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酒————姬泱
姬泱  发于:2008年12月20日

关灯
护眼

“……,对了。”走到帘幕外面的茗战想起了什麽回头说,“南宫残来了,他说要在斜琅山躲雨,现在应该已经到山上了。就住在西翥阁。要是没什麽,我先走了。”
那夜以後,茗战一直守著澜沧,却再也没有做出任何亲昵地举动。晚上的时候他不放心离开,但也没有和澜沧睡在一起,自己收拾了被子在外屋的塌上睡。每天晚上都是先照顾澜沧睡著了,他再离开。
他知道其实澜沧不喜欢他的碰触,只是他没有说,但是,那天晚上他不是拒绝的很明显吗,……
茗战感觉有些悲哀,他们的缠绵却只是澜沧用来铭记过往的一种途径。他不知道澜沧到底要报复自己,还是要报复他,或者都不是,澜沧只是不想让自己快乐以祭奠他失去的所有。
澜沧看著茗战为自己掖了被角,吹熄了蜡烛,这才离开。他看著茗战的背影突然感觉那个一贯倔强骄傲的茗战什麽时候有了一股再也化不开的忧郁。
澜沧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会,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是半夜,感觉有一种气闷,忽然就想起了刚才茗战说的南宫残来,再也睡不著了。
他和南宫残只有几天的相处,几乎是一面之缘的交情,但是由於他和南宫世家的恩怨而变得有些纠葛。刚开始的时候是澜沧废了南宫世家的七大高手,把有潜质的弟子几乎尽数打废,独这个南宫残自己知道武功不高作壁上观,甚至连本门师兄弟的挖苦都不理会。那次澜沧就知道,这个南宫残比茗战还小几个月,却心思极其缜密细致,甚至有些暴戾残忍。当初他们奋力抵抗进犯南宫世家的宵小而抓住了几名俘虏,都被南宫残施以极刑虐杀。澜沧一直认为杀人不过头点地,既然想杀人,就不能作践人家,但是这些在南宫残看来迂腐无聊。後来澜沧受伤还是南宫残护送回来的,结果半途中却发生了口角,所以到了山门外,两个人就不欢而散了。
算是一位故人,却彼此都应该没有好印象。
更何况当年,……
突然想起了什麽,澜沧又有些咳嗽,却因为不想打扰茗战而尽力忍著,最後终於隐忍不了,蒙上了被子,由於气闷更加剧了咳嗽,他几乎咳的有些无法喘气。
忽然感觉身上一凉,有人把被子掀开,是茗战。
练武的人警觉性很高,何况茗战一直无法睡踏实,他听见里屋一点动静,总会从睡梦中醒过来。半夜的时候他也会到澜沧的床前看看,每当他看见澜沧因为难受而皱眉,他总想去抱住澜沧,但是都忍住了。这些天就连他为澜沧处理下身的伤口,换药,他都尽力不让自己想别的。现在的澜沧好像是他心里最脆弱的一部分。
今夜他总感觉隐约有动静,不放心,点上蜡烛走过来一看发现澜沧在被子里蜷成一团,里面还有尽力忍住的咳嗽的声音,他赶紧掀开了被子,就著手中蜡烛的灯光看见澜沧苍白的脸泛著不健康的潮红色,眼睛闭著,似乎在隐忍什麽。
茗战一把捞起了澜沧,伸手拿了杯温茶慢慢喂著他喝了,等澜沧终於平静了下来,茗战这才扶著他躺了,为他盖好被子,一句话都没有说。
待到要起身的时候,发现澜沧的手拉住他的衣服,而澜沧的脸埋入枕头中,看不真切。
什麽意思呢,要他留下来吗?
“澜沧,天还早,再睡一会,我就在外面,不走远。”茗战想把衣服从澜沧的手中拿出来,可是澜沧没有放手,茗战叹了一口气蹲在他的床边,用轻轻抚开了散乱在澜沧脸上的乱发,看见澜沧的眼睛睁著,看著他。
“又做恶梦了吗?”
澜沧摇头,却把茗战的手握住,身子向里挪了一下,空出了一个人的位置。茗战突然感觉澜沧其实很残忍,相邀是的他,拒绝的也是他,但是他什麽都不说,却让别人感觉到他的苦痛和委屈。
茗战苦笑著松开了澜沧握住他的手,“我就在外面,要是难受了以後叫我。”
说完拉开了帘幕,走了出去。
茗战睡不著,一个人坐在桌子旁,一口一口的喝茶。他直直看著床上的澜沧,维持著那个姿势没有动。
澜沧睁著眼睛看著朦胧的外屋,心里有些空。
他突然感觉自己很卑鄙,想利用茗战,同时自己感觉又很怯懦,无法面对如今。心情在这样的情绪中越来越糟,突然坐了起来,靠在床上围著被子,就这麽坐著。
两个人就这样坐到了天亮。
第二天的茗战让文少央骂了一顿,他监督人们喂药给澜沧,後来给他号脉,结果号出了澜沧的心脉弱了很多。
澜沧的脸本身有些异族人的样子,皮肤白,眼窝比寻常人深一些。平时看起来很好看,但是到了病中,尤其是被白天透过窗纱的阳光一照,眼圈发青,很憔悴。由於昨天晚上没有睡好,白天的澜沧一直恹恹的,闭著眼睛靠在靠枕上,不说话。
茗战的精神也不好,但是他还是穿戴整齐了,对文少央说,“南宫世家的南宫残来了,我要去看看。现在他们就在斜琅山。”
“什麽,南宫残?那是我半路出家的师弟,我也跟你过去看看吧。澜沧的药已经喝了,现在让他先安静的睡会,一会我们再过来。”
茗战临走的时候吩咐要好好照顾澜沧,再三叮咛後这才和文少央走出去。

11
茗战这是第一次看见南宫残,他的样子很出乎茗战的想象。就像当时文少央第一次看到茗战一样,先听闻这个人的样子,然後把他的形象在脑中形成一个并不明确的印象,再和後来见到的真人来一个比对,无论真人什麽样子,那个人肯定会想原来他是这个样子的呀。
南宫残对慕容茗战,慕容茗战对南宫残,彼此都是这样的感觉。
慕容茗战一袭黑衣,修长瘦削的身材,俊美的脸。最招人的是他的眼睛,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十分清澈,有著高山雪水般冰冷和透人骨髓的清澈。他就站在厅堂之上,其他人在他身边好像都要错後一步似的,有一种压迫感。
但是,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麽,南宫残感觉慕容茗战有些憔悴,眉宇间有一种说不出的疲惫和忧郁。
“真招姑娘的眼。”南宫残居然想起了这个念头,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文少央和南宫残是旧相识,不过这次见面也感觉有些生疏了。他们快两年没有见,而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期,南宫残变了样子。
记忆中圆圆的娃娃脸现在变得修长,男人的棱角逐渐显现了出来,但是并不明显,依然有嫩嫩少年人的白皙和柔软。他的眼睛大,但是却是一对吊眼角,在俊美英气中带了不应该的半点妩媚,白色锦袍,宽大的袖口用暗紫色滚边,上面用同样颜色的细线绣著仙鹤。他腰间挂著一把宝剑,黑色的剑鞘,镶嵌的紫晶石,文少央知道那炳剑,想必就是南宫家传世珍品,湛泸剑。
湛泸剑通体黑色,让人感觉不到它的锋利。铸剑师欧冶子穷毕生心血铸造此剑,无坚不摧却没有分毫杀气,但是这把剑却和南宫残不般配。
南宫残身上带了一种无法阻挡的锋利,就像开了刃的刀。
“残师弟,几年不见,想必武功精进很多,我都感觉你的杀气了。”文少央笑著抱拳,然後向身边一侧,指著慕容茗战说,“这位是冥月教主,慕容茗战。”
“久仰久仰。”南宫残和慕容茗战分别抱著江湖上的礼节打著招呼,然後就见南宫残一笑,“少央师兄,本来这次我是上斜琅山躲雨,却意外在这里遇见你。师兄重孝在身,怎麽能来冥月教呢?想来残是错过了什麽,还是师兄来这里另外有重要事情呢?”
文少央知道南宫残,小小年纪说一不二,且没有迂回婉转。这样的个性,如果喜欢这样性格的人,则认为是爽快,不喜欢则认为是傲慢。但是不管怎麽样,南宫残不在背後暗箭伤人,所有的一切都做到明面上,所以即使有人感觉他过於无礼,但是总的来说,还是在忍耐范围之内的。
“师弟有话明说,如此暗示,少央不明白什麽意思。”
“好,师兄还是这样的个性。我喜欢。”
南宫残对著慕容茗战深施一礼,“这次打扰慕容教主是在不好意思,其实我这次来,主要是找师兄的。”
茗战侧身一笑,“残公子不必如此客气。”他转身坐在一旁喝茶。既然这是文少央师门自己的事,他就不好多多插手。
“你怎麽知道我在这里?”文少央见他这样说,把他拉到一旁,他们说话一直这样不拘礼数惯了。
南宫残对文少央笑了一下,“少央师兄,听到师傅仙逝我先去苏州奔丧,结果发现你不在,问了嫂子才知道你到这里来了,所以也就急忙赶过来的。”
“出什麽事了?”
“是父亲病了。本来想请师傅出山,但是这两年一直都找不到他,你又在藏边,我去不了那麽远。後来突然听到师傅去了,我赶紧去了苏州,却和你还是走差了。师兄,你去瞧瞧我父亲,他自从,……”说到这里,南宫残看了看喝茶的慕容茗战迟疑了一下,说,“自从被慕容澜沧废了武功,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他本来年岁就大了,这几年更是痛病交加。”
“师兄,你去看看我父亲。”
“这个,……”文少央感觉有些不知道该怎麽说,“残,我这里走不开,要不过两个月我再去。反正你父亲早就这样,拖一拖也死不了。”
南宫残知道他说话一向这样,可是感觉事关自己,有些不舒服,“师兄,瞧你说的,这是怎麽说的话呀。”
“残,我这里有一个病人,那是家父临终前的嘱托,他身体十分糟糕,我不能走。要是一走,我怕,……”
文少央没有向下说,他已经看见茗战握著茶碗的手一哆嗦。
无论前些天的日子多麽难过,文少央从不轻言生死,而这两年澜沧的情况还算稳定,所以在茗战心中其实澜沧的病情没有到危及生命的地步。但是今天从文少央的嘴里却听出了这样的隐忧,这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师兄,……,这个,……”听著文少央这麽说,南宫残也不知道要怎麽说好了。後来他转念想了想,“这样吧,师兄。我在这里住一段日子,如果到我走的时候,你的病人的情况好转,那你和我回南宫世家,好吧。”
“不好。你在冥月教著里住著算什麽。”文少央很直接拒绝了他。
“可是这次出来不带你回去我不甘心。要不你跟我走,要不我住下来,你看著办。”
南宫残很倔。
这让文少央很为难。
後来还是茗战看了看他们的样子说,“南宫少主是冥月教的贵客,当年承残公子的情,送家兄回山,如此恩情,冥月教没齿不忘。既然南宫少主想住在这里,茗战求之不得。”
“多谢慕容教主。”南宫残很高兴。“对了,澜沧回斜琅山了吗?两年多没有见过了,我挺想他的。”
南宫残说出这样的话,让文少央和茗战不知道要怎麽回答,结果文少央含糊的说了一句,“残,昨天晚上睡的怎麽样,今天想吃什麽?”很快转移了南宫残的注意力。他想了想,报出自己想吃的松花蛋和鱼片粥,茗战让下人准备去了。
文少央陪著南宫残说话,茗战惦记著澜沧,也就没有陪他们自己先走了。
“看慕容教主的样子归心似箭,有谁等著他呢吧。”南宫残对著茗战远去的背影仿佛在自言自语。却被少央听到了,他说了一句,“是茗战的亲人病了,他要回去照顾。”
“是吗,……,倒是不是很像,看来我来的时机有些蹊跷呀。”
南宫残倚著门边,旁边开著正盛的白色茶花映著他的脸,那花层层叠叠的,很娇媚。
一边走一边的想得茗战,还在回想刚才南宫残的话,“……,澜沧,……”
两年前那个时候的澜沧和谁都不亲近,连茗战都要叫他澜沧教主,怎麽这个南宫残称呼澜沧称呼得如此的亲切,仿佛多年未见的朋友。
他们的关系这麽近吗?
那,要不要让澜沧见见南宫残呢?
茗战一路的胡思乱想,突然一丛茶花出现在眼前,他一看才知道,澜沧的院子到了。
茗战回到屋子里面闻到浓烈的药香,还有淡淡的血腥味道。他看见满屋子的侍童在收拾东西,心里有些发紧。
“怎麽了?”他问了身边的一个小丫头,那个小女孩儿说,“刚才喂第二碗药的时候吐了,遵照文大夫的嘱咐,我们就在屋子里赶紧煮,这才煮好,也喂下去了。刚才还喝了点银耳汤。……,就是咳嗽,最後咳的吐出来得银耳汤里面都是血丝,……”
“哦,知道了。你们收拾完就退下吧。”茗战胡乱吩咐後赶紧走到澜沧的床前,看见澜沧捂著被子蜷缩著躺在那里,眉头皱著,似乎不是很舒服。
这样的澜沧就像一只雨後的蝴蝶,颤抖著,躲避著露水。
茗战把被子稍微拉下来一些,澜沧闭上眼睛的睫毛在微微抖动著,他轻轻摇了一下澜沧的身子,小声的叫著,“澜沧,澜沧,……”想把他从恶梦中唤回来。澜沧睡的不沈,被他一摇就醒了,只是眼神一时之间看著明前的茗战,直勾勾的,仿佛看不清楚。然後才用几乎是婴宁的声音说了声,“……,茗战,……”
茗战把他抱了起来,揽在怀里,用被子裹的严实,自己也坐靠到床上去了。
“又作噩梦了?”茗战问著,澜沧回答,都是淡淡的。
“我看到了花,洛阳五月的牡丹,一朵一朵的,就像老房子的蜘蛛网,透著邪,……”
茗战听了心口发闷,他只能抱紧怀中的澜沧,想把他揉进自己的怀中。
难怪昨天晚上他拉住自己的手不要他走,甚至还把自己的床让了出来。可是竟然硬是拒绝了他,把他一个人扔给噩梦。
“澜沧,我怎麽总是让你伤心?”
“再睡会吧,我在这里,不会用噩梦来打扰你了。”
茗战手里是澜沧如漆黑绸缎的发,没有束起来,此时有些冰凉。
一会,澜沧从被子里面抬起了头,看著茗战。
“怎麽了,哪里不舒服?”茗战赶紧问。澜沧微微笑著,摇了头,倒是伸手轻轻拂过茗战的脸上,眼角。澜沧的手指冰冷冰冷的,那是病人独特的感觉,让茗战的心有些发颤。
“怎麽了,……,澜沧。”
“看你,都瘦了。这些天让我折腾得,憔悴了很多。”
茗战把他的手握住,然後重新把他搂好,“好好的,说这些做什麽?再睡一觉,中午的时候,……”刚想说做些他最喜欢吃的东西,後来感觉这些东西都对现在的澜沧身体很有害处。澜沧喜欢偏辣的东西,都是西滇的菜。所以转了口风,“……,中午的时候如果精神好,我带你出去看花。那边又开了一株,这次是粉红色的。风一吹,一动一动的,很好看。”
“茗战,中午的时候让他们做一碗马肉米粉吧。”
“……,你的身体有些虚,吃那个不好,这样好吗,也做米线,但是用鸡汤,加些凉参进去,好吗?”
“好久没有吃到那麽巴辣干脆的东西。一碗下去,肚子饱饱的,身上都能出一层透汗,……,有的时候我想,如果吃不到,在我死的时候还想著一碗米粉,阎王会不会嘲笑我呢,……”
澜沧的笑容很虚弱,说话的声音都是极其的清淡,但是茗战总感觉自己的心口被他的话堵的热辣辣的,一股热辣之气冲得他眼睛都是湿的。
“真想回去,那个地方就在梅里雪山脚下,清澈的澜沧江缓缓的流著,我就生在那。”
“……,空气中飘荡著都是杜鹃花的香味,耳边是永远不间断的歌声,悠扬而嘹亮,……,晚上的时候寨子里的人们起火做饭,孩子到处乱跑,还有老巫师用古老的语言念著我们不懂得经文,……”
澜沧的笑容是茗战从来未曾经过的缥缈,真的想浮动的云,一闪,就没有了。
“……,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好吗,……”茗战强迫自己用平稳的声音说话,但是天知道此时的他有多麽难过。
“……,好不了啦,……,我也习惯了。也许是我一生杀的人太多了,作孽太深了。现在我总是想起棠棣夫人跳崖那一刻,她的话回回荡荡的,总是抓著我。”
“做的孽,迟早都要还的。”
“我现在这样,又何尝不是当年的鬼魂回来,向我报复,……”
“不会的,不会的。有我在这里,谁都不会伤害你,连神鬼阎罗都不行!”茗战似乎要把澜沧糅进自己的身体里,用力的搂著,可是不管怎麽用力,那种远离的感觉总是无法平复,澜沧感觉自己被他抱著,胳膊都快断了。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