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颜————对镜毁容[上]
对镜毁容[上]  发于:2008年1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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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丫鬟七手八脚把柳泫抬去了浴室,我便去厨房拿王爷的早点,刚刚走出房间,便看见一个侍卫行色匆匆地赶来,我认得他是若水的下属,如今应该在京城王府的。
"茗姑娘......东北战局急报,王爷在哪儿?"喘得脸色都有些发青,想来是连夜兼程赶来销魂谷的。
"西暖阁里。"既然是东北战局急报,我也顾不得早点了,疾步引他进了暖阁。
若水的折子和东北的战报一齐递到了王爷手里,王爷迅速拆开,先看了东北的战报,脸色稍稍一沉,随后便看了若水的折子,蹙眉想了想,便吩咐道:"你告诉若水,一切按他的想法办。必要时,准他动用琢心阁里的东西。"
琢心阁便是书房旁边的一间小屋子。里面放的都是王爷少年时读的书,写的字,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在琢心阁的暗室里却放着王爷的御印和兵符,足以调动惊燕全部兵马。当然,暗室的开关除了王爷,便只有我与若水知道。
想来东北战局已经糟糕到足以动摇国本的地步了。我望着侍卫匆匆离去的身影,压抑不住心底的担忧。
既无外人,我便顾不得许多礼数,顺手取过桌面上的战报和若水的折子,简短几个字让我惊得无以复加:方才几天,寒瑚国竟然已不费吹灰之力夺取了龙门峡,直逼到了天堑横山了!
王爷望着我震惊的表情,淡淡一笑,道:"不是还有横山挡着么。算算日子,颜知也该到了。"
您就这么放心啊?......我彻底没了语言。
第八章
用过早点,左右无事,便与王爷一起在暖阁中陪着柳泫。哪知道柳泫沐浴之后还是病殃殃的没精神,没多久就被王爷哄睡着了。
我取来棋盘与王爷对弈几局,却被他杀得丢盔弃甲毫无还手之力。王爷笑我女儿心怀,不识大局,我只是笑,与王爷对弈时,心里直勾勾想的全是如何应付王爷那凌厉逼人的攻势,哪儿还有力气去照顾全局?人说写字画画都靠下苦功练,只下棋那真是没法子,靠天分的。
一连输了七局未占到丝毫便宜,我没了心思,王爷也懒得搭理我这一手臭棋。坐在一旁无所事事盯着王爷猛看,他只拈着两枚墨玉棋子静静想事情。我正看他看得入神,他忽然神色一凝,将棋子收在掌中,霍地站了起来。
"王爷?"跟了王爷这么多年,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态。
王爷眼中凌厉的光芒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嘴角勾起的浅浅笑容,顺手将棋子丢在棋盘上,又缓缓坐了下来。
分明知道王爷想到了什么并不太妙的事,却也清楚王爷既不主动开口,我如今问也会碰钉子。忽然间觉得房中气闷得很,跃上了对面东暖阁屋顶,恰好能瞧见西暖阁中的一举一动,就如此一边凉凉吹着风,一边听差伺候着。
其间柳泫醒了一次,王爷挥退婢女亲自喂他水喝,说了些话,柳泫便又沉睡过去。我坐在房顶看得明白,心里只叹王爷手段高明,从前不给柳泫好脸色看,柳泫就已经追着他死不放手了,如今柳泫中毒,他如此温柔体贴照顾着,原本就爱极了他的柳泫,此后对他恐怕只有更加死心塌地一条路走了。
到午时,万俟解语遣人来请王爷前往刑堂观刑。其实就是杀珑落给王爷出气,王爷自然不会去这种场合,抬眼一望,我便知道他是真的要我代他去了。不去的话,显然会惹来销魂谷不必要的揣测,王爷既然有命,我自然遵从,便跟着销魂谷的弟子,往刑堂观刑去了。
销魂谷的刑堂倒不如我想像中的阴暗恐怖,青砖地板水晶盏,冷静得干净清透,堂前立着一块石碑,浮雕着一柄弯弯如月的小刀,虽是雕塑,却仿似带着触目即知的锋利。
我到达的时候,万俟解语与销魂谷十六位长老都到了。万俟解语穿着月白色巫师长袍,神色肃穆地站在祭坛中央,看见我走进来,微微颔首算是致意,随后便专心致志于手中飞舞的白色丝绦上。
刑柱就在祭坛的正北方向,珑落双腿已断,被绑缚在刑柱之上,显得极为脆弱单薄。
一个销魂谷弟子引我在祭坛西面坐了下来。
没有问罪,也没有认罪。万俟解语念完长长的祭天词后,坐在祭坛东面的长老们放下了象征罪恶的黑色木令。一个辅助施刑的销魂谷弟子,用刀划开了珑落的衣衫,直到珑落身无寸缕方才停下。
我忽然明白为什么适才引我来刑堂的销魂谷弟子,在听见我要来观刑时古怪的表情了。换了平常侍女,忽然看见一个赤裸裸的男人,只怕不是掩面而逃就是直接昏倒吧。亏了我竟是个不寻常的,别的没见过,就男人见得不少。
一直认为万俟解语手中的丝绦是用来装饰的,没想到竟是洗心之刑的刑具。柔软的丝绦在万俟解语的手中一如利剑,手指轻轻一弹,那丝绦便自珑落左手小臂穿骨而过,一直沉默的珑落陡然间绷直身子,发出浓重的喘息,被牙齿紧咬的下唇便溢出丝丝血迹。
雪白的丝绦穿过珑落手臂,在空中肆意飞扬着。
我下意识地捏紧了自己左臂,仿佛被丝绦穿骨而过,身受可怕刑法的那个人就是我自己。还未自这种惨象中喘过气来,万俟解语又一条丝绦出手,穿过的果不其然便是珑落右手小臂。我清楚地看见珑落滴落的鲜血,丝丝染红那雪白的丝绦。
万俟解语手中一共有十六条丝绦,一条条都被她刺入了珑落身体,先是四肢,随后胸膛,小腹,条条穿体而过,在风中凛冽飞扬。她每射出一条,珑落便如受刀剑穿身,偏偏她手法奇准,十六条丝毫尽数穿在珑落身上,珑落依旧神智清醒,没有丝毫致命的伤痕。
万俟解语面对正北面刑柱后巨大的水晶灯盏,高声念出一连串古怪的咒语,念了一段,似已结束,东边的长老们也肃然起身,开始念起了诡异而神秘的咒语。珑落在听见咒语之后,浑身上下的伤口忽然迸射出大蓬鲜血,立时将整条丝绦染成血红颜色,连他被我削断的双腿,也宛如血泉般汩汩流血,鲜血淋漓。
诡秘的咒语与珑落凄惨的模样,让我心中飕飕升起一股寒意,我可以清楚地看见珑落地表情,痛苦却不狰狞。甚至如同怀抱着极大的幸福,一般的平和安静。
来时销魂谷弟子曾向我解释,所谓洗心之刑,便是用鲜血洗净心灵的罪恶。如今,珑落的鲜血都已沾满了丝绦,那么,他所谓的罪恶呢?是否已然被洗净?--我心底忽然升起一种汹涌的恐惧,珑落,他甚至没有害死柳泫,便遭到如此可怕的刑责,那么如我这样追随王爷杀孽累累的人,要用多少痛苦鲜血,才能洗清心灵的罪恶?
长老们的咒语结束了。我已逃命般地站了起来,欲告辞离开,十六长老忽然跃身而起,伸手拽紧了穿在珑落身体上的丝绦。
巨大的恐惧在瞬间冲上我的头脑,让我失去了一刹那的神识。待我醒悟过来时,刑柱上的珑落已经被十六位长老无情的拖拽撕成了碎片。
鲜血早已在长老们念咒时迸射而出,但我仍然闻到了比先前更加浓烈的血腥味。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有些模糊,只看见珑落的脑袋还悬挂在刑柱上。
我无意识地望着珑落那双毫无恐惧的眼,再一次失去了神识。
回到冷雪山庄,我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呆了四天,整个胃里干涩得难受,王爷吩咐仆婢送来的饭菜全被我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只有万俟解语送来的奇怪的青果子我能吃得下口。沐浴完毕站在大镜前,发觉自己一脸的苍黄,实在憔悴了许多。
脑海里,仍然残留着十六长老撕碎珑落的一幕。
心知不能再如此躲下去,勉强穿好衣服,便往西暖阁去。柳泫和王爷都不在,问了伺候的丫鬟,才知道柳泫这几日身子大好,王爷陪他出去骑马了。闲着没事便在山庄里转悠,逛到门前,恰好又看见冷焰羽揪着守卫领口嚷嚷。
神骏的枣红马就在他身边,他穿着一身深色武士装,已被烟尘染上一层灰白色。几日不见,他仍是那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这个少年人,似乎总在不停地奔忙着。
"冷校尉?"眼见他拳头都要落在守卫脸上,我慌忙出声阻止。
冷焰羽停下手,侧脸看见是我,冲冲便走了过来,说道:"颜知将军有信,要我面呈王爷。"
"王爷如今不在庄内呢。如果不放心交给我的话,冷校尉先进山庄喝杯茶,等王爷回来吧。"
我好整以暇地望着冷焰羽。
他想也不想便从怀中将书信取出,递了过来,继而道:"颜知将军吩咐,交给你也是一样的。"翻身便又跃上了马背,一勒缰绳掉转了马头,"我先回去复命了。"
于是见他一骑烟云,绝尘而去。
冷焰羽走了刚一会,王爷与柳泫便遛马回来了。柳泫看上去精神十分不错,恭敬地跟在王爷身后,只有王爷转脸跟他说话时他才眉开眼笑地少了些规矩。回到西暖阁,柳泫去沐浴,我便取出书信,交给王爷。
王爷匆匆看了一眼,顺手便把信又递给我。原来是颜知在赶赴夜平川的途中,翻遍医书毒典查到了解除沧海之毒的方法,便命冷焰羽飞马送了回来。仔细看那方子,第一个和萧澜所说的没有任何不同,药引心头之血,配合九叶蓝莲花、暖玉膏、绿烟珠捣碎服下。如今药引燕柔已死,这方子自然没用了。第二个方子则有些触目惊心了,夺目蔷薇配合销魂谷主灵髓,辅以休、戚、梦、死,四大异蛊,具体的种蛊拔蛊方法,颜知写得十分详细清楚。只看后面关于销魂谷主灵髓的附注,我才明白为何当日万俟解语会那么为难了。
在销魂教的典藏中,灵髓,就是指骨髓与脑浆。骨髓还好,若取了万俟解语的脑浆,她自然是活不成了。医一人,死一人,难怪万俟解语为难,销魂谷上下惊惶。
"这......"我望着王爷,有些不能接受。
王爷仍是不动声色,淡淡道:"吃惊?......销魂教教主历来由蛊人担当,所以天底下没有什么巫毒是销魂谷解不了的。"
"那万俟解语......"
"这你就无须担心了。"王爷折扇一挑,点了点我手中颜知将军写下的方子,"后天便是销魂谷送来解药的日子--解药炼制起码要四天。"
意思就是说,两天前,万俟解语已经死了?
暖阁中还放着一盘子酸酸的青果子,是万俟解语吩咐人送来的。这个体贴的销魂谷主,此刻已经被人取出了骨髓与脑浆,已经死了?
终于明白珑落临死前眼中为何有那丝平静,终于明白万俟解语为何一直不肯直视刑柱上的珑落,终于明白珑落杀柳泫的原因......
--他是要救万俟解语。
而万俟解语,杀了他。丝绦穿身,死无全尸。
我好容易安静下来的胃又泛起空洞的干涩,不知道是否脸色太过难看,王爷顺手拣了一只青果子给我,我捂着胃跑了出去,蹲在台阶旁边,不停地干呕着。
两天后,一个身穿黄色小衣,清秀美丽的少女送来了解药。她叫梦裳,是销魂谷新一任谷主。声音清脆,笑容可爱,对柳泫甚是殷勤,柳泫服了解药后,她又替柳泫重新诊断了脉象,直到确认柳泫体内沧海之毒尽数排出后,方才告辞离去。
柳泫盯着梦裳远去的身影,若有所思道:"日后只怕销魂谷也要与我们为敌了。"
王爷只是一笑,没了言语。
次日王爷便吩咐打点行装离开。销魂谷前,销魂谷上下跪了一地恭敬相送,只当中有几个是真心实意那就说不好了。
王爷微微侧目,我便扶起了万俟梦裳,将准备好的紫檀木盒递给她。
万俟梦裳犹在迟疑,王爷已翻身上马,好整以暇地补充道:"这是当年销魂仙子送给高祖诚皇帝的《云水心经》。今日物归原主,只望销魂教在万俟谷主手中发扬光大。"
万俟梦裳眼中明显闪过一丝惊讶,王爷已策马扬鞭而去。
云水心经,销魂教不传圣典。到如今已失传大半,如今销魂谷流传下来的《医典》、《毒典》、《蛊典》,都是销魂谷历代谷主凭《云水心经》残本摸索出来的。谁想得到销魂教始祖销魂仙子传下的圣典,居然会有副本存在惊燕皇室。
而王爷,竟然就如此轻易地将《云水心经》送还给销魂谷了。
策马奔出了销魂谷范围,王爷便勒马停了下来。
柳泫骑着他那匹照夜玉狮子,白衣飞扬,风采翩翩,看得我艳羡不已。见王爷收缰,柳泫便一个翻身落在了地上,迎了上去:"王爷?"
王爷忽然朝他伸手,柳泫先是一怔,随后将手递过去。王爷只轻轻一扯便将他拖上了马背,扬鞭便又再次飞驰而去。
感情忽然好到这种程度了?我摇摇头,忽然看见那匹鞍上无人的照夜玉狮子。嘿嘿,反正不骑白不骑,总不能把柳将军的宝马丢在路上吧?
果真宝马神骏!我一手拉着缰绳,一面感受着凛冽寒风的飒爽。染血的丝绦、迸射的鲜血、撕裂的碎尸,一瞬间都被寒风洗得干净清透,只珑落临死前那一双平静的眼,宁静安详地留在了我的脑中。
爱情?那么,我又一次见识了爱情的可怕。
不知不觉已追上了王爷与柳泫,便小心勒了马,不远不近地跟着。风中隐隐传来柳泫的喘息与呻吟,我开始猜想王爷又在柳泫身上玩了什么花样。仔细注意着周遭的气息变化,虽然王爷极为谨慎,但欢爱时若遭人袭击岂非太过败兴,这也正是王爷无论什么时候,都喜欢叫我跟在他身边的原因吧。
一直到了秋水渡,渐渐有了人烟,王爷方才勒了马,将柳泫放了下来。柳泫脸色潮红,汗湿衣背,连一丝不苟的束发也有了些许散乱,显然是王爷刚刚在马背上要了他。忽然记得自己骑的马是柳泫的,我立即跃下马背,将马牵了过去。柳泫有些不舍地接过缰绳,半晌都没有说话。
王爷灼灼的双眸就盯着柳泫。终于,柳泫深吸一口气,单膝落地跪倒,昂然道:"王爷放心,西南边城有末将一日,秋袭竖子必不能犯我惊燕分毫。"
唔?王爷这么快就要赶柳泫回西南了?
王爷缓缓点头。伸手碰了碰身侧跟随自己征战南北多年的沥天剑,思忖之下,又将手放开,终是不曾将那柄随身多年的剑赐给跪于马前的柳泫。
柳泫跪在地上,将王爷的动作尽数收在眼底。原本期待的眼神在王爷抽手的瞬间,微微一黯。
那象征战神的沥天剑,又岂是我这样身份的人碰触得的?......镇南将军,王朝四大名将,说不穿了,不也只是屈膝在王爷身下,承欢乞怜的男、宠?
"拿去吧。"
柳泫身躯一震,缓缓抬头。
王爷摘下的是手上的白玉扳指,玉色温润,光泽如水。依稀还带着一丝暖热的体温。
"白玉无瑕。这才配得起我温润干净的泫儿。"王爷微微笑着。眼中尽是爱怜。
心知这一眼一望,这眷念这温柔,当中囊括了多少期待盼望信任与嘱托,柳泫只觉得气血腾地上涌,霎时间眼见便一片蒙胧。
"泫,宁作玉碎。绝不瓦全。"
清晰可见的是柳泫眼中的泪花,接过白玉扳指套于指上,年少的将军旋身上马,再不回头,绝尘而去。
王爷望着远处飘闪而逝的白影,内敛如他,竟也禁不住一声叹息。
寒瑚国攻占夜平川,眼见王朝节节败退,身在西南早对惊燕虎视眈眈的秋袭国,自然不会放弃这大好机会。一个瞳拓已经让王爷失去了控制全局的先机,那么西南的柳泫,便再不能有任何闪失。
赠他白玉扳指,便是要他玉碎么?拒绝相信这是王爷的本意,我宁愿相信,王爷是单纯喜欢柳泫那一身潇洒飘逸的白衣。
侍卫们扬鞭踏尘地赶了上来。我跃上了自己的白云驹,回头却见王爷仍然望着柳泫离去的方向,侍卫们未得命令不敢妄动,我便轻轻打马上前,请示道:"王爷,如今可是回府去么?"
王爷看我一眼,道:"取道紫暮河,我们去接瞳拓。"
瞳拓?他不是应该在夜平川么?怎么会去紫暮河?......还未来得及迷惑,王爷已捏着马鞭指了指身后的侍卫,命令道:"回府。"
就算要赶他们走,也要先让我去马车上拿金银细软吧?我慌忙追着侍卫们跑了过去,拿好了足够的盘缠方才回到王爷身边,我才不会天真到认为王爷身上会揣着半块碎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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