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好起来的!"脸颊上感触到冷冷而又光滑的质地。
迷朦之中,我微微感觉到有人在翻动我的身体,在检查着我的病情,我似乎被人在嘴里灌入了某些苦涩的汁液。之后,又陷入浑浑噩噩之中,不再醒来。
当我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似乎我们又再次回到了晃荡的小船,依旧是那不绝于耳的水浪声。一切似乎都不曾发生,唯有那留在口中的苦涩药味,身体冒着热汗,包裹着我的毛毯也微微有些汗湿。
"我们马上就安全了。"法布泽瑞喃喃自语。
"乓~~"突然枪声在周围响起,水面顿时溅起巨大的波浪。
"糟糕~被士兵发现了!"
"怎么可能?"法布泽瑞无法置信,"一定是那个医生解开了绳索,向巡逻的士兵告了密。"他推测道。
"他妈的,早知道就把那个老头给一刀捅死算了。"德律克粗鲁地咒骂着。
"快划!"法布泽瑞小声催促。
"他们追过来了!"德律克非常担忧。
"放心,只要我们上了船,他们就追不上我们了。"
我们在与时间竞赛,可是我却依旧感觉不到空气中那弥散着危险的气氛,也完全没有意识到我们离死神如此接近,近得伸手可及。
"赶快升起船帆!"法布泽瑞大声命令道。小船的船身撞击上一艘庞然大物,原来我们回到了大船上。
我被再次抱在怀中,那呵护备至的感觉却无法感动我早已冰冻的心灵。原来伤害是如此轻而易举,然而伤口的治愈却难如登天,那深刻的痕迹似乎无法磨灭地铭刻在心。
"全体船员进入戒备状态!"
"起航~"德律克的嘹亮的声音传遍大船的每一个角落25
"嘭~"船体剧烈地振动。
"他们攻击我们了!"船上开始有些骚乱,一个男人大声叫嚷着。
"啐!他妈的,那些狗娘养的!"德律克似乎又开始了谩骂。
"该轮到我们出击了!"法布泽瑞毫无温度的声音低喃着。
"是,阁下!"德律克好像接受到了这个讯息,口吻中满是兴奋,我几乎能联想到他眼中泛着嗜血的精光,就如同那场残忍的杀戮,一切晃如隔日。
"兄弟们,给那些杂种点教训,用大炮将他们炸上天!"德律克传令下去,接着铁链的摩擦声此起彼伏,他们似乎将大炮对准了追兵。
"轰隆隆~"战斗又将开始,来回攻击着对方的炮火似乎始终没有间断,"嘭~"船体不停地振动着,在海面上无助地颤抖。
"乓~"炮火在海面上激起巨大的浪花,那掀起的水声让战斗的气氛渲染得更为险峻与残酷。
"嗯......"我在迷梦中皱着眉头,巨大的轰鸣声不绝于耳,吵闹异常。
"咦?伊莱沙,你有感觉了吗?"法布泽瑞欣喜若狂,他小心呵护着怀中的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太吵了?"他不停地询问着我,似乎这场生死攸关的战役根本无所畏惧,与他的生死毫无瓜葛。
"嗯......"我企图开口说话,可是发出的声音依旧干哑无力,身体也沉重不堪,无论我是如何地努力着企图摆动四肢,都没有任何动静。
"别动!这里太危险了!"法布泽瑞似乎感受到了我的内心活动,他似乎透过我细微的挣扎意识到了什么,"我们去船舱,那里会安全些!"他将我抱得更紧,深怕外界的一切对我造成巨大而又无法弥补的伤害。肉体的伤口总会有愈合的那一天,那么心灵的痛楚又何时才能消退?
炮轰的隆隆巨响逐渐远去,但是船体不时的振动依旧如此明显,顺着木板传递至每一个角落。
我被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床上。身体依旧不停地向外盗着汗,不过热度似乎有些消退,对于外界的感知能力也在渐渐恢复。冰冷而又熟悉的手指抚上我湿漉漉的额头,令人精神振奋的凉意不断地从额头传来,渗透入皮肤乃至血管,伴随着血液流遍全身每一处部位。
"这里是船上最安全的地方,你好好休息吧!"他在耳畔低喃,"我爱你,伊莱沙!"他轻轻的吻过我的嘴唇,那温柔得宛如飘飞而过的柳絮轻拂着我的唇瓣。随之,响起慢慢远去的脚步声。
"他爱我?"内心顿时掀起一阵阵惊涛骇浪,那汹涌的波涛足以将我吞没。我依旧无法理解他对我的感情,就如同我始终无法理清自己对他的困惑一般。爱慕与眷恋交织在一起,犹如相互纠缠的线团,让人毫无头绪。所有这一切又都是什么呢?在对我施于暴行之后,以为一句"我爱你"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吗?难道就因为"我爱你"三个字而让我再次陷入痛苦的泥沼之中吗?难道我依旧要自欺欺人,推开所有的一切在所不惜地与这个恶魔相伴终身吗?不,我做不到。
当时的我,被根深蒂固的所谓世俗与伦理道德的东西所束缚与蒙蔽了内心真正的情感与双眼,让我无法拨开层层盔甲一探自己的心灵世界。然而当我从迷茫之中深深醒悟过来时,才发现一切都已今非昔比。那揪心的痛楚宛如冬天刮过的寒风,刺入心怀。
爱与恨近在咫尺,却又深不可测,虚幻而又缥缈。
船舱外依旧传来轰鸣的炮击声,撕心裂肺地厮杀声,一场杀戮又在进行之中,永无止境,直至死亡的钟声敲响的那一瞬间。
思绪又在昏昏沉沉中陷入梦乡,一切又再次恢复死一般的宁静与祥和,抛开一切束缚,沉入另一番境界。
"伊莱沙~"突然有人摇动着我的身体,将我唤醒,"要吃药了!"
我懒懒地睁开双眼,虽然疲倦异常,但是却望见了明媚的阳光。长久的昏睡,整日被黑暗所笼罩,我几乎无法适应重现光明的感觉。窗外的阳光有些刺眼,我微眯着眼睛打量着四周。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法布泽瑞口吻中满是喜悦。
当我逐渐适应耀眼的光芒之后,望入眼帘的是那熟悉的容颜,然而那无法抹去的憔悴与颓废却深深刺入了以为冰冻的内心。
"法......"声音依旧干涩得无法出声。
"你知道自己睡了有多久吗?"他蔚蓝色清澈的双眸中映射着饱受病魔摧残同样憔悴不堪的身影。
我无力地摇了摇头。
"整整十天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替我倒了一杯水,打算喂我吃药。
我不敢直视他,因为当初在昏迷时所做的决定似乎在望见他的一瞬之间就被彻底摧毁,我顿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能力恨他,完全没有能力漠视他的存在,尤其是望见他那如此为我焦灼而又颓废的身影,我内心所竖起的层层堡垒在瞬间土崩瓦解,化为尘土随风而去。原来,法布泽瑞所有的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渗透至灵魂深处,在我的肉体乃至精神上刻下属于他特有的痕迹,像是那岩石的纹路--清晰可辨而又渗透之深。
"你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白皙的手掌抚上我的额头,迷人的双眼所射出的灼热视线始终在我周围停留。
我不敢出声,更不敢直视他那灼热视线。我面无表情地低垂着脑袋,此时此刻,在脑海之中始终有两股力量在相互抗衡--自欺欺人还是彻底决裂,是抓住唯一的幸福还是选择无边无尽的痛苦。
"我知道你还在生气!"他硬是抬起我低垂的脑袋,当四目相汇的时刻,我感觉到了他眼中的深深悔恨与痛楚,"对不起!我......"然而当他轻柔地捧起我的双手,当我明显触及到那依旧冰冷的手指,我浑身情不自禁地感觉到恐惧,身体不知不觉中麻木而又僵硬,脑海中快速地晃过那一幕幕不堪回首的可怖经历--浓烈的血腥,撕裂的痛楚,以及那在体内抽动的肿胀感,都是如此真实,历历在目。
"不~"我害怕得企图缩成一团。
"伊莱沙~"法布泽瑞被我突然的举动惊吓住了,顿时手足无措地呆呆地望着我,而不敢轻举妄动。
我无法言语,唯有尽可能地缩在床的另一边,浑身瑟瑟发抖。
"伊莱沙!"法布泽瑞突然冲了过来,一把将我从角落中拉了出来,抱入怀中,身上浓烈的海风味迎面扑来,"别这样!"那一声声的低唤始终无法消除我内心的恐惧,身体在本能地排斥他的靠近与碰触。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对你!"他紧紧地搂住我不停颤抖的躯体,一遍又一遍地道着歉。
"相信我,我不会再那样伤害你了!"他不停抚摸着我的后背,安抚着我亢奋的情绪,轻柔的吻过我蓬乱的卷发以及惊恐的双眼。
我陷入一片迷茫之中--眷恋着法布泽瑞的温柔,然而却恐惧着他那残忍的暴行。当站在妥协与抗拒的十字路口,我无所适从,依赖与畏惧纠缠在一起,不知何去何从。
26
由于法布泽瑞精心地照料,我的身体很快在康复之中。有时我也会下床开始四处走动,虽然我始终能够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视线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但是当法布泽瑞出现在我的面前或是企图靠近或是碰触我的时候,我依旧被恐惧所笼罩,即使我感受到法布泽瑞双眼中深深的伤害,可是却始终无法克服自己身体本能地对外界所产生的反应。
每当夜晚临近,我在属于船长的船舱里与法布泽瑞一起进食晚餐。晚餐过后,他总是默默地离开船舱,直至我进入梦乡才传来响起轻轻的脚步声,然后他悄悄地躺在我的身边,却始终都不敢碰触我,即使我们近在咫尺。
那痛苦的眼神宛如一把刺刀渐渐在我的心脏上刻下伤痕。我不是没有望见他多次伸出的手掌在半空中停滞不前,我不是没有窥见到他深深的渴望,我不是没有注意到即使躺在我的身边却始终不敢靠近半尺。他的种种努力与犹豫都在我眼前一一晃过,然而却始终没有任何起色。
时间一天天过去,在昏迷中所经历的那场激烈的炮轰激战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天,除了在船上留下几个擦痕与补丁之外,似乎就不曾发生过一般,法布泽瑞的大船轻而易举地躲过了重重危机,平静地在大海中航行向前。
我在船上更为得孤立,我几乎从不开口和其他船员说话。在我见识过那次残酷的杀戮之后,我又如何能够再次坦然地接受他们的存在呢?
"你去甲板了?"当我回到船舱的时候,发现法布泽瑞坐在椅子上,手中在用一块白色的棉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的长剑。
傍晚的夕阳像血一样鲜红,将船舱每一个角落都染上一片血红,仿佛一切都被鲜血所浸泡过一般。
"你......"话不觉到了口中无法继续。我望着他那柄锋芒毕露的长剑,银色的刀身散发着冷冷的白光,炫眼夺目。它让我响起那个恐怖的傍晚,依旧是血红的夕阳。
"我受够!"他将长剑望木桌上一扔,顿时清脆的碰撞声不绝于耳。我被突然的巨响而僵直了身体凝望着他。
"你近在眼前却无法触及......我......"他充了过来,不顾我的颤抖与害怕,将我紧紧地搂在了怀中,不愿放手。
"放开我!"被紧窒的拥抱几乎让人窒息,我情不自禁地朝他大喊大叫着,身体也不停地反抗着、挣扎着。
我的蛮力好不容易让自己挣脱了他的束缚,将他推离。
"你还是不能够原谅我吗?"他低垂着脑袋,散乱的淡金色发丝无章地四散开来,虽然无法望见他的神情,但是那饱受伤害的口吻却始终无法忽略。
"连你都不要我了,我还活在这里干什么!"他发了疯的叫嚷着,不停地拉扯着自己的头发,他如此癫狂,我几乎被眼前陌生的法布泽瑞给惊呆了,唯有木讷地观望着一切,不敢有任何的行动。
望着他那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孔,心里仿佛在淌血一般椎痛,可是伸出的手臂依旧唯有停留在空中。
突然他拿起了扔在桌上的长剑,将锋利的刀尖直指自己的胸膛。
"住手!"我满是恐惧,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企图夺下他手中的凶器。
"你放手!"法布泽瑞始终不肯松手,长剑在彼此之间争夺。
"不放!"我拉扯着,可是力气始终敌不过法布泽瑞。我眼睁睁地望着那银白的长剑没入了他的体内。顿时鲜血四溢,溅起点点血珠,空气中处处弥漫着血腥--浓烈得让人作呕。
"不~"我痛苦地嘶叫着,望着那没入肩膀的长剑手足无措,"法布泽瑞......"唯有低声的轻唤,手指颤抖的抚摸上那向外淌着鲜血的巨大伤口。
温暖的液体划过指尖,细腻而又粘稠,鲜艳而又耀眼。
"法布泽瑞......"我一声声低喃着,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手指慢慢抬起他的脸孔,轻轻抚摸着他那光滑而又惨白的皮肤。
"对不起......不要、恨我......不要离开我......"纠结的眉头暗示着他正忍受着剧烈的痛苦。
"傻瓜......"眼泪顿时夺眶而出,那清澈的液体将洗去所有的污垢,用自己的心灵感受真正的情感。
"我爱你......"他虚弱地诉说着誓言,粉色的嘴唇渐渐失去血色,伤口处的白色衬衣慢慢被血液所吞噬。
"法布泽瑞......"我避开没入体内的凶器,双臂怀绕着他的脖颈,将自己的脸颊紧紧贴着他冰冷的唇瓣。
泪水沿着彼此的脸颊向下流淌、滴落。我们因为孤独而相依,我们因为痛苦而相恋。
最后,法布泽瑞昏倒在我的怀中。
"你醒醒!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我撕心裂肺的惨叫着,可是闭上的双眼始终不见醒来。
"出了什么事情?"德律克破门而入,"我的天哪!"他被眼前的血光惊呆了。真是可笑,习惯杀戮而又嗜血的海盗竟然也会有这个时候,也许是因为那流淌着的是同伴的鲜血。
"他受伤了,快请人过来!"我慌慌张张地简单陈述着。
"可是船长他自己就是我们这里的医生啊!"德律克难住了。
"救救他......救救他......"我发了疯似地低喃着,半空中挥舞着沾满法布泽瑞鲜血的手掌,像是在求救或更像是在寻找着支撑。
"我来吧!"此时水手长墨顿依旧沉着的面容出现在我的眼帘,他的镇静不觉让人安心,"我以前受过类似的伤,是船长阁下医治好我的,我知道该怎么处理。"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我怀中接过法布泽瑞早已昏迷的躯体,没入体内的凶器始终不敢移动它一分一毫。
"你去打桶水来,你去拿点烈酒过来!"他吩咐着其他水手,"幸好伤口不深,也不是致命处,只是失血过多而已,应该无妨。"墨顿不时安慰着我。
我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只是静静地站立在一旁,望着不停进进出出的人群,以及被端出去的一盆盆血水,惨不忍睹。
我焦灼不安地等待着。
"没事了,修养一段时间他又可以神灵活现了。"最后墨顿站起身抹了抹额头的汗水,长舒了一口气,"好好照顾他。"他临走时不忘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原本没入身体的长剑静静地躺在一旁。
一瞬之间,似乎从刚才的慌乱又恢复了平静,唯有法布泽瑞无助地躺在洁白的床单上。
我慢慢上前,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手掌,深怕一不小心牵动他的伤口。
"你一定要好起来,千万别丢下我一个人......"我不停地亲吻着他那原本带着玫瑰色的指甲,口吻中充满了恐惧。
彼此都无法失去对方,彼此都无法漠视地方,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爱慕与眷恋,这就是相依相偎,直至天老地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