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夜--无可奈何化落去————君逝
君逝  发于:2008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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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怕浪费地点了满满一桌子菜,全是汇晓的特色。未央一上午走得是饥肠辘辘、头昏眼花,见了眼前色彩艳丽的美食,更是按捺不住肚子里的馋虫了。他草草喝了一口泛遥为他乘的青瓜肉片汤,又塞了口白米饭垫胃,而后就迫不及待地将『狼爪』伸向桌中央的那道八宝鸭,十分野蛮残暴地先撕了只鸭腿大嚼了起来。
泛遥知他饿了一天,且几个月以来难得有这么好的胃口,便也不拦他。一会儿忙着为他布菜,一会儿为他擦那吃得油腻腻的嘴,自己竟是没吃多少。
倒是边上有人见到未央吃饭这副凶残的模样,忍不住嗤笑出声。
未央知道自己吃相不雅,的确有碍观瞻,但被人在背后如此嘲笑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气得直拿眼瞪他。
那人见未央抬头似乎愣了一愣,却很快回过神来,连连笑着作揖,赔礼道歉。
泛遥见他并未沉溺于未央的容貌不能自拔,生出了几分敬意,也多瞧了他两眼。那人约莫二十七、八的模样,坐着看不出身高,只见高鼻深目,十分英俊,却不是中土人士。卷曲的深棕色长发随意地用一条发带系在脑后,更平添了几分粗犷不羁的味道。衣饰虽然平常,但内行人一眼就能看出那料子、质地均是上好的。再看腰间的配剑,剑鞘如主人一般朴实无华,却不知里面是怎样的锋锐血刃。
因为以前曾在江湖上混迹过一段时间,此刻见那人言谈间中气十足,显然是内力极其深厚的练家子,难免有惺惺相惜之意,想要结识。转头却见未央仍是一副吹胡子瞪眼睛的恼怒模样,连忙拦住他,向那人微微一揖,道:『这是舍弟。他首次行走江湖,不懂规矩,还望这位大哥见谅。』
那人倒是爽快,道:『哪里!令弟言谈举止所流露的都乃是真性情,实属难得!难为你肯叫我一声「大哥」,就不必再计较了!』
见他如此豪爽,泛遥心下更是敬佩。举杯互敬,一饮而尽。再看时却见未央完全没有抬头,自顾自地坐在角落里吃得不亦乐乎。
泛遥一阵苦笑,『你吃慢点!小心胃受不了!』
那人见两人如此,不由笑道:『贤弟对自己的弟弟倒是关爱有加啊!』
『我这弟弟自幼身子不好,在家时也是被惯坏了,一出门就胡来,得时时看着盯着,倒让大哥见笑了。』
因为嘴里正忙得很,开不了口,于是未央终于抬头--恶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我哪有你说的那么龌龊?! 而后低头继续与满桌的事物奋战。
『敢问大哥尊姓大名?』
未央于是又看了泛遥一眼,那眼神分明在嘲笑--平日里说我的言辞迂腐,此刻你还不是一样酸味冲天?
那人见他这翻白眼的模样,强压住要笑到内伤的笑意,答道:『「大名」不敢当,上郎下煊就是鄙人了。』
『原来是郎煊大哥!』他笑道:『小弟范远,舍弟......呃--未然。』
范远,范远......未然,未然......岁知道必定不是真名,却还是在心中默念了几遍,牢牢记下了。
到底是年轻人。未几,便并了桌子一处喝酒,谈天说地、指点江山。
这郎煊,看似江湖人士,却对时政颇有见地,引得泛遥对他更加另眼相看。
『角赋国现在应是十三国间的翘楚。不过,国内的政事过于依赖右相--荇水。几乎可以说,是荇水一人支撑起了角赋。但若是后继无人,真是前途堪忧啊!
『此外,澈水气候宜人,航运发达,应当也算是富庶的。但现今的皇帝筑容,三年前轼杀太子夺位的风浪余波尤在,百姓仍认为他是乱臣贼子,民心不稳。
『深庚据说是刚有了能人相助,除了积年的水患,只要未来几年没有天灾人祸,应当会是发展最快的国家......』
泛遥忍不住插嘴道:『那依大哥看,酉望又如何呢?』
他皱眉考虑了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这才道:『酉望现在的皇帝可算是大错不犯。但所谓「不进则退」......依我看来,现在的情况还不如前任皇帝。』
隐忍着心头的不快,泛遥道:『此话怎解?』
『无须解,只要有一个足够强的「龙头」。』郎煊的口气无不惋惜,『听说酉望的太子涉冥年少时便才华惊人,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只可惜被挤去了西疆,无法在朝廷内稳定人心、主持大局。再加上沈连绵等一班老臣即将退隐......酉望的未来是好是坏,可说是全在这十年之内。』
郎煊看那未央还在大块朵颐,忍不住问道:『未然贤弟从始至终一直一言不发,莫非是对在下的观点有什么别的高见?』
听他这话,未央差点没被噎死。想听我的意见就说啊,何必修饰得这么委屈?还说得我那么矫情!
他无奈地放下被油煎得香香的椒盐大闸蟹,道:『人生短短数十载春秋--既然此刻难得闲散,但求快意一醉,何必在那些俗务中劳神挣扎?』他举酒,潇洒的一挥手间,酒全泼洒向了浩瀚苍茫的江面,消失无踪。轻轻放下杯子,『未然并不是在故作清高,只是实在没有什么高见。』
闲谈间,日头已渐渐偏西。这一顿午饭竟是吃到了傍晚。
三个高大健壮的异族人出现在扶摇阁。他们径直来到郎煊身边,俯身汇报着什么。声音压得很低,就算是坐在右首边的泛遥、对面的未央也完全听不见。不一会儿,那三人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没来过一般。
当真是来去如风呢!未央在心中暗叹那几人的轻功--虽然比不上自己的,但在江湖上也算是罕有敌手的顶尖高手了。看来,这郎煊的功夫也不容小觑。
『郎某还有要事在身,恐怕不得不先行离开。事出突然,还望两位贤弟见谅!』
两人目送郎煊离开,又坐下来慢慢地喝着茶。
『那个人......』未央低声道。
『怎么,你看出什么问题了么?』
他用指尖沾了茶水,在红漆的桌面上写下了一个『西』字,道:『恐非善类啊!』
泛遥垂头沉思了一阵,手指点了点那个正在消失的字,道:『看样貌,应该是这里的人没错......难道,是贵族?』
『举手投足之间自然流露了三分霸气,恐怕也不是贵族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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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九 ※
在抟云阁放开肚皮地大吃一顿的后果就是--自月亮升起后,未央就没消停过......一开始以为是吃坏了肚子,却没有一个劲地跑茅厕,只是胃一阵阵的发胀。四肢发软,有气无力地倒在床上,还不得不起来了吐了三回。
吐过后,到了半夜,未央喊着肚子饿,泛遥便将没好脸色店小二从被窝里挖了起来,丢给他五两银子让他赶快去叫人做碗粥来。
一口一口地喂他,只吃了小半碗,却见他眉毛越绞越紧。
『怎么啦?又不舒服吗?』
他推开碗,道:『这是什么粥啊?只觉得糊糊粘粘的,吃不出味道来......』
『香菌瘦肉粥......你现在只能吃这个垫胃。』知道他是才吐过,嘴里淡得没味道。
突然,未央推了他一把,又迅速地用手捂住嘴,咕哝了一句:『走......』那个『开』字还没来得及说,刚吃的粥便全吐了出来。
忙倒了杯热水暖胃,好不容易咽下了,没一会儿功夫又原封不动地呕了出来。
『要不我去请大夫吧!』泛遥说着便要起身。
未央连忙拉住他的袖子,道:『不要麻烦了......我想着只是白天时吃得多了,又吃得太急,所以才受不了的......』喘了口气,有接着道:『都吐了三回了......现在估计也没什么可吐了。我再躺躺就好了......』
其实说这些话都十分费力,但不知为什么,不想他离开--此时此刻,只希望有个人陪着自己,哪怕只是静静地什么都不做也好。
听他这么说,泛遥只得作罢。他拧了热毛巾,细细地为他擦汗。可没一会儿,脸上又是湿淋淋的。不过看样子是好些了--至少现在是能安稳地睡会儿了。他于是也稍稍安下心来,趴在他床边小寐。
觉得是过了两柱香的时候,他感到手边的人又翻腾起来了。睁眼一看,却见未央嘴里咬着被角,双手捂着肚子,翻来覆去。一张脸已经是惨白了......试了试额头的温度,却是冰凉,摸下一掌心的汗水。忙问道:『怎么了?』
未央脸都扭到一块儿去了,咬牙切齿地挤出破碎的几个字:『疼......好、疼......』连声音都在颤抖。
泛遥觉得大不妙了。一探他的后背,竟是没一处干的地方,全让汗浸湿了!他当机立断地道:『我带你去看大夫!』说着便要扶他起来。
未央也不矫情逞强,可全身疼得缩作一团抖个不停,根本不能动。只能任由他将他背了起来。这一动,又是疼得一阵抽搐。
已经是天微微亮的清晨了。空气薄凉。街道上渐渐有了穿梭的人流,远处也传来了零落的买卖吆喝声。
为了节省时间,泛遥还是运了轻功飞檐走壁。未央静静地伏在他的背上,热热的鼻息弱弱地吹拂在他耳边。他心中一动,微微一怔,脚步也不稳了。连忙收敛了心神,加快了速度,朝医馆奔去。
医馆的老大夫倒是慈眉善目,十分和蔼可亲。即使是深夜里被叫了起来,也没有抱怨什么。而此时的未央,脸色蜡黄,豆大的汗珠子一颗颗地冒。虽然人还是清醒的,却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了--真还不如昏过去来得爽快。
老大夫细细地诊了脉,又看了看舌苔,道:『令弟这不是病,急症而已。看来是吃多吃急了--他身体偏弱,胃经受不得这么一番折腾。加上他的睡眠似乎不是很好,又多操劳,因此内虚得厉害......老夫且开一副暖胃安神的方子,让他好好睡上一觉。明天醒来时就会好了......』
泛遥谢过了,随他到了医馆病室的外间拿方抓药。
大夫一边将方子交到他手里,一边道:『有句话,老夫不得不据实以告--令弟这急症蹊跷得很--除了这胃疼的毛病,似乎还身中奇毒......』他摊开未央的手心,指着那条沿着掌心纹路蔓延的黑线,道:『看这黑线周围散布的氤气--毒气已经蔓延向五脏了,所以此次胃疼发作起来才会这样厉害。』
泛遥眉头紧锁,叹息一声,道:『先生所言不差。此番远行正是要带舍弟去拜会酉望的「医尊」--柯沂韧。』
『这毒十分诡异,似乎是由极热的南地丛林中的毒虫体内提炼的。』老医生捋了捋花白的胡子,道:『全天下,恐怕也只有「医尊」才有解这毒的法子......』
......
薄薄的皮肉一片片飞向天空,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
鲜血,从美好的嘴角溢了出来。擦。一遍又一遍地擦,不厌其烦--还是流了下来。慢慢地,越来越多,怎么也擦不完......
模糊的脸孔,看不清是谁,在咫尺天涯的角落里,散发着冰冷的气息。是死亡。
未央全身一震,醒了过来。
又是那个梦。
他慢慢地平定了喘息,擦了擦满额的冷汗。
左手被熟悉的温暖包围着。
不用回头--他知道是那个一直陪着他的人谁。
轻轻地转过身。他就躺在自己身边,没醒。是太累了吧?上次自己只是微微一动他便警觉了。也对。未央看了看屋子里的平静燃烧的红烛,久违的暖意在空气里流淌。
抬起右手,温柔地抚上那个人的眉,英挺的,顺着那刚毅的线,直到眉梢,直到鬓角。鼻梁是又高又直的,线条一样坚硬有力。指尖轻轻划过,不着痕迹。指腹贴着他温暖的皮肤,来到紧闭的双唇。薄薄的,薄得薄情。睡眠中嘴角微微上扬。是梦见了谁?
是梦见了谁?
是梦见了谁!
未央一惊,迅速地受回了手。
为什么会有这样莫名其妙的情不自禁?
整理好瞬间混乱的心绪,他再伸手,飞快地点上了泛遥的昏睡穴。
是该不告而别的时候了。他微笑。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你老是缠在酉望皇子的身边,究竟有什么企图?』身后一直躲藏的人突然发问。
未央诡魅地眯了眯眼,道:『倒是郎兄你--这么晚了不睡觉,却伏在这医馆的窗外,干喝了一夜的西北风......小弟才要问你有什么企图呢!』
『还是没有瞒过你!依娜的调查果然没错--叶未央果然是奇才!』身后人扯下蒙面的黑布,道:『他这样尽心为你,你就这么离开,难道不会愧疚?不会舍不得?』
冷笑。却依旧没有回头。『郎兄也是要做大事的人吧--你知道这「愧疚」、「舍不得」几个字如何写吗?我所知的,不过是「随心所欲」而已。』
郎煊爽朗地哈哈一笑,道:『好个「随心所欲」!』说罢,便纵身离开医馆的小小院落。
未央在离去的时候,脑海中有三个疑问--这个郎煊究竟是什么人?依娜又是谁?为什么自己布置得天衣无缝,却依旧被他查出了在澈水的身份?

※ 二十 ※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一声叹息。
泛遥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酉望的。昏昏噩噩地度过了萧瑟的秋、肃杀的冬......转眼之间,又是一个盎然的春覆盖了眼前的景象。
短短的几个月,他已经封王了,赐号『英王』,旗帜是深蓝底的,上面用金线绣了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御赐的府邸在靠近皇宫的一条热闹的街道上,金碧辉煌,炫耀着他的父皇对他的宠爱。
下了一夜的雪,天明时初霁。王府里的下人早早地便将雪铲净了归边,堆在小路两旁,格外晶莹。晴空微朗,稀薄的眼光照在雪地上,反射着刺眼的光。
在开阔的花园里一个人散步,静静地行走。看着那迫不及待要绽放的姹紫嫣红,不禁轻轻叹息......曾几何时,在南方某个小巧精致的花园里,有个妙绝天下的人物站在自己身边,两人无拘无束,畅所欲言--好不快意!
转角的地方是一间崭新的花厅。不知为什么会在已经完美的花园里硬是突兀地加上了这么一个建筑。是在以此凭吊逝去的自在时光吗?
从怀里掏出一直未曾离身的信纸,上面是狂狷的字迹--后会有期!虽然只是寥寥的四个字,却霸占了整面信纸--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出留书作别的那个人在写下这字时,眼角眉梢流露出的骄傲和霸道。那是他一贯的嚣张凌厉的作风,而且,随心所欲。
『王爷,』夜影停在十步开外的假山边,禀报道:『去北地的人放了消息回来。』
在澈水时便先打发夜影回来,之后又飞鸽要他查未央的底子,现在终于有点眉目了。他颔首,道:『说。』
『叶公子的身份,终究还是没有查到。按照年龄,没有这么一个人。管事的说,挺早以前倒是有个漂亮的孩子被流放到北地,但决不是十七岁。而且,那个孩子几年前就跌落山崖死了......』
『死了?』
『是的。管事的说,他亲眼看见那孩子失足跌了下去。那下面是万丈深渊,而且又是在三九隆冬,不可能活下来的。』
泛遥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其实再问也无用--被发配北地的人都是已经被销了籍的,原先的身份只有去查地方的户籍记载。未央没有亲人在世,也不晓得他的籍贯具体在酉望的何地,根本无处着手。如今能了解这么多,已是尽了全力了。
『另外--太子爷要回来了。』
『噢?皇兄要回来了?!』
『是。太子五日之内便会抵达京城。一年多来西闳的几次奇袭都没有得手,是太子立下的大功。边关的那些老将军们都对他服气得不得了,连连上奏禀报了圣上。这回说是圣上也要大大地封赏太子一行呢!』
他大喜。『那真是太好了!这下朝廷里那些不低头的家伙们也该心服口服了!只怕这回连太后都会无话可说呢!』
先皇逝世后,谥为『无帝』--这是他临终前自己拟下了,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以『无』为谥。即位的是他的长子,也就是当今的皇帝,德岂。然而这德岂对政治无半分兴趣,只是每日地沉迷于炼丹修道,追求长生不老。于是,他的母亲,皇太后黎佩,掌握着朝廷的大部分实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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