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能些许体会前几天孟浩的心情,听到乐子的话,仿佛有被法庭当庭无罪开释的感觉,心中堵着的石块立时烟消云散,希望我没有会错意,他并未因我的性向而唾弃我?
"但是,"他将杯子用力放在桌子上,怒气汹汹地看过来,"我还是很生气!我们明明是十多年的好兄弟,可是你却一直瞒着我,如果没有看错的话,袁禧那丫头早就知道,对不对?"
只能点头,承认他所说的事实,可我怎能不隐瞒,哪里敢将这样违背世俗常理的事情对他全盘托出,整日里提心吊胆就怕失去这个好友啊!
"我怎么敢说出来,袁禧,那是她自己看破而非我先告诉她,我不想因为这样失去你这个朋友。"举杯喝下一大口啤酒,这酒现下才喝出味来,不再如药汁般苦涩。
"喂,你小子别以为我这就是原谅你了,我可不是你,什么事都能忍,今天这顿酒算你请,我要喝个痛快。"
"没问题,你只是喝啤酒么,我还请的起。"
乐子毫不客气,立刻又要了几瓶,按他平日的酒量,这不过是个开头。
"还没完呢,哪这么容易放过你!我那书吧的装潢扩大还没有开始,你就拍拍屁股走人,真不够意思,是不是该去上班啦。"
他这算不算是在为我找台阶下?
"谢谢。但是,能让我考虑一下吗?"
"还考虑,你小子......"
"对不起,现在的我,不,这两三年我都活的很茫然,不知道想要些什么,也一直误以为什么都不需要,我想好好理清自己的思路,再决定下面的人生。"没有相通之前,似乎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致,这几年我可不都是这么一副死样子。
他真的被我气到肺炸,又狠狠灌下一杯酒,义愤填膺般对我低吼,他的话并非说教却敲进我心坎中,让我明白自己的愚蠢,是啊,或许他是对的,更多的人一辈子都在探询活着的目的和方向,但他们并非停滞不前,而是在曲折中不断摸索,走错再寻找,重要的是过程而非结果。
终于可以开怀笑出声,由心到眼底,多少年没有如此痛快过,一直以来都在因为各种理由而虐待自己。后来。两个人喝到深夜,都感叹这是近年来最痛快的一次对饮,直到他开始犯晕,我喊了停。
告别的时候,乐子还狠拍我的肩,嘟囔我是个太不够哥们的混蛋,可即使听到他夹杂粗话的言语,这心里还是很开心。
还需要费劲去想那么多吗,就学学他们的方式又何妨!
两天之后,我收拾好东西准备再次去B市,目的,只是工作,总要帮乐子搞定扩大经营的事宜,之后再准备另找与专业有关的工作,飞机毕竟是我曾经的梦想,技术相关的工作更适合我的性格。至于宇珞,我还真没有敢去想,这次匆忙离开的行为想必会令他对我失望透顶,而踏出这一步,即使有父亲的默许,自己也还不敢肯定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母亲那边又该如何处理呢?得到爱情,我,真的可以吗?立刻彻底改变自己似乎是件很困难的事情,不太可能。
去火车站的路上我打电话通知袁禧,这个决定她一定乐意听到。
"什么,你要来?现在吗?"
意料之外啊,她的大嗓门中带的惊讶让我了解她倒不愿意听到我要去的消息。
"拜托,你怎么不早说,宇珞刚坐飞机过去啦,你又要来,不是刚好岔开!"
"不是吧?"
"谁骗你呀,飞机再有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
她在电话中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怎么办"。
挂断电话,车一到站我便拦了辆出租车,又立刻从城东赶往位于北郊的飞机场。那个任性的孩子啊,一再逼得我无法选择,打乱我早已规划好的生活轨迹。明明自己火急火燎的几乎乱了思路,宇珞的冷漠,宇珞的羞涩,宇珞的任性,宇珞的冲动、怒火,宇珞的一切一切却径自有条不紊地占满头脑,原来那孩子早在我心中攻陷大片领土,想不在意都难,只有我自己在故意忽视,以为这颗心并不曾真正失守。
当初即使在旁人眼中宇珞只是一个叛逆不服管教的孩子,无论林诗意口中的宇珞是怎样冷漠孤僻,我都无法不喜欢他,那双单纯清澈的眼睛强烈吸引着我的注意力,孩子气的种种行为也令我不得不挂在心上。忘不了自己被他笔下的我震撼,那颤抖着的喜悦,那般强烈的情感大概只有他能够给予。
多少次,我被他寂寞的神情吸引,几乎忍不住伸出手抱住他,紧紧箍在怀中,吻上那双受伤般的眼睛。
看到林诗意手中的刀子向他挥去,我的心跳暂停,慌乱地伸出手,哪里还会去顾及抓的是手腕还是刀刃,只知道阻止他受到伤害。是啊,乱了,那一刻的我丢掉所有的理智,忘记呼吸,手上的伤口,流出的血,全都没有放在心上,注意到的只是宇珞的安危。
原来当与宇珞在小镇上重逢,我的眼便开始被他占据,懵懂之际,本能的将他拒之心门外,呵呵,我啊......今天才肯正视!
赶到机场才知道宇珞乘坐的飞机几分钟前已经抵达,拨打宇珞的手机,却只听的"对方已关机......",在出口处等也等不到人影,只能在原地干着急。
当人群逐渐稀少,发现那人就站在不远处呆呆望着我,心突然跳得更加剧烈,真想冲过去将他抱个满怀,那副略带困惑的神情看来格外可爱,引诱人试图伸手捏上一把。
他的脸色突然转阴,怒睁双眼疾步走过来,伸手想揪住我的衣服,又顾忌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没有动手,而是咬牙低声说道:"你又要逃?想都别想,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会跟着,烦死你,烦到你丢掉所谓的大道理,烦到你不得不把你自己和我放到应有的位置上!"
我还能说什么推脱的话,有这样坚定选择的孩子在身后追赶,又能逃到何处,虽然自己身上背负诸多世俗中人不得不面对承受的道理,他却不屑这些,一味朝着认定的方向奔跑,而我可以成为他的目的地是多大的荣耀和幸运。
"不说话?告诉你,别用那些狗P不通的大人才明白的理论来敷衍我,你就说,你要不要我!"
他本性哪里是如此胆大露骨的,说完便红透脸。在我面前的宇珞总是很害羞,如果不是在意我的想法,他又何必小心翼翼地在我面前隐藏自身的坏脾气。换另一种心态来看他,他的执意示爱不再是压力,反而成为一件十分甜蜜的事,像是喝了蜂蜜啊。
"笑什么笑?"
他撇撇嘴,开始不自在,多半来自我的沉默,周围人的视线根本没有放在眼里。我很高兴地意识到他的眼中只有我一个人。
"我正准备去B市,"我一开口,他便瞪大眼睛,脸上露出期待的神情,在我眼中格外有趣,"袁禧才告诉我你来,便连忙赶过来接你。"
"是么?那你的答案是什么?"
他拽住我的衣袖,手轻轻颤抖。
"其实在来这里之前我根本没有去想这件事,过去只是为了乐子的书吧,并不涉及个人感情问题。"
"你!"
他甩开我的手,又皱起眉头。
我好想笑,却不敢,伸手搂过他的肩,带他往外走,他初是挣扎一下,但还是乖乖跟随我。
直到走出机场,他也没有说一句话,始终赌气般不肯搭理我,可这一路我都在注意他,连带周围人看到他的反应也一并尽收眼底,这张出众的面孔无论在哪都会引来他人的关注,而他却全然不知不觉,因为心中所想的只有我这么个平凡无奇的男人。因这个念头一喜,手上力道加重,让他更靠近我。
"你究竟什么意思?!"
"宇珞,我是个一时找不到方向的男人,决定学着摸索前进,却根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改变,是否可以带给你幸福。"虽然自己已经作出决定,却需要对他讲清楚,"请仔细听我说完,这样的关系,同性之间,是不被世俗社会接纳的,别简单的认为只要选择自己即可,人终归是社会型的动物,不与他人接触是不可能的,而接触,个人的隐私势必会成为公共信息,我不敢确定自己有足够的能力保护我和我爱的人。而你又是否能够承受可能会对心理上造成的压力?"
他停下脚步,目光平静地望着我,轻声地回答:"我又不用你保护,我自己可以保护好自己啊,而且我也能保护你,我们一起幸福。我又不是弱不禁风的女孩,还需要你照顾。而且我都说过无数遍,只要是我认定的,我要的,就一定要得到。别人凭什么多话!你操心那么多,累不累,老头子!"
早该知道他会说什么,却还是不由得笑起来,单纯的孩子啊,这样的人或许会活得很辛苦,但他自己一定不会后悔。
"还笑!"他的表情又转为不耐烦的怒气,哪里是生性淡漠,根本就是个色彩丰富的人。
"可我天生劳碌命,就喜欢照顾人,怎么办?"
听我说完,宇珞的神情再次转为惊讶困惑,片刻,才明白我是开玩笑,皱起眉头。
"我很愿意要你,要你和我一起生活,但,请给我调整自己步调的时间,慢慢适应,可以吗?"我需要爱我的人的支持,这一次我愿意努力说服父母,没有他们首肯,我恐怕很难释怀,我要努力去迈出这一步,而不是由于可能无法成功便不去做。
"好吧。"
虽然不很满意,但他还是点头接受。
"谢谢你。"
32
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傍晚,柔和的风以及风中扬起的轻佻的柳絮丝绒般拂过脸颊,孩子们的嬉闹声断断续续传来,他们每日放学后便聚在住宅区的凉亭花圃边玩耍,爷爷奶奶们坐在一旁聊天时刻关注着孩子,祥和平静的气氛总是满布在空气中,全都是我熟悉且一直喜爱的因素,虽然这里不是故乡的小镇,但相似的味道对我来说十分重要。
我现在的工作就在附近的研究所,每天下班都会这样走回家,路上可以去买些日常所需,顺便以此放松一整天紧绷的情绪。半年前乐子在B市的事业稳定下来,我便离开,在这个距家乡不远的城市里觅得新的工作,由于多方考虑只签订短期合同,长远计划中的确是有和父母一起定居到南方温暖湿润平和的环境这项,几年的努力十分重要。我的生活规划有了雏形,值得庆幸的是父亲默许我与宇珞的关系,而在袁禧的多事介入下,母亲慢慢接受我选择的道路和情感,记忆最深的是她搂住我,温柔慈爱地对我说抱歉,"作母亲的最希望的只是儿子过的平顺,无灾无难,可是,只要你决定了,我哪怕是粉身碎骨也会维护你的选择"。那一次,我们母子久久相拥,都泪流满面。
算是卸掉包袱了吧!
而陈姐,不,是雯雯那边......
去年夏天的时候,陈姐突然独自跑到我和乐子的住处,直接质问我和宇珞的关系,当我尴尬的坐立不安,无从解释时,她突然笑得前仰后合。我被她停不下来的笑法搞得面红耳赤,她才终于停下来,告诉我她早就知道宇珞有多喜欢我,看到多少年宇珞笔下不曾改变的人物,同我再次相遇后宇珞的些微变化,她这个作母亲的又不是瞎子。
"那小子怕我为难你,冷着一张脸坚持让我少管他的事,拜托,我很受伤呢!我这个儿子虽然内向,我也没有很宠他,可这么多年来他从来不会对我隐瞒事情,但因为你,他竟然......"宇珞必定酷酷的、用理所当然的态度对陈姐别扭地说出,其实不过是想隐藏那份强烈的不好意思和紧张感。
"陈姐,对不起。"
"喂,我可没有说过会反对,你是不是该改口啦!"她那时冲我眨眨眼,五十岁的人还笑得那么俏皮。
可改口?!我完全傻眼接不下去。
"哈哈--雯雯啊,我喜欢阿潜叫我雯雯。"
"哦,雯雯。"
经她的调侃我的所有紧张担忧都烟消云散,说实话,我,包括宇珞都没有想过陈姐对我们的关系能够如此坦然接纳,即使清楚她的性格,也根本不敢去往这个方向想。
"我家的小娃娃没有给你造成麻烦吧?"
走到我住的公寓楼下,又和几位老人聊了一会,不过是简单的寒暄,却终归让我进一步寻得熟悉的味道,这辈子怕是改不了,平静的温度是我长久赖以生存的。
上到三楼,不由停在楼梯口,望着自家门口笑起来。其实娃娃并没有造成我的任何麻烦,反倒带给我许多从前不敢想象的温暖感动。
在我住处的门边靠着身穿粉色T恤,水洗到发白牛仔裤的男孩子,背上是很大的背包以及画板,头发几分凌乱,头歪向一旁的窗口看着外边,长久形成的冷淡外表和气质恐怕是无法改变。
"宇珞,怎么来了?"
他听到我的声音转过头来,皱起眉头,同时孩子气地撇撇嘴。
"你这地方真难找!下课,没事就来了。"
说得好轻松,实际上由B市过来,飞机也要1个多小时,而我这个月才搬到这里,他依着我说的地址能找过来实属不易,毕竟这附近的小街道很多,门牌号也分布得比较乱。
"逃课了吧?"走上前拍拍他的头,又帮他理顺头发,将手中的塑料袋交过去,接着掏钥匙开门,将他让到屋内。"今天是周五,你下午有材料学吧。"
"嗯!"他一定在我身后翻白眼,用鼻子不情愿的哼出一声,张嘴无声说着--老头子。
接过他手中的袋子,吩咐他去休息,没再念他。
宇珞没有听到意料之中的训诫倒不适应,愣了片刻才转身拐进客厅。
"你的T恤满不错的,第一次看到你穿这种颜色!"
我边将东西往柜子和冰箱里放,边大声告诉他。
之后许久都没有听到宇珞回话,半分多后他踱过来,闷闷地说道:"是子琪和小禧送的,她们说很好看,有春天的味道,还让我穿过来给你看看。"
这两个死丫头不是在暗示嘲笑我什么吧?
我开始做晚饭,宇珞则站在厨房外,回答我提出的问题,诸如陈姐宇珏,学校里的情况,功课方面,与他人相处得如何之类。
他不可能了解我现在心中的喜悦只能用不断说话来隐藏,情人由千里之外飞到我面前,之前还在工作休息时想象他在做些什么,两、三个月未见改变了多少,是胖还是瘦了,下班回到家就看到那人在家门口等候,从天而降的惊喜啊!虽然两个人都不善言词,可仅仅是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问答,倒也格外温暖,当初勇敢迈出的一步果然没有错,为自己争取来的情感竟一天一天深刻于心,难以割舍。
把自己放在哪里?
我把每个爱着的亲人、朋友放在自己心中,用尽一切力量去回报他们的关爱,尽我所能保护他们的生活,可袁禧、宇珞都一再质问我,似乎现在这个问题的答案终于一日比一日清晰明确。
回头看向宇珞,他瞪着那双从开始便吸引我的大眼看我,对我半天只笑不开口的状态感到疑惑,两个人持续对望着直到他红起脸来,我"呵呵"笑出声音。
"神经啊你,又不说话!"
他用不悦的口气掩饰由于刚刚空间中浮动的暧昧所造成的窘困。
走到他跟前,伸手拍拍他有些热度的脸,止不住笑地让他去客厅等待。他愣住,随即露出些微不满,皱了一下眉走开。他这又是怎么?
等我把饭菜上桌,去客厅叫他,他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好笑得俯下身捏他的脸,白皙的皮肤泛起浅淡的指印,因小小的疼,他动几下眼皮,苏醒过来。
"起来吃饭吧。"
我将依旧迷糊的他拉起来,拍拍他的头。
"乖,去洗手。"
唉,不由得用上宠溺小孩子的语气,由于家里太多同他年龄相仿的侄子、外甥,也是哄孩子成为习惯,对上宇珞这般大的孩子,总会不自觉地用上这样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