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潜!"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喊我的名字,只觉周围都是惊呼声。
可林诗意依然没有恢复理智,用力转动刀子,痛楚让我下意识松开对她的钳制,她立刻向陈姐冲去,却正好被宇珞抱住,宇珏随即上前抓住她的双臂,将她拉走。
"你们这些坏人,混蛋,全部都想伤害我!"
此时的林诗意发丝凌乱,衣襟敞开,毫无形象可言地大吼大叫。
我无可奈何,只能抬手狠狠扇了她一耳光,这是我第一次打女人,感觉--糟透了!
林诗意却终于因此安静下来,侧着头,脸被头发盖住看不清楚,片刻后她突然放声大哭,伤心悲恸的模样吓坏所有人。
"宇珏,放开她吧。"
我开口,宇珏才回过神,松开手,同时,林诗意向下蹲在地上。
"这,都是什么事啊!"宇珏摇摇头,回身去应对闻声而来的医生护士。
宇珞站在那里,望着林诗意的眼神中包含浓郁的怜悯,以及无法认同,看到林诗意止不住泪水平抚不了激动的情绪,也只得无奈地摇摇头。而又看到陈姐安然无恙,并且已能镇定自若地安抚医生护士们的情绪,他安下心,转头看向我,以及我仍在流血的手。
"......你的手......快处理一下......"
他丝毫不掩饰的焦急担忧引得我不由露出微笑,曾经接受到来自亲友的关心,可不知什么原因,他的那双充满忧虑紧张的眼睛就是与众不同,让我打从心底暖和起来,甚至还有丝丝激动兴奋,疼痛倒也变得无所谓,心思都被他吸引去。
"谢谢你帮我挡了那一刀,很疼?"
"没事,"我拍拍他的肩,故作轻松自然,"等下请护士处理,这就是医院么!"
他的忧虑没这么容易平抚,仍旧死死盯住我的左手,又皱眉。
"好了,别孩子气,去陪陪陈姐,我真的没事,不就是一点小伤。"
不等他答话,我走过去扶起林诗意,哄着她向外走。
"我带诗意回去,你们就不要操心了。"
即使确信他还站在原地看着,我还是毫不迟疑地带着林诗意随医生离开病房。
护士为我处理伤口时,林诗意始终坐在一旁轻声啜泣。我能看到她脸颊上清晰的手掌印,右手腕上红肿的痕迹,这些都何其熟悉!
之后,医生给她开了镇定的药物。
"我想还是我送你回去,此刻你并不适合独处。"
大概因为她在我眼中只是个孩子,所以我并未真的对她的行为感到愤怒生气,反倒更多是同情,看到本来美丽清秀的女孩发疯般的行为,谁不会产生怜悯的情绪?会造成她如今偏执的思维行动模式的,并不仅仅是她个人的原因,不该单单指责她或者抛弃她。
听到我的话,她抬头看我,那双曾经吸引过我的清澈明亮的眼眸被灰暗笼罩,此时的她有些像那年春天在停车场见到的宇珞,仿佛认为自己被世界抛弃,不相信所有人,所有事物,一个心灵漂浮无依靠的孩子,其实他们只是被自己抛弃罢了。
"我很丑吧?"
她的问题想要的又是什么样的答案呢?我无法理解她的心态,自然难以给出合适的回答,结果只能以沉默应对。
"算了,走吧。"
看着她的背影,我的心真的痛,却没有任何办法。原本我总是希望去爱去帮助身边所有的人,可我毕竟只是一个普通平凡的男人,连自己都无法拯救,又将如何去真正帮助每一个人。
林诗意对阿尤的伤害是无法忽视的,阿尤的父母有权知道所有的事实。我在那之后将全部的事情经过告知两位长辈,当然关于阿尤和阿闻真正的关系我还是说了谎言,不敢想象他们知道后有多大的反应。我不能要求他们原谅林诗意的行为以及对阿尤造成的伤害,只是希望他们了解林诗意这个女孩所遭受的事情,会变成如今的样子的根源。陈姐竟也专门拜访他们,代替林诗意道歉,承诺会负责请最好的医生给阿尤治疗并承担所有治疗费用。
陈姐对于林诗意的一系列处理,令我难以真正理解,她的动机是单纯可怜这个孩子或者对她心存歉意,还是真如林诗意所说,只是担心以往的事情泄露出去,不仅公司会受到负面影响,连带她的名誉事业也会被波及?或许所有的可能性都成立。太过复杂的人心习题。我不想再猜度下去,这座喧闹烦杂的大都市,造就人们复杂难辨的内心世界,相比之下,封闭的故乡小镇倒还显得单纯简约。一切缓慢的速度,一层不变的流言蜚语,家长里短,早已适应的缺乏激情的生活环境正是我这种中庸的人的温床,安全平静,我知道我进入到一个不属于我的世界,光怪陆离,就像林先生认为林诗意很陌生,我更认为所有的人都离我有一段距离,触摸感受不到真实的存在。
究竟陈姐和林诗意之间的关系会发展到何种地步,她们能否明白"原谅"的重要,我已经不想知道,而阿尤的父母会不会放过林诗意,也不需要我操心,都是别人的命运,或许我真的只是太爱管他人的闲事。
现在,我需要的是回家。
忙碌处理书吧扩大经营的计划,与乐子一起联系出版社,相关部门,新的店面,以及装修等等事宜之余,我也在挑选送给父母亲友的春节礼物,准备返家过年。
"喂,我负责的新广告你看过了吗?"
我不停手地收拾行李,可明明叫嚷着要帮我的袁禧却懒洋洋的躺在我的床上,一只手随意的有一下没一下翻着我的杂志,哼哼唧唧地发问。
我自然已经看过她最近做得儿童用品公司的平面广告,五颜六色孩子气十足的蜡笔画,天马行空的文案设计,她将自己的特质全都尽量无限大的发挥出来。这个工作显然十分适合她,所有无厘头的思维方式都恰巧成为助力,在这里她如鱼得水,再也不是困在小镇中难以大展拳脚而被压抑的疯丫头,终于找到想要的东西,不必再茫茫然。事业上的充实,好机会接踵而来,似乎也带给她精神上迅速成长,不再如过去那样小女孩般视对阿尤的感情为天。虽然她为阿尤伤心苦恼,还是会坚持守在病床旁,依旧无法放弃爱阿尤,但是我能够感觉到她在成长,在逐步学着用理智去看待持续多年无望的爱恋。只是这份成长究竟是好是坏,谁也说不清楚。看到她面对阿闻时的强自忍住怨愤,默许阿闻呆在阿尤身边,甚至多次为他们制造机会见面,我根本不知道这份变化对她来说意味什么。
"我花费了许多的时间和精力,进这个公司后的第一个大项目喔!完成后真的好兴奋,虽然之前又熬夜又很紧张,可是完成之后的快乐也是很不可思议的!我现在总算明白你为什么会是个工作狂,专心做事情时,什么烦恼都忘记了,对吧?"袁禧改为翻身趴在床上,看向我,"大脑里塞满工作和创意,无论做什么,和谁见面都不由自主去想设计,很多烦心事都顾不得想了。"
烦心事?她在此之前一直对阿尤付出过多的关注,倒是把自己忽略了。
停下手里的动作,我坐到床边的座椅中,望着她。
"你能多在自己的事情上多花心思就对了,会有很适合你的人和爱情出现,别继续在一棵树上吊着。"
挑挑眉,袁禧冲我扮个鬼脸不接话,常常在"解剖"我的精神世界,却在每次谈到她和阿尤的时候找各种方式岔开话题,只能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我和她是一样的。
她东张西望,在堆在一旁准备整理的书籍物品中翻出红色的盒子,终于发现彻底转换话题的机会。
"戒指?"
我险些忘记这个东西,看她拿出来捏在指间充满兴味地把玩才记起,这枚宇珞丢给我的戒指早就该交还给他。原本准备找一个适当的机会劝他拿回去,却一拖再托,直至今日还在我的手中。
"这就是宇珞所说的,他送给你的戒指哦?"
她的语气怎么听都包含太多玩笑般的暧昧,而我学会假装充耳不闻,对她做解释只是枉然,她坚定的想象力和优秀的口才不是轻易便能对付的。
没有听到她希望的反驳申辩,袁禧无趣地吐着舌头,随手把戒指戴在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由于戒指有些大,便晃起手指来,摆弄起来,忽而又很认真的盯住戒指发呆。
"我戴也会大哦?"
"你瘦了,这还用想!"
原本肉呼呼的大饼脸半年来逐渐消瘦,而一伸出来便陷出几个坑的手也骨感起来,虽然是在以不易被察觉的速度改变,可我这样在她身边的朋友却一直在关注。
"真的耶!"丫头自己倒开心,并拢手指,将手转过来转过去,"我也可以买漂亮的戒指戴了,以前都不敢想,嘻嘻,现在可好啰!"
还没高兴几秒钟,她又撇撇嘴,取下戒指,喃喃地说着:"如果是某个爱我的男孩送的多好啊,可惜--我只能自己买给自己。唉,这个戒指代表的是陈姐的爱情,同时见证甜蜜幸福和悲哀伤害,为什么明明当初爱得天昏地暗,抛弃世俗,结束的竟也令人难以接受......"
陈姐和宇又诚的爱情故事该是多少人心中向往的,袁禧对美好爱情的幻想一点也不少于任何女孩,"浅浅的柠檬黄"是她对持续多年的单恋的注解,有一点酸涩却是美好的,如今是否依旧呢?
"我想,没有坚强守护对方的决心和能力,浓厚的对爱和所爱人的责任感,爱情便无法持久,为了所爱的人,要付出的比你我所能想象的要多得多。"这是我在经历这一切之后的感悟,只有不断令自己成长强大才有能力保护所爱的人,而心智的强大更重要于身体或权利的强。
听完我的话,袁禧笑眯眯地靠过来,道:"那你不是最适合去爱人的?坚强的心,沉重的责任感,愿意为别人付出。可是,有个问题呀,你自己呢?光付出没有接受?"
"我没有说过。"
拍拍她的头,我站起身,不想再继续有关"爱情"这个与我无缘的问题。
"有人想爱你,可却被你拒之门外;我想爱的人,根本不爱我。"
我明白她又在做无聊的努力,"死心"--她的字典里肯定没有这个字眼,而我则是固执到底的人,一旦做出决定就不会更改。
"还是帮我把那些杂志和书放进纸箱里吧,胶带在桌子上。"
"好,好,好!"袁禧不情愿地爬起来,却抬起头望向门口时愣住。
发现她的举动,我转身看过去,原来是宇珞站在门口。这本没什么可惊讶,只是宇珞一脸怒气,凶神恶煞的样子,她从来没有见过。
"你想逃?你这个胆小鬼!"
他这次将所有的怒气表现在行动上,眨眼的功夫冲到我面前,一手揪住我的前襟。
"不就是喜欢一个人么?你害怕承认?什么世俗,什么为了别人着想!你把自己放在哪里,你把我放在哪里!你以为这样闷不做声离开,就能把一切抹煞,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宇珞......"
趁他停顿,我打算解释几句好摆脱现下的窘境,刚开口又被他打断。
"别叫我的名字,如果你不肯承认爱我,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的对我温柔,管我的闲事,逗我啊!你认为我就不会揍你?所有曾经嘲弄我的人,都尝过我的厉害!"
"你理智点,像个大人好吗?"
我被他这总是突然没来由的任性惹怒,也是不习惯这种被他的气势压住的感觉。
"什么大人啊!"是不是我的每一句话都会惹怒他,这个小狮子呲牙咧嘴,不断对我吼叫,"你的什么大人的理论都是P话而已,我就是小鬼,就是长不大,那又如何?学不会向你们一样的所谓理性,包容忍耐,顾全大局,全部都是虚伪、可笑之极的论调,我只知道我要我爱的人,我要我选择的幸福,得不到,我怎么快乐、幸福!长大如果就是要我丢掉我的幸福,那还不如永远都不要长大!我就是任性、幼稚,总比像你这样活着好上百倍!"
"你敢说你不在乎我?在医院那次,诗意对我挥刀的时候,如果是平常的你,一定还会抓住她的手腕,而不是抓住刀刃!"
他恶狠狠地说完,丢开我的衣服,伸手拉起我的左手,但动作却变得轻柔,还是不想弄裂我左手上未愈合好的伤口。
他这个动作却立刻平抚我那些微弱的怒气,这个孩子说的话让我想不怜惜都不行,他说对了一些话,可更多的还是过于天真。
"那时的确情况紧迫,我只能来得及抓住刀刃,和理智不理智已经没有关系了,和对你的感情更没有关系。"
"你......"宇珞甩掉我的手,挥拳砸在我肩上,"承认爱我就这么难?"
"我不爱你,更不可能爱你!"
忍着痛,我坚定的说出这句话。
"你还要否认你的性取向?你是同性恋,你是一个只爱男人的同性恋,永远不会改变!"
"住口!"
"为什么要住口,你想骗自己多久,就算你不愿意承认,它也是事实。"
他大叫出所有事实的时候,乐子就站在房门处,目瞪口呆地对着我们,满脸无法相信。
看着眼前无法收拾的景象,我真希望这只是一场梦,可来自掌心,肩膀和心脏的真切痛楚告诉我,这可悲的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乐子......"
我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说这一切只是玩笑?
"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
乐子瞥了我一眼,转身回自己房间,这一天再也没有出来过。
宇珞还想说什么,却被袁禧拉走,顿时只剩下我一个人哭笑不得。
我后悔,后悔得彻底,这个地方就不该来,老老实实地在小镇中生老病死才是我的人生,可是内心的不甘,唯一的那点没有修练彻底的不甘心让我走到今天这个进退不能的境地。
看着满地大大小小的纸箱,无奈地苦笑起来,我只是想将一些看过的书收起来,在回家过年前整理一次房间,却被宇珞误会成要逃离这座城市,闹出今天这么一出,结果看来却是不得不离开了。
29
下班回到家,刚推开门便发现鞋柜里放着两双陌生的鞋子,走进客厅前又被兴冲冲的母亲拦住。
"阿潜,快来看谁来了!"
已经70岁的母亲依然健康精神矍铄,笑起来脸上仿佛落满阳光,每天每天看到这样快乐幸福的笑容,我所有的疲累和心中的阴霾也能尽数散去。
紧跟着母亲走进客厅,便看到父亲身旁坐着的一对男女。
看到我进来,美丽的女子首先站起身,略带羞涩地笑起来,开口则是极为柔和的嗓音,"这位就是阿潜叔叔?您好。"
这是个陌生女子,之前从未见过,上来却称我"叔叔"。
她身边的男人这才站起身,他有着一张近乎完美的面孔,周身散发着平静的冷淡色调。这精致的五官很熟悉,却与记忆中几近模糊的形象有着巨大的区别,青涩和孤寂淡化退去,成熟的气质令这张脸愈加出色。太陌生,陌生的疏离感令我在面对时出奇冷静淡然,也或许是我这些年的情绪积淀让我只是心跳加快两拍后瞬间恢复正常。
"是宇珞吧,许多年没见都快认不出了。"
虽然气质和感觉以及他身上的色彩改变,但不知为什么我还是认定他是宇珞而非一贯沉稳的宇珏。
"这位是......"
我的眼光扫过他们的左手,无名指上同款式的婚戒昭示着他们的关系。
"呵,时间过得真快,原本还坐在我膝盖上穿开裆裤的小鬼,现在都结婚了!"
宇珞闻言笑了,是我记忆中从不曾有过的大大的出声的笑,他说道:"那个时候我还不到四岁,现在都三十岁了。"那略带自闭的青涩已不再出现于他身上,三十岁的宇珞拥有自信和轻松大方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