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无名指————草函[下]
草函[下]  发于:2008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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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袁禧,她喜欢的男孩,在医院里昏迷了半年终于醒过来。"
母亲的脸上立刻浮现讶异、失望,问道:"你指的是你的大学同学?"
"是啊,袁禧喜欢的人是尤启航,很多年了。"
"这样......"
母亲不情愿却不得不相信袁禧不是我的女朋友,我本该高兴,可看到她转身离开时失落的神情,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心中的无奈。我能给她的太少,连"放心"都不行。

梦这个东西究竟有没有道理规律可寻,回到家里几天,又做过几次怪异的梦。梦中,我曾喜欢过的男人、男孩接连出现,他们的面孔逐渐模糊,最终剩下的永远是宇珞。再就是不断梦到10年之后的情景,三十岁的宇珞通体中性的灰色,将戒指丢在我身上,冷冷地质问我是否还困在戒指中。

春节,家里可不是个思考的好地方,但是坐在广场上才发现这里也很热闹,哪里是反省自己的好地点。
"程潜!"
我坐在广场边的座椅上,望着喷泉边的人群正发呆,面前突然站住一个人。
"有一阵子没见到你,现在在哪工作啊?"
竟然是曾经主管民机的总工程师!我连忙起身,同他打招呼。在公司时,我的工作经常会与他打交道,许多生产设计项目都在他的主管之下进行,接触多了便相当熟悉。
"孟总,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您。"
"为什么突然离开公司,听你们主任一直在我面前夸赞你工作业绩突出,不是说正准备提升你......"
苦笑着摇头,我真的很难开口解释,他的直率也令我措手不及。
"孟总,没什么好说的,其实,我就是想换个发展空间,正巧朋友自己的事业刚起步,需要人手,便去B市了,谢谢您还记得我。"
他想了想,似乎看穿我的心思,拍着我的肩摇摇头。
"算了,如果你还需要一份与航空有关的工作,我能帮你,随时来找我。"
"谢谢--"
多一个朋友,真的很温暖,当你陷入失望阴暗的境地,便总会有一丝阳光射入。
我为什么要离开公司,真的仅是因为"帮朋友"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仔细想想,袁禧至少没有说错一点,那就是我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需要如何去生活,可惜不得不加上"曾经"这样的定语。读书的时候,小学、中学我的目标极其明确,就是考上好大学,为性向、爱情烦心也不过是段小插曲,因为我时刻提醒自己要做到最好,或许不能是所有人中的最好,但必须是自己能做到的最好。太好强,朋友长辈不只一次用"要强"来评价我,而我一直以此为傲,因为就是凭借这个我才能一次次完成在旁人眼中不可能的事情,例如,在短时间内将最不擅长科目的成绩由险险及格提升至优秀。虽然对很多事情都不在乎,打小也没有对任何事情执着上瘾过,现在回想起来,只觉的当时很可笑,成绩有那么重要么?而执意学航空,努力考进最好的航空院校,只是因为刚搬到小镇时,看到邻居孩子那个身为飞行员的父亲,除了威风更由于飞行员能够得到的优厚待遇。那时父亲重新选择与编辑无关的工作,母亲也只能做车间的工人,一家人的生活并不好,我告诉自己做个飞行员便能让父母过上好日子,得到旁人的尊重羡慕。可惜,高中的时候,空军到学校招人,却由于身高过高而失去竞争的机会,为了圆儿时的航空梦,才在志愿表中填满航空专业。
工作,很自然选择家乡,因为这里最大的航空基地,国内最好的飞机制造企业。刚踏入新的环境,我满心希望在岗位上积累经验能有一番作为,所以后来才会被袁禧称为"工作狂",但我还是太天真,满身幼稚的学生气,三年中发生在自己身上,以及看到的很多事情教会我淡漠。在这里,没有多少人会努力拼命工作,因为得不到应有的回报;我想由工作提升自己实现活着的价值,可旁人只当这是谋生的手段;我执意将所有工作做到最好,可实际上主管们只希望草草收场,保证进度交付飞机即可;我的工作习惯是尽快着手,尽量提前完成任务,可流行于所有人之间的是敷衍塞责,正常工作时间不干活专留在加班时干......在这个地方我成为十足的异类,激情渐渐磨去,找不到活着的意义,将一切都看的很淡,生命中唯一重要的只剩下对于父母的爱和责任,常常我会想,如果父母不在,我便不需要活下去。呵,是自己改变了自己吧!
会逐渐觉得自己越来越老,被这样的自己吓到,只想脱离安逸却毫不积极的环境,却挂念父母,最终发生的事情只是一个外部的推力,真正想离开的是我自己,只是决定下得过于缓慢,比不上曾经的坚定。
而离开也并没有让我找到自己想要选择的生活方向,需要的东西仍旧找不到,还是找到了却没有力气去抓住?我不知道啊。

"哈、哈--程潜--"
我离开广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身后传来急促的跑步声,一个人气喘吁吁的来到我身边。
"你走得可真够快的!"
"孟浩?"
怎会不吃惊,他每次见到我都显得局促不安,话都说不好,我一直以为他见到我就会退避三舍,今天竟会追着我过来,还一副惊喜急切的神情。
"我,想对你说几句话!"
他的嗓门也真够大,引得路人纷纷转头看过来,随即,他也发现自己的失态,不甚好意思地抓抓头发。
"可以吗,就说几句,五分钟。"
即使微红了脸,他的口气依然坚定,有着反常的不容抗拒的气势,这年头每个人都在拔高自己,我却只想缩在灰色中。
"好啊,不过我们是不是换个地方?"
绕进一个安静的街道,我微笑地望着他,等待他开口,可他反而陷入紧张不安,低着头沉默不语,脸上的表情也是极为苦恼。
我也不开口询问,只是等他平静下来。
"嗯,其实我只有一句话,好多年了,一直不敢对你说,我本来以为再没有机会开口,可刚刚看到你--我告诉自己,即使会被你唾弃,没的朋友做,也要说出来。"
他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闪亮的双眼表露着那份心情。
"那,你说吧。"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被他说的这么严重,听得我也不由得倍加严肃起来。
真到了让他说的时候,他又被自己的紧张噎住,眼光闪烁,就是不敢落在我身上,反复做深呼吸几次,才终于苦笑着转过头来。
"我想告诉你,其实,我一直很喜欢你,很多年。"
他说完如释重负,我则惊讶得张不开嘴,怀疑这又是一场梦,这,完全是不可能发生的......可,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缓了缓情绪,我才能开口说话:"我很难相信。"
"也对,"他笑得极为腼腆,却很坦然,"谁又能接受来自一个同性的示爱呢?恐怕此刻你开始觉得恶心,看轻我,不过没有关系,我不会为这个决定感到后悔,反倒轻松很多。我的个性不够果断,总是犹犹豫豫,不干脆,也不敢将真实感受说出来,结果只是不断感到不甘心,这一次我才做了一件真正想做的事情,也终于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不可能会后悔。"
"孟浩......"他从过去便总是一副无精打采,优柔寡断,缺乏自信的样子,可今天却表现出完全相反的气势。他如何做到毫无顾忌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他和我一样生活在这个传统封闭的小镇,难道就不怕被周围人歧视?
"你为什么要说出来,就不怕我会说出去,不害怕那样的后果?"
他摇摇头,依旧挂着笑容,"我不愿意想太多,就是因为想的太多,瞻前顾后的才不敢向你表白,困惑自己多年,折磨自己。不害怕的原因其实还有我的卑劣,就是我知道你是个多么温柔的人,你从来不肯伤害任何人,总是体贴地包容旁人的任性。我利用你的好脾气,对不起,你要骂我或是揍我都无所谓。"
你哪里是利用我,该道歉的是我才对,明明就是我欺骗着所有人,甚至此刻也不能如你一样勇敢承认,还要继续伪装下去。
"我不会责怪或是看轻你,也不会觉得无法忍受,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是美好的,而有人会喜欢我,我该说的是‘谢谢',但是,也要对你说声‘对不起',因为我无法接受你的好意。"
显然,他根本没有想过我会给出这样的回答,反倒十分震惊。
"放心,我不会将今天的谈话内容说出去,如果可以,我们还可以同过去一样,仍是朋友。"
"谢谢你。"
孟浩当时说话的神情一直留在我的脑海中,他真切的感激愉悦令我头一次深切体会到自己的虚伪以及胆怯,不,应该是对生活的迷茫。
现在在我的生命中已经没有多少东西值得紧抓不放,仔细想想,只要努力踏实地做好自己的本分便很足够,想通了,其实生活给我什么都该感谢。事业、爱情、名利,并非来到这个世上就必须全部得到,在生活中付出,不一定会得到同等的回报,不可能得到想要的全部,把握住手中的小幸福便很不容易。父母的爱便是如今我能拥有的动力和全部,而令他们快乐也是我唯一的责任,是我可以做到的,更多的责任,怕是负担不起。怕,因为不能保证给他人幸福,还不如退开,给他人追求幸福的权利。

晚上,拿出宇又诚的戒指给父亲看,两个人聊起这个男人的悲剧。
看到宇又诚身后留下的两个破碎的家庭,再听父亲谈起宇又诚不够坚定的性格导致婚姻感情的失败,使他自己和身边的人一起痛苦,突然有些明白父亲竭力保护我们的家的缘由。
"是担心我们也会犯相似的错误吗?"
如果心不都稳固,不能学会体谅包容对方,便不能共同面对生活的挫折。由于不能看清自己正拥有的幸福,不能坚强地负担起责任,宇又诚的人生失败了,看透这一切的父亲以他为鉴决心给母亲和我一个可靠的避风港。
责任,宇又诚不敢承当的,却是父亲一辈子默默担当起来的。
二十多年,事实证明父亲做得很好,给母亲和我无忧无虑的生存环境,他才是真正的强者。
"可是,阿潜,责任不仅仅是让别人幸福,你要明白,让自己幸福快乐也是责任。"
我不懂他的话,只好傻傻望着父亲。
"爱一个人,也要学会接受别人的爱,能让自己幸福才能令所爱的人真正快乐。你以为我们的感受同你的感受是割裂的吗?你没有真正快乐起来,我们又如何能够快乐放心?"
父亲叹口气,拿过我手中的戒指,又说道:"爱人是种责任,带上这样一枚戒指,象征你要对一个人,一个家庭承担责任,但同时,这也是另一个人对你爱的承诺,由这之后他会把所有爱给你,你成为他的责任,所以戒指才是成对的。而你心中一直有枚无形的戒指,让你学会付出包容体谅,提醒你去爱周围的人,我承认这是我希望的,也是我亲自把你培养成这样的人。但我心中也有,你妈也有,我们只希望你快乐。"
我似乎被困在责任里,忘记接受和索取,我不能保证自己拥有足够坚强的心,能够给所有爱我的人一切,只有选择少担责任,少一些风险,生活能够平静安稳。
"爸,你知道了些什么?"
他今天的话让我极其不安,我们之间从未有过涉及彼此内心感情世界的对话,我们都羞于表达这些,他的反常让我怀疑。
"虽然还是不愿相信,无法立刻接受,但做父亲的毕竟希望的只是儿子能幸福,不是没有考虑过你的人生道路会因此拐上另一个方向,却无法不在乎你压抑的精神状态。你从小就是不需要我们多费心的孩子,现在我才明白其实你只是压抑折磨自己罢了。可是你能在我面前隐瞒多少,你是我儿子,做任何事情,脸上有任何表情,代表什么我会不知道么!"
愕然,我欺骗所有人,甚至自己,却始终骗不了自己的父亲。
"爸......"
"我的儿子曾经不是这个样子啊,究竟为什么?"
留下我,父亲独自离开。

我的改变究竟有多大?袁禧能否给我一个说法。
"曾经,第一次见到你,我觉得你是大海一样的颜色,深沉却蕴藏力量,可随着时间,你开始越来越灰色,不是浅灰,也不是深灰,是无欲无求,四平八稳的中灰。"

(未完成)


31

我发现有些东西不是我可以求得的,所以宁可放弃追求,已到手的平静生活则始终可以在我掌控之下,令父母生活得快乐无忧应该是能够达到的目标。太过清楚自己的能力和底细,一个连自己都渐渐不爱的人,所能给予他人的爱又能有多少份量,当然无法分到更多人的身上,只够用力用心去爱父母而已。
这样的想法困着我,究其根源大概不过是害怕失败,害怕无法控制预计的情况,一个人所能控制的终究不过是自己罢了,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便是由于错误的决定毁了每个人正经历的平衡。
安逸的环境造就我平凡以及甘于平淡的灵魂,虽然也有过挣扎,想不顾流血打破笼罩在身上的外壳冲入新的环境,却无奈地发现谁都很难改变我,那种不同以往的生活似乎并不适合我这个灰暗的个体,人人都积极改变着,只有我逐渐拒绝变化。不敢想象新的方式会让我失去多少已经拥有的东西和情感,呵,比如说最好的朋友。
同乐子由敌对的状态到肝胆相照、同舟共济的知己,多么值得珍惜的友谊,如今却......
不感到惋惜,怎么可能呢!

春节即将结束,我不能再无所事事地留在家中,总要出去工作,可B市已不能再踏足,只好考虑在附近的城市中寻找工作机会,倒也有朋友告诉我几个航空研究所需要招人,可以去试试。
听到门铃声,在看电视的母亲打发我去开门,晃晃悠悠走过去,有些心不在焉,满脑子想的是如何向父母解释更换工作的原因,以及在工作如此难找的环境中如何寻找新的工作,所以打开门看到站在门口的人时,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嗨,哥们!"
咧开嘴笑着打招呼的人竟是乐子!看清是他,我更加无法应对,难以相信他还会出现在我面前,还带着惯常相处时的神情,仿佛之前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我此刻该露出何种表情,开口该说些什么。
"不欢迎我?不是吧!"
"当然不是。"
怎么可能不欢迎,无论他会如何看我,我却还是视他为最重要的朋友,同以前一样,只是无法相信他还能接受我。
"去喝一杯,现在。"
其实他也不安,有些许局促,只是努力表现出轻松自在。
想了想,真的不知道他会对我说什么,却难以拒绝,还是点头答应,告知父母,拿上外套,随他找了处过去常光顾的小店坐下。
乐子也不急着说什么,要来几瓶啤酒和下酒的小菜,执意要我先陪他喝。他向来喝酒很快,我刚喝完半瓶,他已一瓶多下肚,这才开始要说的话。
"知不知道,本来我是想找你好好干上一架!竟然隔天就没人影,让我这口怨气连发泄的途径都没有,你小子倒好,躲回来没事了,嗯!"说着说着,他激动地又倒满一杯,仰脖喝光,好像在用拼命喝酒打发满肚子怒气。
"打架?没问题。"对于他会难以原谅我,我很理解,挨上几拳倒也没什么了不得,本就是我欺骗朋友的报应。
他愣了一下,猛翻起白眼,叹道:"你小子在想什么,当我是看不起你,歧视你?明明是你看不起我!我有那么......什么吗?虽然刚知道是有些震惊,这也是正常反应对不对,你不能要求我做个圣人,总要给点消化的时间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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