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碎片————清响 (下)
清响 (下)  发于:2008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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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原因到底是什麽。"
"你想知道?"他突然不笑,严肃得我有些不适应。
"原因......树阳,你还记得我第一遇到你的时候,你曾经中过一弹?"
"嗯。"我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因为我救了你喜欢的人一命,所以你心存感激,对我好感大增,印象极佳?"
"哪里的话。"他浅笑一下,又悄悄收回:"因为......你的眼神,你救遥光时的眼神,我看得很真切。然後我就恍然大悟:我的爱,也就仅限於那样的爱罢了。和普不普通没关系,而是说,这样的爱,和你的爱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於是──虽然我一直很无奈,甚至为他始终不肯接受我的爱意心灰意冷,自怨自艾,以为会就这样抱憾终生,但是,当我看到你的眼神,了解到你的爱,我就不再有这种委屈的心情了──你让我那麽多年来头一次了解到:自己所谓的爱,所谓的付出,根本什麽都不是──这样一想,心情自然轻松很多。你也知道嘛,人心情一好,就想要做做好事,助人为乐什麽的──就是这样子啦。"
方言可说到最後,语气轻松,还附赠了一个粲然的微笑。我仔细听完,缓缓坐起:"方医生......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想知道的是:不管你自己如何定位自己的爱,你毕竟是爱过魏遥光的。现在,你爱过的人,却因为他爱的人而得不到幸福──方医生,你甘心麽?"
第四十三章
我问这个问题,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因为我不敢肯定:遥光没有得到幸福。即便真的没有,也未见得就是因为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自信,我自嘲地笑笑,又倒了下去。
"树阳......"安影不无担忧地坐在我身旁。他一直扮演著个聆听的角色,现在才有机会彰显他的存在。
"没事......你都知道了吧。我这点乱七八糟的事,和这些人的纠缠......"很累。闭上眼睛,方言可方才的话,真的是在回答我麽?
"他幸福不幸福,从来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何来甘心不甘心之说。如果他幸福,我欣慰,高兴,为他祝福,然後独自空虚;如果他不幸福,我难过,无奈,为他惋惜,然後──我还要继续我的生活。人的本性都是自私的,不可能因为别人的事,影响到自己的一生。有时候想想,一切也不过如此。该怎样的,终究就是那样子的了。也许这就是我跟你不一样的地方吧──树阳,你认为:你现在有资格跟我谈幸不幸福这件事麽?"
他是笑著说出最後一句话的。我却如何也笑不出来。的确,现在的我,舍弃了一些从某种角度讲──就像方言可的角度──无关紧要的东西。可是我却为这样的舍弃付出了多麽大的代价──这样的我,有什麽资格跟一个比我清醒的人谈幸福?
"安影......你说,我究竟是个什麽样的人?"闭上眼睛,缓缓开口。
"唉,你这样问,会让我觉得你早有预谋啊。"安影半开玩笑地拉了拉被子,用他一贯淡淡的口气,凑近我的耳朵:"我说你是个傻瓜,非常非常傻的傻瓜,傻得无可救要,傻得彻彻底底,傻得......让我心疼......"
轻轻磨娑著我的耳朵,吐出的是淡淡的埋怨。更多的,却是真心的温柔和爱意。
"安影......我很累......"重重叹了口气:"你能抱抱我麽?"
略微犹疑,然後坚定地,温柔的手臂,环住我的身躯,用他虽不甚宽厚却能温暖人心的胸膛,将我包容。
很累......深深埋在他的怀里,思绪有了一瞬的凝滞:此刻,只是在渴求一个温暖的胸膛,让我忘记那些悲伤。可是,我最渴求的,却已经离我好远,再不能用他燃烧的热量,给我温暖。
品味著那余温,做著永不苏醒的梦。梦中,明天不会来临。
可是,虽然为数不多,我依然拥有明天。只是明天睁开眼,我要用什麽样的脸孔来面对这个世界?
温柔的指尖划过眼角,移到我的唇边。轻轻掰开嘴唇,探进嘴里,触到舌尖──既咸又涩的味道。
"树阳......记住这个味道。"看不到他绕过我肩膀的脸,指尖的味道却异常清晰。
"这是你的眼泪......从今以後,你都不会再尝到这种味道了。"胳膊离开我的肩膀,坚定的脸面对著我:"答应我,以後由我来照顾你。你活一天,我照顾你一天,你活十年,我照顾你十年。如果可能,我想一辈子,都呆在你的身边......树阳,也许我的做法很卑鄙,可是,我真的没有别的方法了。我爱你,我想得到你,我不奢望能取代你心中魏遥光的位置,但我现在却有一个取代他在你身边的机会──树阳,你给我麽?"
"我......不行。你会受伤的......"
"可是你不会。因为你根本不爱我,所以你不怕会伤害到我,也不会那样痛苦──"
"大傻瓜。"闷闷说了一句,一头埋在他怀里。
眼泪的味道,我记下了。和我的心,是一样的味道。自 由 自 在
"吃药了。"正呆呆看著窗外出神,听到声音,转过头,安影端了水走过来。
"哦。"吞了药片,躺下,看安影给我削苹果。他削得很仔细,薄薄一层的皮,均匀地一点点加长,居然一次都没有断。感激涕零地拿著我住院的岁月中第一个能吃的苹果,遥遥回想起某人削苹果的技术,竟有种沧海桑田的感触。想当初,在魏遥光的躬亲示范下,我一直以为削苹果皮这种事跟当初登月一样,是人类遥不可及的梦想。
"奇怪......今天怎麽没看见方医生。"有一口没一口地啃著苹果,随便问了一句。
安影正在剥桔子,闻言停了下来,没过几秒,又开始一如既往地剥皮:"可能是有事吧......听说开什麽会去了......"
"是赴宴会吧?"飞快地撇了他一眼:"今天麽?"
安影放弃了剥得远没有他削的苹果好看的桔子,也放弃了和我周旋,直截了当:"是今天。在本市最好的饭店。本来也邀请我来著,可是......"
"不去可惜了。怎麽说你们也是朋友。"淡淡应著,半天也没听到他的答话,便无聊地扯下花瓶里的花,扯著淡紫色的花瓣。
今天是第八天。具体一点说,是魏遥光告诉我他要订婚,我因贫血和营养不良外加一点小小的刺激昏倒,被送进医院的第八天。就在今天,八天前他对我说过的话,即将成为现实。言笑宴宴,欢天喜地,魏氏总裁携著他温柔美丽门当户对的未婚妻,正式向世人宣布:他魏遥光把我许树阳狠狠地抛弃了。
"喂,你这麽平静不会是装出来的吧?"安影试探著问。我扯下一片花瓣,没有抬头:"我认为:我不平静的时候才最有可能是装出来的。"
"这倒是。总之明天你就要转院了,安心养病要紧。"
"安影。你帮我总结一下吧。"一个使劲,又扯下一片。
"总结什麽?"
"把我和魏遥光这点恩怨,用最言简意赅的语言总结一遍。"
"这个......据我所知,应该是这样的吧:你们是青梅竹马的朋友,大学时魏遥光向你表达爱意,而你没有答应。然後他出国,你退学,三年後戏剧性的重逢,想爱,却迫於病魔不能爱。所以你提出分手,不久魏遥光订婚──大致如此,具体的细节,有些我也不清楚──毕竟,我并没有直接站在你们身边旁观......"
"已经够了。"打断他的话,慵懒一笑:"你说这些,已经够了。就是这个样子──不过就是这个样子。旁人看到我半死不活的躺在这里,肯定以为发生过什麽惊天动地的大事,事实上──说来都好笑,原来,就只有这个样子而已了。"
"你想说什麽?"安影有些迷惑。
"最後一片......"答非所问地看著手里的花枝,淡淡笑容自唇边升起:果然是这样......
"树阳,你要干什麽?"安影惊讶地看著我拔掉针管下床换衣服,一时有点不知所措。
"安影,你知不知道刚才我在做什麽?"换好裤子套著衬衫,半只袖子悬空。
"安影还是一脸茫然地看著我穿衣服。我微微一笑,扣好最後一颗扣子,拿起那枝花,举到他眼前:"最後一片──去。安影,对不起了。"
将惊呆的安影落在後面,我义无反顾地走了出去。就是这天,我已经等了很久了。
魏遥光,你是我的。谁也别想把你抢走。任何人,任何东西,一切的一切,都不能从我身边,把你抢走。
不过是这个样子。我苦苦挣扎了这麽久,突然有一天就醒悟到:所谓牺牲,所谓痛苦,也不过就是这个样子。既然如此,我顾忌这些,有什麽意义?
即使短暂,那也是我的幸福。我却为了一些事,一些人,放弃了追求的权力,也放弃了自己。然而就像方言可所说,旁人的幸与不幸,跟自己有又何干系?我为了他们放弃,真的值得吗?
不值得。尤其是你,魏遥光。
你想独自承担不幸麽?少做梦了。
没有我,你什麽都承担不了。同样,没有你,我哪儿也去不了──就像现在,我疯狂地飞驰在街道上。人影,喧哗,尘嚣,也从我身边飞驰而过。他们不知道我要去哪里。如果你不在那儿,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到达何处。正是因为我知道,你就在前面,就在那里,等待著我,所以,我才有继续奔跑的力气──遥光......
你是我的太阳啊。
四十四自 由 自 在
"说实话,我等这天,已经等了很久了。"一抹娇羞的红晕飞上脸颊,愈发显得准新娘的温柔美丽。准新郎带著抹淡淡的微笑,略略低著头,不知在看什麽东西。
"其实我和魏总裁很早就认识了。但仅限於生意上的关系。那时候我就已经很仰慕他,只是......"眼含深情,看了心上人一眼:"他当时并没有什麽反应,对我好像也没什麽兴趣,害我自卑了好一阵子,甚至想去做整形手术了。"
堂上的准新娘半开玩笑的抱怨,引来堂下宾客们轻微的笑声。
"所以,今天,他能答应这门婚事,我是觉得很意外的。但不管怎麽说,我都要谢谢他。遥光,谢谢你,给了我这样的幸福。"转过身,用更加深情的目光,盯住魏遥光的眼,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脸颊。顿时,堂下掌声雷动,庆贺这一双璧人。
没有鼓掌的,只有我一人。
斜倚在门口,双手插进兜里,头靠著门框,眼神飘向前方。很远,在我看来,却是近得不能在近,近到我的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微侧过头,接受了未婚妻的吻。魏遥光很自然地抬起眼,很自然地向外望。然後,很自然地对上我的眼神。
刹那间,我们之间的一切:时间,空间,人群,距离,沸腾的海水一样蒸发殆尽。彼此的眼中,只剩彼此的身影。
延续著昨日的梦想,看到通往未来的方向。
我顺著那方向向前走,缓慢而坚定,来到魏遥光跟前。穿越一切,穿越生死。
"魏遥光。"我叫他的名字。他不语。我盯住他的眼睛,突然一把拉起他的手,跑了出去。
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气,就这样一直的跑,跑。远离那无边的黑暗,投奔光明。
如果可能,我愿跑到天荒地老。
再没有跑下去的力气,我一步步停下来,甩开魏遥光的手,撑住膝盖,大口喘著气。
"我说,你这算抢亲吧。"魏遥光也累得够戗,靠在天桥的栏杆上,用手背擦著汗。
"少废话。"气息渐渐均匀,不想再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扳过那张我梦过多少回的脸,毫不迟疑地吻下去。
风一阵一阵刮过。是春风。有些干燥。被我湿热的舌舔过,得到滋润的唇意犹未尽地,磨蹭著我的额头,眼睛,脸颊。最後,又重新回到嘴唇,舌尖试探地撬开唇齿。然後,是将一切呼吸都夺走的搏斗。
"遥光......"几近窒息地,将嘴唇移开,脸深深埋在他的颈窝──不愿让他看到自己脆弱的样子,能让他感觉到就好。
第一次,哭得这样畅快淋漓。这是积攒了好久的眼泪。是我早已熟知的味道。我不愿再尝,今天,却宁愿为了他,为了我的心而流泪。
颤抖著搂紧他的肩膀,哭得不能自持。眼泪顺著他的脖颈流下,全都流进了他的衣领里。他也搂紧我的腰,揉著我的头发,脸颊磨蹭著我的脖子。
真好。又能闻到我熟悉的味道了。
令人安心的味道。太阳的味道。
遥光,在我身边。永远都不要远离。
"喂,拜托你一件事。"踢飞一颗小石子,我闷闷地向走在身边的魏遥光开口。
"什麽?"
"刚才风太大,沙子刮进眼睛里去了。"
"哦。"他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低低微笑:"明白。"
"谢谢。"本来还想找点话说,却一时想不起该从哪里说起,只好又闷闷地走路。
"树阳......方向不对。"走了许久,魏遥光突然停下来:"医院在那边。"
"我暂时不想回......"突然回过头,看一脸气定神闲站在那儿的魏遥光。
"你......"又对峙许久,我迟疑著开口。
"怎麽了?"他心不在焉看著表:"你逃出来不少时候了吧,该回去了。"
"是方言可......"瞬间明白了什麽,语气却依旧迟疑:不行,一时还反应不过来......
"啊?"他愣了一下,随即笑笑:"哪里。树阳,你还记得这个麽?"他在大衣里掏呀掏,掏出一个小瓶子,举到我眼前。
"这是......"我不知所措地看著他。
"壮阳药啊。"他终於再忍不住笑出来。拍拍我的肩膀,向前走去。
就是这麽回事。魏遥光手里拿的,正是我很久以前──还在和他"同居"的时候吃的药。当时被他看到,心生怀疑,偷了药去找方言可化验。结果可想而知:方医生不可能再隐瞒他,於是便和他联合,一起隐瞒我。换句话说,从那时候起,他就已经知道了我的病情。再换句话说:从那时候起,被蒙在鼓里的不再是他,而是我。
转动著手里的水杯,极力想理清思绪。时隔这些天,我又一次坐在曾留下无数回忆的房子里,被告知事实真相。
然而重点不是他发现了我的病,而是他发现之後的反应。他发现的同时也顿悟出我之前种种反常的原因。於是他下了个赌注,赌我什麽时候能将这件事告诉他。装著什麽都不知道的样子,苦苦相逼,逼著我做出决定。然而我没有。我选择了逃避,选择了独自承担,选择了一走了之。他很生气,甚至绝望:因为我到最後关头也没有选择信任他,依靠他。於是他加大赌本,才出现了今天的场面。
"还好,你终於肯来找我......本来我也没太大把握。万一我赌输了,我就要永远失去你了......"
"你现在很开心?"我突然打断他的话:"因为你赢了,因为我终於来找你,因为我想回到你身边?"面无表情的起身:"不好意思,打扰到你的游戏了。再见。"
"树阳!"魏遥光一个箭步冲上来,猛地从後面揽住我的腰:"不要再这样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不要再离开我......我并非真心要伤害你......树阳,我爱你......"
握住他紧紧缠在腰上的手,再也无力挣扎:我知道。只有懂得痛,才能真正了解爱──这是你教我的,遥光。
45
直到现在回想起那天的情形,我都会有那麽一会儿,以为是做梦而发呆。接著就会痛心疾首地自省:以我的性格,是绝对干不出这样的事情来的。虽然之前已经酝酿了好久,不能简简单单归到"一时冲动"里去,但绝不能说是理智。可能人一辈子都要有那麽几次年少轻狂,做一些有违本性的事。但前提得是"年少"──想想自己的年纪,在用这个理由开脱的话,委实有些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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