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男*妓 第二部————瑞者
瑞者  发于:2008年1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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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楼顶,小童儿止了步,一转身往别处去了,尚香在楼梯处听了一会儿,便听着阵阵悠远的琴音,楼下的喧嚣便似在这里都止住了一般,只有琴音飘飘乎乎,婉转缠绵。


    是白宁的琴声,南馆现今的三大红牌,白宁善弹,尚琦善吟,玉琉善舞,各有所长,不分高低,却不像当年的尚香,艳盖南馆,无人能与争锋,到后来的岚秋,也是凭着琴画双绝,争得个一时无双。


    尚香正要掀了珠帘进去,便听得里面有人道:“怎么为李兄斟酒的小倌还没来?如此殆慢,难道也是南馆的作风么?”

    “贾爷莫急,莫急,就快来了。”尚琦的声音也传了出来。

    “咳……贾兄何必费心,我这边自斟自饮便好……”

    尚香手一僵,是李慕星。原来这就是他的有约在身,想来这十多日,对着他这张老脸,看也看厌了,自然不比三大红牌的年轻貌美。丹凤眼里闪过一抹冷嘲,尚香转身下了楼,就着楼前池塘里的水,将颈部、手肘处抹了香粉的地方清洗干净,冰凉的水让他情不禁地打了个寒颤,却并不停手,等香粉的味道散去,又伸手把头上束发的绸带解开,一头黑发顿时披散开来,月光下闪动着玉石般的光泽,下垂的头发遮住了大半的面庞,眼角的皱纹已不容易瞧见,倒把那一双丹凤眼,更衬得流光莹转,任谁瞧了也转不开眼去。


    风吹拂了衣襟,扬起了衣带,月夜下,缓挪步,轻摆腰,微启唇,唱一段繁华如梦。

    “红豆生南国……悠悠事已昔……相思何曾属……欲亦无所思……”

    宣闹的大厅倏地安静下来,恩客们,小倌们,童儿们,睁大了眼,望着从门外飘进来的身影,目如流莹四下盼顾,青丝半遮面,露红唇一点,启阖间,似承欢低吟,逸出摄魂音,看不清面貌,只是目光流转间的半分停留,已让一众人色与魂授,他是谁?如此风情,如此魅色,究竟是月下妖?还是花中魅?


    “……醉卧阑珊夜,灯彩漫然……惟守得酒杯中,滥滥风情一片……”

    顺手牵起一壶美酒,无人在意,色早迷心,已忘此间何地,口水流下亦不自知,尚香凤眼一一掠过,看众人发痴丑态,冷讽而过。这世上,只得一个尚香,看谁可一争?


    “最肯忘却古人诗,最不屑一顾是相思……留得相思何处用,轻纱漫藏不示人……春来又看红豆开,却竟无人采……漫天烟花流星竟,只留那风流真情不在……”


    缓步上楼,歌声下,琴音早停,珠帘后,隐见人影。余音袅袅,渐消渐散,直至声无,那珠帘猛被人掀开,珠玉相撞发出脆耳的清响,伴着一声长笑。


    “好词……好曲……好嗓音……”

    一连三声好声中,尚香便与那人打了个照面,华衣美服,金丝帽沿上,镶碧玉一方,衬出一张冠玉般的面孔来,几分风流,几分雅致,着实是个翩翩公子。眼光在那人面上打了个转,尚香盈盈拜下。


    “尚香前来为各位爷斟酒。”

    那人冷不丁与尚香的眼对上,尚未能看清尚香的面容,眼中已是惊艳一片,见尚香盈盈下拜,竟有股说不来的仪态,又听那声音低沉婉转,比先才吟唱时更逗人心弦,便难以自禁地弯腰扶起尚香,口中喃喃道:“妙人,妙人,未想南馆中竟有如此妙人……”


    尚香垂下头,让发丝将面容隐得更深,只是将手中的酒壶轻轻晃了晃,举了起来。

    “暮柳之姿,不敢当妙人之称,无福侍客,唯能执壶,已是尚香的荣幸。不知这位爷怎么称呼?”

    壶嘴凑近了那人的嘴边,微微一倾,几滴酒带着一股酒香滴在那人的唇畔,竟让那人不由自主地伸出舌头添了添,神色间已有几分迷醉。

    “叫一声宋爷便可。”那人敲了敲头,又看一看尚香的脸,尚能保持清醒,因而倒也未因一时好奇而拨开遮面的头发,一转身,向里面笑道,“李兄,小弟这边道罪了,可否将这斟酒之人,你我换上一换?”


    李慕星早已看清尚香的样子,眼中一片难以置信,若不是听这声音,哪里还能认出眼前这风情万种、顾盼生魅的人竟是尚香,当场便呆住了。


    这是尚香?

    这是尚香?

    这竟是尚香?

    一股怒气涌上了心头,为什么也来侍酒?为什么还要打扮得这般诱惑?为什么如此不知自爱?难道这些日子来他的劝告尚香竟一句也未听入耳中?握紧了手中的酒杯,这突如其来的怒气,竟让李慕星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位宋爷见李慕星不说话,便当他默许了,哈哈一笑,执起尚香的手,往自己的桌位走去,原本站在那里执着酒壶的一名小童立时知趣地走李慕星所坐的桌位。李慕星将手中的酒杯握得死紧,望着他们相握的手,翻腾在心中的怒气中竟渗入了几分酸。


    “宋兄,你好不仗义,明明是李兄的人,竟让你横刀夺爱了,罚酒,一定要罚酒。”这声音,是那位贾爷了。

    “是极是极,定要罚上三大杯,李兄虽向来心软,这回可也不能轻饶了他。”另一位自然是周爷,凑了热闹大声地喊。

    李慕星此时的脸色已是极不好看,可这三人一时也未注意,宋爷望了尚香一眼,大声笑道:“罚便罚罢,为这妙人妙音,值了。尚香,斟酒。”


    “宋兄,罚酒还要美人儿来斟,真是便宜你了,如此一来,莫说三大杯,便是三十杯,咱们宋兄也是面不改色地喝了罢。”那周爷又是一嚷嚷,顿时惹来几人的哄然笑声。


    “知我者莫如周兄也。”宋爷边笑边道。

    一片笑声中,尚香察觉到三道投射在他身上的视线,眼角的余光一飘,是坐在琴台边的白宁,秀气的面庞隐隐含讶异,立于中台的玉琉,一身炫彩舞衣,怔忡地望过来,还有坐在那位贾爷身边的尚琦,眼里一片嫉色。


    尚香的嘴角弯弯地翘起,小崽子们,比道行,你们还差得远呢,要在这南馆里争风头,可不是靠年轻貌美,就能争得的。今天给你们上一回课,好好学着吧。


    眼光再晃过李慕星,明显含怒地脸色让尚香心中一凛,他在为什么生气?可有一丁点是为他陪侍别人?

    又在做梦罢。转回眼神,对着宋爷含情一笑,不忙着斟酒,却把桌位两旁的红烛轻轻一吹,熄灭了。

    整个厅中,立时便暗下许多。
    白宁弃琴,玉琉弃舞,分别在李慕星和周爷的和身边坐下,李慕星脸色发青地眼观鼻鼻观心,对白宁不理不睬,那周爷却一把搂住玉琉,低低地调笑起来,厅中光暗,正是动手动脚地好时机。


    “啊,美人儿何故吹灯?”那边,无视尚琦的殷勤侍酒,贾爷叫了起来,一对眼珠子却死死盯着尚香,半明半暗的光线下,更加瞧不清尚香的脸,可就是这份朦朦胧胧,反倒让尚香更显神秘。


    尚香举壶,慢慢地为宋爷面前的杯中斟满酒,口中轻轻笑道:“花要在明处赏,酒要在暗处品,各位爷不妨试上一试,包管滋味不同。”

    “哦,这品酒还有这么一说?”宋爷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气入喉直冲而下,他也不说话,只是眼角带笑地望着尚香。

    尚香凝视,眼中亦无半分回避,手中不停继续斟酒,道:“酒中自有千盅粟,酒中自有黄金屋,酒中自有颜如玉,宋爷不妨多饮几杯,待眼一闭,便能见着那锦秀繁华,一世无忧。”


    宋爷又饮一杯,却是失声而笑,道:“好个有意思的尚香,你这是要宋爷我效仿古人,酒中博那黄梁一梦么?”

    尚香不答,却又低声吟唱一句。

    “……醉卧阑珊夜,灯彩漫然……惟守得酒杯中,滥滥风情一片……”

    贾爷这时又哈哈笑道:“千盅粟、黄金屋、颜如玉,宋兄还用得着黄梁中寻么,美人儿啊美人儿,他可是人在家中坐,财从天上来的主,还不快快斟酒,宋兄随便给个赏赐,便教你一世衣食无忧。”


    尚琦听得贾爷一口一个美人儿,气得把手中的帕子都捏皱了,连脸面都没瞧清楚,怎就晓得尚香是个美人儿,正要想个法儿把身边这个富商的注意力拧回来,便听得一声冷哼在厅中响起。


    “糜烂不堪,说什么酒中自有千盅粟,酒中自有黄金屋,酒中自有颜如玉,岂不知酒醒梦消,该是什么仍是什么。”

    是李慕星,抬起一双朗目盯着尚香,昏暗的光线下其他几人看不清他的脸色,却是听得出他声音里的不屑。

    “李兄……”宋爷微微一愕,正要开口,却让李慕星打断。

    “人生而有双手,不是为人斟酒,而是用来博那千盅粟、黄金屋、颜如玉,若只一味靠人施舍,自甘堕落,却是最教人不齿,我李慕星……生平最瞧不起的便是这种人……”


    声音虽不高,可在昏暗中却显得特别清晰,莫说宋爷和贾爷听得一呆,便是只顾着跟玉琉调情的周爷也不禁望了过来,往日里虽说李慕星表现得不解风情,可到底还是懂得欢场规矩,作作样子地配合他们,也得个和乐融融,只不知今天为何说出这种话来。


    “李兄你这话可就打倒一大片了,我们四人中,也只得你一个是靠自己双手打出一片天下,博来了千盅粟、黄金屋、颜如玉,我这才知道,感情你一直瞧不起我们这些承庇祖荫的二世祖。”


    “周兄莫气,李兄怕是喝多了吧。”贾爷赶忙打起圆场。李慕星也不是不知事的,当下便顺着台阶下了。

    “今儿确是喝多了,头怎么觉着晕呢,刚才你们说到哪儿了?”

    尚香垂下了眼,继续给宋爷斟酒,口中却哀哀一叹,叹声极低,只有宋爷一人听入了耳,又望了尚香一眼,而后将酒一饮而尽,长笑一声道:“三杯罚酒已饮,接下来,是不是该喝上一杯喜酒了?”


    “是了,差点就忘了,今儿约了李兄来,就是咱三个想要私下里恭喜李兄即将娶得美娇娘,这杯恭贺酒,李兄一定要喝。”那贾爷又凑上热闹来。


    尚琦一听这话,突然幸灾乐祸地望向尚香,白宁离他近些,瞅见他的眼神,不由也跟着望向尚香,却见尚香正向李慕星望过来,昏暗中那双眼睛闪了闪,便黯淡了。白宁怔了怔,再望望李慕星越发青黑的脸色,他忽地有些明白过来。前几日隐约听说有个商人包下了尚香,当时只当是笑谈,不以为意,难道那个包下尚香的商人,就是身边这个望也不望他一眼的人,长相真是好看呢。转过眼再望向看不清面容的尚香,心中倏地升出一阵佩服。


    不简单,真是不简单,尚香明知自己容颜已老,芳华不再,却仗着一副好嗓音,在珠帘外唱一曲相思,先声夺人,勾出这些大爷们好奇心,再放下头发,遮去难看的眼角皱纹,人道犹抱琵琶半遮面,尚香可不正应了这一句,弄出个欲迎还拒的姿态来,让人心痒痒,再走上一段摇柳步,这可是玉琉最拿手的步法,要配着好身段才能走得婀娜多姿,如风摆柳,明明是个花残柳败的小倌,却偏偏教人觉着风华绝代,最后还吹了烛火,便不用担心被人近看出面容来。


    难怪,听以前的小倌们说,尚香当年,曾艳冠南馆,非是虚名。只是……身边的这位李爷与尚香之间……耐人寻味。白宁托着下巴,直到此刻,他方觉着,今日这宴,有些意思了。不说话,只看戏。


    “哼,只怕他再喝酒,又不知要说出什么气人的话来了。”周爷不冷不热地道。

    这回不用贾爷来打圆场,玉琉已识趣地缠上周爷的身,道:“周爷,玉琉给您斟酒,你可得分玉琉半杯,好让玉琉也沾沾这喜气。”

    美人在怀,周爷心情立时转好,捏了玉琉一把,道:“你沾这喜气做什么,是想娶还是嫁?”

    “周爷您坏死了,玉琉倒是想嫁呢,就怕没人肯娶。”玉琉将头埋入周爷的怀里,语气倒哀哀怨怨,听着便教人心疼。

    周爷哈哈大笑起来,把玉琉抱在怀里又开始动手动脚。

    李慕星低着头,不知想着什么,这时忽然站了起来,拿起酒杯晃一晃,又放下,直接从身后小童手里拿过了酒壶,走到大厅中央,大声道:“是,我李慕星马上就要成亲,周兄,宋兄,贾兄,醉娘不喜欢男人上勾栏楚馆寻欢,所以成亲之后,我再也不会来这地方,今天是我们最后一聚,这几年来三位待我如手足,我今日仅以杯酒相敬,来,喝干它!”


    说着,仰起头,壶嘴对唇,咕噜噜一口气,灌下了大半壶酒,然后用袖子一擦嘴,目光在尚香所坐的地方一停,四目相对,竟是一瞬间的风止声静,仿佛天地间再无一物,只有彼此的目光交织。摇摇头,李慕星蓦地闭上眼,手一抛,酒壶落地,在尚香的脚前,碎成片片。


    “从今……往后……再不相见……好自为……之……”音未落,人已掀开珠帘,大步而去。

    贾爷目瞠口呆,喃喃道:“他今儿是吃错什么药了,什么从今往后,再不相见,上和城就这么大,生意场上应酬多,这不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么?”


    宋爷这时方才一笑,道:“他这话可不是对着我们说的,成了,今天就到这里,童儿,点灯。”

    “宋兄,贾兄,你们自便,我先去了。”周爷站了起来,抱起怀里的玉琉往外走。

    “哈哈,春宵不可虚度,美人不能放过,宋兄,我也去了。”贾爷拉起尚琦,也走了。

    灯亮了,尚香未动,一双丹凤眼望着晃动珠帘,水气渐渐盈上眼眶。宋爷站在他面前,伸出手拂开他遮面头发,尚香缓缓转过眼眸,直视着,不敢眨一下眼,只怕泪落。


    “你若不上粉,定然比现下好看百倍。”宋爷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听得外间谣传,李兄在南馆包下一小倌,本来不信,现下……倒觉不虚此行……”


    宋爷深下似有意,却将手放下,人转身,步出大厅。

    “我是丰通钱庄宋陵,记住了。”

    最后一个出去的人是白宁,临走前,他也尚香面前站了一会儿,瞅着尚香好久才好奇地问道:“你是不想哭,还是哭不出来?”含着泪的眼极美极美,可是却也凄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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