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夜--无可奈何化落去————君逝
君逝  发于:2008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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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众人点头,道:『其实这治水的方法还有一个好处--若选道得当,使新河所流经之地都比较平坦,新河两岸亦可以成为深庚新的鱼米之乡。』
这时,女主霁凰开口了:『朕看这法子不错。只是这工程十分巨大,恐怕耗时......可否赶上今年七月中旬的洪患?』
太师皱眉心算了一番,答道:『只需完成工程的一半,今年深庚的状况便可大为改善。』

深庚十四皇子府。
『泛遥,咱们多年朋友,我不得不说一句--你带来的那小孩有些可疑,怕是得小心防着点。』
『哦?你也觉得吗?』他放下手中的书。
恒炎啜饮了一口茶,道:『那孩子,进退得宜,甚至可以说是周全得有些怪异--按理说来,只有宫里出身的人才会知道那些复杂的礼数......包括诸多称谓,他都拿捏得分毫不差!』
『你的意思是......』
『按宫里的规矩--外臣称「圣上」,内臣称「陛下」,平民称「皇上」......他竟没有出错!』
泛遥低头沉思,道:『我也一直觉得他身上疑点重重,但毕竟是患难与共过的朋友,也不好开口追问。』
『而且......』恒炎手指轻点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嗒嗒』声。『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未央面善得很......』
他不自觉地探了探身子,道:『按理说,这是你第一次见他吧?』
『话碎如此--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仿佛是很久以前......』他陷入了沉思,却始终理不清头绪。『他一个小小孩子,估计也兴不起多大的风浪来。只怕是我多虑了。』
是『多虑』吗?泛遥无法肯定。
而且,为什么筑容那样铁了心要杀未央,实在是个谜。而这可能会牵涉到国与国间邦交机密的事,他更无法告诉恒炎。
告别了恒炎,泛遥径直来到未央屋子里
『听说今天表现不错呢!再加以时日,应该能说服女主的。』
未央不以为意地笑笑,道:『是十四皇子告诉你的吧?只是现在还在就可行性讨论着呢......唉!等这胶着阶段过了,估计大水也发完了!』
笑。『你还真是口没遮拦!』他努力装做无意地问道:『对了,你以前去过皇宫吗?』
未央一下警觉起来,却不动声色,道:『去过!有幸去过那么一次!......你忘啦!上回在澈水,筑容还请咱们吃饭来着......虽然没吃到什么东西......怎么啦?』
『哦!今天恒炎夸你来着--说你的宫廷礼数分毫不差,倒像是宫廷出身的人呢!』
他心一惊。坏了!怎么没注意这个!
连忙掩饰,道:『哦......这个啊......哎呀!看着别人做,依样画瓢还不简单吗?反正见了人客套来客套去也就那么几句,见了皇帝跪拜来跪拜去也就那么几个动作......难道连低头弯腰这么简单的动作我还学不来吗?』
泛遥仿佛不经意地点点头,疑心却更重了。
『对了,如果明天女主决定了要用这个方法,怎么恐怕还得在深庚多盘桓几日呢。』
他一愣,道:『你这「几日」是个什么概念?』
『不长。』未央一边收拾着手边的东西一边道:『也就两三个月的样子。』
他坚决反对来:『这怎么行?你身上的毒得尽快解了才好!』
未央暗自冷笑,心道:有什么不行?毒发身亡免了你查我的麻烦,岂不清净?『我的情况如何自己是再清楚不过的了。没什么......来得及的!』
略微一沉吟,道:『不如你就留下图纸,再详细告诉他们如何行事......』
他摇头。『工程浩大,决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更何况,此事关系到千万人的福旨,怎能草率?』
知他是不会再改变主意了,泛遥只能叹气。虽然心下怀疑不减,但治好他的毒却是当务之急。看来,得另想办法以防万一了。

第 17 章
没日没夜地泡在治水的工程里--这样『拼命』的叶未央,连恒炎也觉得诡异。他每次到那所为了治水而专门腾出来的会馆探访时,看到的都是那个人皱眉伏案的模样。
他的疲惫和消瘦,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精明的叶未央,难道又在做『赔本买卖』?治好了深庚的大水,对他究竟有什么好处?一开始以为是冲着高官厚禄去的,连女主也许了他一个品级不低的官位,却被委婉而笃定地一口回绝了。听泛遥说那人是典型的见钱眼开,是个不折不扣的『财鬼』。若真是这样就好了,可是,万两黄金的犒赏似乎也无法入他的眼,全被拿去分发给因开凿新河道而被迫迁移的百姓了......
他看得出来,经过这两个月,未央已经越来越受到女主的赏识--甚至只有三公才能列席的每日傍晚的内阁小朝议上,他也得到特别的恩准,时不时地露面。当然会有人有异议,但自从太师亲自出面维护,再无一人有只言片语。
恒炎在一个午后拜访了台甫。老头儿似乎十分欣赏未央,虽然没有流于言语,但提起他时眼神中闪烁的惊讶和赞许的光芒,恒炎没有错过。
而在泛遥看来,现在的未央,和在澈水时的完全不一样。澈水所见到的未央,偶尔会小小地市侩,傲慢且任性,张狂且凌厉,对于任何阻挡了他或是看不顺眼的事物和人,都会毫不留情地除去,更别提伤害那些他的人......而现在,那个人,藏起了尖锐的爪子,在所有人的面前,该倨傲时倨傲,该谦卑时谦卑,圆滑得令人害怕。
他几次经过未央的房间,都想进去与他好好谈谈。推门进去,却总是见不到人--未央几乎吃住都在会馆。几次偶然相见,要么周围太多闲杂之人,要么匆匆擦身而过,根本无法交谈。两人的交流越来越少,渐渐地,竟还不如在澈水时来得热络。
而调查未央的事情他却一点也没搁下。
在酉望时,他也算是个城府极深的人,却不知为什么见了这个神神秘秘的未央后总觉得自己脑子反应太慢,跟不上他的思路和节奏。
通过恒炎--自己多年的好友,他已经联系上了自己预先留在深庚的手下,并打发他们中的部分先回国去,立刻着手调查叶未央在酉望的身世和流放的原因。
却说这深庚女主,讳『霁凰』,年轻时做了不少大刀阔斧的革新,确实使深庚的状况大为改善,因此在民间认知上也被看作是一代明君。然而,她今年也已五十有余了,精力毕竟不如以前旺盛。按理说,立储的事情几年前就该定下了,却是至今悬而未决。朝廷里自然是分成了诸多党派,各自有支持的皇子,日日苦心经营,壮大羽翼势力,一边也不时探着女主的口风。偏偏这霁凰在立储一事上消息咬得死紧,素来待各个皇子也是难得的一碗水端平,决无私心偏袒。
正因为朝廷内部为了立储一事勾心斗角、不可开交,累得霁凰长久以来忧虑忡忡。如今老天派了个叶未央来,头脑聪明又灵牙利齿,难得的是那孩子还生得格外赏心悦目。他不但解决了深庚积年的水患,还为霁凰添了个平日里说话的人。
未央没背景、没势力、没(权利)欲望的,她完全不必在意和他说过的话是否得作数。两人只是东拉西扯,但时不时地就牵扯到国政上去了。从言谈之间,她自不难看出他的才华和见地是如何卓越。有时,未央的看法也会多少影响了她在正规朝议上的决断,但这些影响并不是不好的。
两个月过去了,随着深庚顺利地度过了最危险的洪峰,霁凰脸上的笑容日渐多了起来,对未央的信任和器重也进一步加深。在某些事情上,她甚至是十分尊重未央的看法。如此一来,未央的身份变得十分暧昧--虽然没有一官半职在身,但其作用却与内阁小朝议的三公无异。

一日,霁凰听了新传来的河汛报告,十分满意。她草草地赞赏了几句,便屏退了周围的人,仅留下未央一个。
未央见她如此阵势,知必定是有话要单独谈,便在一边静静立着,不做声。
她开门见山地道:『未央,太师和台甫整日地夸你聪明,是国之栋梁,要朕留你下来。你的意思呢?』
『未央不过是一介山野匹夫,虽然若说不懂什么国家大事怕圣上是要笑话的......但是,现在的未央无意仕途。承蒙太师和台甫的错爱,实在是惭愧,只是未央敬谢不敏!』
霁凰听他言辞如此谦恭,却不禁想笑,毫不留面子地道:『怪人!』
他微笑,道:『圣上英明。』
『难道连名利也无法诱惑你?』
『并非没有诱惑,只是未央现在无意于此。』
『「现在无意」?那以后呢?』她笑得高深莫测,『朕一直觉得你是个很难琢磨的人......我也听人说你原是个极爱财的人。可是,朕赐的高官厚禄你不要,万两黄金也全散去了。无偿帮我深庚这么一个大忙,你究竟求什么?』
『未央凡夫俗子一个,并非无欲无求。不瞒圣上,此番如此尽心尽力,其实草民的确是有私心的......』
霁凰一下来了兴趣,也不忘开他玩笑:『哦?还以为你快修炼成仙了呢!快将你的「私心」说给朕听!』
『草民斗胆,想向圣上借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此次你为深庚立下了福及千秋万载的大功德--只要这东西是于深庚无害、又在朕的能力之内,一定尽力满足。』
未央抬头一笑,眼眸精亮--流光溢彩、灿若星辰。『既然如此,草民就当圣上是答应了!草民再此叩谢圣上恩赐!』
不待霁凰开口询问,他深深一拜,又道:『草民所求的东西绝对于深庚无害。只是--至于是什么东西,恕草民大胆,现在还不能告知圣上。望圣上恕罪!』
霁凰沉吟良久,方才道:『你不肯说自是有苦衷,朕追问亦是无用。现在姑且口头许了你这事。但丑话且说在前头--此事可大可小,到时那样东西是否真的于我国无害、能否出借,还得再行定夺。』
『圣上英明,草民再无二话!』
好半会儿,她仿佛不经意地抖了抖宽大华丽的袖袍,道:『依你看,朕这个皇帝当得怎么样?』
『深庚朝内多贤臣,足见圣上知人善任......』
她受用地笑道:『好个「知人善任」!你给朕说说,这「知人善任」应作何解呢?』
未央浅浅一揖,道:『所谓:治道之要,在知人。君德之要,在体人。御臣之要,在推诚。用人之要,在择言。理财之要,在经制。足用之要,在薄敛。除寇之要,在安民[注]。』
『治道之要,在知人......用人之要,在择言......』她反复念着这两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果然是千古名言......只是,朕想听听你自己的看法--真话。』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恕草民大胆直言--皇上您忧国忧民之心可昭日月。只可惜,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怒。『放肆!你是说朕已经没有资格坐在这个金銮宝座上了,是吗?!』
『草民罪该万死!』他立刻双膝跪地,垂头不语。
沉默。只有两个人的玄武殿寂静得仿佛连空气也停止了流动。
霁凰颓然跌坐进金碧辉煌的宝座中,半晌,方才缓缓地道:『罢了,你起来吧......你说的没错,如今的朕,的确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她以手支颐,道:『未央,你不仅目光犀利独到,胆子也大得可以......竟然敢冒犯龙颜。』
他站在一边,大大落落地躬身作揖,『草民惶恐!』
『朕看你也是个爽快人,只是在这宫里头难免有些放不开。』霁凰豁达地笑笑,眉宇间却是阴霾尤在。『现在,你别顾忌贵贱尊卑,只管爽快地告诉朕--朕的这些皇子里,那个能继承大统?』
『这一开口,皇上又会怪我咬文嚼字的老冒酸味......然而,毕竟草民来深庚日子尚浅,对诸位皇子的了解也单薄,实在不好枉加评议。』他淡然一笑,道:『皇上是名君,因此草民在此只斗胆说一句--皇上心目中最好的,就是最适合深庚的。』
『哦?』她探了探身子,『有意思!此话怎讲?
『粗鄙点说吧--这皇帝不是生出来,而是当出来的。』他轻轻地咳了咳,道:『正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该册封哪位皇子,想来皇上心中已有了计较,也不是未央三言两语能够左右的。皇上若想那人能胜任,唯今之计便是专心培养,而后渐渐放手,使之慢满了解和适应最上位者的权利和义务......』
『未央啊未央!朕该说你是通透事理呢,还是该说你故弄玄虚?』
他微笑再作一揖,朗声道:『皇上圣明,心中自是霁月风光,看得通透明白。』
霁凰手下了他这奉承,笑着点点头,道:『看你脸色不好,想是连日积劳。今日也晚了,你下去吧,好生休息。』
『谢皇上!草民告退!』
『叶未央......叶未央......』喃喃地念着这个的名字,望着他渐渐离去的背影,霁凰的唇边流露出一丝赞赏和敬畏的微笑。
『真是个可怕的人啊!』
她无奈地摇摇头。今后千万不能和这个人作对,否则下场恐怕会很悲惨呢!现在的他,还只是一苗火光,但总有一天,他会燃烧成熊熊火焰--谈笑间,泯灭诸侯。

在未央开在新河道的建议下,当年深庚的水患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度过了。转眼已近八月了,泛遥和未央一商量,决定尽快启程,前往酉望都城,琊咒。
女主自是一番诚心挽留,但泛遥心里一直挂着未央身上的毒尚未解除,不敢再有耽搁。两人谢绝了女主和十四皇子的好意,挑了个晴朗的日子出发。
虽然是秘密地从偏僻的宫廷西北角小门送他们离开,但霁凰以及恒炎都亲自来为他们送行。
看泛遥和恒炎还在聊着,霁凰便悄悄将未央拉到一边,交给他一块金牌,道:『这凰符令牌你留着罢!不管你求的那样东西到时究竟能否出借,有了这个,进宫来见朕总是方便些的。若是路上遇了麻烦,只管拿了它到各地的州府衙门去,自然有人照应。』
未央也不推辞,小心收了,深深一揖,道:『谢圣上!』
『有句话,虽说该是没用的,但朕还是忍不住要说--你若是在酉望待腻味了,只管来深庚。你这样的人才,知是留不住,但却是求之不得啊!』
『圣上过奖了。未央谨记在心。』
目送两人离开,恒炎方才不解地问道:『那叶未央的确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才,母皇既然如此赏识他,为何不留他下来为我深庚所用?』
她叹息着摇摇头,『不是不留,而是留不住啊!以他的才智,若是想留,不必我开口;若是想走,阻拦亦无用。更何况,』霁凰微微一笑,『他的心根本不在这里......』
『哦?孩儿不明白。』
『所谓「胸怀天下」,便是指他那样的人......他的心很大,是整个天下!』
忽而转过头,凝视着他,语重心长地道:『炎儿,所谓「君」者,并不需要精通百科、无所不知。他掌握的,仅仅是「识人」及「用人」而已。然而,这却是成为优秀最上位者的最大难关。你还年轻,历练不够。今后多到六部去走走,跟着各位尚书大人学些用人之术,将来定有裨益。』
他突然明白了霁凰语中的意思,激动万分,连忙跪下,深深叩首,郎声道:『孩儿定谨记母皇的教诲,决不辜负母皇的期望!』

[注] 出自(清)金缨《格言连璧》
※ 十八 ※
离开深庚都城轩虞已经十日了。草草算了算行程,只要没有什么耽搁,再一个月就能进入酉望,而到达酉望都城则再需二十日。
为了新河道的劳碌和连日的奔波,未央一直没有好好吃饭休息。泛遥看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微微心疼,于是每日投宿的客栈总是挑最好的,客房必定是天字号的上房,点的菜也净选上好的,鼓足了劲要把他补回来。皇天不负有心人,也总算是小有所成。
一日正午,两人抵达迦泷江畔的城市,汇晓。问了许多人,得知这里最出名的酒馆非江边的『抟云阁』莫属,于是直奔那里去了。
凭栏望去,那风光可是一等一的好。满目烟波浩淼的江面,几叶随波逐浪的扁舟;惊涛拍岸,时不时有渔人的号角和吆喝,细微的,丝丝入耳,时断时续,却更显得这所在清幽。而这抟云阁临迦泷江畔而建,飞檐斗拱,恢弘磅礴,确有『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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