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锦收下,没象一般小孩立刻撕掉油纸吃,只是细细收在怀里,恭恭敬敬的说:"多谢舅舅。"
然后魏锦又说:"刚刚舅舅是不是要找娘亲?娘亲和爹爹在里头跟外婆外公说话,已经有一阵子了。"
苏三自己,是到了十岁才不把外公外婆叫娘亲的娘亲和娘亲的爹爹的,当下又喜欢了这魏锦几分,想自己也算是遇到了个神童,便伸出根手指摸了摸小孩软软的脸,说:"你个小大人,我找你爹娘也不是什么急事,等一下就等一下,现在,你就陪着我说说话解解闷。魏锦,你几岁啦?"
"再过三个月就四岁了。"
苏三又问:"你娘亲给你请了夫子没?"
魏锦张开嘴正要作答,却见旁边飞快走来一个丫鬟。那丫鬟走到苏三跟前,也不行礼,就说:"三少爷,老爷叫你赶快过去。"
苏三让一旁的老妈子把魏锦带回去,便走去内堂。
苏三找姐姐姐夫是有事情。有个跑船的人曾跟他说过泉州产一种非常稀有的凉玉,据说这凉玉放在井里浸透十年,吸了天地灵气便可以驱暑避寒。说的神乎其神,可毕竟没人见过这种玉,也不知道个真假,苏三生平十七年,拼了命钻破了脑袋就只找凉快一点的办法,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于是想找姐姐姐夫问问。
然而到了内堂,却见姐姐姐夫苏老爷子二叔三叔四叔二哥还有两个堂哥都在,大家都一脸凝重,也不说话,眉头锁的紧紧。苏三没见过这场面,只好立一旁候着等发话,大气都不敢出,连安也不敢请。
过了一会儿,苏老爷才仿佛刚看到苏三似的发话:"云林来了啊?还不过来见过你的叔叔们?"
苏三一一请过安,行了礼,又立回最下手,候着。
苏老爷说:"云林,你是不是过两天要去大理?你过了今年冬天就18了,我也跟你明说,今年夏天大理恐怕不太平,你不要去了。"
苏三怎么想到会听到这句?身子晃了晃,脸色发白,花了吃奶的气力才站定,回话说好。
后面苏家人又说了些话,苏三是一个字也没听进,满脑子昏昏想的都是避暑线路图。
苏家长孙的满月酒就定在明天。苏老爷本是个爱热闹的人,但苏云飞出了事,也不想把这酒办的多铺张,除了亲戚外,也就只请了几个乡绅。家里正在作大扫除,佣人家丁忙里忙外的,几个小少爷都被老妈子带出去玩,苏云飞依旧找了个凉快的地方躲着。
到了快晌午的时候却听见前堂里乱了起来,苏三使了个贴身小厮过去打听。不一会儿,便见那小厮慌张的跑回来说:"三少爷,不好了,出大事了,魏小公子被坏人给掳去了。"
苏三问:"你别急,是姐姐的哪个小公子?"
"是二公子"小厮回答到。
苏三皱起眉头来。苏家在通州也算是数的上有头有脸的人家,官府也让的几分,每年给江湖草莽的礼金也从没短了去,姐夫初到此地,更不可能结什么仇家。又想起魏锦乖巧懂事的样子,心里一急,就想赶去前堂。清明过了几天都是晴好的天气,苏三刚出去就见大太阳在头顶直直的照着,他一阵头晕,退回阴凉处,咬了咬牙,终究还是让小厮去前堂候着,一有什么消息就立刻来通知。
话说那魏二公子,是被寒水宫少主掳了去。这寒水宫是江南数一数二的武林世家,当家姓顾,使九尺长鞭,行事乖张。寒水宫本部在舟山,另在各处有三十二处分部。寒水宫少主名远航,年方十九,正值叛逆期末期,因为跟父亲大吵一架,被父亲流放到通州分部。这天他正漫无目的的在通州街头闲逛,见到一个唇红齿白象散财童子般可爱的小娃娃立在路边。
顾远航见他实在有趣,便低了身来跟他说话:"小弟弟一个人那?父母亲呢?"
那小娃儿向左边抬了抬下巴,奶声奶气回答道:"容麽麽和苏麽麽在那边,等买了糖人儿我们就回去吃午饭。"
顾远航看去,果然见两个妇人每人手提一个小孩,正在选糖人,见有人跟这小孩说话,便紧张的看向这里。
那卖糖人的手艺很好,摊子前围了一大群人,那两妇人怕是把小孩挤着了,便让这小娃娃先立在一旁,等伺候另两位小少爷买了糖人儿再过来接他。
顾远航见这娃娃不过三四岁模样,行事却相当沉稳,想起自己这么大的时候母亲也曾让"安静"的呆着,当时自己是点头,大人一松手就拼命往水塘里跳。又想自己的儿子若是没死,也有这么大了。
原来顾远航十五岁时懵懵懂懂的曾跟寒水宫一婢女私通,后来被顾老爷发现了,就把那婢女送出宫外,草草跟一渔民成了亲,顾远航当时虽然很生气,但对那婢女也没什么太深的感情,自己毕竟年纪又轻,没几天也就不放在心上了。前些天才知道那婢女被送出宫的时候已经怀了自己的骨肉,是顾老爷找人把这孩子堕了。顾远航那个气啊,他自己是独子,兄弟姐妹是一个也没有,父亲脾气古怪,母亲又常年卧床,他心里是极其想要个小孩子来热闹热闹的,于是跟父亲大吵了一架,反正自己口无遮拦的,老爷一气就把他踢这里来了。
顾远航蹲下身子对那小孩说:"我是喜欢你的,反正你父母有你兄弟在,你跟我回去当我几天儿子如何?我家里又大又漂亮,我会让厨子做桂花糕给你吃。"
这顾远航自然从没哄过小孩,更没哄过这么聪明的小孩。魏锦脸色一正说:"跟你说说话还行,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你去骗别的小孩玩吧,否则我要叫人了。"
顾远航抬眼一看,那两个妇人牵着小孩已经往这里走了几步。眼看骗不回去,心里一急,当下就把魏锦抱了起来,他轻功了得,微微一运气就跳上了房顶。
那两个妇人急了,这里离苏家没几步路,又是大白天,她们便没带家丁出门,现在只能大叫"抢小孩了抢小孩了,"眼睁睁看着顾远航几个起落,远远消失在天边。
寒水宫在通州分部的主管姓刘,是个慈眉善目的五十多的胖老头。刘老头平日也没什么事情可做,收收租,放放钱,抱抱孙子,骂骂儿子,一天就过去了。这日太阳正好,吃过了午饭,刘老头躺在藤椅上晒太阳,圆滚滚的大肚皮上趴着刚满周岁的孙子,眯着眼睛睡的正香。刘老头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感叹自己的晚年生活是如此的美好,
正当刘老头半梦半醒之际,依稀看到一个丫鬟快步走过来,刘老头一个激灵,睡意也没有了:这丫鬟是刘老头亲自指派给顾少宫主那个惹祸精的,看她神色慌张的样子,必定没有什么好事。
果然,那丫鬟急急忙忙说:"老爷老爷,不好了,少宫主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个好人家的小孩来,现在锁在屋子里,不让出来。该怎么办才好?"
刘老头一生闯南走北,也从没见过个半大小子一时兴起弄个娃娃来玩的,苦着脸问道:"那少爷现在人在哪里?"
那丫鬟说:"我也不知道,只见是出去了。"
正当说着,又一个家丁走了过来,说:"老爷,刚刚苏家阿诚过来,请着帮忙找一个三四岁大的男娃,大约是被一个二十岁上下皮肤微黑身材高大的男子带着,说苏老爷感激不尽。那阿诚已经回去了。"
刘老头立刻觉得灿烂的春光变成了阴霾天,一个头两个大起来。
一旁丫鬟已经哆嗦起来,忙着问老爷该怎么办。刘老头轻轻拍了拍宝贝孙子的小屁股,想了想说:"先别急,少主做事自当有少主的用意,现在还是去看看那娃儿怎么样了。"
于是刘老头带着那个丫鬟和那个家丁来到顾远航的住处,另一个丫鬟迎上前来说少主刚刚带着小孩子出去了,刚走,她也不敢拦。
刘老头进屋子一看,顾远航东西都还在,只少了几件衣服和银两。便知道带了个孩子出门不了几天,一颗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了下来。
再说这顾远航,去了趟苏家,回来的路上细细一想,这苏家势力大,寒水宫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自己又带着这小孩回了趟住所,指不定有多少人看见了,怕是不一会儿就会给
找到这里来。于是稍微收拾了两件衣服,带了些银子,抱着
魏锦就出门了。
如果让顾远航冷静上一两个时辰,或者这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他就会发现有多么的不合常理。堂堂寒水宫少主,只是因为突然想找个小孩来玩玩,就拐了一从未谋面的富家小孩,还被人追的四处躲。这么想儿子有的是大屁股的女人帮自己来生,干吗要抢别人的?
不过这时候顾远航是不会这么想的,他现在只是觉得抱着的那个小屁孩好好玩好好玩,比小时侯养的猫啊狗啊金鱼啊鸽子啊不知道好玩上多少倍,他只是向苏家借个小辈玩几天,等玩够了送回去,汗毛也不会短一根的。
顾远航抱着魏锦一路飞奔,他的轻功本是极好,不一会儿就出了通州城,找了个废弃的农舍高高兴兴住了下来。
苏老爷听了苏三说顾远航来访的事,皱着眉头把与苏家有过节的人在心中都过了一遍,没找到与这号人物搭上边的。堂下两个老妈子和魏敛、魏芩已经哭成一片,更觉心烦。说道:"哭什么?有那个力气不如出去帮着找找,人家都欺上门来了!"
却又见一个家奴来报,寒水宫陈秋叶来访。陈老头见过苏老爷,把顾远航的事情跟苏老爷说了,然后请罪道:"苏大当家,这次决不是寒水宫有意刁难,只是少主年幼无知,欠缺管教,今天陈在这里说话,若是小少爷少了一根寒毛,陈某当提着人头相见。这少主我看着长大,是调皮了些,但决不是大恶之人。我已派所有人手去寻找,也通知了宫主,还请大当家宽心。"两人又细细商量了一番。
等陈秋叶一走,苏三便对苏老爷子说:"我见过那姓顾的,硬说阿锦不是他掳去而他只是个传话的,看着衣着光鲜,但八成象是个脑袋有毛病的,武功却是极好的。"
苏老爷叹了口气说:"有什么办法?寒水宫我们是惹不起的,江湖人行事乖张,官府也管不了,"咬咬牙又说,"但万一有什么差池,我也总不会对不起你姐姐。只是明天的满月酒怕要往后延了。"
清水宫宫主顾长青和陆家老爷陆强是连襟。自从顾长青把个不孝子赶出家门,就出了趟远门散心。回来路过金陵,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见陆强了,便去拜访他。
这当然是借口,顾宫主前些日子就听说通州苏家悔婚,那陆家小姐自己是看着长大的,长的漂亮不说,性格又文静,又有才情。顾远航年纪也不小了,是该找个人管管他了,如果能再生几个大胖小子,自己也就不用再这么操心了,可以放心养养花种种草,坐吃等死了。
陆老爷又何尝不知道顾宫主心里的这些小九九?他也是看着清水宫少宫主长大的,不等顾宫主开口,便说自己女儿已经许了山西太谷曹家,只等下聘礼了。
两人又说了会话,看着天色不早,陆老爷便留连襟一起吃晚饭。酒过三巡,却有清水宫金陵分部的人过来,说接到南通那边的紧急信件。
顾宫主打开信一看,气的脸也青了,手也发抖,直骂道:"混帐东西,混帐东西。"
陆老爷问道:"出什么事了?"
顾宫主说:"还不是竖子那个孽障!我本来让他去通州好好反省,没想到他非但不悔改,还给我惹出这种事情来!陆兄,此事要紧,拖不得,顾某在这里赔个不是,必须得立即走,日后再来请罪。"
陆老爷看顾宫主绝口不提发生了什么,想来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也不便问,只是说:"南通州?自然是水路沿江而下最快,我马上去准备快船,立刻出发。"
陆老爷送顾宫主到浦口,便见陆新晨备了快船在等。临走时陆新晨想了想说:"姨夫,我还是跟去通州吧,苏伯伯与我家交情不错,只是为了香香的事情可能有些误会。前阵子苏三少也到过金陵拜访爹爹,于礼我是该去回拜的。"
顾宫主是知道个中原由的,苏家自然是欠了陆家人情,有陆二少在,苏家多少也得卖点面子。然后又想,那陆二少也长不了自己儿子几岁,行事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差别,晌午在通州发生事,晚饭在金陵就知道了,况且苏家肯定是封锁了消息的,真是后生可畏。
顾陆二人赶到通州,已是丑时,苏家却灯火通明。苏家门前候着的寒水宫弟子一看到二人便迎了进去,原来那陈老头也在苏家。
陈老头向顾宫主大概的说了下当前的情况,城里有人见到顾远航往城外走去,现在搜索的目标已经从城内转向了城外,但是通州城外广大,又多是树林,人力不足,搜索的非常慢,苏家已经去请同城的一些大户人家共同出力,又写书给城外的一些乡绅,让他们帮忙寻找。苏老爷怕顾远航从水陆走,沿江又派了人去把守。
正说着,苏老爷同苏云林出来相迎。顾宫主自然是赔礼道歉不说,陆新晨也帮着调派陆家在通州的人手。
陆新晨心里想,这顾远航若真是存了心往水陆走,通州水岸线绵长,派再多人也是守不住了,况且从晌午到丑时,依顾远航的脚力,若是真一早渡了河,再找便难于登天了。又想,那顾远航水性虽好,但毕竟带了个四岁小孩,怎么也没办法凫过江去,若苏老爷没在通州水岸各渡船口问到顾远航的消息,多半就是还没有过江。若顾远航还在江北,往北走,是盐城,往西走,是泰州和镇江,这些都是人口密集的大城镇。当时一般老百姓若是要进城,必须有官府的批文,顾远航自然没有,是进不了城内的,现在多半是藏在城外的一些村庄农户里,当下确实还是多派些人力搜寻才是正事。
顾宫主又写了信给岳父王一舟在通州的分部,请求他帮着封锁海路。人事已尽,剩下的只有悉听天命。
陆新晨和顾宫主在通州城住下,白日里便在苏家等待消息。日子在焦急和等待中过的飞快,一眨眼,已经过了5天。顾远航本是个半大的小子,自己尚且照料不好,又何况是个娃娃?众人都知道,时间越长,魏锦活着的希望越渺茫。苏三眼睛哭的通红,他是个藏不住气的主儿,见到陆新晨便说:"看你表弟干的好事!"
陆新晨用双指扶着脑袋,轻轻的在太阳穴上画圈。这几天他白天忙苏家的事情,晚上又忙自己家里的生意,确实感到有些疲劳了。谷雨前后天气非常好,第一批新茶已经可以采摘,这个时候的茶叶是一个时辰掉一个价,家里虽然有父亲在,但父亲不管家里生意有些年了,这样已经失了好几笔生意了。
幸好在第5天时,在泰州一带传来好消息,人是已经找到了。但是魏小公子有点脱水和发烧,所以他们把人留在原地,又从泰州城里请了个大夫来照料,只派一人快马加鞭来通知众人,那顾远航却是已经逃走了。
苏三听着那通报的人说着,心里却想,人是寒水宫的人找到的,顾宫主只有一个儿子,那少宫主自然是已经被放走了。苏家人只说小孩子没事情就行,顾宫主立下誓言,若是日后找到自己那闯祸的儿子,一定亲自带他来通州请罪。
魏锦回到通州,已经是谷雨,苏三耐不住,顶了个大太阳,去城外迎接魏锦。魏锦一见到苏三,便扑到他怀里,死死抱住。苏三见魏锦已经比上一次瘦了不少,圆润的下巴已经变尖了,越发心疼了,直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出来迎接的一行人都骑了马,只有苏三是坐轿子的,那轿子里还放了去热的寒冰。苏三抱了魏锦坐了进去,刚开始时魏锦也不说话,只是把脑袋埋在苏三怀里,苏三穿的少,不一会儿便感觉胸前湿热了起来,是魏锦已经哭了。
又过了一会儿,魏锦抬起头来说道:"舅舅是不是问过锦儿有没有夫子?现在还没有的。母亲说等大哥过了六岁,再请夫子的。"
苏三不知道魏锦说这个是什么意思,也懒的去想,只取过帕子擦了擦哭的一塌糊涂的小脸,又拿了些碎冰帮他敷眼睛,说:"你母亲这几天急病下了,现在还离不了床,呆会儿回去见了不要乱说话,"又伸出两根手指掐了掐魏锦的脸颊,轻轻拍了两下,才见那小脸气色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