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夜--无可奈何化落去————君逝
君逝  发于:2008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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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草民敬陛下一杯!』我端着酒杯,微笑着走到他桌前。『祝陛下的霸业,千秋万代、永盛不衰!』挥手间,将温热的酒尽数『敬』在他那英俊的、曾为兰珞所深爱的脸上。
变故一出,席间立刻一阵骚动,众人都变了脸色。士兵们迅速出动。
可是,没有人能比我动作更快--双手翻飞,迅速点上他周身一十八处大穴。左手抽出藏于腰际的蝉翼软刀,明晃晃地架在他的脖子上。
他无法动弹,却依旧不愠不怒。『果然如此。』
我没有理会他的自言自语,抬脚踢飞桌面上他的羊脂玉酒杯,听悦耳的碎裂声。
兰珞的心碎掉的时候,声音也是如此动听吗?能入你的耳吗?
他的脸上是滴滴的酒水,有的正顺着深刻的轮廓流淌下来。
『感觉到了吗?这个温度,温热的--就是他临死前吐出的鲜血的温度--』
『他那么爱你!』我抬起右手,狠狠地抡下去,甩了他一巴掌--为了兰珞那没有得到响应的爱情。
所有列席的人都吓呆了。
『为你付出了一切!』又一巴掌甩了下去--为了兰珞没有得到回报的付出。
『为你失去了一切!』再一巴掌--为了兰珞抛弃的所有。
『你却玩弄他!』再一巴掌--为了兰珞那灰褐色的晦暗的右眼。
『利用他!』再一巴掌--为了兰珞强加在自己身上的耻辱、悲愤、歉疚和罪恶感。
『抛弃他!』再一巴掌--为了兰珞多年来历尽的孤苦遭遇。
『最后杀死他!』用尽全身力气的一巴掌--为了兰珞在最后一刻也无法展露的笑容。
『你伤害了这个天下最温柔最善良的一个人!你没有资格这样心安理得地坐拥这个他为你争夺来的天下!』
他的一边脸已经变得又红又肿了。没有抬头,他只是平静地道:『大名鼎鼎的未央公子之所以愿意屈尊来到这帝王酒宴,目的,无非是想杀了我吧?』
『我是想杀你......』
一言即出,大厅上将我团团围住的全副武装的侍卫们立刻靠得更近了,阵形密不透风、滴水不漏。
我冷笑,目光依旧不离那个披着明黄龙袍的男人。『相信我--若我坚持要杀你,就凭你底下这些虾兵蟹将,还没法拿我怎样!』
他再无法漠视我了。『那你究竟想怎么样?!』
『为一个死去的人带话......为一个......连心都死了的人,带话。』
『他--』意外地,他的声音颤抖着。
怎么?究竟还是想着他吗?那为什么要离开他、杀死他?为什么这个世上所有的帝王都是一个样子?活着的时候舍不得、不愿意付出自己的感情,直到心里的人永远离开了再来无用地缅怀?
兰珞温柔的脸庞此时在我的脑海中漂浮着,深沉浓郁的忧伤眼神黏着在遥远的、不可知的远方......兰珞,你要去哪里?我的心在深处为他悲哀地叹息着、抽泣着......
是连日的忙碌让身体如此疲惫吗?脚步似乎虚浮了起来,体内的真气也开始不受控制地乱窜。压制着几欲摇晃的身体,我缓缓道:『他说,他不恨你,从来都不恨你。还说,其实是他自己太傻了,傻到在幕后辅助你杀死了自己的亲人......』
他默然。眉宇间有我看不懂的神色在浮动。
我努力压下紊乱的真气,接着道:『他想笑,却开始呕血,笑不出来......在最后一刻,他连笑都不行......』
有人动容。
四周静悄悄的,灯火微微摇曳。
我突然有种错觉,仿佛此时是无人问津的深夜,兰珞、桃夭、还有我,三人坐在『倾国倾城』寂寞朴素的小花园里,畅谈欢笑后,安静品酒的时光。那时的我们,经营着最受人唾弃的行业,却生活得淳朴,快乐得简单,就像一杯没有杂质的白水......
筑容却开口了:『要成就帝王霸业,注定要牺牲许多东西--想必储印也是了解的。你还是个孩子,不会明白这之间的诸多道理......』
我会不明白?在从前的挣扎中我就已经觉悟了,那些为政治而牺牲的爱情,无名的墓碑前没有人祭扫......
突然,他的脸上浮现一丝诡异的笑容。『而且......你现在--还能杀我吗?』
『你对我下毒了?』试着运气,果然不错。真是的--意料之中。『所以你一直在装可怜拖延时间?』
他自动忽略了我的第二个问题:『对你这样的美人,我还舍不得下蛊毒。只是在你的酒杯上加了点有趣的药而已。』他得意地看着我,带着半边红肿的脸颊。『虽不是会立刻发作的毒,但要解也不易。你现在手无缚鸡之力,犹如砧上鱼肉,任人宰割而已。』
我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掌心,赫然有一条黑色的纹路顺着生命线蔓延。
冷笑。
『你笑什么?』
『不为什么--只是高兴--一切顺利......』是啊,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为何不能高兴一番呢?

※ 十二 ※
[上]
『哦?真的是这样吗?还是--山穷水尽的嘴硬呢?』筑容得意得连眼角都扬了起来,看着他,道:『叶未央,我一直以为你是个精明的商人--没想到你连这样的蚀本生意也做......』
未央突然笑得前仰后合,而在周围众人眼里,简直是......花枝乱颤,明媚无比。
半晌,他方止住了笑,道:『我这个人,最讲究的就是利益......所谓「无商不奸」。所以,陛下您实在是多虑了......我叶未央--从不做亏本买卖!』
筑容仿佛是赞许地看着他,道:『你现下身中剧毒,无法运功,却还敢如此和我说话,可见的确有几分胆色......可惜啊,可惜......』
他当然知道这只狐狸在可惜什么。
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似乎是什么东西炸裂开来了。顿时,呛人的浓烟在室内蔓延开来,刹那间遮挡住了人们的视线。
只觉得腰上一紧,身子边一下腾空而起。
虽然看不见那人的表情,但未央还是忍不住满心的笑意。等了这么久,总算肯出手了......轻功很不错嘛!
飞快地擦过密密的树林。确定摆脱追兵后,泛遥这才安心把未央放了下来。
真是个奇怪的人--他没有瞪大眼睛看着他,然后对他英雄救『美』的壮举甜言致谢,而是安然地靠着树干悠然闭目,宁息养神,一派老神在在。
虽然知道这才是他叶氏的风格,却仍旧有点气不过了,泛遥忍不住喝他道:『你现在居然还能如此自在--我可是将酉望抛在了一边......』
他立即尖刻道:『我又没有央你来救,一切是你自愿,又何必求我感激你?』
闹了半天,原来竟是自己在『求』他?
见他愣着,未央又笑道:『堂堂酉望的七皇子,救了一个风尘中人,恐怕也不仅仅是为了什么言不由衷的肤浅感激吧?』
最讨厌他将什么『风尘』什么『妓院』挂在嘴边,偏偏每次他又都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再三地提!
虽然口头上得了势,未央此时却只是微笑,不再说什么。
他早料到了泛遥会出手,这才放心大胆地攻击筑容。想来泛遥应该也已在心里权衡了不下千百回了--这次救他,其实对两国邦交影响微乎其微。首先,筑容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想杀他只是出于私心,因为他怕未央从兰珞那里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事情;其次,为了他区区一个男娼要两国翻脸,不仅两边的皇族丢不起这个人,于利益上也划不来......
泛遥叹了一口气,『说不过你......现在解毒要紧。如果半年内拿不到解药,你就用不了武功,而且会武功全废。』
『无所谓。反正你救我出来就得救人救到底--你会武功就行了。』他狡黠的灵动双眸滴溜溜地转了几个圈,而后撇撇嘴,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何况,你功夫比我还好!』
赖皮也能赖得如此自然,真不是盖的......泛遥在心中苦笑。只是,难道他打算就这样行走江湖?亏他也还算安稳地过了十七年。
筑容那只狐狸下的是顶级的『陵轹』。半年内没有解药虽然不会致命,但筋脉尽断也不能算什么好下场。此去酉望,顺利的话也要四个多月,更何况澈水境内一定会有重重的关卡,实在不乐观。不告诉他是为了避免烦恼,却被这样草草带过了。
看着未央依旧精光闪烁的眸子,一句话自然脱口:『你今天杀意深重,却是真的不打算杀筑容吗?』
他抬头仰望着那快隐入云中的一弯弦月,沉默不语。
泛遥很少看到他这样安静思考的样子--以前,他偶尔也会沉默得让人不知所措的,但却不是此时的感觉。他又让泛遥想起了四哥,想起了他陷入不可自拔的回忆中的模样。其实泛遥模模糊糊地有些了解未央的感受......一般人没有会自愿去经营什么伶倌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刻意深藏的过去。
突然,他开口了。『自从逃离酉望,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人呢......但其实不是这样的......』
这样没头没脑的话,让泛遥不禁一愣。『啊?』
他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遮挡住眼神。『如果有人杀害了你的亲人,你会如何?』
又是这样不着边际的奇怪问题,但,也是泛遥为之思索多年的困扰。『这个问题......想过,但没有答案。大多数的人......应该会自然而然地选择报仇吧!天涯海角,报仇!』
笑了,他笑了。浅浅的笑容在嘴角荡漾开来,月色下显得有些诡异,飘忽着令人心神荡漾的诡异。『可是当时的我不是这样的呢!没有萌生想要报仇的念头--甚至没有诅咒自己的仇人,只是很窝囊地蜷缩在角落里,看着自己爱的人慢慢死去......』
泛遥刚想张口说点什么无意义的安慰,他却不容打断似的继续讲了下去。
『不过,现在,我要报仇。』他淡淡地、笃定地道,『我会不择手段地,狠狠地报复那些人。』
看着他那样的神情,泛遥竟有些惊惧了。

[未央自述]
筑容,我从不做亏本买卖......
筑容,我要让你知道,伤害兰珞、杀害他,你亏大了......
毒素开始与气息缠斗,让这脆弱的身体一阵阵绞痛。我知道『陵轹』会让自己筋脉尽断,却依旧装傻,扮猪吃虎。
曾经的我,就是这样没心没肺;现在的我,依旧这样没心没肺。
关于将来......对于身体,改变的只是生活的方式而已;对于心,一切如旧。从今以后,我会慢慢地变强,强大到可以改变一些人的命运,或是惩罚一些人的背叛。
漫天星斗,就像你们的眼睛一般注视着每一刻的我--你们会原谅那样的我吗?
我对自己说我要报仇。
还要再忍吗?那些积年的仇恨就像贪婪的蛀虫一般爬满了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快要将这身躯啃噬得只剩下一具空壳了。
在干净的眼睛里,看到了他对我的一丝陌生。他小心翼翼地说,『就算报了仇,你又能得到什么?』
空气在他和我之间静静地流动。
笑。『不报仇,我却什么都得不到。』我指了指自己的心,道:『我经常看到背叛,看到背叛成为一种习惯......这里,已经快要麻木了,只会跳,而已......』笑着,做出惨然的表情,心里却是空荡荡的,没有感觉。
他拉下我的手,用温暖的掌心包裹着。没有看我,沉吟良久,道:『未央,回酉望吧......和我一起,回酉望吧!』
我目睹了这个世界上最温柔善良的两个人被伤害、被抛弃;我见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刻骨铭心的两段爱情被利用、被背叛。我还能相信什么?我还能相信谁?
不过,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 十二 ※
[下]
既然决定了要回酉望,随之而来的问题便是--路线。未央用细树枝在地面上草草地勾勒了一副十三国的地图,两人便蹲在一边指指戳戳起来。这次回程,最快的莫过于纵越位于澈水和酉望之间的惟恫国。然而,以筑容的才智,一定已经料到了他们会走这条路并加派人手严查各个关口......
『还有一条路也是比较快捷的,就是先取道燎瑟国,再入惟恫国......』
未央摇头,道:『燎瑟与澈水一向交好。你以为这样的危险性会比直接通过惟恫要小吗?如今筑容想杀我,只是碍于有你在,又不能将事情闹开。只要我们俩一分开,他找个机会动手,你也无法说什么......而且,进了燎瑟,在友邦行事,就算伤了你,他也能将一切推了个一干二净。』
泛遥暗暗心惊,不是为了筑容,而是为了未央的心思缜密。『不然,走海路?剪瞳河通海,乘船倒也十分方便。』
『依我之见,先往西北方向走,到深庚去。』
『深庚?那里一到夏天就闹水灾,瘟疫流行......太冒险了!』
未央道:『这不还没到夏天吗?』
『现在是四月,到了深庚境内少说就是五月了--七月的大水,我们怎能躲过?』
『那就躲到皇宫里去呗!』他笑得意味深长,道:『而且今年的深庚,不会有水患;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他不置可否,『你会神机妙算?』
未央索性随着他的话锋道:『天机不可泄露。』
看着他自信满满的模样,泛遥突然想起了他说要报仇时那一脸苍凉的笑。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那个叫兰珞的少年,充其量也就是筑容的旧情人,与未央的关系也仅限于私交较好的朋友而已,为何未央要这样转这么多圈子地为他报仇呢?筑容说得没错,这样的倾家荡产对未央而言绝对是笔赔本买卖。精明如他,又怎会糊涂至此?
还有一个疑点,他在宴会时就十分不解了--今日列席的其实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角色......以筑容那样心狠手辣的作风,想来那些『证人』都已经被处理干净了。这是为什么?筑容当然不可能是为了要对付他了。这么说来,难道,筑容费心费力地铺下这天罗地网,只是为了未央一人?
他究竟是什么人,竟有这样的威胁?
望进他明亮的眼睛,里面已经没有一丝悲伤的颜色。可是为什么,每次这么看着他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难过?
未央一抬头,见他如此,笑道:『你干吗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没什么。』他当即收敛了心神,也没有表露什么,道:『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及早出发为好。』
两人趁着天色黑暗从林子里溜了出来。
未央不禁想笑,悄声道:『想你堂堂一个王爷,今日竟也沦落到这地步!』
泛遥皱了皱眉,道:『我好歹也曾在江湖上混过一阵子。虽然日子不长,却也知道什么是「义字当先」--这是为朋友两肋插刀!』
他于是不再言语。
两人一路直奔郊区。由于未央身中『陵轹』,无法施展轻功,所以两人速度不快。直到东方天际渐渐泛白,才找到一个偏僻小县。两人当时已是又饿又乏,胡乱撞进一间客栈,吃了些点心,便冲进了客房蒙头大睡。
而此时,韦讳言府上的大管家在早晨清点家丁人数时发现,进府不到半年的二门外的小厮,叫做『火曜』的十四岁男孩,消失了。
※ 十三 ※
[上]
连着三天,泛遥与未央都缩在那村子里。
一日中午,泛遥一身平民装束回到客栈。他先往柜台,吩咐掌柜的送些清淡的吃食到房里,随即转身上楼去了。推门前,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四周,这才闪身进去。
『外头怎么样了?』见他进来,未央立刻起身。
他抖了抖身上的尘土,道:『缉捕的皇榜倒是没见着,但澈水六扇门的捕快大多都出动了......筑容那只狐狸也做得太绝了--连这么偏僻的地方都已经传出风声了!』
未央略略一沉吟,笑道:『既然六扇门的人无处不在,咱们也别和他们玩捉迷藏的无聊游戏了。』
他拊掌大笑起来,道:『这确实是个好主意!咱们索性拣大路走,歇脚的城镇和客栈也只管越繁华越好......就让他们在荒郊野外搜去吧!』
他点头,『只是一条--虽然皇榜没贴出来,但六扇门必定已经手握咱们的资料了。所以这相貌是一定得换换的。』
泛遥心念一动,没轻没重地玩笑道:『这样如何--你且委屈一下扮女装,做我娘子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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