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辞倾国之怀樱令————风之羽
风之羽  发于:2008年1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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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时间不多了。每一分,每一刻,对我来说都弥足珍贵。探手入怀,我摸出了一支细细的,黝黑的香,这是最后一支了。视线渐渐开始模糊,胸口又涌出了一些暖暖湿湿的液体。低头咬开了线香顶端同样黝黑的纸套,一点幽明在狂风中冥冥晃动。我把它插在了崖边的石缝中,那淡淡的,似有若无的幽香便随风飘散开来。
叛军中起了一阵骚动,人群中分,缓缓地,走上了一个人。一步、二步、三步......我默默地数着他的步伐,计算着他和我之间的距离。
「殿下,殿下啊!」来人发出矫作的呼喊,端整的峨冠白袍丝毫看不出曾经沾染的骨血。「我终于找到了你啊!」
「我?不是臣吗?」我冷笑,「你这个不忠不义的老匹夫。」
他神色不动,丝毫不以为忤。一双如鹰一般锐利的眼睛闪动着狡狯的光。「我是来接你的呀,正仁殿下。国一日不可无君,殿下文武盖世,仁心智德,正该顺应天时,早登大宝,以统领四海创盖世之奇功啊!」
我仰天长笑,这个老匹夫,这种时候了,居然还能假惺惺地说出这幺一大堆的话来。
「义政德康,你当真是老糊涂了吗,你总不会忘了你的儿子是死在谁的手上的吧!」
义政德康居然还能面不改色,一本正经地说:「那是孽子无状,竟敢妄图染指殿下,这种畜牲不如的东西,当然该死,而且死得越早越好。」
「哦!看不出来你倒明事理的很呐。」我冷冷的说,额头一阵发寒,视线更加不清了。不行,还不行,那个叛臣竟躲在众人之间,不再肯靠前来了。「你过来,扶我起来。」
义政反而后退了两步,一揖道:「恕老臣无礼,非是德康不愿亲扶殿下,实在是......殿下您的花样太多,令人防不胜防。我只怕扶过殿下之后,上吐下泄,不得再好好服侍殿下了,还是让下属们代劳吧。」一挥手,身后越出二个精壮汉子,穿过众人向我走来。
老狐狸。我心里暗骂,胸口的剧痛却让我再也握不住剑柄。「当」的一声,剑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过来的二人发出一声欢呼,急急向我奔来。二人四手,将要触及我臂膀之际,突然晃了两晃,便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哗--」人群中有人尖叫,有人怒骂,却再也没有人敢上前一步。
「何苦呢?」义政德康随着人潮退后了两步,不住地摇头,看着自己的两个属下毙命,面上却无半分哀色。「你看,老臣对殿下是如此全心全意,殿下还是处处防着老臣。」
「怕了?」我吐了一口血,毫不在意地伸手擦擦嘴角,「不然我教你一个简单的法子,你让弓箭手来将我乱箭射死,这样你既可除了我,又不用再损伤手下一兵一卒,好不好?」
义政德康连连摆手,道:「不好不好,我想要的是一个完完整整,举世无双的殿下,如果如此美丽的殿下死了,岂非是一大憾事,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那如果义政大人活捉了我,我会怎幺样呢?」我喘了一口气。

「殿下自然会是全国的君主了。」
「不过,要当个听话的君主。我说得对不对呢,义政大人?」
「殿下冰雪聪明,还需要老臣说什幺呢?」
「可是我有武功,你不怕我杀了你吗?」我问。
「一个手脚俱废的人,还能动的了剑吗?」义政德康淡淡地答。
「我还会用毒。」我再次提醒。
「一个从来不出门,也下不了床的人当然无法配药了。当然,臣的属下中有许多善于用药的医士。等会子殿下的毒香燃尽的时候,臣会把殿下带回宫中,请他们......好好为您医治的。」义政德康看着我,眼里突然闪起贪婪的火光,他的呼吸急促,面色微红,「从今以后......帝国双璧的正仁殿下,就由臣来亲自照顾吧!」
香快尽了,气力也消失得差不多了。我抬头望瞭望天,天如铅般沉重,低头望瞭望海,浪如怒般喧天。
我捡起落在地上的长剑,挣扎着站了起来,一步一步退后到崖边,对着义政德康灿然一笑:「可惜啊,不能如你所愿了。义政德康,你以为你赢了吗?」
「不要!」人群中发出阵阵惊呼。
我笑着退到了崖边,长发随风乱舞,衣袖翻飞,我的身体轻飘飘地,似立时可以绝裾而去。我放声大笑:「没有。义政德康,吾化厉鬼,必来索尔性命,快了,很快就会来了。哈、哈哈......」
纵身一跃,抱着陪伴我多年的宝剑,跃入了无边的大海。
蓝色的天,
蓝色的海,
蓝色的发,
蓝色的眼......
身体飘浮升荡,海风轻拂低吟......
神啊,为什幺在我落入海中的最后一刻,还是只能想着他呢?

第三章
我死了吗?睁开眼睛的我,看到的除了碧蓝的天和碧蓝的海,还有令人不可置信的碧蓝的眼睛和碧蓝的长发。纤细的身体,但站得挺直。白晰的肌肤微微闪着透明的光泽,长长的头发没有束起,只是简简单单地用块丝巾松松地拢在腰际。他的头发颜色很奇特,在阳光下泛着荧荧的蓝色,又纯又浓,浓得化不开。随着身体的晃动,他那美丽的长发闪出耀目的光芒,直叫人移不开眼睛。
好美!美得让我忍不住想抬手去抚摸。可是,手刚刚抬起,钻心的疼痛就从我的胸口冲击着我的全身。嗓中泛起甜甜的腥味。我不是死了吗?!为什幺伤口还会疼痛,为什幺口中还会吐血?
「你还没死!」蓝发的主人冷冷地说,紧抿的双唇竟也闪现出一种诡异的幽幽的蓝色。这个声音,是我熟悉的汉语,他是中原人!
没死,我没死!这摇摇晃晃的感觉,是在船的甲板上吗?
我的头脑一片茫然,呼吸也渐细弱。拼着最后一口力气,我拉住了他的衣角。
「送我......到中原......请你......」
我看见他紧握的纤长而坚定的双手微微颤抖了一下。近乎低吟的声音随着海风飘进了我的耳中。
「中原啊......」
光艳的蓝色长发飘扬在湿润的海风里。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措吉朗巴颜,我叫他--阿颜。
阿颜有一位妻子,叫雅各。她的声音非常好听,长得却很平凡,是那种见过一次,第二次绝对想不起来的长相。但她的笑容很甜,只要她一笑,天地仿佛都会在刹那间开朗起来。她笑的次数并不多,特别是在看着我的时候。
阿布的年纪看起来要比阿颜大一些,武功似乎也不比阿颜差多少。
阿颜有个刚满周岁叫「摩诃勒」的儿子,粉妆玉琢,十分可爱。他总是喜欢趴在我身上,扯我长过腰际的黑发。孩子的体温总是要高些,所以当他柔软的身体躺在我冰冷的身上时,我总是感到格外的舒服。那孩子,也有一头柔亮的蓝发,和一双明澈的蓝色眼眸。抱着他的感觉,就好象多年前,我抱着我的表弟长川秀一,站在无人的宫门里一样。只是,那时候的秀一,长着一头罕见的银发,和美丽的琥珀色眼瞳。
阿颜很爱小摩,阿布也很爱他们的孩子。可是,阿颜和阿布却丝毫不像一对夫妻。他们分开睡,彼此之间也没有亲密的动作。阿颜常常坐在船头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远方,而阿布则一边抱着孩子唱着我听不懂的歌谣,一边偷偷地看着阿颜。目光里,有爱怜,有哀伤,有无奈,有怨恨,有惆怅。
我的伤势很重,重到出乎我的想象。父皇那一剑没有刺伤我的心脏,但心脉却严重地受损了。激烈的战斗中我无法及时处理伤口,不断崩裂的伤口几乎流干了我的血,寒冷的海水虽然再一次伤了我的肺腑,但海水里富含的盐份又帮我止住了伤口不断流出的鲜血。我的性命如今悬于一线,如果不是靠阿颜每隔三天输真气给我吊着,我可能到不了陆地就死了。
上岸,就踏上了中原的土地。被阿颜抱在怀中的我终于感到了一点安心。
我为自己开了几副药,请阿颜帮我抓来。我算过,这些药虽然不能彻底治好我的伤,但已可以支撑我走完剩下的两个月旅途。只要能再活两个月,那我,就可以再见他一面了。
我必须积存足够的体力,所以我在漫漫长路上沉睡的时间比清醒的时候多得多。熟悉了之后,阿布对我不再冷漠,并且开玩笑似的认我做她的弟弟。只是,越接近京城,阿颜越来越寡言少语,阿布的脸色也越凝重。
京城,或许跟他们一家有着莫大的关系。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没有体力和精力去思考别的事了。接近京城,我的心开始有些动摇,甚至怀疑起当初拼命要回京城的决心。
我感到了,莫名的恐惧。

九月的傍晚,残阳拖着失去温度的身子躲进了薄薄的云层里,映成耀眼的橙红色晚云后,隐隐地露出了圆形的,有些黯淡的身影。
客栈后的两株高大的乔木随着傍晚的徐风飒飒地响着,半黄的宽大叶片努力地维系着与枝干的血脉。打扫得很干净的青石地面上,不知不觉又落上了几片枯黄的叶子,在秋日的晚风中瑟瑟发抖。
阿颜出去,已经三天了。三天里,我们失去了关于他的一切消息。
阿布每天清晨,会抱着牙牙学语的摩诃勒到客栈的门口等,而我,也习惯了坐在床前,数起窗外的落叶。
傍晚,阿布总回到我的房间,给我送来热腾腾的米饭和一壶过酽的温茶。
「三天了......」我忧心地望着她。
她楞了一下,低头用手拨弄着摩诃勒熟睡的小脸。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对我笑了笑,「别担心,他会回来的,一定会。」
她的笑容很温柔,也很空洞。
「不找他回来吗?」我无力地靠在了床枕上,坐了一天,实在是太累了。
「不用了。」她淡淡地答。「该回来的时候,他自然就会回来。」
「我......是不是,很麻烦?」四肢冷得几乎失去知觉,我的眼睛也有些模糊起来。
「他,要快一点。」看着阿布倏然变冷的眼眸,我苦笑了一声,「我知道,我的要求是太过分了,只是,我已经快撑不下去了。」
「我知道。」阿布突然别过了头去,「你有时实在麻烦得想让人一刀劈了你。」
「阿布......」
「算了。」她叹了一口气,转头看着我,「反正我也舍不得真杀了你。只当,这是神佛的旨意吧。」
「你......」
「是不是知道阿颜去了哪里。」我叫住了她将要离去的背影。
阿布的身体僵直了,她头也没回地对我说:「我知道。因为知道,所以更想杀你。」
僵直的身体放松下来的时候,阿布也不知道在想什幺,突然笑了起来。
「你呀,真是个奇怪的人。我怎幺也没想到,你一心一意想到中原会的人竟然是那个人。早知道如此,当初我就该趁阿颜不注意的时候把你除掉了。不然,今天也不会让阿颜再下定决心回到那个地方。」
「阿颜不在,你现在一样可以杀了我。」
「太晚了。」她摇了摇头,「阿颜已经去了,而你,我早就把你当成了弟弟,还下得了手吗?」
「我只希望,见到了你想见的人后,你可以好好地活下去。那幺将来有一天,你或许就可以帮我和阿颜一个忙,就算是报答我们对你的恩情吧。」
没有用的,我这付残破的身体还能苟延多久呢?我闭上了眼睛。
「只怕,我今生再也没有机会可以报答你们了。」
「......」阿布没有说话,轻轻地带上了房门。
***************
「叩叩!」门上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让我从沉寂的睡眠中惊醒过来。
今夜的月色昏暗,但我还是认出了站在我床前的身影。他全身上下沐浴在幽深的黑暗之中,只有两只蓝色的眼睛,在暗夜里闪动着莹莹的寒光。
我抚着胸口,轻舒了一口气。
「阿颜......」伸出手,我很自然地靠在了他的怀里。
「流樱,现在你起得来吗?」阿颜的声音有些嘶哑,眼神也有些疲惫。
「你怎幺了?」觉察到他的异样,我抬起头。
「轻点声,我要带你去个地方。」他伸出食指,轻轻放在了我的唇边。
「去......去哪里?」我的身体开始发抖,阵阵眩晕感袭了上来。
「先去一个离那里很近的地方,找一个人,他可以把我们带进皇宫。」
「真的?!」我紧紧抓住了阿颜的手,「你不是在骗我吧。皇宫戒备森严,高手如云。如果是你一人独闯是没问题,可是要带上无法行动的我,只怕一到门口就会被发现了。」
「我带着你进去一定不行,但如果是他,就一定可以。」阿颜斩钉截铁地回答,但回答的声音又苦又涩。
「他,他是谁?他为什幺肯帮你?」胸口一阵剧痛,让我差点昏厥。但在此时,我听到了一个幽幽的声音在我的门前响起。
「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去求他了。」
「阿布!」
「阿布!」
我和阿颜一起失声叫了出来。阿布的脸在昏暗的月光下显得诡魅而怨怒。
「你去找他了是不是,你想丢下我和孩子是不是?」阿布的声音像是从地狱中发出的,尖锐而怨毒。
空气中弥漫着死一样的沉寂。
阿颜后退了一步,突然倒在了地上缩成了一团。他的双手不断地抽动,嘴里发出喀喀的声音。
「阿颜!」阿布怨毒的神情陡然消失,飞奔着扑到阿颜的身边。「你怎幺了,怎幺了?」
「阿布,冷静点!」我挣扎着下了床,摔倒在阿颜的身边,「快,揭开他的面罩!」
「面罩,面罩!」阿布慌乱地扯下了阿颜的面罩,解开了紧扣的黑色衣襟。
蓝色的长发倾泻在地板上,莹白的面上泛着诡异的紫色,他的嘴唇已经发黑,发抖的手插进了发黑的木质地板上。
「啊!」我和阿布同时惊呼出声。不是为了阿颜那令人恐惧的面色和痛苦的呻吟,而是为了,伤痕,遍布在他身上数不清的伤痕。
红色的,紫色的,黑色的伤痕。
被咬的,被掐的,被刀割的,被火烧的......无数的伤痕。

一滴、二滴、三滴......
细白的手指轻轻放在了遍布伤痕的胸口,又如火灼一般急速地收回。
「我、我要杀了他!」阿布从齿缝间挤出的话语一字一顿刻在空荡阴冷的黑夜里。
我收回惊骇的目光,手搭上了阿颜僵硬的腕脉。
「天府、迎香、曲中、太阳、气海、心枢......」我干涩的声音和着阿颜痛苦的呻吟回荡在客栈的小屋里,阿布运\指如风,在阿颜的身体上推宫过穴。阿颜的手指渐渐地放开,呼吸也渐渐平稳,只是脸上,那骇人的紫色益加的浓郁了。
「阿颜,你怎幺样了?」阿布拎起衣袖,细细地拭去他脸上细密的汗珠。
「没事。」阿颜微微喘着,偏过头,避开了阿布的手。
阿布抬着手楞楞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似哭又像在笑。映在眼中散落在阿颜雪色的肌肤上的那触目的伤痕,扭曲而狰狞。他额角已经湿透了,蓝色的过长额发纠结在一起,贴在阿颜的脸上,让我无法看清他的神情,只有紧紧捏着衣襟的左手微微地颤抖着,呼应着这黑暗的屋里弥漫着的不常气息。
阿颜的手不再颤抖,那双手伸到我面前时,平静稳定得就像从来没有颤抖过。而他对我说话时,湿润的长发依旧挡住了我的视线,只有那熟悉的淡淡的冷漠声音从发后清晰地传来:
「你,可以站起来吗?」
「怕是不行了。」我摇摇头,「你知道的。如果你想抱我走,你最好再过一个时辰。你的毒气只是暂时被逼住,不适合立刻用劲。」
「好!」
我们三人又陷入了令人尴尬的沉默中。阿布呆呆地坐在地上,也不管我,也不问他,只是这幺痴痴地盯着阿颜看。阿颜盘膝坐着,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如老僧入定一般,竟不再理任何人了。
「你为什幺不问他?」阿布突然问我,「不问他因何中毒,因何受伤?」
「我为什幺要问呢。」我躺在地上,搓着我冰冷的双手,「他一定不会说。而你,你知道,但也一定不会告诉我。」
她冷笑了两声道:「你怎幺会知道我不会告诉你,我现在就要告诉你。」
「何必呢。」我叹了一声,「我知道你要说什幺。你想要告诉我,阿颜之所以受伤中毒,都是因为要帮我。因为我提了一个几乎不可能达到的要求,所以,他迫于无奈去找了一个他最不想见,你最怕见的人,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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