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价————黎颜
黎颜  发于:2008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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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们家两代人的心愿,拥有自己所属的工厂,经营自己生产的产品。从营销到实业,其中的辛苦滋味不仅是旁人,就连做为儿子的我,也只是见着了少数皮毛,几十年的风风雨雨让父亲对这个计划注入了太多的精力,"只许成功,不能失败",这是南下深圳之前,父亲在机场的临别赠言。
摇身一变,我成了那种在肥皂剧里出现的白领精英。笔挺的西服,无框的眼镜,文明的谈吐,我不再是"夜都"里花钱买醉的公子大爷,就像老关所说的那样,是年轻有为的成功人士。穿梭在一个又一个无休止的讨论会议,敷衍着一个又一个不能得罪的实权人物,我不再需要借助任何酒精的安眠,每天工作结束之后,我累得就像一条死狗。
程川,他终于完全彻底的消失在我的生命里。


从深圳带回协议书没几天,老爷子就在办公室里召见了我。
"文件我看了,不错,比我意料中来得好。郊区那块地皮现在规划得怎么样?"
"局里还在研究,目前除了我们公司,还有其它几个单位也看中了那块地,而且,他们的名声比我们响得多,都是有些时候的老店老厂。"
地皮的事情已经搞得我头痛,肥肉大家都想要,僧多粥少,各家企业表面上倒是客客气气"听政府安排",背地里拼着劲儿的加紧活动。前几天才接吴平一个电话,"那某某某到底是打哪儿来的大菩萨啊,三天两头被人往我这儿带,买单的人还回回不同。就这俩星期,现有的姑娘都让他给检阅了一遍,估摸着下个星期非进新货不可!"当天下午我就见着了那位菩萨,一脸的纵欲过度,我赶紧上去拉着他的手:"某局,政府为了我们这些企业的前途真是操尽了心,看您脸色,多憔悴啊,真让我们过意不去!东门那面新开了一家鲍鱼坊,专卖南非九头鲍,要不咱们上那儿滋补滋补?"
"这件事情尽力就好,我们才开始搞厂子,你那些旁门左道都给我收起来,叫人逮着话柄我唯你是问。放涛,这段时间,没在外面鬼混出什么乱子吧?"
奇怪了,老爷子居然在办公室里教育儿子?稀罕。
"能混什么呢,现下地皮的事儿已经忙得我团团转,有时间我宁愿睡大觉去。"
"你也该到考虑成家立业的时候了,记得范叔叔的女儿么,范宣颖,林辉的表妹,以前大院里你们常一起玩的那个小丫头。上周她才从英国回来,有空你们这些童年的朋友多走动走动,亲近亲近。这样吧,地皮的事情你先放一放,抽点时间陪小颖逛逛北京城,这孩子挺不错,你们年轻人话题多,相处相处就了解了。"


一出办公室我就给林辉挂了电话,这范小姐是何方神圣,竟然能劳动我家老爷子过来拉皮条?
"哈哈,任放滔,别看你小子平时精明,怎么连这其中的厉害都看不出?"林辉是我发小,家里背景大得可怕,不过他本人倒对权势金钱没兴趣,目前开着一家画廊做职业画家。"大概你还不知道,最近上面有调整,好好追到我表妹,到时候,你说不定就是部长家的乘龙快婿了!"
难怪父亲不着急进行地皮的事,原来奥妙在这里啊!擒贼先擒王,拿蛇拿七寸,有了这么硬的后台,还有什么事情办不到?我任放滔别看只有120多斤,好在挺值钱,整个厂区呢,那么大的地皮,哈哈!



第一次见面是在家里,家宴好,没那么多的拘束,父亲临见面前给全家做了指示。
范宣颖并不是很漂亮,很平板的五官,不太高的个子,一溜儿的直发,走在大街上准是那种丢出去就再也拣不回来的女生。好在四年的剑桥生活养成了不错的气质谈吐,整个人也显得十分的干练,并没有一般官家大小姐的跋扈脾气,相处下来倒也合恰,几回饭局往来,我们也成了不错的朋友。
父亲对这件事情盯得很紧,以他的意思我应该马上把范小姐拐上床生米煮成熟饭最好来个奉子成婚,那么工厂的事情,也就一定会妥当。但考虑到真正的变动还没有发生,范书记还没有正式上任范部长,为了防止万一,我和宣颖的关系就变得更微妙。"点到为止",当林辉听我转述完命令后,不禁大笑--"哥们,同情啊!要是你真和我表妹擦枪走火,别忘了第一时间通知我,我马上给你送拆弹专家去!哈哈哈!"
"哼,要真有那么一天,我非把你抓来泄火不可!"

实际情况当然没有这么糟。尽管我也费了点心机安排过几次不错的浪漫晚餐,范宣颖却并不像那些情窦初开的小姑娘那样容易上套,好好的情人约会,到最后总会变成关于公司业务的讨论会--第一次见面后不久,父亲大笔一挥,范宣颖就成了我们公司留洋归来的执行副总。¤自由¤自在¤整理¤
毕竟是牛校回来的MBA,宣颖对公司业务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搞销售进谈判,十回约她总有八回在忙,林辉总拿这个事情打趣:"任总的魅力,不一样就是不一样,这媳妇儿还没娶进门呢,就已经开始给公婆家做牛做马拼命赚钱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和宣颖的关系也随着范书记升职的板上订钉而逐步明朗化。这段时间的仔细相处,我也渐渐发现了她的好处,干脆细心,温柔理性,对我也相当尊重,尤其是从不过问我的私生活。可能是在国外养成的脾气,对我过去那本遍天花帐,她连提也未曾提起:"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过去,我们只要把握现在就好。"
有这样的老婆,我是不是应该去烧香还愿感谢老天爷?

"老关,你说说,这人呐,究竟怎么才算幸福?"靠在车里,我懒懒的抽着烟。
"任总,您怎么想起来问这个?"老关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说说看。"
"老板,我是个粗人,初中毕业就当了兵,在部队的时候,老婆孩子都在乡下,一年好歹就轮着一次探亲假,现在我在公司,每个月拿得钱比我过去那些战友都多,家里也住得舒舒服服。每天干完活回到家,老婆给我烧几个小菜喝两盅酒,孩子在学校表现得好,就像俗话说的那样--‘老婆孩子热炕头',什么是幸福,这就是幸福,您说,我还图个什么呢?"

北京已经是入夏天气,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夏天来得越来越早也越来越热,才四点出头,天边已经开始发白,就能隐约听见知了的叫声,摸了摸烟盒,还剩两根,应该能撑到那个时候。
昨晚遣走老康,一个人沿着路满北京城转悠,不知不觉居然开到了这里,也好,很久没看到他了。
这条街还是那么的破旧那么的一成不变,老孙家的修车摊、王阿姨的豆腐作坊,甚至门前那棵大槐树,仿佛从我开始记事起,他们就存在于现在的位置,完全没有任何的改变。我甚至有点错觉,好象那大槐树下面仍然停留着两个影子,"涛哥,接住!槐花蜜,甜着呢!"¤自由¤自在¤整理¤
四点半,临街的一间平房有了灯光。
不一会儿,门开了,出来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架着自行车,是要打算出去,站在门口又停了下来,好象在和女人说着什么话,女人笑了笑,理了理男人的衣服,顺势亲了他的脸。
男人骑着车离开后,女人开始前前后后忙活起来,撑桌子,生煤炉,挂招牌,招牌上白底红字--小岳包子。
天已经完全亮开了,路上也偶尔出现个把行人,我打开车门,向那个小店铺走过去。

"老板,来两个包子。"
"对不起,师傅,我们的包子还不成呢,您改要馒头行么?我们这是老面馒头,自发粉,大伙儿都爱吃!"里屋传来很清脆的女人声,并不标准的普通话,看来不是本地人。
我打量着这件小屋,多长时间了,我没有进来过?五年,六年,或者更久?
听见门帘一阵作响,刚回头,女人已经从里屋走了出来。瓜子脸,杏仁眼,红扑扑的样子有几份像小嫣,却又没有任何的风尘气,应该是南方来的丫头吧,只有湿润的地方,女孩才会那么水灵。
"老板娘,你这不是小岳包子铺么,怎么改行卖馒头了?"我开始和她说笑。
"包子馅还在路上呢,老板去取货了。您真想吃包子,我这还有几个昨天剩下的,算便宜点您要么?"
"算了,就来两馒头,再给一杯豆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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拎着热腾腾的馒头,我回到车上。
他应该很幸福吧,有个那么娇小可爱的妻子,还有他的"小岳包子"铺。
抽着最后一支烟,看着烟雾缓缓升起,回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些片段,我笑了......
"涛哥,这包子真好吃,比你上次给我的蛋糕还要好吃!"
"呵呵,你那么喜欢吃包子,干脆你长大了就去卖包子,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好啊,等我长大了,我就开个‘小岳包子铺',天天吃包子!涛哥,你长大要干什么呢?"
"我要盖房子、建工厂,我要生产好多好多东西,我爸爸说要我长大了做厂长。"
"那好,你做厂长,我卖包子,等你下班就到我这里来吃包子!"

他实现了梦想,那我呢?我也应该实现我的梦想,我也应该有我的工厂。
发动起车子,我又重新奔驰在北京的大道上,尽管商店现在还没开始营业,尽管宣颖还在睡梦中,不要紧,我会买到她喜欢的钻戒,我们会有一场豪华的婚礼,父亲会实现他的工厂梦,一切都很完美,每个人都很幸福,不是么?

报应和缘分是一个妈生的,要来的时候,谁也挡不住。

"瞧瞧,最流行的冷色调装潢,幻彩水灯,分体沙发,隐蔽式音响,兄弟我第一次操刀KTV设计,如何?"
"恩,不错,和‘夜都'差不多。"我是明显的心不在焉。
"小涛,兄弟归兄弟,不爽我也照扁,你把我这里当窑子啊?"林辉挫败的跌倒在沙发上,"好不容易才从我表妹手里把你给放出来,大恩不言谢也就算了,瞧你这衰样,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是哥们就别挤兑我了,这段时间心里烦得老想抽人,多担待着点儿。"
"嘿嘿,怎么着,还在为那件事不高兴啊,想来也是报应,你任老板风流了那么多年,没想到最头竟然在个小姑娘那儿吃鳖,不过咱们好歹也算是一家人,总不能往我身上撒气吧,准表妹夫?"
"得了得了,一提这个我就来气--烟,你那里有烟么?最近烟瘾见长,一天消两包都见底。"
"总台,拿条万宝路上来。"
"辉子,你说我咋就这么窝囊,别人说婚姻是男人的坟墓,我倒好,没捞上斩立绝,却给判了个秋后发落,半死不活,不成不就。告诉你,我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买了戒指玫瑰正正经经去求婚,结果呢,她范宣颖不就吃了几年外国饭,拽什么拽!剑桥怎么样,剑桥出来的女人就不结婚啦?什么‘认识时间还不长,趁年轻要专注在事业上'......我一米八五的大个子,怎么看都是一表人才,至于这样消遣我?"
事情的发展确实让众人都大大的跌破眼镜。我的求婚,范宣颖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看着她一脸镇定的和我讲述不想尽快成家的理由,我怀疑对于这场势在必行的婚姻,她会比我更冷漠。老爷子当然对这样的结果很不满意,我也痛挨了几顿修理,可是箭在玄上不得不发,双方家长几度斡旋才做通了女方的工作,最终决定先订婚,时机成熟再结婚。订婚,订婚有个屁用!成不了他范家的半子,事情操作起来,有那么容易?

"车到山前必有路!听哥哥一句,别烦心了,提起我那表妹--"林辉笑了笑,欲言又止:"算了,不提扫兴的事!咱们兄弟好久没一起聊聊。其实今天找你来,是想让你见个人,我一模特儿。"
"嘿嘿,辉子,狼爪子伸出来了不是?模特儿,穿衣服还是不穿衣服的啊?"
"丫的流氓!"林辉伸腿踹了我一脚,"说真的,你别抽我,那孩子模样、神情,有点当年小岳的眉目--"

有人敲门,是送烟的服务生。
"林辉哥,总台说是你要的烟。"很清朗的声音,没有那个年纪男生通常的沙哑,也不显得冒失或者故做低沉。
我抬起头--没见过哪个男生能把古板的侍应生制服穿得如此好看,洁白的衬衫,笔挺的西裤,装饰用的黑色围裙把他的腰线勾勒得一清二楚,让人忍不住想伸手触摸--我当然知道那线条的感觉,我甚至能回想起那晚让我发狂的低吟声,喉咙里一阵哽咽--"魔障了么!!!"我偷偷掐了大腿一下。感谢辉子所设计的冷色系,偏暗的包房,掩护我好歹不会出丑。
"哈哈,说曹操曹操到,小川,我们正说到你呢,赶紧过来,给你认识一个人,任放涛,我发小儿,全北京出了名的大色狼,你以后一定要小心!"
"又开始瞎白活,到底他妈的谁是色狼?--是你模特儿么?呵呵,画人体的吧?"缓过劲儿,那个痞子任放涛又回来了。可心头莫名其妙有点堵得慌,他是辉子的模特儿,他会在辉子面前裸露青瓷一样的身体?那瘦弱却充满无比诱惑的身体?
"你给我正经点!--那,这位小弟弟叫程川,我的模特儿,这家歌城的服务生。小川就像我自己弟弟一样,"林辉站起来拍拍程川肩膀,"你们都是我兄弟,放涛,平常多照顾着点儿!"
我没有接茬,如果辉子知道我是如何"照顾"过程川,他是会骂我畜生,还是二话不说就来上一拳?
"任老板好!"
最程序化的机器人也无法发出这么完美冰冷却又无瑕可指的声音。他长得比以前好很多,下巴开始变得有点圆润,再没有锋利的棱角,脸色是那种健康的白皙,眼睛里水波不兴,浓密的长睫毛微微下垂,90度的标准弯腰姿势:"请问您需要什么饮料?"
我的血液凝固了。我甚至有些渴望他煽我一巴掌,或者干脆扭头就走夺门而出,因为那样,证明他还记得我,尽管记忆的原因是因为耻辱和愤恨,但那都能表明我在他心里并没有消失。而不是像现在:认真的记录下我所需要的服务,脸上挂着最职业的笑脸和谦卑,仿佛面对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顾客。

那晚林辉的兴致很高,不仅主动和我对端,还跑去拉了歌城的老板非要敬酒,但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和程川的再度见面,我的心情彻底跌到了最谷底,脑子里一片混乱,淡心无肠的陪着辉子聊天,酒是根本不想多沾一口。
程川再也没上来过,不知道是真忙还是其它原因,就连辉子亲自跑下去叫他上来喝酒,也是无功而返。
"准是你这副流氓样吓着人家小孩儿了!"
我疲倦的笑笑,嘴里满是苦涩。


下楼的时候,我碰碰林辉的胳膊,"放水,去不去?"
"懒驴上磨!我在外面等你。"辉子有点喝高了,大着舌头和漂亮的总台小姐套瓷:"小姐哪天有空到我画廊来,......"
才把厕所门推开,一眼就看见程川站在里面,旁边另外站着一个獐头鼠目的胖子。轻轻的,我把门合上。
"先生,我不做这种事。"
立马就清楚了,程川啊程川,你天生就是招蜂引蝶命,不管上哪儿都没得消停!
"小弟弟,考虑考虑,"獐头鼠目掏出皮夹,"两千够不够?"
"先生,请自重!"
头一次看见程川脸上那么明显的厌恶,呵呵,我还真当他没有七情六欲,永远板着一张漂亮脸呢。
"程川,别给脸不识趣,打听打听我是混哪儿的,现在外面都是我兄弟,今天你乐意做也得做,不乐意也得给我装乐意,少跟我装清纯,我可从来不是怜香惜玉的主儿!"话声没落,蹄子就往程川脸上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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