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无名指————草函[上]
草函[上]  发于:2008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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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琪冲我吐吐舌头,仿佛我和那几块牌子一样,在她眼中就是腐朽陈旧的代表,然后她大摇大摆的走在前面,倒是一副乐观、勇往直前的样子。

后来,我从子琪那里知道,他叫宇珞,是某公司老总的儿子,现在因为父亲在我们这里洽谈准备合作办厂的事务,暂时在这里上补习班。
有钱人的孩子还用上补习班?我和大多数人一样认为有钱人可以轻易做到许多我们这些没钱人费尽心力才能完成的事情,例如上名校,而且,上补习班也没有必要到我们这种小地方来啊,B市的重点中学更多更好不是吗?
再后来,我突然有了很多见到他的机会,我下班骑车送袁禧回宿舍时会路过他和他父亲住的酒店,我能看到他坐在酒店门外的花坛边上听歌,偶尔加班晚上回家路过高中门口,会看到他背着书包,插着耳机,刚下晚自习准备回去。我们仍就是陌生的路人,还是匆匆一瞥,我竟有种他想和我说话的错觉,我却不能因此而冒然叫住他,也不想吧。

小说或者剧本里都会将浪漫的邂逅安排在雨中,可是属于我和他的这场雨来的却太过突然,而且他绝对不是水中芙蓉般的无尘仙子,倒更像是在水中打过滚的酒鬼。
没错,当我在街上发现他时,他一定是刚刚灌下大量的酒精,醉得不知自己是谁,竟然在瓢泼大雨中呆立不动。路上的人恐怕都以为他是疯了,避之唯恐不及,他则更加疯狂的大笑。那样神经质的行为我从未见过,发现他时,我根本没有想到干净沉默有些高傲的他会成了这般模样,直到狼狈不堪的他不再笑了,对着我的方向沉默,我才突然想到那会不会是他。犹豫着慢慢走过去,他身上自然流露出的孤僻气质是很少有的,灰暗模糊,但是我认得,这时我才发觉,原来一直以来我都不是靠外表来区分每一个人,而是靠感觉,这和袁禧用颜色来区分很是相似。
他在哭!
虽然雨水、泥水布满他的脸,但我就是可以肯定他在哭,无声的默默流泪,那双眼睛承载了令人害怕的绝望和不信任,那么年轻的孩子,看来生活极其优渥的他能绝望些什么?为什么会有那么深的不信任?
我走到他面前,闻到浓重刺鼻的酒精味道,皱皱了眉头,然后将手中的伞伸向他,拉着他回家。他初是一丝震惊,后来就乖乖地随我走,从头至尾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还没有走到家,便有朋友发来短信询问:你和一个疯子在一起?
除了笑还能说些什么,我们活得没有一丝自由,总有人在质疑你的行为,而且随时随地你都可能成为别人注视的焦点,更让你难为的是,这些很可能是出于爱和关心。
就如我的名字"程潜"一样,我只想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小辈,事实上我就是,可是他,宇珞,却终究是引人注目的人物。

(未完成)


03

等我带着宇珞回到家,早有好事者将消息传到我母亲耳中,她已准备好毛巾等着我们了。
宇珞那身泥水是惨不忍睹,趁他尚在呆愣中,母亲便将他带去洗澡了,我换了干净的衣裤,坐在沙发里喝热的果汁。
十几分钟后他穿着我高中时代的牛仔裤,长袖T恤跟着母亲走进客厅,被热气熏红的脸,拘谨的神情,此时的他清涩的一如他的年纪。
高中生就应该是这样才对。
母亲递给他一杯和我的一样的热饮,他小声说着"谢谢"。
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有几分稚嫩,亦有几分暗哑,是原本就是如此还是受了风寒?
母亲突然想起厨房里熬着的汤,嘟嘟囔囔的离开。
剩下我和宇珞,我们两个都捧着杯子默默喝着果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叫程潜,你呢?"
其实早就熟知他的姓名,只是此时唯一能想起来的话题就是这个,傻气也没有办法啊。
他抬眼看我,迟疑了几秒钟,"宇珞。"
然后如何继续,他望着我不动,我张了张嘴,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告诉他我记得他,很多次擦身而过时留意到他,太怪异了,他会不会觉得我是一个变态?可是还能说什么,问他为什么要喝酒,怎么在雨中发狂,为什么不回家,未免又太过八卦了。说他穿这身衣服很合适吗?他比我略微单薄,穿上松松垮垮的,再说我的这些廉价衣物无法和他那些名牌相比。
我是真的不知该说什么,可他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是在等我开口吧。
"还不到四月,天气很冷,想淋雨的话,五月之后就可以了。"
说完我就想咬断自己的舌头,这都是什么跟什么,莫名其妙的可以。
"其实还好,不太冷。"
他竟然接下了我这句不受大脑控制凭空跳出来的话,神情是认真的,像个虚心的学生在和老师探讨某个重要的课题。
看着他这个样子,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真的觉得这样的气氛古怪得好笑。
"不好意思,我不太习惯这种气氛,别介意。"
他垂下眼皮,不过没有生气,嘴边似乎有着一丝笑意。
"嗯,我见过你。"
他低声这样说道,头也低低的,好像不好意思看我。
我呢,呆愣在那里,笑的得意洋洋。我没有想到他能记得我,毕竟我们只是陌生的路人,而且我又是一副典型的大众脸,混在人堆里就找不到了,一直给我形单影支,拒绝旁人介入他的世界样子的宇珞竟然会注意到我这么个人!
大概是我许久都没有答话,宇珞终于抬起头,望着我的双眼就像只受了伤的小野兽,美丽,饱受惊吓,颤巍巍的打量眼前的人类,不知道可不可以相信对方。
天啊,都什么年代了,十八九的男孩子竟然可以拥有这样的眼神!
这才是真正的他吗?

"阿潜,你回来了,我们听说......"
子琪吵吵闹闹地进了门,当看到窝在沙发里的宇珞时止住了声音,回望了一眼随后进来的袁禧。
宇珞显然十分害怕与人接触,立刻像只刺猬般戒备起来,坐直了身子,眼里也失去了情绪,冷冰冰的,倒是很酷。
"程潜,你什么时候认识的,也不告诉我,这么,怎么说,特别的朋友!"袁禧跑到我身边坐下,很自然的和宇珞打招呼,做自我介绍,"我是程潜的好朋友袁禧,你叫什么名字,你们怎么认识的?对了,我之前有见过你,在什么地方来着?"
"好了,小禧,你的声音好大,我耳朵疼!"
"去死!"
还好有袁禧这个活宝在,再沉默内向的人她都有办法搞定,我发现有她在身边时,我也会不自觉的配合她的言行,话会多起来,也知道该如何将情况进行下去了。
后来的情况就自然的变好了,宇珞虽然孤僻,但很有礼貌,问他话时他一定会回答,彬彬有礼,家教很好的样子。我记得我十八岁的时候,虽不至于像子琪那样上窜下跳,在首次认识的人前毫不顾及的大笑大叫,却绝对不是宇珞这般自闭的样子,从来不笑,闷闷的,很难想像刚才在雨中发疯般狂笑的人是他。
我并没有问他,但我知道他并不想回去,便自作主张留他在家里吃饭。
去和老朋友聊天的父亲回来的时候,看到宇珞非常高兴,我知道他是一个好客的人,但是对待初次见面的这个男生,他似乎和对待别的人不同。
晚上九点半,袁禧准备回宿舍,我被母亲派去送她。宇珞的神色很不安,他明白该告辞了,便站了起来,喃喃说着感谢的话,父亲和母亲似乎很喜欢她,一直很亲切的和他聊天,现在也看出他的犹豫,便嘱咐我一定要将他送回去。

我骑车带着宇珞,他上车时是扯着我的外套的,坐稳了立刻放开。袁禧骑车跟在我身旁,不断的开玩笑,这才使一路上笑声不断。说句实在的,我可从没见过宇珞这样内向自闭的男生,总觉得他的心纤细脆弱,而往往这样的人都会突然爆发,就如今天的他一样,可是现在他在我身后却安静的像不存在般,只是空气中、空间里若有似无的一层淡薄却绝对存在的保护层让我知道他就在那里。
当我们将他送到酒店外,他下车说了声"再见"便往里走。看着他孤寂的身影,我和袁禧同时叹了口气,互望了一眼无奈的离去。

"程潜。"
"嗯?"
"程潜......"
"怎么了?"

我们一起在昏黄的路灯下骑过,这个时间,路上的行人已经不多了,而靠近袁禧他们所住的职工宿舍楼的街道上更是静悄悄的,只听得到我这辆几乎七零八落的自行车"吱吱呀呀"的声音,再就是她叫我的声音和我心不在焉的回答。
"你想叫住宇珞吗?他看来有很多心事,有点自我放弃的味道哦。"
袁禧的语气中带着浓重的担忧,一个刚认识的人竟值得她如此费心,该不该说她太过善良,或者多管闲事呢!她这个人最大的优点,也是她最失败的地方就是盲目的为别人想得太多,所以才会傻得去对一个gay死心塌地的关心、照顾,甚至赔上一颗心。
"程潜,你觉得宇珞是什么颜色的?"
我开始怀疑她已经走火入魔了,什么颜色不颜色的,管他什么颜色!那是个人,虽然年轻或许脆弱,但是同情之余,我们还能做什么,做他的救世主?笑话,我们这些平凡普通的小老百姓自己都活得很不容易了,还能帮助别人么?再者,今天就算我帮助了他,那之后的十年、二十年,更长的人生中,他不是还要面对挫折,那时候谁帮他,谁救他?
"说话啊!"
"灰色。"我如实说出自己的看法,宇珞很灰色,我觉得他比我灰暗多了,从第一次看到他,我就这样认为。
刚好来到袁禧的宿舍楼下,我随她下车。停好车,她转身望着我,竟是难得一见的眉头紧锁,表情严肃,"程潜,你的世界是否一片灰色,你的眼中究竟有多少事物和人是有色彩的?"
"我又不是色盲,看到的东西都是有颜色的啊!"
奇怪的话真是越来越多了,我如坠五里雾中,怎么也想不透她想要说些什么,又在暗示些什么。这样的袁禧我从未见过,所以,我试着开开玩笑,试图打破这种局面,但玩笑一向不是我擅长的,更遑论还是在调节气氛的高手面前班门弄斧。
"程潜!"袁禧突然大叫我的名字,"你为什么不能放轻松些去看待生活?其实你没有必要去想太多,承担太多,世界上还有很多美好的景致,你该好好体会的。"
这个袁禧,话真是越说越莫名其妙了,活得累的人究竟是谁,我们之中想太多,不能放开的是她才对吧?怎么她又这样悲哀、难过、同情地望着我,似乎我可怜而无药可救了。
说着,袁禧又表情无比夸张地做痛心疾首状,双手重重拍着我的肩,"程潜,你为什么就不承认你想救宇珞呢?"
"拜托!伟大的小禧大人,我不是上帝啊,我怎么救他,而他又需要我救吗?你的话实在奇怪,你今天吃错药了?"
放下手,袁禧叹气,"如果你愿意活得像阿尤一样就好了,但,那样你就不是程潜了,也不会有那么多人爱你了。"
我笑,这个神经兮兮的袁禧,刚刚把我当作不堪造就的人一样,这会又把我说的像是个万人迷一般,我有几斤几两自己再清楚不过了。
"晚安,快回去吧。你竟然没有看到那孩子的眼神在向你求救,一整晚他都望着你,可是你偏偏不肯去看。"

唉--
又是习惯性的在心里叹气,我摇头转身上车往回走。
我当然看到宇珞那双殷切期待回应的双眼,可是我无法理解他的用意,我和他是第一次真正认识,他怎么会那样看我,他想让我做什么,我只不过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小人物。对他好奇归好奇,但我不知道能不能轻易施予同情心,也许他只是一个没有什么内容,满脑子怀心眼的讨厌小鬼,只是为了戏弄我们这些人一番。在雨中那一幕之前,或许他只是花钱买醉寻求刺激,那种眼神,也可能是他刻意表演出来的,现在,他可能正舒服的躺在床上耻笑我们的无知和无谓的怜惜,得意于他大少爷精彩绝伦的演技。
胡思乱想着让自己别去在意一个突然走进我的生命,和我平凡简单生活完全不同背景的男孩,极力忽视印在心中的孤寂、渴望关注的双眼。
路过酒店的时候,我刻意没有去张望那个方向,而是匆忙骑了过去,在穿过一片植物群围成的小广场时,我突然停下来,任命地看向远处黑暗中的身影,那个坐在灌木后石椅上的人。
他听到声音,抬头看我,眼中毫无掩饰的惊讶说服我相信他不是故意在这里制造一个碰面的机会。
"宇珞,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不想回去。"
他回答的理所当然,在他的意识里十点多不回家是很正常的事情,这让我又开始怀疑他的家教。
"那我也无话可说,你继续坐在这里好了,晚安。"
我转身要走,他却抓住我的衣摆,很用力的在发抖,他有什么事情不能解决,十九岁的孩子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无非是欲做新曲强说愁而已。
再次回身面对他,我发现自己很难抗拒他那双带着犹豫的眼睛,当平日淡漠无波的双眼染上了情绪,竟是可怜的让人心碎,一个男孩有这样的表情更是让人同情不已。
"你为什么不想回去,现在很晚了,走吧。"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我,一动不动。
"好吧,那你给你父亲打个电话说你要去我家,好了吧?"
我想我真是败在他的手上了,之前那么多说服自己的理由在面对他时立刻溃不成军,土崩瓦解。
"真的?"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真的,真的,来吧,打电话。"
他给他父亲打了电话,语气平淡但可以听得出来他还是很尊敬父亲的,只是缺少了点亲近,而做父亲的竟然也没有多问,爽快的同意他在外过夜。我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极少会夜不归宿,每次留宿朋友家也必提前向父母打好招呼,他们虽然对于身为男孩子的我很放心,但出于关怀还是会问东问西,绝对没有宇珞的父亲这般干脆。
带着宇珞回家,我们那套不过70几平方米的公寓本来就不宽敞,只能让他睡在客厅的沙发上了。
他一直没有开口说自己的事情,我们也无从猜测他不肯回家的原因,也不想去问,只是提供他一个住处,一个暂时平静心灵的处所。

即使我早该明白他会给我的生命带来改变,但在那时仍旧坚持认为他只是一个匆匆过客,我无意中向他伸出了手,他也只是一阵轻风拂过我这个山中的小水洼,只是一瞬,终究不过是彼此生活中的匆匆一瞥。

(未完成)


04

尽管我还在坚持将明明已经走进我生活中的宇珞排除在意识之外,他却在很短的时间里变成我们家的常客,一个很自然会看到的人。
父亲不知为何,十分喜欢满脸冷漠,没有多少表情的宇珞,邀请他经常到家里来坐坐,吃顿便饭。年近七十的父亲和不足二十的小男生竟也能说得投机,还有说有笑,当然,笑得大声的是我父亲,宇珞的笑一直是那种无声的,张开口,眯起眼睛。
而一向不太喜欢有客人的母亲也非常纵容宇珞,就算他沉默不语,不太乐意多回答问题,漠然的样子很欠揍,母亲还是很慈爱的包容了他这样一个不讨人喜欢的孩子。
至于子琪就不必说了,小女生看到帅气男孩的所有惊喜兴奋她都表现给我们看了,能认识这样一个在学校里引起轰动的人物,她在朋友面前可是有得炫耀了。
袁禧,不改喜欢漂亮人、物的本色,永远花痴般盯着人家孩子不放,倒把宇珞吓得不太敢同她说话,见她就浑身发抖。
我身边的人都同他混熟了,只有我依然和他讲不了几句话。本来我忙着加班,每天晚上十点多才回家,自然与他见面的机会不多,见了也是有其他人在场,话题由他们在找,宇珞或者我都是话很少的类型,通常都只是静静听他们说话,一旦我们独处,就只是各做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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