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解眉————黎颜
黎颜  发于:2008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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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了,外公家也是南洋名流,徐氏虽然与林氏不和,但这种场合--猜猜我会遇到家里的哪位亲戚?说不定我还可以知道妈妈的消息!

  想到这,这场无聊的宴会也渐渐变得亲切起来,我飞快的冲洗完毕,开始着装,等待晚上宴会的到来。

  华丽的酒会,衣冠楚楚的男女,香槟玫瑰,空气中流动的曼妙音符,要不是窗外南亚风光提醒我,我当真以为这只不过是纽约一场寻常的社交宴会。但今天我不能再充当默默无闻的观众,我的身份是林氏特派员,专门负责这项合作计划的全权代表,是酒会上的主角。

  "您就是林家公子吧?果然一表人才,前途无量啊!""那还用说?以林先生的魄力,再过几年,这世界就是他们年轻人的天下。""长江后浪推前浪,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

  "林先生,让我来引见一下,这位是A国财政部部长。""林先生,请注意您的右边,穿灰色西服的那位,那就是S国央行行长。""您该过去和D国能源部部长聊聊天。""那位是R国现任交通部部长,他正在竞选下任总统,是R国的实权人物。"............

  抿着香槟,我从容穿行在人群之中。人的适应能力真是惊人,四年前,当父亲第一次带我进入纽约的社交场合,我是一脸茫然,如登太虚,父亲当我是漫游仙境的爱莉丝,真真丢了他这位纽约华人圈头号交际人物的脸。而现在,我的举动应该让父亲骄傲;毕竟,我的身上流着林家的血。

  该露面的人物已经悉数认识了,其中的一些也留下来日联系的约定,初次见面,不必有什么具体适宜商谈,先混个脸熟,届时办事才会方便。

  来人中,没有徐氏代表,一阵失落涌上心头:外公,您不想见见您的外孙?

  一时间兴意阑珊,胸口也觉得气闷,找了个理由,我抽身出来,站在了阳台上。新加坡不愧为花园城市,夜景十分迷人,椰风习习,远近灯光错落有致,看惯了纽约的辉煌,忽然觉得这样的景色更适合人生活,没有压力,没有喧嚣。再看喜来登的花园,布局也是小巧别致,高大的木兰花,低垂的椰棕,点缀在草坪水涧的小灯,给人一片祥和安宁的感觉。内心的浮躁仿佛也被雅致的景色化解开去,抿在口中的香槟,我也渐渐体会到了其中的味道。

  抬头凝望夜空,快到中秋了,月色真好,一轮明月高悬,皎洁的月光如水银般流畅的泄下,给地面上的景物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银装。不知不觉,我想起了四年前的那个夜晚,哪个我从未遭遇过的离奇的夜晚,那个从此以后便闯入我生活的人,陈海逸,四年了,柏林苍穹下,今夜月如钩?

  我定定的看着楼下花坛,仿佛那里正站着一个穿着黑色衬衫的硕长身影,月光照在他脸上,勾勒出了那个完美绝伦的轮廓,他伸出一只手,好象要把月光握在手中......

  月圆的时候,人的心境,是不是会与往日不同?想起他,莫非是我太寂寞了?回过神来,我甩了甩头--不过是一杯香槟,哪里醉得这么容易?

  重新抬起头,我怔住了,我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明亮的月光下,就在我刚刚注视的花坛旁边,一个黑色挺拔的身影,他伸出一只手,好象要把月光握在手中......

  "逸............"

  

  

  (四)

  "逸............"我低声轻喃。

  他转过了头,不,他不是陈海逸。

  陈海逸的轮廓绝对是任何人都不能混同的。只需看看额头、看看鼻梁、看看下巴,那是上帝独一无二的杰作。

  他不是陈海逸。如果说月色下站着的陈海逸给我的是一种霸气,那这个人,给我的感觉,是落寞、犹豫。

  不是他,心里一片黯然。重新取来一杯香槟,我刻意不去理会心中的异样。

  回到酒会中,主角是不被允许偷闲太久的。

  打起精神,我陪着两位部长夫人跳上了几曲,东南亚的女子,一般不太漂亮,黑中透着精明。但妈妈不一样,我看过妈妈当年的相片,姑苏女子的精致脸庞,白皙的皮肤,肯定是那时众多男子心仪的对象。

  一曲散尽,我理所应当的陪夫人们聊上一会儿。"林先生,请过来一下。"办事处为我配置的张秘书面露难色,"徐氏企业的代表来了,您看--"看他的表情,想必祖父又比我快上一步。

  外公家的代表!

  "见见也无妨。"克制住心里的激动,我终于和徐家联系上了。

  百合花坛后面,我看见了刚才的那个身影。

  "徐先生,这边请。"

  我定眼看着这个男人,他会是一张怎样的面孔呢?他姓徐,他和我会是什么关系?

  他转过身来了。

  一张很温和的脸,生性敏感的我第一次面对一个陌生人而没有排斥感,相反,心里涌起一阵亲切,难道因为他姓徐?

  没有飞扬的棱角,没有完美的五官,如果不是出色的身高,那么混入人群中,绝对不会有任何显眼处;而陈海逸不同,他天生就不属于人群,无论在什么场合,他永远是众人的焦点。如果陈海逸知道我差点把这位徐先生当作是他,不知道对外表一向自负的他,会恼怒成什么样?

  想到他生气就会摆出来的超级扑克脸,一抹笑意竟现眼底。

  "林先生?"张秘书低声唤回我的思绪。

  "喔,你好!我是林春宇。"

  "你好,徐旭非。"

  握着他的手,很暖很温柔。

  "你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徐旭非微笑着对我说,"你像你母亲,我的堂姑母。"

  他是我堂兄?外公只有我妈妈一个孩子,那他父亲应该是我母亲的堂兄弟了。"我是否应该称呼你一声堂兄?"我对认亲戚不很在行。

  "叫我旭非即可。"还是浅浅一笑,露出的表情有点点的羞涩。这种表情,最能让我产生好感。

  "林先生,B国能源部部长正在等你过去。"张秘书一脸的窘迫。

  "你有事不妨先请。"旭非善解人意。

  "旭非,"我笑了,"来日方长。"祖父,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么简单的道理您应该能料到。

  第三天,我便抽空联系上旭非。

  黄昏时分,我钻进他的黑色尼桑,把那个与我寸步不离的张秘书抛在了后面。

  "我们现在去哪里?""去徐家,见你外公。"心里一热,终于要见外公和妈妈了!"对了,旭非,我还是先去买点什么吧,空手去看他们,于礼不合。再怎么也得给妈妈送上一束花啊,附近哪里有花店?"

  "春宇,其实堂姑母并不在新加坡,都是一家人,心到就可以了。堂叔公就盼着你快点去呢。"旭非眼里闪过一丝犹豫。

  "怎么了?旭非,有话直说。"见不到妈妈虽然难过,但旭非的异样并未逃脱我的眼睛。

  "春宇,堂叔公的身体不太好,我真的很担心他--到了家,讲话的分寸,请你注意些,好吗?"

  看着旭非那张恳切的脸,我点点头,"谢谢你,旭非,这些年替我这个外孙尽心尽力了。"

  "我是堂叔公抚养长大的,在我心里,他就是我自己的爷爷。春宇,不怕你笑话,今天的徐氏早已经不同于往日了。四年前公司出现了内奸,一时间人人自危,最后查出是三叔所为,你外公一怒之下,把所有的徐氏亲戚连降三级,风波是过去了,但人的心也散了,走的走,溜的溜,堂叔公的身体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偌大的家业到现在不过是表面风光罢了。"

  旭非长叹一声,不再说话,只顾闷头开车。

  "旭非,不是还有你啊?"尽管细节我不清楚,但可以肯定,旭非决非池中物。

  "我?"旭非一声苦笑,"你认识Dr.庄逊吗?"Dr.庄逊,世界级的产业经济学家?"略知一二。""他是我在伦敦经济学院的博士生导师,经商,我是志不在此,我只想回到我的书房里,静下心来做学问。这些年,我能做的也只是拆东补西,继续维持徐氏的整体不衰,但现在--"

  "现在如何?"

  "林氏与亚洲的合作计划,东南亚哪家企业不想分一勺羹?换做以前,以林徐两家的恩怨,我决不会上门自寻其辱,但如今亚洲经济尚未复苏,今年徐氏还未接到够分量的定单,为了公司利益,我也不得不厚着脸来拜访你。"

  "你是说昨日你并不想见我?"

  "你自小长在林家,谁知道又是怎样一副脾气?我还担心你一听见我是徐家人,就会轰我出门呢。"旭非有些不好意思,黑黑的脸上泛着红晕。

  "所以你就在花园里举棋不定?"我终于明白月下的身影为什么会给我那样的感觉。

  "你看到我在花园?"旭非一脸惊讶。我笑了笑,"缘就是缘,该见面的总是会见面。"

  望着那张温和而又忠厚的脸,二十七八岁的他,眼角已生皱纹,尽管时常保持微笑,我仍能察觉到他的疲惫,心念一动,我把手搭在他握着方向盘的右手背上,"春宇--""旭非,相信我,

  未来的徐氏,不会再是你一个人孤军奋战!"

  

  

  (五)

  徐家老宅是一座典型的南亚田园别墅。一进大门,沿路的各种热带植物让我颇感新奇,旭非介绍说这些植物多半都是外公亲手植下的,他老人家觉得和植物打交道比与人打交道轻松多了。忽然想起了祖父,我相信,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那栋他住了快二十年的豪宅外面究竟种了些什么。他最关心的就是林氏,那才是他生命里的唯一。

  佣人把我们领进了客厅。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幅与真人般大小的油画--十七八岁的少女,一袭月白色旗袍,乌黑的云鬓中点夹着几朵茉莉,手持淡蓝色团扇,眼波流转,眉宇间似笑非笑。"妈妈!"我惊住了。虽然我只见过妈妈二十多岁的一张小照,但我相信,这就是我的母亲。我傻傻的站在画像前面,心里不知道是何种滋味,是幸福吧,那么美的女神,竟是我的妈妈。

  "有何感想?"旭非站在我身旁,看着这幅画,他眼中也闪动着异样的光彩。我并不恼怒,作为男人,我能体会他对画中人会有的感觉。

  "不似凡人。"盯着画,这是我唯一能做的评价。

  "这也是我的骄傲。"

  不解的望着旭非,他却笑而不答,用手指了指油画右下角的签名--"Mark Xu",这应该是?"Mark Xu,我的父亲,这是我父亲最完美的作品。"

  "原来如此,那--"

  "春宇,你终于来了!"

  猛然转身,一位白发老者正由佣人搀扶而入。眼眶一红,"外公!"我跪在他的面前,按照宜兰的规矩,恭恭敬敬的叩了三个响头。

  "好孩子,快起来!让外公看看!"旭非扶起了我,老人已经坐下了,"快过来。颤抖的手拉着我,"外公。"一声外公,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那么多年的想念,今朝终于梦圆。纵使我生性冷漠,但面对至爱亲人,我又如何不动情?

  "春宇不孝,现在才来看您。"半晌,我终于说出一句话。

  "傻孩子,外公有生之年能听你叫声外公,受你这三个响头,已经心满意足。"慈眉善目的老人,举手投足皆与世无争,试问这样的心性,怎能敌得过我那精明如斯的祖父?

  "你的一切,旭非已经大致告诉了我,外公很高兴能看见这样的一个你。人活一生,功名利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几十年间选一条自己要走的路,那才不枉来人世一回。春宇,不要让名利控制了你的心,人这辈子,最看中的,还是个情字。当年你爷爷参不破,你父亲也参不破,我参破了却是时机已晚,春宇,我不希望我们的悲剧在你身上重演。咳......咳......"

  我连忙轻拍外公的背,"外公,您不要激动,有话慢慢说。"

  "不必了,春宇,我一生想对你说得,已经说完了。来,让外公握着你的手。"我把手递给了外公,温暖的手包围着我,一股暖意源源不断的流入我体内,外公合上眼,嘴角尽是笑意,"外公?"我轻轻呼唤。旭非对我摆摆手,老人已经进入梦境。

  细细端详着眼前这张饱经风霜的脸,宽阔的额头、硬挺的鼻梁,眉宇间依稀可见当年的风采。想必年轻时候的外公,一定是女生心中的白马王子,以外公的性情,必然对他心爱的女子温柔非常,外祖母在世的日子,着实令人羡慕。

  但外公为什么会对我说那么一番话?情,问世间情为何物?情是林家的大忌,祖父当然无情,父亲看似到处留情,但他心中最为吝啬的就是情,而我,不也正在习惯无情,学会无情?外公,您说您参破了,您究竟参破了什么?

  外公果真不再说些什么了。吃饭的时候,只是不住的往我碗里夹菜,虽然菜色平常,只有外公、旭非和我三个人在座,但我和旭非抢着告诉外公一些奇闻趣事,饭桌上一片融融。第一次,我感受到了家的温馨。

  终于要回去了,我还是忍不住多问:"外公,我妈妈呢?"

  旭非愣了一下,"春宇,我不是说过堂姑母她--"

  "旭非,你堂姑母正在非洲写生散心,你怎么不告诉春宇?"外公不紧不慢的说,"春宇,你妈妈常年漂泊在外,也许只有这样,她心里才会好过些。"

  妈妈去非洲?我不太相信。

  "这次时间太仓促,不过你以后还会来新加坡,说不定下次你来就可以见着她了。"外公仿佛看出了我的疑惑,"她啊,老不愿意安定下来,我这个做父亲的,也已经有两年多没见着她了。"

  "旭非,送春宇回去吧。"外公拥抱了我一下,径自上楼去了。不忍别离就要忍心别离。"外公,保重!"

  不说其它,我钻进车内,再也不看身后一眼。

  

  

  六

  我的"离奇失踪"让祖父非常生气,尽管在每日的工作例报中,我没有听出他的不悦,但从张秘书苦着脸每天二十四小时加强对我的"贴身照顾"来看,祖父肯定让他吃了顿不小的排头。

  翻阅了所有申请合作的企业情况,徐氏本身是有足够实力。徐家在东南亚根基够扎实,信誉度高,即使外公已经淡出,留下的人脉也是足以让旭非发展业务,最重要的是,我相信旭非的能力。如果新加坡这边有旭非担着,我一定会省心不少;同时,我也可借此机会好好陪陪外公,老人的身体一日不复一日,我想多留在他身边尽尽孝心。

  但我怎样才能说服祖父,启用徐氏与我们合作?

  用手扣了扣紧锁的眉头,我习惯性的点上一支烟。虽然医生多次告诫:烟,是我的禁物;但在我试过无数种安眠药、催眠方法之后,我发现,失眠的夜里,点上一支烟,看着黑暗中忽明忽暗的烟头,我的心能平静许多。有了这个发现以后,在我感到烦躁、工作上遇到问题时,我总是吸上一支烟,随着烟雾的缓缓升起,心境,自然就会开阔起来。

  已经是第五支烟了,头脑中仍然没有清晰的思路,一直不明白林徐两家究竟有什么恩怨,祖父参与这个计划,暗地里就是要给徐氏制造问题,在这个关口,他怎么会同意拉徐氏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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