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颜————对镜毁容[上]
对镜毁容[上]  发于:2008年1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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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天刚蒙蒙亮,若水便赶来接我的差使。他一身武艺得自暮雪山,打坐调息两个时辰便抵得过普通人熟睡一夜,因而他赶过来时精神饱满,全不似昨夜的疲惫。撑了两天两夜,我早已倦得不行,懒得和他多扯淡,转身扑向我的小院,连洗漱都不及便直接倒上床睡了个昏天暗地。
等我醒来已是日暮时分。抱着换洗衣物便到了墨竹居,王府里就墨竹居的汤池引的是温泉水,我这没名没份的大丫头素来骄纵惯了,说要使王爷的温泉汤池,莫总管立刻便唤小婢准备洗漱用品。
待我泡得浑身都要起皱纹后,抹了身子,端正衣着,披着大衣裳走了出去。刚刚在流花溪畔一处凉亭坐下,两个与我相熟的侍女便笑吟吟地提着食盒走了过来。说是王爷知道我刚刚起床还未进食,特意吩咐厨房做的几样小菜送来。
新月初升,夜幕如水,借着琉璃盏中散出的璀璨烛光,我悠闲自在的享受着王爷的赏赐。老实说,每每王爷与柳泫、颜知、瞳拓相处时,我都懒懒地提不起劲去凑那份子。这三人都是世间少有的奇男子,或风华如岚,或英姿飒爽,或殊绝人寰,最叫我承受不起的是这三人望着王爷的目光,一般的真挚热切,一般的情深似海,一丝丝的杂质都不曾有,清澈纯粹得叫人心疼。
和王府里的宠妾娈童毫不相同,这三人待王爷的感情是没有夹杂一丝利欲的。我自以为冷静自持,却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王爷,冷冷静静地控制这三个为他意乱情迷的痴人。
眼不见心不烦,看不见柳泫那副神魂颠倒的模样,我便不去怜惜他一翻痴缠心情。看着桌上那几盘与王府华贵格格不入的菜肴,我禁不住暗骂自己命贱,山珍海味都合不了口味,偏偏喜欢民家小炒,什么素炒黄瓜木耳肉片油淋茄子,顶上天喝碗母鸡汤,燕窝银耳都消受不起,真可惜了我这摄政王府大大丫头的身份。
刚吃了没两筷子,忽然听见远处有哭喊声。听声音确是极远的,可凭我这耳力,再远也不会离墨竹居五十丈外,什么人这么没规矩,竟敢在王爷起居的地方哭闹?心念既动,便放下筷子,提着灯盏寻声而去。不多时便找到声音的来源,原来是王爷一处宠倌儿的居所,说是宠倌儿自然不错,否则也不会安排住在墨竹居就近的院子了。
院门虚掩着,里面灯火通明,我轻轻推开门,只见一个清秀小倌被人推搡在地,满脸的血迹,对面站着一个穿着素色衣裳的女子,头上只簪着一支玉簪,光瞧色泽便知价值不菲。在那女子身后赫然站着几个身材高大的丫鬟仆妇,不是拿着鞭子便是举着火把。
瞧这阵势,莫非那女子竟是王府里又出的新主子,且是我不认得的?
我手脚很轻,那场面也够紧张了,以至我悄悄站在院门口,竟没半个人察觉。事态还未明朗,我自然不会贸然插手,虽然王爷不拿我当下人看,可好歹没名没份,身份说起来连如今趴在地上的那个小倌都不如,人好歹还是半个正经主子呢,我算个啥?
可让我失望的是,他们一句对话都没有。那头簪玉石的女子只冷冷一挥手,站在小倌身前的两个身材魁梧的丫鬟便挥舞着长鞭向小倌抽去,手下自是毫不留情,一时血肉翻飞,触目惊心。
眼见那小倌被抽得血肉模糊,似要断气,我想了想,终于站了出来。朝那女子微微一福身,道:"姑娘您是哪个院子的主人?"
那女子见我忽然出现,显然有些吃惊,还未说话,她身边的仆妇便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呃?大概还有几个长眼的,认识我吧?那女子立时便换了一张笑脸,殷勤地向我还礼,腰折得比我还低:"我是日暮修竹小筑的莫采儿,不知茗姐姐芳驾亲临,失礼了。"
莫采儿?莫总管的侄女?难怪这么威风呢。朝她微微一笑,我将目光转到那两个兀自不停手的丫鬟身上,莫采儿显然被我盯得有些不自在,立即喝令道:"还不停手?......这等血腥还不污了茗姑娘的眼!"
两个被吼得有些发怔的丫鬟立即收了鞭,我便将目光收了回来,继续笑道:"哪里,我也不过是个粗使下人,哪儿就这么矜贵了?......只不知道这小倌做错了什么,莫姑娘如此生气?"
莫采儿便将事情始末一一告诉我。原来那小倌叫湛岚,是王爷半个月前带回来的(我怎么不知道?),一直安置在墨竹居附近的院子里。一向倒还安生,可昨天却被人发现他半夜偷偷翻墙溜出王府,禀了莫总管便派人捉了回来,审了半天也没审出个所以然来,只在他身上发现了一封信,里面赫然是一副详细的王朝军事布局地图。
竟是个奸细?
不过莫采儿的话也是漏洞百出。昨晚我替王爷守夜,就在墨竹居的折柳林,离这里并不远,莫说莫总管派人从这里翻墙出去捉人,就算是一片叶子落下来也逃不过我的耳朵,怎么我连半点声音都没听到?再说若莫总管自这少年身上搜出军事布局地图,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说也不可能交给莫采儿这个连我都没印象的女人来处理吧?若水干什么吃的?王爷岂能不亲自过问?莫总管敢把这件事私自处理了不回禀王爷?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厌恶眼前这个女人。只觉得月色下她满脸的光华都闪动着狰狞的色彩。然面上是绝对不能表现出厌恶的,我便对她笑道:"劳烦莫姑娘了。这事交给我吧,审问奸细这种事素来都是我替王爷处理的,叫莫姑娘这样纤纤弱弱的女子来做这等事,实在太冒犯了。如今天也晚了,莫姑娘便回日暮修竹小筑歇息吧?--那封信?"
莫采儿再强势也不敢轻易拂逆我这个所谓的王爷的影子侍女吧,我见她眸中虽闪着不忿,却依然强装笑脸将那封通敌证据交给我,禁不住暗暗有了一丝得意。唉,真是幼稚耶,跟了王爷这么多年了,居然还为了这样一点胜利兴奋,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莫采儿领着她那一群仆妇离去之后,我便取出袖中机簧,弹出响箭,若水很快便赶过来了,他见到院中血淋淋的模样自然吃了一惊,跃身轻巧地落在我身旁,问道:"茗姑娘,没事吧?"
我知道忽然放出响箭吓到他了。王府上下旁人不知道我会武功,王爷和若水却是知道的。若没有必要,我决不会胡乱放响箭求援。我将事情经过简单地说了一遍,将央若水替我把那小倌扶回暖阁中去,王府里的丫鬟处理起鞭伤来比大夫还麻利,我守在湛岚身边,打发若水去向王爷要治伤灵药千叶百草丹。没过多久若水便带着药丸回来,千叶百草丹刚刚喂进湛岚口中,我还未及眨眼,湛岚便睫毛颤动,缓缓睁开了眼。
我和若水都没说话,他不过十四五岁模样,长得极为清秀漂亮,此刻脸色苍白,平添几分凄美之色,跟着王爷这么多年,我自问见过的美男子也确实不少了,然而如今碰见湛岚,这少年初见没什么感觉,多看半晌,却是越看越有惊艳的感觉。
湛岚乌黑的眼珠缓慢地恢复了神识,将我与若水打量了一番,又缓缓将眼睛闭上,声音干涩而绝望:"杀了我吧。我不会背叛教主。"
教主?我以询问地目光望着若水。王朝内希奇古怪的教派多得多了,这小子到底是哪个教的?若水摇摇头,显然他也不太清楚这少年的来历。
我禁不住摇头:"你这侍卫倒当得逍遥,王府里莫名其妙出来个少年,你却连他来历都搞不清楚。莫说军事机密被奸细偷走,哪天王爷的脑袋被人偷走了只怕你还在做黄粱美梦!"
若水被我训得脸色稍稍苍白,我知道我最后一句话说得重了些,也犯上了些,可这么些年来我历来就是如此说话,一时也改不过来。看了床上闭眼不理我们的湛岚一眼,禁不住又好笑又好气,这小子到底在别扭什么?
"你教主是谁?你到王府意欲何为?"我拣最重要的问。
湛岚闭着眼,不吭声。看样子颇有些刚烈的味道,我忽然想起适才莫采儿加诸在他身上的鞭笞,尽管被折腾得血肉横飞,他却是连吭都未吭一声。
"这些事情我虽然不知道,王府里却总会有人知道。你不说,我去打听也打听得出来。你何必为了这些小事和我闹得不愉快?......你让我不高兴,对你也必然是没什么好处的。"我就坐在他床榻边,微微笑着劝说。似他这般漂亮得如同玉雕瓷铸的娃娃,真要我用什么宫闱密法来对付他,我还真有些狠不下心。
湛岚似在考虑,最后终于睁开眼,说道:"我是星光教使者。我们教主是顾偷欢。"他顿了顿,又道,"我是被掳进王府的。或者应该我来问你们,掳我进府,意欲何为?"
被那少年愤懑却冰冷的眸子一照,我心里咯噔一声,傻在当场。被掳进府的?......王爷没饥渴到上大街随便强抢少年的程度吧?满屋子的宠妾娈童哪儿还不够他玩,一天换一个都够他吃上一整年了。
我又望着若水。若水也禁不住苦笑,摇头道:"这事我真不清楚。要不回头问问王爷究竟怎么回事?"
"你是被谁带进府的?"我继续问。
"我原本住在客栈,醒来时就在这里了。"
"那么你住在这里,平日都是谁伺候你起居饮食?"
"两个丫鬟两个小童。不过他们该出现时便出现,平时我也找不着他们人。"
越听越是离奇,一股子邪火从我心底冒了出来。拍床大喊道:"院子里伺候的人听着!把莫总管给我叫过来!"反了天了,王府里莫名其妙住着个星光教的使者,好吃好喝有人伺候着,居然把我与若水瞒得严严实实滴水不漏。保不齐哪天王府里住进个刺客,只怕我还当他是半个主子福身施礼呢!
若水见我脸色不善,眉头微微一蹙,道:"茗姑娘,我看这事大约是王爷......"
"你跟了王爷这么些年还不知道王爷的脾性?摄政王府是随便什么人都住得进来的吗?何况安置在墨竹居附近?--就算王爷看上了他,也断然不会这么不知轻重。"
若水便不开口了。我忽然意识到自己今天变得有些咄咄逼人,锋芒毕露。暗暗控制着自己的脾气,一时无语。
不多时,未等到莫总管,墨竹居的侍女便先来了,说是王爷要星夜出门,明天要在青山围场狩猎。
这横地插来的一杠子把我和若水都敲得发晕,天都黑了下来,却要披星戴月地赶路去青山围场。不用想便知道必然是柳泫那小子的主意。
若水唤来心腹,吩咐将湛岚看紧,随后便与我一起赶去墨竹居,打点王爷要出游的行装。
寻着替王爷更衣的空当,我问起了湛岚的事。王爷果然一无所知。听我把事情始末说了一遍,也禁不住有些发怔,他与我一样,自以为王府戒备森严,防备得滴水不漏,哪晓得凭空多出个星光教使者,竟然还是个奸细,想来都觉得头皮发麻。
"若水?进来。"
刚刚替王爷佩好玉珠串,王爷便一整衣袍唤进了若水。若水挑开帘子走进来,单膝点地跪倒,道:"王爷。"
"侍卫长做不耐烦了是吧?"王爷蓦然挑眉,劈头盖脸甩出这一句话。
我倒没想到王爷会训斥若水。说到底若水不过是王爷的随侍,位份虽高,王朝前无古人、估计也会后无来者的"摄政王座下一品带刀侍卫",但也不过是叫着好听好玩的。王府里日常琐事都是由莫总管打理,王府安全则是若水的两名下属,程离、程别两兄弟管着。想也是啊,若水成天跟屁虫似的跟在王爷身边,哪儿还有空去管王府的事情,若水师从暮雪山,仿佛是没有听说暮雪山有道家绝技"本尊分身术",若水这可真够冤枉的了。
若水不急不恼也不怨愤,静静回道:"是属下失察。"
王爷突地一脚踹向若水,若水不敢躲,被他一脚踹到了门边,束发玉簪自发间滑落,摔了个粉碎,一头长发也在霎时间披散开来。清浅月光映照下,若水苍白的脸色仿佛带着几分哀伤。
收拾好东西的柳泫此刻正哼着小曲走过来,刚到门边便看见狼狈在地的若水。同为王朝四大名将,他与若水虽不熟识,却自有几分惺惺相惜,明知道若水也是王爷的入幕之宾,却仿佛根本不懂什么叫争风吃醋一般,很是大度。如今见王爷发作若水,便慌忙求情道:"这又怎么了?......伤着没有?"恳求的目光便向王爷望去。
若水已挺直脊背长跪起来。
王爷冷冷看了两人一眼,没好气道:"知道失察还不去查清楚?青山围场不用你伺候了,留在府中好好整顿一下家务。太不成话了!"
若水被王爷的怒气激得脸色苍白,俯身磕头之后,便退了下去。柳泫有些迟疑地靠近王爷,轻声道:"王爷,出什么事了?"
一眼望见柳泫迟疑的眸色,我禁不住莞尔轻笑。原来如此。
王爷宠溺地将柳泫搂在怀里,然后刮着他的鼻子,笑道:"没事。东西收拾好了吗?我们马上就出发。明天上午就可以在围场猎鹿了。"
望着王爷与柳泫相携而去的背影,我忽然感觉到一阵透骨的冰寒。很小便跟在王爷身边,见识过宫闱的狡诈阴谋,战场的血腥杀戮,但没有一种能让我感觉到如此害怕。
这就是说书先生口中才子佳人的爱情。
因为要养足精神开始明天的狩猎,王爷和柳泫便窝在九龙玉辇上呼呼大睡。青山围场历来都是皇室狩猎场地,京师自青山围场专有一条大青砖铺成的阔道,九龙玉辇碾过平平稳稳,绝对打扰不了王爷与柳将军休息。
王爷如今吃穿用度都与皇帝无异,缺的只是皇帝一个虚名而已。惊燕原本被唤惊燕帝国,自王爷扶助当今登极、又宣布摄政之后,大多数人便唤惊燕作惊燕王朝。如今这惊燕大地只知有王,不知有皇。端的是大好江山,惟君独享。
我睡到下午才起床,此刻当然是睡不着了。干脆偷偷把柳泫的照夜玉狮子牵来,甩鞭便在御道上来回奔驰。果真是通灵宝马,极通人性,根本不用鞭子,只要轻轻指示便能控制。偶尔还会恶作剧,若非我轻功不弱,只怕会被它摔得鼻青脸肿。
和那宝贝疯玩了一阵,累得一身大汗,正想去马车上取衣物,路过王爷的九龙玉辇时却猛然被一道寒光闪花了眼。
是利剑!
反手便摸向腰间,却发现软剑不翼而飞!这一惊非同小可,有人能自我身边神不知鬼不觉取走我的贴身兵刃,绝不简单。
王爷必然危险!
马鞭虽短,却也勉强一用。劈手执鞭向那利剑抽去,只听得丁丁当当一连串碎响,竟将那寒森森的利剑抽得粉碎。一股异香传来,我暗叫不妙,转脸便看见断裂的利剑中滴出颗颗晶莹剔透的水滴,宛如珠泪。
竟然是湮灭多年的销魂谷圣药--沧海月明珠有泪!
我有些吃惊地望向眼前的黑衣人,他蒙着黑色面巾,额带上嵌着半枚弯月型墨玉,正是销魂谷的标记。奇哉怪也,销魂谷与王爷素无恩怨,怎么会杀上门来?......难道是有人雇凶杀人?
柳泫一掀车帘跃了出来,我立即出声提醒:"闭气!"
此刻随行的侍卫已一个个栽倒,柳泫手持金柄御剑,很快便加入战圈,将销魂谷杀手的大部分攻击挡去。我顺势便脱离了战圈,向九龙玉辇奔去。
王爷静静坐在玉辇上,掀起窗帘看着柳泫与杀手缠斗。我头大地翻着自己的包袱,破雪丹、绛草散、千叶百草丹......可是凝碧丸去哪儿了?我的天,没有那玩艺这一群侍卫可看不见两个时辰后的日出了。
至于柳泫,我倒不担心。销魂谷的杀手用毒功夫确是一等一,剑法比起柳泫来就差远了。我还在包袱里拼命乱找,柳泫便一剑挑开了那杀手的面巾,顺便在他清秀的脸上留下一道鲜血淋漓的剑痕。
王爷在忽然间出手。他顺手抓起我包袱里一只药瓶,手法奇特地掷了出去--
当,打落了杀手自刎的剑。
我的凝碧丸啊......
第三章
"后事都没交代就去死,不怕遗祸家人么?"王爷冷冷笑着,将窗帘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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