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派之人当著面便吵了起来,简直是把池沧尉这个皇帝完全不看在眼里。
这些人,无论说什麽,都不过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吗?
池沧尉捏著手中的笔,开始考虑明日的早朝。
雨已越下越大,池沧尉突然有些心烦,走出御书房,看著倾盆的大雨,突然想到衣战在半个时辰前还来报过,说凤立羽仍在冷宫那跪著,当时自己正烦著,便将他赶走了事,不过现在......
心越来越乱,根本无法集中心思,池沧尉为自己的心乱感到害怕,但更多的却是对冷宫那边的担心:"来人,朕要去冷宫。"
这人永远都是如此吗?永远都挺直了脊梁,从不轻易歪曲。
在池沧尉的记忆里,似乎从未见过这个人真正的低过头,无论是自己登基後的那道圣旨,或者大婚时的场影,再或者是每每将他压在身下的时候,他好像都没有弯曲过他的背脊。
其实他从来没有赢过是吗?那次近乎於征服的欢爱,不是自己打倒了他,而是江宁若打倒了他,至於如今他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过只是一个意外。
原来这整整四年中,自己并没有报复成功过,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失败。
就连他愿意陪在自己身边四年,也不过是为了耀宜,而不是为了他,或者是为了自己。
突然间池沧尉只觉得自己很失败,非常失败。
"将他扶起来。"
马上便有两个人前去掺扶,却不见他起来,那人只是跪著,坚定得宣称:"陛下不来,臣便跪死在这里。"
看来已是没了知觉,不过是靠在意志在支撑著罢了,此时池沧尉也不免佩服这个人的毅力,这样的身体在雨里跪了半日,任谁都会坚持不住的。
池沧尉亲自上前,伸手拥住他,对方冰冷的身体透过衣服传到池沧尉的心中,连池沧尉也忍不住发抖。
宦官早已经机灵地再撑了把伞遮住两人,池沧尉将他小心扶起,声音温柔而坚定:"朕来了,有什麽话,都进房在说好吗,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想,若孩子没了,你可什麽筹码也没了。"
原本浑浊的目光在听到池沧尉的声音後顿时清醒了许多,凤立羽睁大了眼睛,看著眼前的人,语气并不确定:"陛下?"
"是朕。"
颤抖的手伸进怀中,艰难得掏出一块玉牌,凤立羽用尽力气将那个牌子头至天子的眼前,颤声道:"此玉牌为先帝当所为嘉奖臣在淄兰月嫣与耀宜交界处救驾所赐,臣别无所图,只求陛下饶凤司二家之罪,再不追究,若陛下定要责罚,则由臣一人来担。"
端详著眼前的玉牌,池沧尉突然想要笑,他其实早就知道凤立羽有这张牌,但是一直没有见他拿出来用地,无论是当年立後还是进冷宫他都没有用过,真没想到,原来这人留著这块牌,竟然做的是这个用处,只怕他打一开始便知道了凤家迟早一日会有难,所以才留著救命的吧。
有求,这块玉牌的名字,意思便是有求必应,无论别人犯什麽罪,多大的罪,只要不是要求换个皇帝,那麽都必须做到。
"既然有有求,朕还能不答应吗?"难怪会跪在这里,原来孩子不是保命的,而是赌他池沧尉会不会心软的,真正保命的,便是这玩意吧。
"谢......谢陛下......"在得到保证後,身体再也无法支撑,人软软倒去,正好落在池沧尉的手臂中,拥紧他冰冷的身体,将他横抱在怀中。
湿透的衣物让池沧尉的前襟湿透,冰冷的秋雨,也随著湿冷而浸透骨髓。
早朝如想像中一般的喧哗,众臣们各执一词,互相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吵闹,没有一个人去想这次司桥之的调兵虽然犯了律法却能挽救一场战事,也没有人想过为何会是这样。
大家都只在为了自己的利益欢呼或者是恼怒,没有人去想,该从这里得到什麽。
在许舟桥失去肚子孩子之後,许家和凤家的恩怨就放到了台面上,许相一直在各种方面坚定不移地打压凤家,而凤家也是在各个方向反击,昨日事发後,许氏的各种势力都上奏巴不得就是杀光凤司二家人,而凤家势力则是帮著凤司二家人说话,特别是在淄兰之事传来後更是以此事来作为辩驳。
但是并没有一方,能够直面朝廷现有的一些制度上的繁琐弊端。
这些争论,让池沧尉只觉得可笑异常,虽然说朝臣们办事还算可靠,但他们的办事可靠更多是建立在自己从来都是把对他们有利的事情交给他们办,说到底,他们没有一个人真正为朝廷国家想过,都不过是自己的利益。
倒是从事发到现在一直安静的几个,才是真正一直以来都有各种对时政有见解的人,这次在此事上的集体保持沈默,只怕就是为了不卷入两家的势力之争去。
真正的有识之士不敢开口,原来这就是现在的朝政。
池沧尉只觉得可笑,自然说话的语气也是差了许多:"朕虽从来没有去看到过菜市口,但是现在朕看著你们,照著书本,实在也能想到几分了,想来估计菜市场的人们也是这样讨价还价吧。"
天子朝讽的语气终於让大殿安静了下来,众臣面面相觑,不敢再说,只怕一不小心得罪了一直旁观的皇帝。
"终於安静了是吗?"池沧尉冷笑道,"关於司家和凤家的事情,你们已经不用再议了,先帝曾赐以有求的令牌给凤立羽,他昨日请有求请了出来,朕已经答应他放过凤家与司家了,而且这次调兵确实也免去了我国受淄兰所侵,朕决定一切都不再追究,释放司凤二家,著他们官复原职,但若有下次,两罪并罚。"
将决定宣布出来,用这段话终止此话题,池沧尉将目光放向了其中一个刚刚一直在低头沈思之人:"骆涯,朕看你似乎有话要说,为何不说出口。"
"陛下,臣确实有话要说!"骆涯向来刚正不阿,此时出来说话更是掷地有声,"既然陛下已免了司凤二家的罪,臣自然不敢有违,但是臣仍是要说,司将军会这样做,其实并不是他故意犯上,而是被迫。"
"被谁所迫?"
"被朝策,为律法所迫。"一字一句地道,骆涯清楚自己说的话会靠成怎样的後果,但显然并没有退缩之意,"在惠元帝时,法家横行,因此我耀宜制度大变,却是受益良多,然时至今日,臣认为朝策已应有所变。"
先行跪下叩拜三下,这方继续道:"自惠元帝至今,朝廷上已多了官职十五名,其中以行军之官增加最多,若要出兵,则必须先由天策上将也就是大将军奏请陛下,再由太尉定夺名单,再奏报陛下,然後再由尚书令批於兵部,再由兵部尚书进行点册,若有城地方简点的,还得先奏报圣上再行检点,若其中有修筑工程,还得告之司空,所行其是繁复。"
"正因如此,从圣先帝开始,大将军便一直在边境驻守,统筹全局,只是在永泽帝那时竟出了反事,才有大将军回京一事,在先帝在时,边境向来只有小争端而未有战事,唯一出事的那次陛下正巧在边境,方才没有因为这繁复的机制出现什麽问题。"
"可是没有出事不代表没有问题,若有一天真的临时事出,以如此繁复之手段,只怕根本不利於做事,正因如此,臣才说,司大将军如此作为,实是因为朝策所迫。"
骆涯这边刚一说完,另一位大臣也跪了下来,同是刚刚一直保持沈默之人。
"不仅仅是行军上繁复,还有许多朝政也是如此,一道又一道的手续,若非陛下吩咐直办之事,真正落实,有不少都已失了时效,臣认为,已到了我耀宜改策之时!"
......
众臣你一言我一语,池沧尉只是安静得听著,也不再出声。
改革与保守两派都分别说了许多话,互相争辩起来,而也到了这时,池沧尉方觉得这早朝有了点意思,已是往他的方向在行走,心中也不免称赞了一番骆涯,想他昨日在接到自己的圣旨後显然好好揣测了一番。
虽说改制是必走之路,但道理却是越辩越明的,因为池沧尉仍想听听改制与保守派双方各自的论调,以给出一个最好的决策,当然最终的决策,仍就是由他这个天子制定的。
无论改制也好,守旧也好,这些人给的,永远只能是意见,而不是主意。
早朝进行了许久方才结束,池沧尉刚一下朝,便听人禀报说凤立羽已醒,正欲去探望之时,却被许相和几个大臣给拦住了。
心中有些不悦,但仍本著尊重老臣的意见而移驾到了御书房,路上已经想通了他们前来的缘由,於是便只是冷笑,并不愿先开口询问,只想著他们会说些什麽。
果然逃不过是家族相争之事,说什麽死罪虽逃活罪难免的话,一个个仗著自己是几代元老,竟好意思下跪相逼,说拼著一死也要维护朝政大纲的话。
心中既然已经决定需要改革,又有"有求"令牌为辅,自然是要免了掀起这场改革之人的罪,可是这几个老头竟然还看不清楚形势,为了家族利益竟然要违反他的想法。
"各位这样跪下去,是要逼著朕答应吗?"冷冷得敲著御案,心中已在想著该如何惩治他们了。
"臣不敢,臣只望陛下勿被男色所迷,做出有负朝纲之事。"
简直就是越说过过分,天子终於拍了桌子。
"什麽叫男色所迷,看来各位都真是人老了脑子也昏了!朕就明摆著告诉你们,朕要改制,所以朕不会有什麽死罪活罪,还有,朕从不打妄语,有求令牌之事是真是假,尔等没有资格过问,先帝当日在边境差点为人所杀,正是凤立羽救的驾,你们这些老家夥们当时还在京中享福呢!朕尊老,又看你们并无谋私之心,这才从来都对你们党同伐异之行睁一眼闭一眼,朕今日就对你们说一句心里话,这制,朕是一定要改的,你们若真的无法接受,最好个个回家养老去,免得到最後坏了你们的一世英明,再说明白点,若凤家拦著朕改制,朕也不会饶过他们。"
一席话,已是突破了该说的极限,天子拂袖而去,任由一群老臣跪在那里发抖,若不是看大族之间盘根错节,若动了有碍国本,真想直接动手灭了那些人。
008
事情最终仍得到了解决,一切都仍在自己的预料之中,至於之後改制的事情,那已经不是如今的自己所能参与的了,凤立羽拎著本书,在冷宫中四处闲逛,日子再次回到了几个月前的轻松。
"公子,公子,你看谁来了!"舞袂的声音自身後响起,凤立羽回过头,却看到了一个并不是自己愿意相见之人。
凤立羽看著眼前的人,几乎瞪大了双眼,如今的他,其实并不愿见到这个人,因为这个人代表了他的过往的雄心壮志,还有曾经的那些逍遥幸福的日子,同时也昭示了如今的古井无波。
"桥之......"凤立羽最终展开笑颜,"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即使相隔如此之近,也决不可能再像以往一样能拍拍他的肩,不能像以往一样一起骑马游猎狂欢。
如今站在这里,看到凤立羽大著肚子一脸笑意的样子,司桥之突然觉得自己今日的到来并不是正确的事情,没有一个像凤立羽那样的男人会愿意呆在这里的,司桥之觉著。
两人一起走回宫房,依序而坐,司桥之仍是习惯性得让凤立羽坐到了上位,如同以前一样。
可是他们都知道,其实一切都已被四年前那张可笑的圣旨舅掉了,如今的他们,只能是前皇後与大将军,而再也不可能是以往能够把酒言欢的兄弟。
"你怎麽来了。"
"陛下说您用有求救了我们,这怎麽行......"司桥之有些筹措地开口,有求有多麽重要他知道,正因为如此,方觉得这份恩情过重了些。
"若不是有这块有求,我是不会让你办那事的,我从来不做没有退路的事情,你也知道。更何况有求若不用在这等灭族之祸上,还能用在哪里。"接过舞袂送上的太医特制补茶,悠闲得喝过一口,凤立羽笑得云淡风清,显然并不在意。
"可是......显然这样以後凤家......"
"没什麽可是的,桥之,凤家这幢大厦一定会倾,许家也一样,这不是有求能够改变的,他只能求凤家一次,并不能拿来保命,有求不过是一块筹码,但真正决定皇帝意志的并不是这玩意。"凤立羽放下茶,一双拳握得死紧,"更何况我为凤家卖命了二十多年,也该到头了!"
"立羽......"
"好了,不提这个了,不就是一块牌吗,我都不在意你在意些什麽。"笑著挥挥手,阻止司桥之继续,凤立羽并不愿再讨论下去,"还有,以後我们便不要再通信了,陛下放你进来想来也是要告诉我,若再有这事,已没有能救大家命的东西了,不过我仍是想要告诉你一件事情,那就是若江宁若他们来求粮,便尽量让陛下答应下来。"
"是!"司桥之说道,"但陛下未必会愿意吧。"
"尽量吧,不要给江宁若开战的借口。"凤立羽继续道,"陛下如今正风风火火得改制,想来也该知道若是此刻出了问题只怕对他不利,但是耀宜与淄兰的战事看来是不可避免的,总之还是你们努力吧,这些已经与我无关了。"
"我会注意的。"
"嗯......"凤立羽挥挥手,抬手打了个哈欠,已经不愿意再说下去,"那就好,有些事情,还是得尽人事,听天命,你们所要做的,也就是依靠并且相信陛下罢了,因为他确实是个好皇帝。"
是的,这确实是一个好皇帝,在这整整四年多的时间,池沧尉只缺席过一次早朝,在做任何事情前都已是拿捏清楚,能够利用起朝中所有盘根错节的势力使他们最好的办事。
无论想要什麽,都会建立一个周密的机会,并且有耐心去等待事情的发展。
同时他还有魄力和决心去做任何的事情。
只有这样的人,才适合成为这个表面繁荣但实际上已有不少弊端的盛世王朝的皇帝。
两个继续聊了许多,但也都不过是些家常,双方都刻意回避过凤立羽的戎马生涯,因为只有当过兵的人才知道,当兵的日子有多麽好,即使苦,那也是甜的。
闲聊的时间过得很快,一下子便过了一个半时辰,司桥之也知道自己该是离开的时候了,正准备告辞,却听凤立羽说道:"桥之,有件事情我一直忘了与你说,许家如今与凤家争端严重,你们司家又向来与凤家结好,在朝堂之上,务必小心,许家两代为相,朝廷势力之大是我们所无可想像的,陛下如今正在对家族势力进行打击,你要尽量约束司家人,不要惹到他。"
"只怕我不去找他,他要来找我,最近这些日子,他找人查了改革派的几个重臣。"司桥之苦笑道,"而你们凤家也因为这次的事情离我远了点,当然这与我也是改革一派有关吧。"
"呵,由他们去吧,你现在只需要派人盯著许相,我总觉得,许舟桥当日陷害我之事并不这麽简单。"凤立羽想了片刻,缓慢地说出了当日之事,"我很早便发现,许舟桥身上,有一股特别的气味,可是我也不敢肯定,所以你先盯著看看。"
"哦,什麽气味?"
"魑离的气味,这味道,只有当年我在与淄兰作战时闻到过。"凤立羽皱起眉,"魑离是淄兰特有的香草,我不明白为何许舟桥会有,宫中并不允许带进香草,他这味道是那是哪来的?"
手指一顿一顿得敲著椅背,凤立羽皱起眉尖:"我总觉得事情没有那麽简单,从江宁若夺月嫣王位,到许相把儿子放进後宫,再到江宁若来访,许舟桥陷害我,然後淄兰出兵,虽然好像并不相关,但是凑得也太紧密了些。"
听凤立羽说了许多,但对如此大事还是不敢妄言,司桥之只点了点头道: "好的,我会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