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颜————对镜毁容[上]
对镜毁容[上]  发于:2008年1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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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水颀长的身影飞跃而入,已稳稳挡在湛岚身前。
该死!
顺势揉身而上,将若水自我掌中挑飞的长剑反手捏稳。指尖"铮咛"一弹,剑作龙吟之声,倾身落地,剑尖已抵在若水咽喉。
"让开!"此时此地哪儿容得好言相劝,我只冷冷呵斥。
若水神色恬静,气息稳定,没有半丝紧张之色。自然也没有半点要"让开"的意思。
第六章
他笃定我不会一剑划破他的喉咙。还是他根本就不在意我会真的把剑横着划过去?
我持剑站在若水身前,他眸色坚定,丝毫没有退让之色,倒是我,手心全是冷汗,心中也乱成一团。
无论如何,我杀湛岚,总比王爷逼若水杀湛岚要来得温情。若水动手的后果只有一个,那便是若水要死,湛岚仍旧要死。
惟一不明白的是,王爷为什么非要湛岚死不可?
院子里忽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我从中轻而易举地听出了王爷正一马当先而来。趁着王爷还在屋外,若水微略失神之际,我将长剑一晃,虚刺向若水身后的湛岚,没有防备的若水果然下意识地作出了反应--顺势横剑一挡,身子已自然而然向左倾斜。
自然是我出手的好时机!早已准备好的银针"咻"地弹出,直射湛岚眉心。
眼见若水相救不及,湛岚就此殒命,凭空竟射出一缕指风,将我的银针"铮"一声弹得粉碎。
我一颗心便沉了下去。这世上能凭空弹碎我银针的,只有王爷一人。此刻就算我再补一剑,周折间王爷已进屋,如此近距离,莫说长剑,房梁也经不起昙光指劲全力一弹。
杀不了湛岚,那么,伤若水呢?
一簇灵光电光火石间闪现,可惜就在我长剑一振递向若水的一刻,王爷已再一次洞悉了我的想法,手法奇快地将我长剑轻轻弹了开去。
巨大的力道使我一个踉跄跌了几步,禁不住苦笑。我的武功原本就是他教的,敌不过他也不奇怪。
王爷带来的侍卫已完全将院子包围了起来,甚至连屋顶上都站着人。若水想带湛岚逃出升天,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平静地望着若水,王爷显得沉静而冷漠。他淡淡扫了躲在若水身后的湛岚一眼,随后将目光放在若水身上。
若水第一次放弃尊卑地直视着他,眼中带着一种哀伤的决绝。
"我有足够的理由要求我的侍卫杀了他。"王爷果断地放言。
"您已经杀了他的姐姐。"若水低声道。
"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更应该死。"王爷理所当然的口气让人不寒而栗,"他活着,对本王,对王朝,都是一种威胁。一个致命的危险。"
"也许您应该意识到,王朝真正的危险来自东北!"
淡如水色的唇中,流泻而出的是带着某种莫测的激怒的词句。
"身为惊燕不败的传奇的您,骄傲荣宠地获得了战神的美誉,在王朝河山被异族肆意践踏的今天,却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少年费心伤神!您,真的是那个足够强到守护惊燕的风矜么!"
犀利的词句。毫不留情的指责。
闪耀着璀璨光辉的若水。他的脊背一如往常的挺直,神色一如往常的沉静,眼中闪烁着震慑人心的光辉。
这样耀眼的光辉,已整整消逝了四年。
不再是摄政王府奴颜屈膝的侍卫长,不再是屈从在王爷身下隐忍承欢的男宠。他是那个被世人称为王朝四大名将的单若水。那个一战将秋袭国打得落花流水奴颜求和的王朝名将单若水!
这,才是那个惊才绝艳到叫颜知嫉恨,柳泫陷害的单若水。
王爷冷冷地望着若水。面对如此赤裸裸的挑衅,我甚至怀疑他会毫不犹豫一缕指风弹碎若水的脑袋。
我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剑,对,剑要握紧。无论如何,要救若水。
第二次感觉到手心细细的冷汗。
王爷向前一步。
躲在若水身后的湛岚竟然惊叫起来,死死扣住了若水的手臂。记忆中的湛岚,不是这样的。就在四天前,他还能从容不迫地闭着眼,为他的忠诚乞死,到如今,他却惧死到如此程度?
事有反常即为妖。湛岚此举,必然别有所图。
紧握的剑终于派上了用场。不过不是对付王爷,而是对付那个我原本就要对付的小家伙。
--铮!
电光火石。
挑断了湛岚那微微泛着清蓝色光芒伸向若水脊背的双手手筋。
又一个用毒的高手!
若水亦在同时一掌拍中我肩头。好凌厉的掌风。周遭空气陡然间凝固,我已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呼吸凝滞地跌向了一个角落。
然后,是王爷的愤怒和若水的惊讶。
聪明如若水,霎时间便明白了前因后果。迅速点了湛岚几处大穴,那少年已经因为剧痛而脸色苍白得不像话。顺手分开湛岚浓密的黑发,依稀看见被长发遮掩的头皮上刺着一个弯月标记。
"销魂谷?"若水冷冷的声音带着愤怒,他紧紧掐着湛岚的咽喉,半晌,方才字字问道,"燕柔也是销魂谷的人?"
答案不言而喻。
柳泫呢?他利用湛岚陷害若水,是否早就知道燕柔的真正身份?......念头刚刚闪过,便被我否定了。柳泫应该不知道燕柔和湛岚的身份,湛岚的身份若暴露,第一个要杀他的就是柳泫。
柳泫决不可能将两个刺客放在王爷身边。这一点,毋庸置疑。
那么,惟一掌握住全局的,便只有王爷了吧。清楚地知道柳泫的计划,清楚地知道湛岚和燕柔的身份,每一个决定,都带着洞悉全局的睿智与沉稳。
静。静得只剩下破碎的声音。
那个刚刚恢复了从前神采的若水,光华尽敛地颓然半跪在湛岚身旁。额间垂落的几缕发在风中轻轻舞动,俊朗的面容带着水一样清澈的空洞。
守护在心中的爱,居然只是个谎言。那样温柔恬淡的少女,居然只是个意图谋害王爷的刺客。那一颦,那一笑,那一抹温柔,那一指柔情,居然都只是接近王爷的手段和阴谋?!
燕柔,那个用死亡让自己一度对王爷滋生背叛之心的女人。
居然......只是,一个骗局?
守护经年的美丽宫殿在瞬间崩塌,那些充斥在心灵深处,所谓的阳光、鲜花、云彩,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在那一刹那化作了烟尘。
足以毁灭那个水般纯澈的灵魂。
"单将军。"
耳畔,传来王爷华丽低沉的声音。那样震慑人心。
若水茫然地抬头。空洞的眸子,对上的是王爷烈日般璀璨温和的笑容。
"欢迎回来。"
一字一字,温柔而低沉。
若水平稳的呼吸为之微微一窒。
与从前刻意营造的冷漠、严厉不同。那是一种君临天下的气质,从容,淡定,叫人不敢逼视的威仪。
轻而易举又完美和谐的,压过若水那利剑般锋芒毕露的风华。
这种强大的气势,对于陡然失去精神支柱的若水,显然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如同失去思考能力的孩童,再无法判断这个世上的黑白是非,完全失去了方向。而王爷此刻展现出的王者之风,便如同上天施舍而下的一只手--指引、牵制、统治的手。强势而有力地控制住了他的灵魂。
缓缓地,若水跪了下来。
他的脊背依然挺直,然,他望着王爷的眼神,却崇敬得如同面对神祗。
逼颜知挑衅,与柳泫不合;逼柳泫毒发,保若水安全;逼若水杀湛岚,将从前那个光彩逼人的单若水出现。最后,揭破湛岚与燕柔的身份,彻底粉碎若水的异心,一生为惊燕效力。每一步,王爷都算计得清清楚楚的吧?
永远如此清醒,永远如此冷静。
这,才是我王朝的守护,惊燕的主宰,永远惟一的王。
夜平川,是因为失去的夜平川么?沦丧的国土,败退的耻辱,终于逼出了王朝惊才绝艳的将军,和永远不败的战神?
那么,等待惊燕的,又将是怎样绚烂的将来?
我不知道。我惟一知道的是,那个面上带着哀伤微笑的若水,永远不会回来了。
若水?死水。
走进暖阁的时候,手足无措的小婢正将床榻团团围住。
"这是怎么回事?"
虽不忿柳泫设计陷害若水,然心底却实在无法厌恶他。大约是柳泫长得太漂亮了吧?我禁不住暗笑自己花痴,挥开那一堆笨手笨脚的小婢,方才看见床榻上明显意识全无,却拼命抓着自己全身的柳泫。
第二阶段名为‘情炽',进入情炽阶段后,中毒者身肢便开始溃烂,毒性隔一日便发作一次,每次只持续六个时辰,毒发时浑身上下奇痒难当,连骨头都会发痒--这是萧澜说的。
柳泫昏迷过去尚且会下意识地拼命抓自己全身。沧海之毒竟然厉害到如此程度。眼见着柳泫脖颈四肢都被他自己抓得血痕四布,我立即伸手封住他几处大穴,让他暂时无法动弹。倒是侍书聪明,立即捧来了清水药膏,替柳泫清洗过那些细小伤口之后,便立即敷上药。
恰好收拾停当,柳泫便缓缓睁开了眼。空洞的眸子中一簇灵光很快凝聚,在屋子里扫了一圈后,又迅速黯淡下来--王爷不在。
"柳将军?"我轻轻唤了一声。挥手驱散了暖阁中伺候的仆婢。
柳泫黯淡的眸光收到召唤地望着我。
被他可怜兮兮的模样刺得心中稍稍有些疼,说到底,也要怪王爷。若不是他故意勾引柳泫,堂堂镇南将军柳泫何至于玩弄心机做这种女人间争风吃醋的事?
"沧海之毒发作至今大概有两个时辰了。您适才昏迷的时候,把身子都抓伤了。如今可要注意,千万不能再胡乱抓了。"我一边提醒着,一边想着替他解痒的办法,"若真痒的厉害,我扶您去汤池泡泡如何?......毛巾蘸湿了水擦擦身子,便不会划破肌肤了。"
"茗姑娘......"
手忽然被捉住。诧异低头,对上年轻将军毫无神采的双眸,耳畔是他丧气的言语,"王爷生气了对不对?......他不会再理我了对不对?......"
感觉到捉住自己的手微微发颤。我明白柳泫这次真的在害怕了。王爷不高兴是肯定的,不过不理他倒是不见得,想王爷费了这么多心思才把柳泫套在身边,怎么说也不会轻易放掉柳泫这样一员大将的,西南边城还指着柳泫替他守呢。
柳泫,似乎从来没有认清楚自己的价值。
"柳将军,你觉得,王爷喜欢你么?"也罢,既然他搞不清楚状况,我就开导开导他吧。
"喜欢?"柳泫一怔。脑子里闪过的便是王爷的微笑和温存。包括那日王爷破天荒地折损颜面俯身替他口交。他有些迟疑地肯定,"喜欢吧?"
"王爷喜欢你,也喜欢若水,喜欢颜知,喜欢瞳拓。你们四个,王爷都喜欢。"
"我......我知道。"柳泫声音干涩,"所以......所以我才想......"
"你想除掉若水。除掉颜知瞳拓,这样,王爷就只喜欢你一个了,对吗?"咳,我知道这个问题白痴都知道,"那么你认为,王爷会让人除掉你么?"
柳泫开始发怔。
"王爷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自然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若水。我知道你很聪明,那么你就更该明白,在王爷面前自作聪明会有什么后果?"
柳泫死死抓着锦被,手指开始泛白。强忍住情绪,努力平和着自己的声音:"后果是......被王爷舍弃。对么?......"他拼命忍着逐渐急促的呼吸,逆血自鼻孔丝丝溢出,"自作聪明么?"
又被刺激了。我头疼地探视着他的脉象,发现潜伏在他体内的沧海之毒又在拼命活动。我是想开导你,不是想刺激你耶。真是弄巧成拙。
"你可知瞳拓将军为什么要一力承担下东北战局?"
说到打仗,柳泫稍稍平静下来,我继而道,"论容貌,他比不上颜知将军。论才华,王朝四大名将之中,当以若水为首。说句不该说的话,你今年方才十九岁,瞳拓将军已经二十三岁,王爷在你们二人之间选一人陪寝,选的必然是你身体柔韧的你,而不会是瞳拓将军。"
"你也知道王爷书房里那张书桌。用了六年不曾更换,普通仆婢碰都不许碰。为什么?--那上边留着瞳拓将军的痕迹。说到底,瞳拓将军无论什么条件都比不得你们三人,可他偏偏能在王爷心中排上位置。原因只有一个,战功。"
"想想吧,柳将军。王爷不会只是你一个人的王爷,惊燕的命运如今都掌握在王爷手中,真正能让王爷动心的,究竟是什么,以您的聪明才智,不会不清楚吧?"
柳泫有些怔怔地仰面倒了下去。
屋外传来奴婢们清清脆脆向王爷问安的声音,我替柳泫盖好锦被,侍立一旁。王爷已走了进来,未见到若水,不知他在什么地方。
"如何?"王爷抬眼,问的是我。
"情绪波动太大,刺激沧海之毒发作,如今已直接进入了‘情炽'阶段。"
王爷微微蹙眉,顺手将折扇丢给了我,径自坐在了柳泫身边。仔细察看柳泫脖子上依稀的血痕,再一次将柳泫紧紧扣着床沿的手握在自己掌心。
柳泫睁眼望着他,半天才挤出几个字,干涩得叫人心疼:"你......不生气吗?"
王爷宽大的手掌在他身上适力地游移,意图减轻他浑身的瘙痒,不可否认的是,尽管王爷面无表情,但动作相当的温柔。对柳泫来说,致命的温柔。
王爷的沉默让柳泫胆战心惊,他紧紧揪住了王爷的衣袖,注意着王爷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仿佛只要王爷眼中出现任何冷漠、厌恶等等不好的表情,他就会被巨大的压力无情地化做飞灰。
无法想像这样的惶惑神情,会出现在镇南将军的脸上--那样地小心翼翼惴惴不安上下忐忑。
"任何意图在我面前玩花样的人都不会被饶恕。你最好做好被严厉惩罚的准备--当然不是现在。"王爷挑眉,直视柳泫,"现在,我们要马上出发去销魂谷。"
柳泫原本黯淡的眸光在瞬间闪亮起来,他伸手紧紧回抱着王爷的腰,道:"好好好,你罚我。你罚我。你怎么罚我都可以。只求你不要生气,不要赶我走。"
王爷被他孩子气的动作稍稍触动,缓缓伸手,将他搂在怀里。轻轻吻了吻他脸颊,柳泫的脸烫烫的,带着不同寻常的热度,禁不住有些心疼,揉搓着柳泫的手臂身子,疏解他的瘙痒,轻声道:"很痒么?这样有没有好受些?......"
柳泫软软地靠在他怀里,不迭地点着头。
王爷有些无奈地咬了咬他耳垂,继续动作,转脸朝我说道:"茗儿,能配些什么药来让泫儿减轻些痛苦么?"
我摇头。我医术虽不错,但要和颜知将军比那就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了。
王爷轻轻叹息一声,将面颊贴在柳泫额头上,轻轻吻了几下,却不再说话。柳泫在他怀里摇头,口中喃喃说着什么,我半个字都未听清楚。
亏了王爷好耐性,居然一直替柳泫揉揉搓搓了近四个时辰,直到沧海之毒不再发作。几个时辰折腾下来,柳泫累得沉沉睡去,王爷武功超绝也稍显疲惫之色。
走出暖阁,已是漫天星斗,灿亮如银,我陡然间想起,整整一天,王爷竟似连小点都不曾用过。也不管王爷愿意不愿意,拖着王爷在凉亭坐下,吩咐仆婢传膳。王爷仿佛很有些心事,坐下来以后,一直都静静地不说话。
忽然记起刚才王爷曾说要去销魂谷,我不禁想起地牢里的萧澜。这几日陡然出了这么多事,竟然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起身便欲告退,若水却在此刻来了。
若水仍是从前那个若水,脊背挺直,神色倦淡,水一般的纯粹透彻。
若水已不是从前那个若水,表情生动却毫无灵气,笑容清浅却不带情愫,仍旧如水,却宛如一潭死水。
标准优雅的动作,倾身,跪倒。垂首道:"王爷。"
"有事?"王爷看了一眼站起身却未离开的我,想来已明白我离去是为了寻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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