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诚虽然没见过顾远航,却知道他就是那掳了魏锦之人,忙叫道:"慢着慢着。"
顾远航在王孜嘉身边站定,冲他做了个鬼脸,说:"什么慢着,我可是已经被爹爹押着去通州谢过罪了,你可别想把我捉去再挨一鞭。"
又对王孜嘉说:"我去看看张家表妹子们打擂台。"此处船只密集,他便运气跃起,脚点过几只船,人已经在中央大船的擂台上了。
王孜嘉笑着说:"他就是这个脾气,猴子似的,让两位公子见笑了。"
苏诚抱拳道:"当日通州的事,也是一点误会。顾少宫主为人豪爽,武艺高强,苏某正想结交呢。"
王孜嘉说:"你这是抬举他了。"又看向那苏云飞,见他眉目入画、英气勃发,心想,这混帐小猴子看人的本事到是有的,这苏云飞的气度样貌自然比苏云林那黄口小儿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苏诚自然是知道王孜嘉过来是为了收船的事,便和苏云飞上了王孜嘉的船,和他细细说这收船运船的事宜,又把两条船绑在一起,并排着往中央大船方向驶去,不一会儿,便见顾远航又折了回来,对王孜嘉说:"小时候也挺可爱的,这么现在长成这种模样?"又对苏云飞说,"还是你最好看。"
几人正说着话,突然感觉脚底下的湖面有些不寻常的动静,这几个人都跑惯了船,苏诚说:"莫非是上头的大水决了堤?"顾远航跳到船舱上一看,说:"那边闹哄哄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原来上游前几天一直下大雨,夏汛来的又早,洞庭湖一带水位已经是很高,今天下午一场大雨,便决了堤。
苏诚对王孜嘉说:"幸好分家的船已经走的差不多了。"这时众人都开始散去,几人也忙把船解开,匆匆向岸边划去。快要到岸时,突然一个浪头打来,顾远航轻功好,忙提起气,又借着水上事物的力,几跃就上了岸。回过头来一看,只见茫茫一片混黄的水,哪里还有人影?
苏云飞睁开眼睛,四周一片漆黑,只隐约看见个人影在旁,忙问道:"是阿诚吗?"
"我是王孜嘉。醒了?有什么地方痛吗?"
苏云飞笑道:"你不问什么地方不痛?我是浑身都痛,右脚大概是断了。"又问:"什么时候了?我们在哪里?"
王孜嘉说:"天刚刚才黑,星星也没亮起来呢。这里最远也大概是屈子祠一带。附近人应该不少,大概天亮了就有办法找到人家。"又说,"落水前我见到那只小猴子已经跳上岸了,希望没我在他身边不要惹什么事情才好。苏诚水性好,你也不要太担心。我已经帮你看了伤处了,也没什么皮外伤,腿只是脱臼,没什么大碍。"
一阵风吹过,苏云飞打了个喷嚏,人也清醒了些,正想把身上湿衣服脱下,却闻到一股血腥气,他呆了呆,问道:"你受伤了?"
王孜嘉苦笑着说:"总算问起我来了。大概是断了几根肋骨,痛的厉害。"又说,"也不知道你怎么把身子搞的这么虚,一沾水就不醒人事,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你从水里弄上来,真看不出你这么重的。"
苏云飞听他语气轻快,不象是个受了重伤之人,又或者是强自忍下了,心想,大概是我自己下意识里不想醒了吧。又问:"伤口怎样了?要不要紧?我还是帮你包扎一下吧。"说着就拖了条腿往王孜嘉发声的方向爬去。
王孜嘉说:"这点小伤不要紧的。天气又热,我没什么大碍的。"想了想又说,"我小时候跟爹爹出去跑海,有一次冬天落海里了,背上被划了条大口子,冰冷的海水都洒那口子上,我又哭又叫了整三天,我娘亲便去庙里求菩萨,帮我算了一卦,说我的命硬,不到七十死不了的。果然出那么大的事情我连烧都没发就好了,菩萨还是灵的。"
也许是天太黑看不见对方,苏云飞话也多了起来,说:"我家小弟生下来身体就不好,娘亲找大夫来看,大夫说,埋了吧,反正也长不大的。我当时也不过8岁,一把就抢过来死抱着不肯松手,说,你们不要给我来养。多少年的事了,我小弟现在也快18了。"
又说:"他们说,人若是总是想起以前的事,便是老了。我现在闭起眼睛来,脑子里都是以前的事,记性太好,想忘了忘不了。"
王孜嘉说:"你想起以前的事只不过是眼前没什么事情好想了,都想通了。你才25,有多少大好的青春等着你过?我长你11岁,才是真正的老了。"
两人又话了一会儿,突然见有人提着火把高声喊:"有人么?有人么?还有人在么?"
王孜嘉笑道:"看来不用等天亮了。"
后来他们才知道,这场大水冲掉的不止是百亩良田,带走的也不止几百条生命,原来那朝廷秘密的造船基地也给冲垮了,来不及造船,各地便下了征船令。大水之后是大旱,好几省的庄稼颗粒无收。大大小小的农民作乱之后,大理庆亲王便起兵。
不过这些都跟远在威海的苏三没有什么关系,他窝在自己的风水宝地里,整天吃吃冰,睡睡觉,听听小曲,骂骂陆新晨。一天,他清晨起床,又见陆新晨坐在床边,便骂道:"你不用做生意了么?怎么天天往我这里跑?"
陆新晨说:"我也不想啊,你又不肯让我住这里,我有什么办法?"
饶是苏三这种厚脸皮的人也不禁红了耳根,骂道:"就你会说,你就不能回金陵呆着啊?"
陆新晨答道,"金陵太热,还是这里舒服。"又说,"西边打仗呢,我这生意怎么做?货物都转了去番邦了。"
苏三说:"你还不会做生意?那个早早囤了粮草和外伤药的人是谁啊?"
陆新晨恬着脸说:"你别说,我昨天回去仔细的算了一下帐,居然还真的给我挣了不少钱,都没想到啊。"
苏三气的都没话说了。陆新晨又说:"我舅舅从洞庭回来了,还带了一人,你猜猜是谁?"
苏三怒道:"你要想告诉我,就别卖关子。我也不稀罕你舅舅带回的什么人来。"
陆新晨说:"这个人你非在乎不可,那是你亲大哥啊。"
苏三噌的就蹿了起来,脑袋砸到了床梁上,发出好大"嘭"的一声。陆新晨比砸自己身上还心痛,忙说到:"让我看看,撞哪里了,天那,天哪,我来揉揉。你也不用这么急啊,你大哥好好在王家呆着,又不会跑哪儿去的。"把苏三抱进怀里揉了揉他的头,看苏三疼得龇牙咧嘴的,又说:"肿了好大一个包啊,我得去拿点豆油抹抹,本来就不聪明了,再撞坏了可怎么办哪?"
苏三斗嘴向来是斗不过他的,只好把腮帮子鼓着别过头去不理他,想了想,觉得不对劲又问道:"你为什么说我大哥是跟你舅舅一起回来的?两人怎么就碰了面啊?"
陆新晨整理床铺,又帮苏三把头发收拾起来,也不说话,苏三沉着脸踹了他一脚,说:"你说跟着你舅舅回来是什么意思,啊?"
陆新晨说:"舅舅去洞庭办你家船的事情,正好碰上了你大哥,还遭了水。你大哥听说你在这里,便跟着过来了。"
苏三细细的看他神情,皱着眉头说:"没了?"
陆新晨说:"我知道的也就这些,你还想知道其他什么,何不见着了当面问?"
有些话自然是不好当面问的。苏三气极,又踹了他两脚,毕竟也没舍得用力,骂道:"你跟那姓王的都不是好东西。"陆新晨答道:"是、是、是,我们都不是好东西,大坏人陆新晨攒了钱要给苏小侠弄张凉玉床。还请大好人苏小侠穿个衣服,套个鞋什么的。也好去见他那更是大大好人的大哥。"
苏三乖乖伸出左脚让陆新晨把一只软底鞋套上,又伸出右脚让陆新晨把另一只鞋套上,在地上站定,还蹦了两下,嘀咕道:"这鞋子还满舒服的。"半晌才回过味来,本想装个样子一把拎起陆新晨衣领的,无奈没有他高,只好揪着他衣服装出凶狠的样子道:"你刚刚说什么?"
陆新晨说:"大大好人的大哥,大好人的苏小侠?"
苏三咬牙切齿道:"再前面。"
陆新晨说:"没什么了啊?你听见我前面说了什么话吗?你幻听么?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看看?"
苏三觉得血都要被他气出来,连说了几个"好"字,陆新晨见他涨红了脸,气的说不出话来,便笑着加了一句:"再过个几天才能运到吧。"
苏三躺在凉玉床上,跷着二郎腿,吃着新摘的奶油葡萄,对一旁给他打着扇子陆新晨说:"我刚刚一想,今年夏天还真比往年热闹啊,"掰了掰手指又说,"小魏锦给掳了,你表弟给抓了,我大哥和姓周的黄了,你妹妹嫁出去了,阿诚哥也娶了媳妇了;天大热了,发大水了,地大荒了,朝廷打仗了,我家的船也往海上跑了。"又掰着心里的小九九想:我大哥又给个老男人给拐去了,而如今我的阿诚哥也给个乡下女人栓住了,我只好委屈委屈躺这小破床上了。
又想,也不管世事能不能长久,总之这个该死的长夏就快要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