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若南槿————塔罗
塔罗  发于:2008年1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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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堂,这三个字一出,让我不禁一惊.
这锦绣堂不是别家,是专给皇后妃嫔们做胭脂水粉的地方.这皇宫内苑里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已经死去的女子身边?
我正在想着呢.
南槿又开口了,"厉统领,天色已晚,请容属下告退."
我抬眼看看窗外,昏暗的夜色早就落满了天空,只有星子闪着幽冷的光,淡淡的月色照着这个清冷的少年,月晕星华,红尘不沾.
"南捕头,既然天色已晚,不如留下来用个便饭如何?"其实我的潜台词是最好能秉烛夜谈.
那个时候的我只是想多看几眼这个写意明净的少年,他让我迷惑,也让我迷茫.迷惑于他多变的面貌,迷茫于自己想见他的心情.
却不曾想到最深刻的沉沦往往都是由最平淡的迷惑开始.

他错愕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厉统领您太客气了,属下家中还有孩子等着我去喂食.所以,大人美意,"
他后面在说什么,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那样平平常常地说着,却让我惊得没从椅子上掉下来.
孩子,他有孩子.
他在没办案的时候,和那些捕快嘻闹在一起,那样纯净而又稚气的笑容,让我觉得,他自己根本就还是个孩子.

一个能让我怦然心动的孩子.

"孩子?!"我强忍着讶异说道."没想到南捕头年纪轻轻,已有含璋弄瓦之乐?"
"啊?!"南槿脸上一愣,随即又莞尔.
他低下头来,吃吃地笑了,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画着一道浅浅的晕色,倒像一笔墨痕,随着那睫毛扑散,淡淡的晕开来,又淡淡的收回去,凭添了几分生动.

他捂着嘴,肩膀抖动着,看在我眼里就像是嘲讽我一般.
可是我居然一点也不觉得生气,只想陪他痛笑一场.
"你笑什么?"我故意沉声问道.
他笑得更厉害了,白晰的脸上飞上一抹绯色,仿佛日照白雪,粉上白梅.

后来,我才知道他在笑什么?

如果五条金鱼,两只狗,三只猫,一只小猪,几盆花也能叫做孩子的话.
他的确算是儿孙满堂了.

我终于知道,他喜欢养宠物.

而且养得很好.
他在工作的时候会很严肃,休息的时候却很爱笑.
做事的时候像个大人,笑起来却只是个孩子.
他是个孤儿,据说双亲都死于战乱.本是身世堪怜,却从未见他自怨自哀.

他原是临县的捕快,因为抓贼厉害,才特地为了这件案子把他调到这怀城来的.
他武功很好,难得的是还念过不少书,全衙门的捕快都喜欢粘他.
包括我在内.

那时的我眼中的那时的他,是个普通但又不平凡的少年.
是我阴暗岁月里遇到的一点亮色.
是我潮涌人生中能拥有的一丝平静.
我想得到他,无论用什么方法.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想得到是因为我喜欢.
我喜欢他,从他请我下马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我喜欢他.
我只不过是喜欢上了另一个自己.
一个人前唱戏,人后切齿的自己.
一个灵魂和我一样寂寞阴冷的人.
我喜欢他,是一个错误.
我喜欢上了一个错误.
这么多的喜欢加在一起,也许就是爱情.

我爱上了这个少年.
我爱上了一个错误.
一个美丽的错误.
即使再美丽,还是个错误.

我错爱一次,
他就误我一生.

厉炜之三生
又开始下雪了,北地苦寒,薄薄的雪花从天下落下来,便在地上铺上了一层厚厚的被子.
我站在木措河边极目望去,四下都白茫茫的一片,寂静无声.
喧闹的宫殿被我抛到了脑后.
其实今天,是我的一个大日子.
是我除掉了我哥哥,就任胡族族长的日子.
我的宫殿里堆满了礼物,寝宫里塞满了女人.
这样的一个日子,我却抛下了所有人,来到这个人烟罕至的地方.
只因为我想大喊一句,"南槿,南槿,南槿.你看到了吗?我终于如你所愿.我必定会再一次回来."
然而我最终还是没能说出这一句.
说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呢,因为他不在我的身边.
可能永远都不会出现在我的身边.
我颓然倒在雪地上,任凭阴冷的天空飘下的雪花将我掩埋.
那雪纷纷扬扬落下的情景,让我联想起怀城的落花盛景.自31由23自86在
雪是冬之花,槿是春之花.

同样的洁白,同样的美丽,同样的冰冷.
雪花落在我的脸上是冷在表面,槿花落在我身上,却是冷在心里.

我向天空伸出双手,指尖碰触到一朵雪花,立刻,它就碎了.
这是塞外.塞外的雪和江南的雪不同.
塞外的雪是干的,如疯似狂,下得惨烈.
江南的雪是湿的,欲下还羞,下得缠绵.
而且江南很少落雪,江南只是落花.
我就是在落花时节遇到了那个名叫南槿的少年.
我看见白玉似的花落在他黑缎做的头发上,我叫住他,他朝我微微一笑.
他无意勾魂,可我已夺魄.

为什么,为什么,我在这样的一天又会想起他.
我原本是要忘了他.
就像白雪只是掩盖了这大地上的一片肮脏.
时间也只不过在帮我自欺欺人.

我怎么会忘了他?
我怎么会忘了自己这一生惟一的一次动心,惟一的一次投入,惟一的一次痛彻心扉.
我不由得长叹,看着叹出的白气像雾像烟,就像他的眼睛总是朦朦胧胧,让我从未发现他眼睛后面的那一抹寒意.

我在为什么叹气?
我居然在叹气.
我的第一次叹气,是在怀城一个名叫揽玉楼的青楼里.
我和他在一起.我扮做嫖客,他扮做花魁.
星夜月下,碧纱灯照,我和他,各执一方,纹枰论道.
那个时候,青楼里一直有人在弹一首曲子.
那首曲子在京都也很出名,叫三声叹.
一叹红尘苦,二叹红尘误,三叹红尘无去处,花落旧梦故.
三声叹,叹三声,花已落,旧梦故,前尘惘,人事非,来也无处寻,去也无处追,莫要叹红尘,红尘不堪叹.

那是一个美丽的夜晚,那个夜晚我第一次对他说,我要许他三生.
他没有回答,只是笑.

带着点忧郁的笑,笑得让我心痛.
我说不要怕,一切有我.

他说他不是怕.
他的确不是怕,他只是知道,莫说三生,就是这一生,我们都谁也许不了谁.
那个夜晚现在想来依旧是美好的,美好的过了份.
美好的让我听到那样的曲子都无法悲伤.
却不知这首曲子已经预言了我和他的未来.
没有未来.
只有冰冷一片的红尘不堪叹.

我躺在雪里,全身冰冷.

让我又一次的开始怀念拥抱他的温暖.
那时的我们血都是热的,那时候的我们心却都是冷的.
虚假的温暖,虚假的笑容,虚假的美好,虚假的感情.
虽然,他的唇停留在我的唇上的感觉是那样的鲜明,但那也是虚假的.
我猛然从雪地中跳起,我对着木措河大声狂叫.
"南槿啊南槿,下一次,我绝不放过你.我要把你留在身边,哪怕是囚禁在身边!"
那样的人,就算是要我折了他的翅膀,我也要他.
可是那样的人,就算是折了翅膀又如何,他的翅膀是长在他的心上,谁也无法折下,谁也无法接近.
"哥."
一声轻唤叫回了我的神志.
"芙儿.你怎么来了?"
"哥,我只是担心你.我从没见过你这个样子."
"我什么样子?"
"哥,你知不知道,你从江南回来就是这个样子.从前的你孤独,骄傲,现在的你依旧孤独,依旧骄傲,可是却多了寂寞."
"寂寞?"
我为什么要寂寞,我马上就要拥有天下了.
这样的我怎么会寂寞?!
"你胡说!"
"我没有.哥,那个南槿是谁?是不是他令你寂寞."
他是谁?他可以令我寂寞?

哈哈,我发出一阵狂笑.

果然是我的亲妹妹,居然一眼就可以将我看穿.
"芙儿,你是对的,我的确寂寞.那是因为我最强的敌人不在这里."

"最强的敌人?哥,你是在说南槿吗?"
是,我是在说他.
他是我最可怕的敌人,最佩服的对手.
却也是我最爱的人.

我将我妹妹搂到怀中,拍着她的肩安慰她,"别担心,我没事.我们回去吧."
她低低地应了一声好.

她的头靠在我的胸口上,压得我生痛.
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那块放在我胸口,在我最恨他时也没有丢弃的玉佩,南槿的玉佩.
我和他的三生之约就始于那块玉佩.

南槿很多优点,也有很多缺点.

丢三落四,迷迷糊糊算是最严重的一项了.
我有时候也不明白,为什么挺聪明的一个人,有时候就是会做出一些那么迷糊的事情来,让我又好气又好笑.

第一次捡到他的玉佩就是我刚得知他养了一堆孩子的那一天.
他前脚刚走,我就看到了一块玉佩静静地躺在月光之下.
白色的玉上雕着槿花的图案,称着青绿的穗子,玉花碧叶,玲珑剔透,真是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样的物什,我一眼就看出这就是他的东西.

第二日,我趁着四下没人的时候,将那块玉佩拿了出来.
"厉统领,谢谢您,我,我昨天回去找了一个晚上."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来.
我却没把那玉佩交到他手上,而是低下身去,将它系在他身上.
那是我第一次离他那么近,近得我可以闻到他身上散发的气味,那是一股淡茶的清香,好像是我喝过的雨前青的味道.
"系紧点,别再丢了."

我抬起头,就看到他胀红着一张脸,喃喃地说道,"谢谢,厉统领."
是我离他太近了吗?吓着他了?

"南槿,你知道吗?京都有个传说,如果一个人身上的东西被另一个人捡过三次.那个人就应该许另一个人三生."
"这样就许三生?!"他目瞪口呆地样子,看上去有一点稚气,"厉统领,你在开玩笑吧.住我隔壁的宝弟,不知道捡了多少次我的东西,那我不是把十八辈子都许给她了.她今年才八岁,别说三生,就是这一生,我要娶她做媳妇,还得再等八年,我不也太亏了.厉统领,没想到您还会跟卑职讲笑话."
笑话?!这不是笑话,这只是我心里的话.
只不过,那个时候的南槿在装做听不懂罢了.
而我也装做是一个笑话.

"哥,你去了江南那么久,江南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江南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我离开江南已有三年了,三年里,我每一次梦回江南,都只有那个花落满地的青石街上淡然而立的蓝衣少年.
"江南啊,"我看看和我并肩而骑的妹妹,说道,"江南很美,江南的冬天没有这里冷,江南总是一城春水,满城飞花,江南的茶很好喝."

江南有我最爱的人.

江南是我的动心之地,也是我的伤心之地.

第二次捡到他的玉佩是因为那个案子.
那时,我们已经查到,怀城凶案的特性,既而推断出此人一定是可以出入死者的房间并将那个锦绣堂的香粉卖给这些女子的人.
我和南槿的推断是一样的,这件案子不是普通人干的,是宫里逃走的太监做的.
所以才会有宫中的香粉,所以才会对女人有刻骨的仇恨,所以才会把人弄成那个样子,因为他不能让我们看出,他其实什么都做不了,所以他能自由出入这些女人的房间,因为只有太监扮女人,才不会让人生疑.
而那些女子说不定就是委托这个扮成梳发化妆婆婆的太监去传递那些会情郎的信息,却不知为这个恶魔敞开了方便之门.

而最关键的是怎样才能抓到这个人.
以现在的案情看来,这个太监大概是在宫里美人看得太多了,寻常的女子他还不屑杀.
如果我们要用引蛇出洞之计,我要去哪里找一个长得漂亮,武功又好的女子来做饵.
"南槿,这个是我刚上街的时候看到的,送给你."
"这位大人,有道是无功不受禄.这东西我不能收."
又是我的那个随从,自从他见到南槿之后,就一直对他念念不忘,隔三差五地就在这献殷勤.
话又说回来,南槿实在是漂亮.
对,我怎么没想到呢,南槿可以.

"厉统领,你说什么?要我扮花魁?!"南槿瞪圆了眼睛看着我,"那怎么行,我又不像女人."
他的确是一点也不像女人,但是给揽玉楼的婆子擦上胭脂,梳好云鬢,再穿上如云似雾的女装,就算他个子太高,腰板太直,但他端坐在那里不动,实在也能算是红颜祸水.
他真的是个祸水.
对我而言.

"厉统领,这个样子实在是不妥吧."也不知是擦了胭脂还是出于害羞,南槿的脸艳红的都快滴出血来.

此刻的我和他正坐在揽玉楼的厢房里,我扮做嫖客,他扮做花魁.
"你还叫我厉统领?不要忘了我们在做什么.不过,南槿啊南槿,你的确有当花魁的本钱,没见你刚刚走上楼的时候,周围的人都看呆了眼么?"
"那些人都瞎了眼!"他没好气地说,满头的珠翠在碧纱灯下闪着幽光,越发显得他清皎如月,不可方物.
"对不起厉统领,我不该只想着自己,我忘了我们在查案."他咬着唇又开始懊悔于自己的失态.
他咬着牙低着头的样子,看在我眼中真是楚楚可怜.
我不由地笑出声来,"南槿,想引起那个凶手的注意,你这个花魁还要当上几天,而我这个恋着你的穷书生,也要装上几天.你再感无奈也要忍耐,你不是最想为那几个可怜的女人报仇吗?"
"是,厉公子."他抬起头来,浅浅一笑,映着这红尘喧嚣的青楼,月朗星稀的清夜,山眉水目,几可入画.
那一刻的他,人似画中来,又似入画去.
我看着他,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忘了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忘了他是个男人而我也是个男人.
我什么都忘了,我的眼里只有他.
如此而已.

月夜迷离,星子恍惚,飞花似梦,春水如幻.
这样的夜色,这样的玉人.

这样的我和他,我就这样地陷下去了.
无法自拔,无可自拔,不想自拔.

耳边有人正在絮絮地弹着一首曲子,清越哀婉,愁绪莫名.
叹三声,叹到红尘不堪叹.
而我也在叹气,只为了这个不明我心意的人.
他正执着白子,对着棋盘思索.

清羽一般的眉毛微紧着.他现下的心思全在我们之间的这盘棋上.
啪,他终于落子.
"厉公子,这是一个劫."
我定睛一看,好厉害的一手,一子就封了我在中盘黑龙的大好形势.
"妙劫,你这一手,让我进也不是,守也不是,倒成了两难."
这小子,下棋偏也下得这么好,越发让人欣赏.
劫么?我看着棋盘中紧紧相扣两个一黑一白的棋形,这明明就像个同心结,哪里称得上劫呢.
可笑啊可笑,这同心结劫的就是我们的同心啊.

我想了又想,终于剑走偏锋,下了一子,缓了缓他给我的难题.的
"这盘,我若羸了.南槿,你就随我回京都."我双目炯炯地看着他,我不想放过他,留这么个不知根底的人在身边确实任性,但,我想要他已成执念.

"厉公子羸了再说."他落下一子,又是妙招,倒和我谁也不让谁,"再说,我去京都能做什么?"
"南槿,你真不知?"我这样明示暗示,他还是一味装傻.
"不知什么?"他茫然地看着我.
"南槿."我低低地叫着他的名字,手中的那一粒黑棋已被捏成粉末,"我说的那个三生的传说,不是玩笑."

他手一抖,便将白子洒了一地,像碎了一地的玉,破了一地的月光,裂了一地的星子.
"我,我们,不能"他双眼湿润地看着我,抹了胭脂的唇只是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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