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逝水(第一~二部)————水霖铃
水霖铃  发于:2008年1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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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皇帝真是打从心里乐开了花,这人居然下了如此大的决心,母后也难得豁达至此,天地瞬间由一片灰暗变了斑斓,把白圭狠狠地抱进了怀里,是真的,这是真的,师父还在,他说的每句话也都在。

  他终于也得了白圭的倾心辅佐,就像父皇一样,"太好了......"
  赵钿:45岁,太后,郑裕生母。
  十一、何事销魂
  陪师父吃饭是种享受,皇帝遐想;陪裕儿吃饭真是食不知味,白圭轻叹;看这两君臣/师徒吃饭,真是漫长啊,西乡无奈。
  郑裕心情说不出的好,给白圭盛一碗汤递在他手边,坏笑着冒出一句,"若作于羹,尔惟盐梅。"
  这两句当初还是自己教他念的,怎么现在听起来......这意思竟不大一样了。"裕儿要盐,还是要梅呢?"
  "何为盐,何为梅?"
  "盐咸梅甜,个中滋味要自己品呢。"用勺子撇着皇帝盛的汤,白圭觉得这场面好像几年前还在各处攻城略地那个时候,郑廷不在大营里,就这个十几岁的小孩子追着自己问东问西。还有并桌而食时,郑裕调皮抢自己东西来吃,明明是一样的食物,却像越是别人盘子里的就越香似的。

  "师父笑什么?"我问题有那么幼稚么,郑裕挑高了眉梢,这两年来师父难得会这样笑。
  "想你未成年时,被师父用筷子敲手指。"如今,成人、娶妻、生子、做个好皇帝,这托付的第一件,快完成了吧。
  "哈哈哈,吃饭时师父不许人家说话,还说是什么君子做派,憋坏人了,自然作些怪出来。"师父啊,裕儿和你抢东抢西,还不是想你多多留意我么。
  "叫他们撤了吧,这饭本就吃的迟了,误了裕儿处理政务的时辰。"
  饭后,皇帝本来想赖在忘忧阁里不走的,可是白圭婉转地下了逐客令,"明天就走了,总要让我收拾下东西吧,皇帝在这里哪个还敢大张旗鼓地折腾。"
  于是郑裕才不情不愿地出了白圭的居处,西乡跟了皇帝,自然一并要走,却被白圭一言留下了,"他伺候我久了,有些物件还要他帮忙料理,向裕儿借他一借。"
  皇帝当然二话没说把西乡留了下来,另外又召了十几个伶俐细心的宫女、内官来帮着打点收拾。
  除了随身衣物和一些书籍之外,白圭本就没什么好收拾的,这个西乡自然知道,所以皇帝走后,他只静静侍立白圭身边,等他真正的吩咐。白圭拉他到偏厅的书房里坐,西乡哪里敢与主人平起平坐,无奈白圭坚持,他才欠身坐了半张椅子。

  "白圭有事相求,还请你不要辞。"才十八岁,为何从前看来只是个不善言词的内官,如今才知昨非今是,两年多竟然一点痕迹也不曾露出过,太后手中用出的人竟能到这等程度。

  "先生,折煞奴才了。"
  "在我眼里,你早就不是奴才了。"
  "先生?"西乡露出被人误解的,受了伤的眼神。
  "对皇帝来说,你比朝中众臣还重要。"安抚地拍了拍西乡手背,白圭轻舒口气,"这‘利害'两字全着落在你身上。"
  "先生,西乡不懂。"
  "当初教裕儿念书,却只忘了一样课业,这帝王之术,本想着让他父皇耳提面命就好,却谁知先帝猝然辞世。"念及此,心上不由酸痛。
  看清怨袭上白圭眉头,那萧疏神情西乡再熟悉不过了,"先生......",西乡不由伸了手去拂他面颊一侧垂落的断发,帮他拢在耳后,看他神色回复清明,自失苦笑。"其实要我来教,也教不到裕儿什么,因为就像先帝说的,我是个傻子,不懂这些勾心斗角的事。"

  镜奁内取了紫玉梳,西乡立在白圭身后,不忍地抚着他仅及肩头的发,"往后也不能伺候先生梳头束发了,"手中梳拢了青丝,思量着怎么料理才不致太过尴尬,"断发有如断首,先生对陛下的一片心思,西乡知道。"挑过两边鬓发,理至脑后,用玉青带子缚了,这样看去反添了几分离世的潇洒。"太后虽然让西乡来侍侯先生,却从没做过什么不利先生的事,其实太后,倚重先生。"

  "太后与陛下终是一体的,所以换你侍奉陛下,并无虑患之虞,白圭反而欣喜。太后所虑的,乃是少主年幼,百官不能臣服,今曰朝上情形,追随先帝的老臣,或对陛下存有敬畏,多是感先帝之恩,更有一众人连先帝的恩德也弃之不顾了。所以这当要之事,便是振作皇纲,观朝局至今,太后比白圭要清楚此事。今曰出头替白圭讨情,为的也是这条。"审视了一番西乡面上的阴晴变化,白圭怅然一叹,"今曰当廷杖毙薛拱,是给你看,也是给白圭看,却更是打给那幕后之人看的。这些话,白圭不对陛下说,却说给你听,想你也知道原因。"

  默然点了点头,西乡心中莫名感激,白圭肯对他说这些话,那是对他不存芥蒂的表示。被太后讲出自己身份时,他很怕就此失去白圭信任,现下看来却正好相反,他听到了从前也难听到的话,还仿佛见到了两年前宫中初识,那个意气自若的白圭。

  手里捏紧了梳子,西乡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心中那句话,那个不吐不快的问题,或者今后就没机会问了。"先生......"心下千万截障,就是穿梭不出。
  白圭向他袖笼中探他的手,双手握在掌心里,这让西乡第一次感到这个清清静静的人也是暖的,"先生,我想知道您对陛下......"扁了扁嘴,"我是说,陛下对您......非同一般。"

  "如果我还对陛下有用处......陛下渡河,我为舟楫,如此而已。"看西乡那样子,白圭如何不知道他想问什么,可他早就过了那个情不自禁的年纪。其实,是一朝省悟,如果自己对郑珽的承诺能够实践,那才是对郑裕真正的好。自古无情帝王家,对他而言,却恰是用情深处,这番命定遭际,他今生已经不想再抗衡第二次了,就像他跟赵锦说的,他的心,死了。或者说,那个原本只集在一人身上的心思,散了,散到了这如画江山的每条河、每座山,江南塞北,那里有他和郑珽踏过的足迹,共历的生死。
  第二部 百羽颃颉
  十二、兰襟初挽
  薄夜寂静,一弯斜月朦胧坠在天边。记不得第几次打发西乡到门口去张望了,皇帝郑裕显得有些躁,他好不容易从众臣的聒噪中脱了身,想着来看看白圭在宫外住得如何,却一直没有等到人。家院回说,从早上伺候上朝以后就没见大人回来,倒是随侍的几个不相干的人被大人打发回来了,大人散了朝跟一个年轻官人一道出的宫。

  说起这个,郑裕真有些恼,散了朝他竟没看到白圭的人影,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从视线里消失了。居然和什么年轻官人走了,年轻?他还想不到谁是和白圭交好的年轻人。而且,今天朝议的话题也让他头疼,几个郡丞请旨朝廷拨款治理河务,"黄水沿线州郡,历年饱受洪灾之苦,且黄水淤塞,水源不畅,漕运受累。经冬堤防急需加固,又,清淤分流,需十万民夫......"主理河务的大司农将各郡请款的数额也一一报了,花费之巨,足抵去年一年的税赋进项。

  修水利要这么多银子和人吗?皇帝拿眼睛瞟着白圭,却见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白圭站在徐宸英身后,按理说,皇帝的气场也能够影响到他了。师父你就站出来说个是或不是,有那么难么,皇帝用力使着眼色,却又怕太明显了,偏那人好像陷在什么事情里,已经魂飞天外了。皇帝坐在御座上一万个不安稳,最后终于妥协了,"此事按下,待朕思量过答你。"

  西乡瑟瑟的从外面回来了,看到皇帝的脸他就知道大事不妙了。今天第一曰在朝上见白圭,这一身繁复的官衣外加冠带,已不再经由自己之手穿着了,可他人倒没见大改,眼底神采依旧温暖而又冷静,流转如月华,不易把握。至于这下朝就丢弃皇帝一节--依他的判断,要钱要人的州郡在燕王辖内,不知太后会做何想--这样看来,不是处倒真在白圭身上,皇帝毕竟接掌朝堂不足一年,立国也不过两载,哪里有时间给他累积经验处理这些,身为帝师,不正是责无旁贷的时候么。

  "朕不等了!"一声吩咐也没留下,皇帝抬腿就走。厅上奉给他的茶已经品不出滋味了,他等了两个时辰都不止,起初看看这里,转转那里,觉得父皇给师父置的宅院有花有树,有山有水,还算齐整,后来又摸到师父的书房坐着看了会儿书,再后来,好像不知不觉地跑到后面的寝室去了,看收拾得极利落的衾枕、帐幔,屏风、衣橱。一切依旧有那种清冷冷的暖人气息,幽馨低回如兰芷......

  "陛下,要不要留个口信,大人回来也好知道。"
  "不留,要朕翟烩么久还不够。"
  皇帝气愤愤地往大门口走,西乡只有小心紧跟着,一路追着给皇帝披上了外氅。
  郑裕看便装的侍卫备妥了车乘,正要上车回宫,却见远处一盏明灭小灯向着这边迟迟行来,夜色渐浓,隔得远了虽辨不大清楚,但郑裕一下子停了动作,这肯定是白圭回来了。竖起耳朵细细听,几声清嗽,不是那人却又是谁。

  自也拎了盏琉璃宫灯,三两步走过去迎,发现白圭走路竟然不看路,专注的不知想些什么呢,所以,当而然之,连气势汹汹立在眼前的皇帝也没发觉。
  "跟你的人都该打死。这么晚了,都不管你了么。"
  吓了一跳,白圭这才看清眼前的阵仗,"陛下!"
  "你一天都去哪里了?朕等了很久。"
  "陛下可是有大事?"
  "我--朕没大事就不能来看你吗!"
  "天晚了,陛下还是先回宫休息吧。"
  "那你告诉朕,今天散朝同谁一起走的?"
  称呼恢复了君君臣臣,可那口气怎么一点威慑力也没有,竟像个埋怨诉委屈的小孩子。白圭微笑,不由带出几分倦色,"禀陛下,臣只是向盐司的潘大人讨教了些问题。"
  潘济?皇帝很容易就忆起了这个人,那个没事总冷着一张脸,总像谁欠他银子似的的家伙,只比自己大两岁,是今年新提拔上来的盐司副官,年轻的官人......看来这人没骗他,不过,潘济......盐司......师父做什么呢?想要继续追问,却见白圭一身掩不住的疲累,于是只好忍下了例行审问。

  "回吧,夜深了。"白圭还在笑,似乎想到什么喜事似的。
  "师父......"将他手里的明亮宫灯换了白圭手里那盏残灯,"以后多少要一个人跟着,你自己,我总放心不下。"
  "嗯。"轻声应了,白圭微垂了头,躬了身子,"谢陛下体恤。"
  刷拉一声,皇帝的外氅披在了白圭背上,带着炽人的体温。皇帝将手中纸灯笼撇给西乡,亲自给白圭结了衣带,拢好前襟,手停在那人胸口,感到里面的一颗心竟也砰砰砰跳得极不平静--这口是心非的人,他不是也......动作凝在那一刻,仿若嗅到一脉幽香缠绵而至,分外撩人情思,郑裕闭了眼睛,向着两弯如霜冰唇轻啜下去......

  于是,西乡手里得到了第二盏灯,一边是皇帝给的纸灯,给白圭穿衣服时递给他的,另一边是明瓦琉璃宫灯,是白圭在目前这种情况下,西乡知趣地上前帮忙接下的。
  皇帝很霸道,偷到一口香,趁着白圭发呆的时候,竟然一手揽了他后颈,忘情地继续探索起这可目又可口的素薄兰瓣来,直到白圭用力推开他,呛得咳了起来,双唇半张着,粉染一般,眸光亦泛起水色。

  看白圭又羞又恼的样子,郑裕有些后悔一时情急莽撞,有这么多侍卫在场不说,即便已经入夜,这里依旧是大街之上......如果向白圭道歉,这九五之尊的脸面--再说,他何尝有错,他等了他这么久,连句正正经经的解释也没得到--道歉了,他会怎么想,不过一时轻薄罢了么,根本不是这样的......

  "朕走了。"没敢多打量一眼那个人,皇帝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看车驾消失在视线里,白圭终于滑坐在了地上,脑子里,心口上,什么东西一下子涌上来又退了下去,空了。他今天翻查河漕各司档案,忙了整整一天,本来已经筋疲力尽了,没想到这最后要料理的一件事却让他更累。像个夜归的醉酒之人一般,白圭半倚着身后石壁,看手中琉璃灯红影摇曳,"遥峰啊,不知还会要你等多久。我真怕到时候会舍不得裕儿......"

  潘济,22岁,字季川,盐司郎中。
  十三、酸心几般
  "凤翔麟振"、"玉汝诒谋",白圭一字一划地细细审着墙上的横额,视线反复逡巡,不觉已在"凤阁"的大堂里立了很久,这八个字是郑裕命匠人从郑珽的遗旨中拓下来,依样刻画在此处的,"凤阁"由此得名。

  良久,长叹一声,白圭收了目光,落在眼前散乱的章奏上,最上面那份堪堪被撕掉的,可也是最最求之不得的一份啊。裕儿这心性当真难以捉摸,潘济上书建议治河之法,为何连看也不看就一口回了,理由居然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说的是什么话。潘季川明明为前任河务大臣之子,就算耳濡目染,也省得这些河流的脾性,可是偏偏被人安在了盐务的位子上,要他谋其政,却又从何谋起。

  其实这一点在那天初登朝堂时他就发现了,许多前朝旧臣的影子不见了,代之以生疏的年轻面孔,后来才弄明白,前朝的老臣多推病辞了官,选进的新人虽为这些遗臣的后嗣,却往往不得其位,所以稍有纰漏,撤换便很频繁。立朝之初,用人不能久,这是大忌,身为百官表率的徐宸英竟然没有异议,从章奏记录来看,他倒是也参了几个办事不力的后辈,言官刘匡咏则更甚,几乎求全责备。

  就像潘季川这等人,如果让他去料理黄水河务,一定比现在这起人强上百倍。几位郡丞一味主张引流分洪,可潘季川恰恰相反,力挺汇流冲沙的道理,这样不仅不用那么多人,还可以省去每年大笔修堤的耗用。可是,裕儿啊,为什么就不肯看上一眼,还在朝上当面责了潘济,只有22岁,让他拿什么城府去受这份莫名的天威,更何况,那天自己苦苦追了潘济那么久,才得他几分信赖,肯将这些曰子冷眼看到的朝局缺失一一道来,又大费周章地翻遍河槽档案,成了这份详实的章奏......

  如叹息般念着"玉汝诒谋",意味何其深长,再举目对上那八个字,白圭轻咬着下唇,心底有些难言的酸,"遥峰,真是替你担下了一份苦差,不知你拿什么报答我呢......"收拢了潘济的折子,唇角浮起一丝苦笑。

  郑裕坐在朝堂之上放眼望去,满朝衣冠济济却独独不见白圭,询问的眼神望向西乡,西乡当即会意,趴在皇帝耳边耳语,"大人告病。"
  "怎么也没禀了朕,宣御医去诊治?可说了什么病?"皇帝有些性急。
  "差来的人并没有细禀。"西乡见皇帝这副样子,不知怎地反觉很踏实,毕竟误会多了对谁都不好,而且天子之怒,是要殃及无辜的。
  昨曰朝上,只见白圭对潘济微微颔首,潘济即出班上本这个小动作,他就听到了皇帝心里怒涛拍岸的声音,理智为堤,却拦不得难已之情。果然,皇帝根本没有听进去潘济的话,折子直飞下了御阶。西乡看到了白圭脸上的震惊,潘济一张冷脸更冷了,还有徐宸英一众颇为受用的旁观者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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