忙乎着手中的活计。
"我发现前方有艘大船~"站在桅杆的了望台上,一名水手朝着甲板大喊。
"什么?是船?!"德律克非常警惕。
"难道是‘女王号'?"水手长墨顿猜测道。
"我命令全速前进!"法布泽瑞命令着属下,"升起船帆,所有的人立刻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
船上所有的人都屏息眺望着远方。我眯着眼睛用手掌阻挡着刺眼的阳光,企图看清楚前方那模糊的船只。
"是‘女王号'!"德律克有些兴奋。
"我们终于追上了。"法布泽瑞手中拿着单桶望远镜说道。
"太好了!"德律克搓着手心,双眼布满了神采,"全体准备!"他嘹亮的声音传遍船体的每一个角落。
几乎所有的一切在瞬间变化了色彩。我茫然地望着在甲板上来回奔跑着的人群,我完全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唔......"身体突然被一个壮硕的肉体给撞翻在地。
"你小心点~!"对方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看来我是碍到人家了。
慌乱的人们,看似杂乱的脚步声都让人产生不祥的预感。
"伊莱沙~"法布泽瑞绕开人群,来到我的身旁,"伊莱沙,你听着:现在立刻回到船舱里去,无论如何都不要出来。"他紧紧抓着我的肩膀叮嘱道,脸上浓重的神情让人陌生。
"为什么?"我困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别多问,现在就给我回去!"他第一次对着我大吼大叫,完全没有了以往的温柔,"我现在命令你给我回船舱去!"他一边命令着我,一边将我从地上拽起,拖着向船舱走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究竟想干什么?"我奋力地反抗着。
"升起旗帜~"一个突兀的喊声伴随着我们的争执而响起。
我望见了高高的桅杆上缓缓升起了那象征着毁灭的"黑色X"又或者是他们所谓的那"扭曲的十字"。
我感到一股透彻的寒冷,那是种发自内心的恐惧与绝望。所有的美梦顿时破灭了,我几乎能听见心脏碎裂的清脆声。我内心所构织的梦想在转瞬之间化为乌有,仿佛有人拿了一把钢刀刺入了我的心脏,用椎心的痛楚将我从迷朦中唤醒。
"你们是要去杀人?!"我空洞的双眼凝视着他,我多希望从他口中能听见否定的词语,我多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赶快回去!"他没有承认却更没有否定,他依旧拉扯着我,将我塞入狭窄的船舱。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仿佛是个没有生命的玩偶,没有情感的声音几乎让我产生了怀疑,"你是神父......"
"不~,我......从来就不是!我是恶魔!"我没有望见他眼神中的悲哀,薄薄的木门隔绝了我们彼此的世界。
"准备~"外面人声鼎沸。
几乎在同一时刻,可怖的炮击声在四周响起,我能明显地感觉到整个船体剧烈地颤动着。厮杀的喊声响彻云霄。透过窗户那一个个在眼前晃动的人影,我似乎能清晰地望见甲板上激烈的战斗与杀戮,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火药味与滚滚浓烟。
四肢渐渐冰冷,心脏传来无法抑制的阵痛,那每一阵的抽痛几乎让人窒息。我嗅到了绝望的气息,我听见了理智崩溃的响声。
"嘭~"猛烈的撞击声突然响起,船体被震动得无法让人平稳站立。紧接着耳畔传来铁器碰撞的声音,以及那一声声惨烈的悲鸣。我顿时明白了--真正的杀戮与掠夺此时此刻才真正开始。
由于船体的巨大震动,导致了原本反锁着的木门竟然被轻易地震开了。通向另一个世界的大门此刻在渐渐向我敞开。原来梦幻与现实是如此的接近,紧紧只隔着一层薄薄的面纱。一旦我跨过那个道门槛,我所看见的和我所听见的,都将是另一番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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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着沉重的脚步我向前走着,即使还没有来到甲板,我已经听见了那仿佛只属于战场的厮杀声,空气中已经弥漫着一阵血腥,那晕眩的气味让人作呕。
火药的浓雾怀绕着甲板,夕阳西下,让世界蒙上一层凄凉的光晕。
所有的人群都在眼前的一艘大船上杀戮着彼此,高高划过天际的刀锋,响彻云霄的枪声此起彼伏,那一声声的痛苦哀嚎伴随着漫天飞舞的鲜血渲染着这个残酷的世界,每个人的双眼都被鲜血所迷朦,血光冲天。
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孔都带着嗜血的喜悦,他们尝到了血液的甘美。光滑、银亮的刀面上点缀着红盈盈的血珠,他们在杀戮中迷失了自我,迷失了方向。
一条血色的弧线从天而降,一个沾满鲜血的头颅坠落在我眼前的甲板上。耀眼的血红顺着巨大的伤口汩汩向外喷涌,死沉的兰色眼球像是两颗巨大的玻璃珠--痛苦而又麻木的注视着前方。扭曲的嘴角几乎能让我感触到他临死前痛苦的挣扎。生命在转瞬之间化为乌有,犹如仲夏的夜空中,划过天际的流星--转眼而逝。
我伫立在海风中,瑟瑟发抖,冰冷的脸颊带着湿润的阴冷,那不仅仅是从眼眶中流淌而出的泪水,那更是胸膛中跳动着的心脏所滴淌的红色血液。
事实总是如此残忍而又冷酷。即使我蒙住双眼,装聋作哑,它也会化作寒风钻入那每一道细缝之中;即使我用谎言欺骗自己,它也会化作利剑拨开层层面纱;它用激烈的刺痛将我从睡梦中唤醒;在温暖的梦中,它用那冰冷的双手扼住了我的咽喉。
只是我没有料到,真相来的如此之快,也未曾料到它是如此的撕心裂肺。
血红色的天空,血红色的海洋。
淡金色的发丝宛如那高高悬挂的明月,修长的身影犹如从天而降的天使,带领着满身罪恶的人们用血液洗涤凡尘,用冰冷的刀枪画出绚烂的色彩。
然而那坠入凡尘的天使,用他那洁白的羽翼迷惑众生,将人类引入万劫不复的罪孽之路。法布泽瑞他手中明晃晃的长剑砍杀过每一个脆弱的肉体,溅起宛如宝石般夺目的光泽,蔚蓝色的双眸中所闪现的唯有杀戮的光彩。他因为厮杀而热血沸腾,他因为杀戮而兴奋不已。在我眼中陌生的法布泽瑞,也许此时此刻才是最为真实。
我不知道自己在甲板上站了多久,唯有耳畔渐渐低靡的惨叫声被夜空所吞噬。杀戮的最终结果便是那布满四周的尸体,以及血迹斑斑的船舶。
"把值钱的都搬上船!"德律克在远处叫嚷着,"把尸体抛入大海去喂鱼!"他残忍地命令着其他的水手。
我静静地观望着,仿佛在眼前上演的仅仅只是一场最为原始的掠夺游戏。他们像世界上最为丑陋的生物一般,抢夺着船上的财宝,脸孔上布满他人的鲜血,宛如从坟墓中爬出的行尸走肉。
"伊莱沙~"法布泽瑞高高地站在人群之中环顾四周,终于他的视线与我相汇,脸上闪过一层压抑与淡淡的忧郁。
恶魔也会有悲伤难过的时候吗?答案是否定的。
梦终究是要醒来的,只是当在清晨惊醒,留下的唯有阵阵的心痛与绝望。
"伊莱沙~"他朝我这里飞奔迩来,白色的衬衣上缀满了斑驳的血痕,手中依旧持着似乎在鲜血中浸泡过的长剑,"你怎么在这里?"他拉过的手臂,口吻中有些愠怒。
"你这个恶魔!"我没有任何犹豫地挥掉了他紧扯着我手臂的手掌,用厌恶的眼神仇视着他。
"你不是早就应该知道了吗?"虽然只是短短的沉默,可是紧接着他说出的话却充满了戏谑。
"你这个杀人狂!"我一边怒斥着他,一边拳头已经冲动地朝他的脸孔挥了上去。我这是在找死,是的,我就是想去死。当人陷入绝望的时候,就希望能用死亡来摆脱痛苦--我希望能够借着法布泽瑞的手扼杀掉自己的生命,就如同他轻易地扼杀掉我心中唯美的梦幻一般。
"唔......"他竟然没有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