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夜--无可奈何化落去————君逝
君逝  发于:2008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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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笑,道:『圣上英明。』
『难道连名利也无法诱惑你?』
『并非没有诱惑,只是未央现在无意于此。』
『「现在无意」?那以后呢?』她笑得高深莫测,『朕一直觉得你是个很难琢磨的人......我也听人说你原是个极爱财的人。可是,朕赐的高官厚禄你不要,万两黄金也全散去了。无偿帮我深庚这么一个大忙,你究竟求什么?』
『未央凡夫俗子一个,并非无欲无求。不瞒圣上,此番如此尽心尽力,其实草民的确是有私心的......』
霁凰一下来了兴趣,也不忘开他玩笑:『哦?还以为你快修炼成仙了呢!快将你的「私心」说给朕听!』
『草民斗胆,想向圣上借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此次你为深庚立下了福及千秋万载的大功德--只要这东西是于深庚无害、又在朕的能力之内,一定尽力满足。』
未央抬头一笑,眼眸精亮--流光溢彩、灿若星辰。『既然如此,草民就当圣上是答应了!草民再此叩谢圣上恩赐!』
不待霁凰开口询问,他深深一拜,又道:『草民所求的东西绝对于深庚无害。只是--至于是什么东西,恕草民大胆,现在还不能告知圣上。望圣上恕罪!』
霁凰沉吟良久,方才道:『你不肯说自是有苦衷,朕追问亦是无用。现在姑且口头许了你这事。但丑话且说在前头--此事可大可小,到时那样东西是否真的于我国无害、能否出借,还得再行定夺。』
『圣上英明,草民再无二话!』
好半会儿,她仿佛不经意地抖了抖宽大华丽的袖袍,道:『依你看,朕这个皇帝当得怎么样?』
『深庚朝内多贤臣,足见圣上知人善任......』
她受用地笑道:『好个「知人善任」!你给朕说说,这「知人善任」应作何解呢?』
未央浅浅一揖,道:『所谓:治道之要,在知人。君德之要,在体人。御臣之要,在推诚。用人之要,在择言。理财之要,在经制。足用之要,在薄敛。除寇之要,在安民[注]。』
『治道之要,在知人......用人之要,在择言......』她反复念着这两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果然是千古名言......只是,朕想听听你自己的看法--真话。』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恕草民大胆直言--皇上您忧国忧民之心可昭日月。只可惜,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怒。『放肆!你是说朕已经没有资格坐在这个金銮宝座上了,是吗?!』
『草民罪该万死!』他立刻双膝跪地,垂头不语。
沉默。只有两个人的玄武殿寂静得仿佛连空气也停止了流动。
霁凰颓然跌坐进金碧辉煌的宝座中,半晌,方才缓缓地道:『罢了,你起来吧......你说的没错,如今的朕,的确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她以手支颐,道:『未央,你不仅目光犀利独到,胆子也大得可以......』
他站在一边,躬身作揖,『草民惶恐!』
『朕看你也是个爽快人,只是在这宫里头难免有些放不开。』霁凰豁达地笑笑,眉宇间却是阴霾尤在。『现在,你别顾忌贵贱尊卑,只管爽快地告诉朕--朕的这些皇子里,那个能继承大统?』
『这一开口,皇上又会怪我咬文嚼字的老冒酸味......然而,毕竟草民来深庚日子尚浅,对诸位皇子的了解也单薄,实在不好枉加评议。』他淡然一笑,道:『皇上是明君,因此草民在此只斗胆说一句--皇上心目中最好的,就是最适合深庚的。』
『哦?』她探了探身子,『有意思!此话怎讲?』
『粗鄙点说吧--这皇帝不是生出来,而是当出来的。』他轻轻地咳了咳,道:『正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该册封哪位皇子,想来皇上心中已有了计较,也不是未央三言两语能够左右的。皇上若想那人能胜任,唯今之计便是专心培养,而后渐渐放手,使之慢满了解和适应最上位者的权利和义务......』
『未央啊未央!朕该说你是通透事理呢,还是该说你故弄玄虚?』
他微笑再作一揖,朗声道:『皇上圣明,心中自是霁月风光,看得通透明白。』
霁凰手下了他这奉承,笑着点点头,道:『看你脸色似乎不好--今日也晚了,你下去吧,好生休息。』
『谢皇上!草民告退!』
『叶未央......叶未央......』喃喃地念着这个的名字,望着他渐渐离去的背影,霁凰的唇边流露出一丝赞赏和敬畏的微笑。
『真是个可怕的人啊!』
她无奈地摇摇头。今后千万不能和这个人作对,否则下场恐怕会很悲惨呢!现在的他,还只是一苗火光,但总有一天,他会燃烧成熊熊火焰--谈笑间,泯灭诸侯。
在未央开在新河道的建议下,当年深庚的水患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度过了。转眼已近八月了,泛遥和未央一商量,决定尽快启程,前往酉望都城,琊咒。
女主自是一番诚心挽留,但泛遥心里一直挂着未央身上的毒尚未解除,不敢再有耽搁。两人谢绝了女主和十四皇子的好意,挑了个晴朗的日子出发。
虽然是秘密地从偏僻的宫廷西北角小门送他们离开,但霁凰以及恒炎都亲自来为他们送行。
看泛遥和恒炎还在聊着,霁凰便悄悄将未央拉到一边,交给他一块金牌,道:『这凰符令牌你留着罢!不管你求的那样东西到时究竟能否出借,有了这个,进宫来见朕总是方便些的。若是路上遇了麻烦,只管拿了它到各地的州府衙门去,自然有人照应。』
未央也不推辞,小心收了,深深一揖,道:『谢圣上!』
『有句话,虽说该是没用的,但朕还是忍不住要说--你若是在酉望待腻味了,只管来深庚。你这样的人才,知是留不住,但却是求之不得啊!』
『圣上过奖了。未央谨记在心。』
目送两人离开,恒炎方才不解地问道:『那叶未央的确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才,母皇既然如此赏识他,为何不留他下来为我深庚所用?』
她叹息着摇摇头,『不是不留,而是留不住啊!以他的才智,若是想留,不必我开口;若是想走,阻拦亦无用。更何况,』霁凰微微一笑,『他的心根本不在这里......』
『哦?孩儿不明白。』
『所谓「胸怀天下」,便是指他那样的人......他的心很大,是整个天下!』
忽而转过头,凝视着他,语重心长地道:『炎儿,所谓「君」者,并不需要精通百科、无所不知。他掌握的,仅仅是「识人」及「用人」而已。然而,这却是成为优秀最上位者的最大难关。你还年轻,历练不够。今后多到六部去走走,跟着各位尚书大人学些用人之术,将来定有裨益。』
他突然明白了霁凰语中的意思,激动万分,连忙跪下,深深叩首,郎声道:『孩儿定谨记母皇的教诲,决不辜负母皇的期望!』

[注] 出自(清)金缨《格言连璧》

第 15 章
连着三天,泛遥与未央都缩在那村子里。
一日中午,泛遥一身平民装束回到客栈。他先往柜台,吩咐掌柜的送些清淡的吃食到房里,随即转身上楼去了。推门前,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四周,这才闪身进去。
『外头怎么样了?』见他进来,未央立刻起身。
他抖了抖身上的尘土,道:『缉捕的皇榜倒是没见着,但澈水六扇门的捕快大多都出动了......筑容那只狐狸也做得太绝了--连这么偏僻的地方都已经传出风声了!』
未央略略一沉吟,笑道:『既然六扇门的人无处不在,咱们也别和他们玩捉迷藏的无聊游戏了。』
他拊掌大笑起来,道:『这确实是个好主意!咱们索性拣大路走,歇脚的城镇和客栈也只管越繁华越好......就让他们在荒郊野外搜去吧!』
他点头,『只是一条--虽然皇榜没贴出来,但六扇门必定已经手握咱们的资料了。所以这相貌是一定得换换的。』
泛遥心念一动,没轻没重地玩笑道:『这样如何--你且委屈一下扮女装,做我娘子可好?』
一阵沉默。
未央突然冷笑两声,道:『既然知是委屈,为何又偏要我来受?难道我一个如假包换的男人,天生就该堪堪地作女子装容,作无病呻吟状?易容的事情就不劳你操心了,我自有办法。』
(某君曰:JJMM们饶命啊!未央虽然素个个性偏激的小孩,但素绝对没有其实女性的倾向滴~~~>_<~~~ )
泛遥不知他为什么突然又变得这样冷冰冰的话里带刺,也讪讪地不知所措。
正好小二敲门送菜进来,这才打破了尴尬气氛。
虽然是在穷乡僻壤,没什么好东西,但食物还算干净,分量也足。泛遥粗粗地扫了一眼,只见托盘内是一碟用嫩嫩的绿豆芽混炒的猪肝韭菜,香气扑鼻;一碟胡萝卜鲜笋熘鸡片,热气腾腾的,色彩鲜艳,倒也十分诱人;一碟油绿的清炒西兰花;还有一碟炸得金黄的香芋球,外焦脆、里酥松......此外是一瓮熬得烂烂的红薯粥,味道香甜。
泛遥在外头跑了一天,此刻不禁食指大动,也不顾烫嘴,端起粥来猛喝了两口,筷子已伸到菜盘子里大块朵颐了。
过了一会儿,却没听见未央有动静,抬头一看,只见他拿着把调羹胡乱地搅自己的那碗粥,说是怕烫。搅了半天,却只就着碗沿草草吸了两口对付着。催他吃菜,便又伸着筷子在猪肝里扒拉了几下,拣了些豆芽扔进粥碗里,而后拿调羹接着搅和。
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加上刚刚莫名其妙地受了气,心里也有些恼了,不悦地道:『这里偏僻--你的胃虽然是娇贵点,也只能将就。快点吃罢,下午退了房就得接着赶路了。到时还不知道多久没法吃东西呢!』
难得未央那倔脾气竟没犯,又吸了两口粥,便到里间躺下歇着了。
下午赶路前,未央丢给泛遥一套假胡子,自己也粘了两撇在唇上,虽没有什么破绽,却是说不出的滑稽。
中午的事情硌在心里,两人一路无话。
大半个月过去,两人走大路,躲过了六扇门和各个关卡的严查,顺利过了边境,有惊无险地总算进入深庚境内。只是未央依旧每次吃饭都像上刑似的,没吃几口便说饱了,推开碗就钻进被子里蒙头睡觉。泛遥看着他天天如此,只怕他吃不消,硬赶着他多吃点,他便又嚼两口意思意思。
自从那日不愉快后,两人的关系总像生疏了。泛遥知道自己说错话在先,又说了重话在后,此后便日日小心留意,不再惹他。知道未央那人有时候个性有些别扭,时不时的还犯任性的脾气,让人不着边际,也不想再起争执,便不再逼他吃饭。
其实未央吃不进东西其实是有原因的。
他连日来一直在考虑躲避追兵的事情,而且中毒后身子受损,再加上底子不好,只是稍稍的奔波便有些吃不消了--如此一来,再好的胃口也给磨没了。他生性倔强好强,不肯告诉泛遥拖拉了行程,逃亡途中又不想冒险求医就诊,便自己默默隐忍了下来。
『再十日便可到达深庚国的都城轩虞了,』泛遥看了看街上买来的地图,大概比画了一下轩虞的位置,道:『你确定要去那里吗?为什么不直接回酉望?』
『深庚除了皑江一带为平原,大部分地区都多山多丘陵。要想翻越这么多障碍回去,时间上肯定躲不过水患瘟疫。既然如此,索性躲进皇宫里,再帮那深庚的女主把这水患解决了,这样岂不是甚好?』
他犹疑地看着他,道:『深庚的洪水可是多年的积患,你就那么有把握能解决?』
未央手指沾了些茶水,在桌面上画了个『几』字形的图案,道:『假设这是皑河大拐弯处细部的大致走势--正因为皑河在大拐弯处的曲折太多,所以每年汛期时激流的河水总会淹没两岸的田地。』
他仔细地看着图形,道:『在酉望,一般的做法就是修筑堤坝--将堤坝加得又高又坚实,足以抵挡汛期的洪水。这个方法在酉望是很有效,可不知为什么到了深庚后就完全成了两个样子。』
『这是因为酉望在北方,较深庚而言雨水并不是十分丰沛,所以每年汛期时酉望河流的水流量其实是比深庚小很多的。而且酉望多平原,河流都较平直,水流流速也不是很快,对堤坝的冲击不大。』他话锋一转,道:『其实,酉望不时地撤掉些堤坝,来几次洪水漫灌也不错......』
好奇怪的理论。『为什么?』
『酉望东部平原的作物产量正在逐年减少--我说得对吗?』见泛遥一脸惊讶地点头,他又接着道:『这是因为--这里的平原多是由河流冲击而成的,而这些土地的肥力也是由于流水带来了河底肥沃的河泥做养料。自从两岸堤坝越修越高,虽然没有的洪患,却也阻碍了肥料的补充......』
泛遥盯着未央,心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渐渐地蔓延开来。
和未央在一起的每一天,他都能给你带来惊奇和惊喜。和他在一起越久,越发现这个人学识渊博、深不可测。缠绕已久的疑问再次浮现心头--他到底是什么人?回去后一定要仔细调查他的家底。泛遥暗自决定。未央决非一个风尘中人这么简单。他是酉望流放北地的重犯,却从那笼子一样的地方成功逃了出来。光这一点,就足以说明他不简单。
『在想什么呢那么入神?』未央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我说的你到底听见了吗?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发呆......』
他连忙掩饰地揉揉眼睛,道:『没什么......可能是太累了。』
『那说完这个就早点休息吧。』
『嗯。』
未央又怎会不知道泛遥在想什么?他在心里暗按冷笑,却不点破。很早就知道泛遥对他起疑,不然,当时在宴会上就不会那样迟迟不肯出手相救。虽然如今他怀疑加深也是自己故意引起的,但和他一直在一起已经变得不可行了......料定了泛遥只要一到酉望的势力范围便会对他展开调查--看来,自己还是及早脱身的好。
不动声色,未央拿起桌边的一支筷子,道:『深庚地势崎岖,河流曲折,水量也大,因此简单的修筑堤坝是治标不治本的。』
把筷子轻轻地横在『几』字的下部,微笑道:『既然它是弯的,那就索性把它「掰」直了--标本兼治。』
(某君:这话怎么听着好暧昧啊~~~>_<~~~ )
『妙!实在是绝妙的主意!』

第 16 章
恒炎再次抬头看了一眼朝堂上侃侃而谈的叶未央,忍不住再次在心底里叹息--上天竟造出这般钟灵毓秀的人物!
当初泛遥秘密地将这个瘦瘦的男孩引荐给他时,他还满心的不屑--甚至在私下里玩笑时,还道这孩子是不是自己好朋友的禁脔。而未央只是安静地站在一角,脸上始终带着三分浅浅的笑意。若不是现在亲耳听得仔细,他怎么也无法相信,就是这个半大孩子竟一语道出了深庚水患的症结所在!
自己冒险将未央带到朝堂上来,让他几乎是独自面对面色沉凝的女主霁凰的慑人威仪,应付两侧德高望重的三公和六部尚书追根究底的诘问,他竟毫无惧色,而且难得的竟是涵养极佳--礼数周到,不亢不卑,矜贵宛如皇室一员。
已经一个下午又一个晚上过去了,几个人一直呆在朝堂上,就治水的问题讨论个不休。
『你提出的办法也就只能口头说说吧......』工部尚书捋着花白的山羊胡子道:『老夫且问你,这开凿新河道所出的数万方土石又将堆往何处呀?』
未央微微一揖,道:『大人不必担心。这些土石的归处就在河道两岸--用于加高加固河堤是再好不过的!』他又转头望向户部尚书,道:『而且这样一来,运输土石的费用也可节省下来,一举两得。』
户部尚书抿着嘴,点头表示赞同。
台甫用拐杖颤巍巍地指了指地面上铺着的巨大河流图,道:『这开凿之后,若是水都沿着新河道流,那原本的河道又当如何?』
兵部尚书也道:『现有河道两岸是朝廷每年兵饷的重要供给地,荒废了就......』
一般是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的。不过......
『各位大人,这点草民也已考虑在内了。』未央拿了支细竹棍在图上大略比画了一下,解释道:『若是出现大人们所说的情形,只管沿着两河道交界处往上游修一条长长的「分流堤」,自较上游的地方便将两处河水流量划分完毕......当然,分流堤的土方也由开凿河道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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