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颜————对镜毁容[上]
对镜毁容[上]  发于:2008年1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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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翻得乱七八糟的包袱裹好,塞在一边,顺手搭上了王爷腕脉,好在脉象正常,没有被沧海月明珠有泪伤到。王爷没被伤到,在外面的柳泫可就说不好了,我还未及开口,王爷已起身走出了玉辇。
柳泫下手狠辣,刺穿了那杀手周身上下十七处大穴。伤得如此可怖,纵然治好了伤,只怕以后也没法子再捏剑了。
王爷走近那杀手,自然是要审问。我捡起散落四处的凝碧丸,去救倒了满地的侍卫。也亏得这些人都只有些粗把子力,抵不住"沧海"的迷香,在"珠泪"还未出现之前便昏了过去,否则诊治起来还真要费许多心思。
救醒几个侍卫之后,我便将剩下的凝碧丸交给他们,由他们去救旁的人。幸好这次出游并没有带太多人,否则我带的那瓶子凝碧丸便不够用了。
"销魂谷人与我风家素来交情不差,你胆敢前来刺杀本王,是销魂谷要与我惊燕倒戈相向,投向秋袭?"王爷咄咄逼人问道。
久久没有回应。
我上前几步,打量那杀手。面巾下的脸,和我想像的模样差不多,面容清秀而精致,带着一股与浑身杀气不同的儒雅气质,只脸上被柳泫那一剑伤得有些狰狞,血肉都翻了起来,衬着他脸色越发苍白。
柳泫蹙眉道:"王爷,若他当真是销魂谷人,前来刺杀,又怎会带这么明显的标识?"他指了指刺客额带上的弯月墨玉。
王爷冷笑道:"普天之下,除了我惊燕皇室,也就只有销魂谷人这么自负骄傲罢。"随即指了指碎了满地的利刃,"沧海剑。销魂谷圣药,沧海月明珠有泪。冒充不来的。"
忽然冷冷笑着,一字字逼向那刺客,"是谁雇你来刺杀本王?......你若不说,我便只当是销魂谷叛了惊燕,将你销魂谷满门抄斩。"
王爷这几句话说得又轻又柔,仿佛与人面对而坐,捧茗交谈。我却知他如此说话,最是吓人,果不其然,那刺客立时便睁开眼,原本清亮决绝的眸中闪现出一丝软化的迹象。
他是销魂谷的人应没疑问了。他刻意带着销魂谷的标识来,纵然失手被擒,依王爷的谨慎,那个标识反而可以掩护销魂谷。不过以销魂谷与王朝血脉相连的交情,断然不会如王爷所说倒戈襄助秋袭国,这杀手前来刺杀王爷,必然是自己的主意,与销魂谷无关。
忽然见那杀手嘴角一阵抽搐,我慌忙一掌拍上他后心,将阴柔内力推了过去。一口乌紫鲜血自他口中喷出,我方确定自己是把他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了。
王爷甚为嫌恶地甩手,随口道:"就地处决便了。回府。"
柳泫犹在滴血的剑便扬起,远远传来王爷吩咐侍卫的声音:"命天骄营于东城集结待命。着单若水领队......"
傻子都听得出来王爷是要领兵剿了销魂谷。
只我禁不住微微笑,王爷纵然要剿灭销魂谷,也绝不会如此仓促传令。一边走路一边顺口吩咐侍卫,行军打仗又不是决定晚间去哪个酒楼吃饭的轻巧事。
然而几乎被柳泫斩于剑下的刺客一瞬间可想不了这么多,他满脸惊恐地嘶喊道:"不!穆王!是穆王!......"
我一指弹开了柳泫斩下的剑。空中袅袅飞散着刺客被削断的长发,很有些唏嘘的味道。
柳泫吹个口哨,那匹漂亮的照夜玉狮子便小跑着到了他身边,这身上犹沾着刺客鲜血的白衣战将神采飞扬地跃上马背,追随着王爷策马的背影远去。
青山游猎,仓皇结束?
两个侍卫架起了刺客,我一指将他点昏,省得他东想西想又寻死觅活,弄死了他事情可就不好办了。折腾了大半夜累得我够呛,再也不去牵马来骑,躲进我的小马车便呼呼大睡去了。
一觉醒来便已回到了王府,天已大亮。梳洗完毕立刻便赶回王爷身边,柳泫不在,王爷正在静静看水。
"茗儿。"
"恩?"
"你觉得那刺客的话有几分可信?"
想了想,斟酌着开口:"那种情况下逼出来的话,自然不会假。不过......如果他也被人骗了呢?"
王爷便不开口了。
先皇有五位皇子,当今便是最小的那个。王爷行三,上头原本有两个哥哥,皇长子崖洛七岁便患病死了,皇次子崖寻便是如今的穆亲王。穆亲王为人光明磊落,与王爷虽交恶却从来都是一刀一抢凭了真本事在台面上斗。先皇驾崩当今登极王爷摄政之后,穆亲王便称病在家,从此不朝,不少人上折子弹劾穆亲王,都被王爷一手压了下来。
说起来穆亲王与王爷关系虽糟糕,但两人却都是一般的堂堂正正。
穆亲王请销魂谷弟子刺杀王爷?至少我不相信。
若说是皇四子崖浈,我倒可以接受。崖浈如今的封号只是郡王,然而近年来他暗暗培养了不少势力,连小皇帝都隐隐把他看做救星希望,他虽是韬光养晦,装出一副恭顺卑微的模样,然而他耍的那些小把戏却全落在王爷眼中,丝毫未落。若不是王朝兵权被王爷牢牢掌握着,只怕琼郡王崖浈早就有所行动了。
"柳将军在休息?"我忽然想起昨夜在空中挥洒而出的蓝色珠泪,他在外面与那刺客缠斗那么久,若不小心碰触到,必然是要中毒的。
"中毒了。我已经派人去请颜知来替他诊脉了。"
平西将军颜知,用兵通神,枪法盖世,心如蛇蝎,貌若处子。最后补充一点,他是神医。
王朝四大名将中,柳泫驻兵西南,瞳拓如今还在东北与寒瑚帝国打仗,只有若水与颜知留在京城。颜知与王爷关系自然也非一般,十天半月便要离开东城大营到摄政王府与王爷"商谈军务",顺便找找若水的麻烦--若说争风吃醋,王府里恁多的宠妃娈童,颜知是一个也没放在眼里,惟独这个文武双全的单若水叫他又恨又怕。嫉恨若水可以名正言顺地跟在王爷身边,更惊怕他惊才绝艳一身才华将自己比得暗淡无光,每次颜知将军光临摄政王府,若水总是要吃些暗亏。
王爷不是不知道,睁只眼闭只眼的不去管。若水却是半分争风吃醋的心思都没有,守护王爷是使命,却不是因为那所谓的--爱?若水为人向来隐忍,他知颜知那善妒的脾性,若是没整到自己,颜知必然是决不罢休。因而明知是颜知设下的陷阱,只不伤到王爷王府,他便往里跳,颜知躲在暗处偷偷乐,他不气不恼,仍是自己做自己的事。
没资格说若水傻,也没资格说若水笨,似他这样出尘高贵的男子,我历来是敬重万分的。然而越是敬重他,我便越不敢靠近他。若说王爷依靠着所谓的"爱情"猴戏般控制了颜知柳泫瞳拓,那么王爷对待若水的感情便是干净纯粹得多,明知若水有惊世奇才,却将若水纳入自己羽翼之下,不使刀剑胁迫血腥沾染,明明已将若水带上了床榻,却始终不肯给他任何名分,甚至不给几分温颜。
他就这样冷冰冰地把若水藏在自己保护之下,莫说若水,只怕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这是何等深沉的感情。
外面刚有侍女禀道:"王爷,颜知将......"
便见一阵清风扑面袭来,我悄悄退了两步,一道青影闪了进来,砰地撞进王爷怀里,随后便听见颜知勾人心魄的声音:"矜,想人家了是不是?我也好想你。"然后在王爷颊边落下一个重重的吻。
不怕长针眼,不怕不怕。跟了王爷这么多年,我啥没见过......不过就在颜知将军对王爷上下其手之时,我还是一步两步三步退到了角落里。现在溜出去不晓得会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如果用七巧云烟步的话,应该可以瞒得过颜知将军的耳目吧,只是王爷就说不好了......
悄然离开的时候,颜知已被王爷压在了书桌上。我轻而易举地看见颜知意乱情迷的痴缠神色,王爷抬头给我一个淡淡回眸,眸中颜色却是清亮如水,不带一丝情欲。
这,便是我的王爷!
(好可怕的自制力,我瀑布汗ing......)
刚刚走出墨竹居,便看见若水静静坐在假山上发呆。这家伙成天都忙得人仰马翻的,如今倒有空来发呆?
走近假山,仰面问道:"若水?湛岚的事有头绪没?"
素来警觉的若水,直到我出声方才反应过来,我瞧他脸色不对,便攀上了假山,与他对面而坐,问道:"可是府里有什么不好处置的事?......"
若水静静望着我,却不说话,似在思忖着什么。半晌方才缓缓叹了口气,将目光移向清晨犹带朝露的珍奇花木,缓缓道:"燕柔死了。"
燕柔是谁?我脑子里一阵发懵。听名字应该是个女人吧?若水摊开手,掌心上赫然便是那支被摔碎的玉簪,"她留给我的。如今,也碎了。"
傻子都听得出来若水口中的眷念。他竟然有喜欢的女人了!......我立时便想起王爷冷冷笑的模样,好在那女人已经不在。幸好她已经不在了。
"如果有一天,王爷不再最强......"
知道他下一句是什么话,我立刻将他话头截了过来:"那么你就可以放心了。王爷永远是最强的。"
望着若水略带哀伤的眸子,我一字字地重复并提醒:"守护王爷,就是守护惊燕。"
半晌,若水自失地笑了起来。他狠狠握紧了拳头,我看见鲜血自他指缝间滑出,毋庸置疑,掌心已是伤痕累累。他无意义地将目光在四周一阵流转,低声道:"不会的。我永远不会背叛王爷的。永远不会。"
忽然间有些失落。转念一想便知道那个叫燕柔的女人究竟是如何死的,王爷雷厉风行的作风倒真是快得叫人心惊肉跳。甚至连我都不知道若水有个女人叫燕柔,王爷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将她从这世上永远抹掉。
我这道影子,是否真的有存在的必要?
"有空么?"
若水诧异地抬眼。
我跳下假山石,道:"陪我去逼供。"
四肢打开悬吊于空中,这是我最满意的束缚之法。一个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肢体无法掩护自己,心理防备便会降到最低。刺客的伤只草草包裹了下,柳泫那几剑刺破他穴道,若要治,也并非是治不好。只他将死之人,恢复武功也是无用,我无意悉心替他诊治。
王府的牢房素来干净,两名侍卫搬来椅子,我便和若水一并坐了下来。一盆冰水泼下,刺客便醒了过来,他睁眼稍稍一打量,似乎就只认得我,有些急切地想望前扑,将铁索扯得丁丁当当作响,干涩着嗓子想说话,却半晌发不出一个音。
知道他心里着急的是销魂谷的安危,我也不想矜持着吊他胃口,便道:"事情既然和销魂谷无关,王爷自然不会一时意气坏了两家百年交情。这你不用担心。"指使一个侍卫倒杯茶灌刺客喝下,我补问了一句,"名字?"
"萧澜。"
"解药。"
稍稍迟疑着,萧澜显然是没反应过来我问的是什么。他想了想,答道:"沧海只有解方,没有解药--不过,纵然知道解方,也不可能配出解药了。"
仔细注意着萧澜每一个表情神色,我不敢肯定他是否在说谎。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萧澜的眼中,水湿衣摆一般缓慢地染出一丝奇异的情愫,怀念又似绝望,"碎石山上九叶蓝莲花,大圣岛灵药暖玉膏,东海海底绿烟珠,捣碎了配合药引服下,便可解沧海之毒。"
蓝莲花生在轩辕国内碎石山上,是轩辕国圣花,除了皇室普通人莫说摘,见都见不着。蓝莲花生有二十年方才发得一叶,以后每十年长一片细叶,所谓九叶蓝莲花,其实就是要整整一百年了。自然是宝贝中的宝贝。不过轩辕皇室与王朝素来交好,恰好去年当今登极时轩辕皇帝送了一枝来权做贺礼,王爷若去大内取,谁敢拦着不给,自然不难办。
大圣岛则是王朝西南一处宗教圣地,传说是拜月教的发源地,供奉着拜月教始祖真身,也是如今拜月教总坛。暖玉膏原本就是贡品,拜月教想在王朝自由活动,自然少不得拍朝廷马屁,这也不难办。
东海绿烟珠名虽是珠,其实是生长在浅海里的一种植物。只是极为稀少,大海捞针便是说的这样的情况。不过惊燕富甲天下,这世上希奇古怪的东西都囊括在大内鉴宝楼中,绿烟珠自然也不例外。
三种药材都并非不可能找到,萧澜说配不出解药,问题必然出在药引之上。
"沧海之所以被世人称为天下第一奇毒,不是因为沧海歹毒,而是沧海炼制、发作、解方的奇特。所谓‘沧海',便是‘珠泪'凝成的那柄剑,而‘沧海'只有在夜晚月明之时,以独特的咒法启动,方才能碎成‘珠泪'。‘珠泪'若射入人体内,必然会中毒,而‘珠泪'若触地之后,便会化为烟雾,被烟雾沾染之后,一样会中毒。"
"沧海之毒发作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名为‘情深',每三日发作一次,每次发作三日,发作时浑身血脉倒流,体若火焚。第二阶段名为‘情炽',进入情炽阶段后,中毒者身肢便开始溃烂,毒性隔一日便发作一次,每次只持续六个时辰,毒发时浑身上下奇痒难当,连骨头都会发痒。第三阶段则是‘情灭',隔一个时辰便发作一次,每次持续一个时辰。"
匪夷所思的毒药,我听得有些头疼。然而萧澜说到此处便不再开口,我不禁有些惶惑:"情灭阶段,毒发时可有什么症状?"
半晌,萧澜方才缓缓道:"情火灭,欲火生。"
浑身溃烂之后还能欲火升腾?销魂谷研究出来的"圣药"还当真够变态的。脑子里忽然浮现出柳泫白衣飞扬的模样,我胸口闷得有些发昏地起身走近萧澜,一手抓住了萧澜的领口,不耐烦道:"药引是什么东西?"
萧澜笑容古怪地闭上眼:"药引已经死了。"
"到底怎么回事?!"从来跟在王爷身边,旁人回王爷的话哪个不是诚惶诚恐说得清楚干净利落,养得我也少了耐烦心肠,禁不住压低声音怒目而斥。
听萧澜缅怀的口气,那药引却似一个人?!
此后,无论我怎么问,萧澜都不再开口。我有些头疼地望着若水,他一直静静听着,不曾插嘴。见我望向他,他方才想了想,道:"不如请颜知将军来看看再说?"
颜知?我忍下翻白眼的冲动。他早来了。现在正和王爷在书房打得火热呢。
我盯着若水:"逼供,你会不会?"
若水蹙眉轻声道:"我觉得他不像说谎,逼问下去也未必会......"
"我也知道萧澜并没有说谎。但明显的是他隐藏了太多关于沧海月明珠有泪的秘密。光看沧海的施放手段和发作症状,便可以断定沧海应该属于一种诅咒系的毒药。颜知将军医术再高明,也未必能知道沧海的奥妙。" 我很快便对若水说出我的想法,他安静地听着,"萧澜所知的沧海的一切,对解毒非常重要。可他现在不开口了。"
很显然,若水被说动了。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沧海发作时每个阶段持续的时间。炼制方法。药引。就这些。"想了想,我又补了句,"这很重要。"
我注意到萧澜在听见我说话后睁开眼、向我投来的颇为玩味的一瞥。
挑衅么?
我又把目光放在若水身上。依然沉静如水。
萧澜,如果若水不在王府的话,我确实没把握从你口中问出什么话来。可惜的是,若水在。
那么,你就认命吧。

第四章
若水言辞恭顺地请我回避。虽然一直对若水刑讯逼供的手段很好奇,却实在不便在他请我离开之际死皮赖脸继续坐下来。
缓步走出牢房,刚刚转到青霄院附近,一个丫鬟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禀报:"茗、茗姑娘......王爷请、请您去墨竹居......您可快着......咳咳,可叫奴婢、奴婢好找......"
王爷此刻不是应该和颜知将军在一起么?怎会派人唤我?依王爷的性子,哪儿那么快办完事?......满肚子疑惑压着,我加快脚步向墨竹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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