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颜————对镜毁容[下]
对镜毁容[下]  发于:2008年1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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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会找我麻烦,难道就不会找你麻烦么?......虽如此想,却明白若水在乌昭脱不开身,只能淡淡嘱咐道:"小心行事。"
尽快回来。默然在心中补了一句,若水的背影已然消失在眼前。
"茗......"
身后天泞的声音奇怪地中断,我下意识地握紧软剑,萧然转身。
心中奇怪的却是,分明理智判断必然有危险临近,却为何没有任何谨慎紧张的感觉?......在剑尖刺向对面人影的一瞬间,熟悉到令我晕眩的气息逼人而来,生生停下了自己出剑的冲动,只因--
来的是王爷。
"王爷......"
我屈膝施礼,有些忐忑不安。该不会是从我们离开秋绶那一刻,就跟着我们了吧?那、那岂非是连若水在大舟山外说的那些话,也全都听见了?......悄然抬头看王爷脸色,便见王爷缓缓将沥天剑收入鞘中。
并没有过多的在意死在身旁的天泞,王爷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若水背影消失的地方,有些眷顾,有些冷漠,更多的是此刻烈日也无法消融的阴郁--无视主上,擅作主张,果然是要惹怒王爷的......
"伤得怎么样?"王爷温和的声音响起,我有些沉闷地没有开口。
只这片刻的沉默,已足够王爷明白我手伤的严重,温柔厚实的手了然地轻抚着我的额头,无声安慰着失去左手的我--这样的温柔,曾经迷惑了多少惊才绝艳、骄傲无双的少年?颜知如此,瞳拓如此,柳泫亦是如此。
除了若水,没有人能抗拒得了王爷苦心孤诣的温柔。又或者,王爷根本就不曾给过若水这样魅惑人心的温柔?
"若水说过,乌昭城事了之后,会回秋绶的。"我小心翼翼地看着王爷的反应。
意外的,我看见王爷眼中的错愕之色。显然,王爷根本不曾料想,在若水公然违逆王命之后,他居然还会想着回秋绶--公然抗命,自然就是不再承认自己是摄政王府的人。
王爷曾有言在先,去留由若水自己定夺。此次乌昭城事件,虽是若水自作主张,但也只当是若水选择离开的一个表现,王爷绝不会怪罪。可若水再回秋绶,意义就完全不同了,既承认自己是摄政王府的人,又不遵军令擅自行动,顺口一个违令者斩,若水这条小命就算交代了。
"为什么?"王爷口中虽如此问,目光却已落在我的左手上。
既然知道,还来问我。我顿了顿,依然恭敬回话,"若水曾说,有法子治我的手。"
王爷便再没有开口,轻轻抚着我肩头,目光平静中带着某些我不能理解的复杂情愫。
我不知道王爷这样奇怪的眼神,究竟是因为我可能废掉的左手,还是因为若水并不算聪明的决定,心中只有一个隐隐的想法,或者,王爷并不希望若水回来。至少,王爷并不希望若水是因为我而甘冒奇险回到秋绶。
跟着王爷离开了窄巷,正大光明地朝着城主府走去。
对天泞的死,我颇有些愧疚,若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被王爷撞上,更不会成为可能泄漏王爷行踪的破绽而被王爷灭口,尽管内疚,多年的杀戮生活,早已枯冷了心肠,也只是这么淡淡一想,并没有造成任何困扰。
以我的轻功,在王爷的提点、照顾下,潜身城主府并不是件太难的事。清楚地看见若水一身磊落青衫,跟在一名幕僚打扮的暮雪教密使身后,低声用秋袭话叮嘱着什么。之后,便见他在一处回廊转角停下脚步,幕僚走进了乌昭城主的议事大厅,开始对乌昭城主舌灿莲花地渲染着被大马浑王猜忌的可怕,将千寿皇庭的失陷与尚阳城的溃败说成秋袭的灭世末日......
乌昭城主犹在迟疑,内院发现古邪真失踪的消失便沸沸扬扬地传来,尽管雷厉风行地加派人手追杀古邪真,这个颇为胆怯的乌昭城主,终于还是动摇了:尚阳城的精兵已溃败,挡在乌昭城前面的不过一座拥兵五万的倚飒城,根本不可能抵抗得住惊燕十数万精兵。何况,惊燕腹地犹有数十万兵力可以增援,己方千寿皇庭已然失陷,到如今已是无兵可派,无粮可拨,一座孤城三万奴兵,又能坚持多久?
"......就算我愿意开城投降,惊燕也未必肯受啊。"乌昭城主苦涩地叹息。她对于惊燕的印象,莫过于民间传闻中最多的"修罗颜千里斩南城"中,颜知将军那血洗千里的可怕屠城手段。
听得到这一句,我知道若水此计算是成功了。议事厅内,幕僚拿出柳泫在千寿皇庭张贴的告示等等,说着惊燕倾心接纳秋袭国民的诚意,宽慰着乌昭城主那颗摇摆不定的心,一直静候在回廊的若水,亦露出淡淡的笑容。
乌昭城请降的信使当晚便出发了,只等秋绶有了回音,一切便算尘埃落定。
王爷始终没有提及若水半句,离开城主府之后,王爷带着我走进一家简陋的酒馆。
穿过昏暗的巷子,周遭都漂浮着劣质酒水的奇怪味道,我有些胆战心惊地看着王爷在那张满布厚厚泥垢的桌椅前坐了下来,一碟茴香豆,两碗清水面,外带一壶味道古怪的茶,就是王爷亲自点的晚餐。
坐在王爷身边,看着王爷毫不在意地进食,脸上没有一丝嫌恶,我得承认十多年身先士卒的征战,让王爷早就习惯了随遇而安。懂事起就在军政倾轧中斡旋挣扎,沐浴着血腥与杀戮长大,到如今依然是不讲究吃,也不讲究穿,权倾天下却并不在意帝王的宝座,王爷真正追逐在意的,究竟是什么?
一股寒意悄然袭来,我默然抬头,穿着粗布衣裳的顾偷欢,带着一身火红的南珞也走进了这个酒馆。
这么凑巧?......我犹在奇怪,顾偷欢已径自朝我与王爷所在的桌子走来,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坐在了王爷对面的长凳上。
王爷举杯,示意他自便。他便自取了一个茶杯,哗哗斟了一杯茶,咕噜咕噜灌下肚。
"苏合在哪儿?"放下茶杯,顾偷欢劈头就问。
王爷静静放下筷子,好整以暇地注视着顾偷欢,似乎这位刀法盖世的星光教教主,匆遽急躁的模样,很让人玩味有趣。半晌,王爷方才淡淡道:"你伤了我侍女的手,这笔帐怎么算?"
顾偷欢冷冷看我一眼,想也不想便挥刀出鞘,生生将自己左掌削了下来!
"教主!"
突如其来的一刀,非但叫我错愕不已,站在顾偷欢身畔的南珞更是吓得失声呼喊。原本坐在角落里,没什么人看见顾偷欢对自己这冷酷无情的一刀,却被南珞的喊声吸引来了不少目光,整个酒馆登时就沸腾了。
"苏合在哪儿?"苍白着脸色,顾偷欢锲而不舍地发问。
王爷看他一眼,方才缓缓吐字:"暮雪山。"
得到想要的答案,顾偷欢便再不耽搁,带着严重的外伤,匆匆离开了小酒馆。南珞颤抖着捧起他遗下的断肢,双目赤红地盯着王爷,似乎欲用眼神将王爷千刀万剐,却又一言不发,匆遽地追了出去。
回秋绶的路上,我始终压抑不住自己的疑惑,问道:"苏合是什么东西?"
"苏合是顾偷欢的妻子。"王爷略略勒住马,静静答道。
我为之哑然。这世上果然处处都是痴情种子,那样绝世的刀客,为了寻找自己的妻子,竟然毫不犹豫地自断一手......这世上,还有什么力量比爱情更可怕的?
"上午他在南城替我掩饰身份,也是因为苏合?"还在奇怪他因何转性,不再与我们作对了呢。
王爷淡淡道:"他也答应,三年之内,任何有关摄政王府的事,他都退避三舍,绝不插手。"
也就是说,只要若水还是摄政王府的人,顾偷欢便在三年之内,不能找他报仇?......这个苏合究竟是谁?是怎样一个出色、完美的女子,值得顾偷欢如此退让、牺牲?
"苏合,万俟苏合。原本是销魂谷谷主的女儿。"王爷洞悉我心思地说道。
销魂谷谷主的女儿?!我瞠目结舌地呆在当场,顾偷欢他妻子居然是明珀圣女?!

第六十四章
披星戴月赶回秋绶,已是一日之后。
才走进王爷下榻的院子,犹不及洗漱休息,薛冷便带着厚厚的情报前来觐见。军情自是第一紧要,王爷坐下来听薛冷说着近日种种,我左手伤得厉害,待在此处也不能伺候王爷,交代了侍墨几句,便辞了出来处理伤势。
左手伤得如此厉害,原本就应该一刀斩了的。然而若水临别时曾叮嘱我不要乱动,我便老实不去动它。近日总是吃凝碧丸镇痛,次数多了,也就有些压制不住了。回到秋绶之后,不用担心太多,便勉强动用灵识将左手自腕而下封了起来,当下就虚脱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又是两天之后。
詹雪忧静静坐在窗前的竹榻上,膝盖上平摊着一本书,却丝毫没有阅读的意思,只目光痴迷地望着窗外。想也不用想,自然是王爷命他来照看我的,不过,在他心目中,就算只望着王爷所在的只檐片瓦,也比对着我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来的陌生女人强。
看着他痴迷虔诚的模样,又是心疼又觉好笑。伸手想掀开身上的被子坐起来,左手碰到锦被却没丝毫感觉,这才恍然记起,我这左手已然废了。换右手掀开被子,顺手取过外衣披上,詹雪忧这才发觉屋中还有个要照顾的人,慌忙收了膝盖上的书,站了起来。
片刻之后,我已经穿戴好衣饰,径自在墙角掬水洗脸。取过毛巾拭净手上的水珠,转身笑道:"劳烦詹大人了。"
詹雪忧颇为尴尬地笑了笑,"是侍墨姑娘照顾茗姑娘的。我倒没帮上什么忙。"
话到此处,外室忽然传来匆遽的脚步声,接着便见侍墨挑开了门帘,目光直往床榻上探,自然是在寻我。我见她来得匆忙,也不知道什么事,向她走了两步,还未出声,她搜索的目光便已扫到我身上。
"茗姑娘醒了!"这小姑娘扑到我怀里,惊喜中带着几分感恩,几分惶恐,"我还怕茗姑娘如今还昏睡着,不知道去哪儿求救呢。"
"求什么救?"我不解。
侍墨晶莹的泪水滚滚滑落,咬紧下唇盯着我,却不说话。除了已经去世的侍书,这世上还有谁能让侍墨如此揪心?
--若水回来了?!
"王爷怎么说?"
一只手笨拙地穿着鞋子,我匆匆问着情况,也好早早想着应对之策。恰好穿妥一只鞋,侍墨终于哭出了声音,万分心疼委屈地说道:"王爷将单大人革职,连低等侍卫也不许做了!"
我正费劲地弯腰穿鞋,闻言险些一头栽了下去。我的小姑奶奶,这点事也犯得着你委委屈屈地来"求救"?......就若水这回的胆大妄为,王爷没一句拖出辕门斩首,就该谢天谢地,始祖保佑了。
若非我左手伤了,若水此刻根本就不会再回来,革职于若水看来,当然也只是无足重轻的小事。王爷当真要教训若水,也绝对不会拿若水根本不在意的事来做文章。明白革职只是做给外人看的,王爷真正要怎么处置若水,我一时也猜不透。
安慰侍墨两句,便与詹雪忧一起匆匆来到韶华厅。侍卫仆从都战战兢兢地候在厅外,只因厅内那位主子阴晴不定、雷霆一怒的脾气,原本花草鲜美的院子,也禁不住风凄云惨,流光憯恻。
没有看见意料中若水挺直的脊背,光可鉴人的冰冷砖地上,有着血潭般触目惊心的血迹,若水那张苍白清秀的容颜,就这么狼狈不堪地委顿于污血中。犹带着仆仆风尘的青衫,优雅自持的身姿,尽数无力地扑倒在王爷脚边,除了口中不住汩汩流淌的鲜血,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气血轰地涌上头顶,在疾步闯入韶华厅的一瞬,被詹雪忧强势地拉住。
"小心火上浇油。"
詹雪忧放开抓住我的手,谨慎地注意着厅内的一举一动,不动声色地告诫,"薄惩而已。当真要杀,单大人这时哪儿还有命。"
"薄惩也不行!"
踏入韶华厅的那一刻,我看见若水委顿于地的身形动了动,王爷冷冷的目光朝我望了过来。清楚地明白王爷对我的闯入极为不悦,直面王爷怒气的认知让我手心开始冒汗,脊背开始发冷,心也突突乱跳得厉害,但,我知道不能退缩。
因为,我也极清楚地明白,若水是因为我这只废掉的手,方才甘冒奇险回到秋绶的。
强自镇定站稳,朝王爷福身施礼,"王爷万安。"
"--王爷也曾说,若水不是王府家奴,倘若当真要离开,王爷非但不拦,还要赐酒赏金,千骑仪仗送若水荣归暮雪山。如今岂可出尔反尔,以御下之刑对若水大加责罚?"强压下心头的惶恐慌乱,颤抖的右手死命捏紧了毫无知觉的左手,直视王爷那深邃冰冷的眼眸,这样无礼犯上,确实算得上恃宠而骄了吧?
王爷眼中抹过一丝隐忍,冷笑转身,轻轻掸了掸衣摆上濡湿的鲜血,"既然自己冲开了穴道,还躺在地上装死做什么?"
话音刚落,若水短促的气息在瞬间变得悠长,显然是此刻方才真正冲开穴道。我屈膝想扶,若水已闷不吭声地直起了脊背,缓缓站了起来。看得出来,王爷并没有出手取若水性命的意思,因此若水伤得并不致命,但摇摇欲坠的身影,依然让我看得有些胆战心惊。
若水方才站稳,一言未发,竟然又是一口鲜血呕出,我慌不迭地想要扶住他,却被他轻轻挣开。
王爷再回头时,嘴角竟已带着浅浅的笑,"是本王才德不足,才让圣子殿下痛心失望之余,决意不再辅助本王。既然圣子殿下已然离开,此刻又忽然返回秋绶,却不知是所为何来?"
若水是为了我的手伤方才回秋绶的。然,当着如今盛怒的王爷,这句话若水怎么敢出口?此时此刻,阴晴不定随时可能暴怒的王爷不再刁难就谢天谢地了,他自然不会傻得冒泡不怕死地自己挖个坑往下跳。
只这一时的沉默,王爷便将话接了过去,嗤笑道:"圣子殿下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见面便屈膝,为的自然是自幼一起长大,情深义重的茗姑娘了。"
一缕指风削断了若水束发的玉簪,不待那如瀑的长发尽数挥洒而下,王爷已毫不容情地伸出手狠狠揪住了:"你不多情,不心软,也从不优柔寡断,那是因为你面对的从来都是敌人!--一个洛茗就能让你放弃心头所想,乖乖回来做本王的男宠,你还能肯定你所谓的‘清醒'不是自以为是?!"
王爷粗暴的模样让我惊心,才想出声阻止,昙光箭指并不留情的指风便封了我七处大穴,甚至连哑穴也一并封住了。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眼睁睁看着若水如水般清秀的面孔逐渐因痛苦而扭曲,冷汗在瞬间簌簌而下。
"莫以为戴着一个虚伪淡漠的面具,便真的可以超脱世外。论起绝情,你甚至比不得茗儿!--茗儿也只对相熟的心慈手软,你,纵然故作绝情地杀了一个陌生人,心也痛得比任何人都厉害。"
"你以为你的面具可以戴多少年?你以为我不知道燕柔死后你剑锋对着我多少次?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每杀一个人就在手上添一道疤?......守护?宿命?倘若你当真有你想像中的那么坚持,如今你就不会回来!"
"嘶"一声,王爷狠狠撕碎了若水大片衣袖,露出白皙光滑的手臂。一点绚烂的银光在王爷指尖燃亮,用那带着绚烂银光的指尖在若水手臂上粗暴划过,紫檀色的先天圣力伪装登时支离破碎地消散,露出若水那伤痕斑驳的手臂。
"这么多年,我始终栽培你,苦心孤诣引导你。可是,到如今我才明白,你做不到。你根本就做不到。你天生就不是承载得起这样沉重宿命的人。你可以狠下心肠遗弃自己的良知、情爱去完成所谓的信仰大业,可你永远都不知道,你那颗脆弱的心,究竟会在什么时候崩溃!"
王爷咄咄逼人地言辞,逼得若水如同残风中的败叶一般簌簌颤抖。
睁睁看着若水越发惨白的面容,伤痕累累的手臂,我知道王爷说的都不是假话,每一字每一句,都在打击摧毁若水自以为是的防御和经年营造的信仰。虚伪的淡漠面具下,藏着一颗因坚持自我信仰牺牲旁人的惭愧内疚而伤痕累累的心灵,强撑着自己绝情冷静的表象,埋葬心中的良知与纯善,却一直都在挣扎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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