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了已不知道多久,小腿肚抖得厉害,但是并没有人敢提醒天子,尉迟宣不敢,别人更不敢。
皇帝书案上的茶已经换了不知道多少碗,但都没见喝过,侍卫们全守在门外,里面只有两个宦官伺候著。
皇帝批奏折的速度很快,显然今日并没有什麽特别大的烦心事,那麽究竟昨晚发生了什麽,需要他一早上被宣到这里来罚跪到现在。
尉迟宣前前後後仔仔细细得将这些日子以来的事情想了个通透,也没发现自己做错了什麽,或者哪里出了问题。
"尉迟宣可是累了?"低沈的声音自龙椅上传了下来,将仍在陷入沈思中的尉迟宣吓了一跳。
"臣没有!"下意识的回答,然後这才看御案的方向,发现皇帝仍是在批著奏折,连头似乎也从来没有抬起过。
但尉迟宣已是清楚自己刚刚坐立不安的样子只怕都被这个年轻的皇帝看在了眼里,心中不免有些发麻。
"哦......"迟沧尉答得很敷衍,连头也没抬起来过,只把又一本批好的奏折放在一边,守在一旁的宦官赶快上来携带好,放在已经批完的那堆奏折之中。
气氛又一次陷入了最初的沈静,尉迟宣的心情却比之前更加忐忑,可是仍然不敢主动发问,只能跪在那里,连想要揉一下自己酸痛的腿也是不敢,心中一遍遍地想自己究竟做错了什麽。
幸好这次的沈默并没有太久,又批完一本奏折的天子正巧准备歇上一会,便向著仍跪在那的尉迟宣揭示了答案:"皇後有孕了,为了以策安全,宫中防卫增加一倍。"
"是!恭喜陛下!"尉迟宣赶紧恭喜要紧,虽仍对自己跪了一早上而奇怪,但此刻显然并不重要了,因为实在看不出天子有要惩罚他的迹象,"请问陛下,是指凤藻宫中增加一倍防卫吗?凤藻宫平时日的防卫确实少了,不过那是因为皇後自身武功高强。"
"谁告诉你只是凤藻宫了,朕说是所有整个後宫。"池沧尉仍是冷著张脸,那江宁若既然能够视後宫防卫如无物,别人也能,为了以策安全,增加防范是必须的,但显然这并不能说出来,"朕不想皇後出任何事情,所以从今日开始,整个皇宫增加防卫一倍,皇後身边片刻不得少人。"
这简直就是监视,尉迟宣有些诧异得看了天子一眼,但也不敢反驳,虽说心中奇怪为何要整个後宫的布防都要增加,但天子说的话哪敢不听,於是便只说道:"臣遵旨!"
挥手另人下去,池沧尉继续批复著奏折,心里却不免想起了其他的事情。
不知道为何,自昨日之事,他总觉得江宁若与凤立羽之间,还有其他事情,只是并不知道究竟是何事罢了。
不过现在他最感兴趣的是,那个一向讨厌人多的凤立羽,在看到自己所派去的太医、宦官、侍卫和宫女後,会是什麽表情。
既然怀孕了,那便好好保重这个孩子吧。
池沧尉微笑著喝了口茶,突然有些莫名的兴奋。
事实证明,虽并不交心,但四年的相处下来,两人对彼此还是十分了解的,比如凤立羽在见到那一堆人的时候,连诧异都没有表示过,但实际上内心却如池沧尉想得一样是十万分不悦的。
当然,一个孕期嗜睡之人大清早被人自床上挖起来,面对一堆战战兢兢说要帮他把脉的太医时,任谁都不会那麽高兴,更何况把脉之时,便又来了一堆的宫女和宦官。
再之後,便是平时都守在宫外的凤藻宫侍卫全都进来驻守了,且守卫比平时多了一倍之多,不过一个早上的时间,原本安静的凤藻宫顿时堪比菜场般热闹,诺大的宫中,竟到处是人,到处都是响声。
每时每刻,都至少有一个宫女一个太监和两个侍卫守在自己身边。
这算做监视吗?凤立羽在心中暗想。
自己这个皇後,是连耍脾气的资格都没有的,凤立羽苦笑,只能踱步回到了房中,幸好,房里并不会有其他人跟来,只除了舞袂和衣战两个一直跟在身边之人。
"若我没记错,今早太医刚刚说过,我需要安静。"凤立羽坐在床沿,看著那垂首而立的两人,"我不管陛下怎麽想,但看到这麽多人,我很难受。"
若是平时,他自然忍了,可是如今正在孕期,脾气本身就会变差,这般热闹只让他觉著连肚子也痛了起来。
点头也不是,不点头也不是,衣战看著静如松的舞袂,也学著她的样子,只安静地站在一边,虽然不如舞袂一般了解凤立羽,但衣战也知道跟著舞袂做自然是没错的。
"既然没说话,那麽太医自然是说过的,好吧,我也知道将这些退了并不成,但是能不能把他们都安排到外殿,至少保持我内殿的安静?"
"可是......"衣战有些犹豫,他虽是皇後的人,但这些却都是皇帝所派的啊。
看著衣战一脸为难的样子,凤立羽却只是冷笑:"难道外殿这麽多人,我还能插翅飞了不成?若你真无法将这些人送至外殿,看来我也只能......"
"是,皇後!"没等凤立羽说完,衣战忙答应了下来,虽只跟了四年,但也能知道这主人是在越气的时候笑得越冷的那种,再说凤立羽所说也并未有错,便也答应了下来,退出房间,去做安排了。
是夜,凤藻宫终於结束了一天的混乱而变得安静了许多,凤立羽靠在浴池旁,任由温热的水在他身边流过,置在水中的感觉很舒适,越来越容易疲惫的身体在这样的浸泡下也感觉舒服了很多,一天的喧闹正在慢慢远离......
"听说你将我派来的人都弄到了外殿?"突然响起的声音将凤立羽吓了一跳,如今已没有内力的他自然也没有了先前灵敏的耳目,已经听不出别人的脚步声,自然不知道其实池沧尉已经来了许久。
其实在凤立羽刚刚泡在水中之时便已经来了,但不知道为什麽却不愿意打破这种难得的安静,或许是因为这样的气氛实在太过少见。
忙从水里站起来,却见那人已经脱了衣服走进水中,嘴中甚至还调笑道:"皇後不用上来了,朕下来便是。"
能应付盛怒中的天子,能也应付一脸虚伪的皇帝,但此刻,面对池沧尉那笑得确实很是欢乐的脸,却已失去了应对之法,只能木然得看著那人走进水中。
坐到凤立羽的身边,凤藻宫里的水池本就是用让皇帝皇後共浴的,容纳两个人并不显得拥挤,池沧尉伸出手,自凤立羽的身後怀上他的腰,手缓慢地抚摸凤立羽的腹部:"虽然我并希望孩子在这个时候出身,但确实,我有些有期待,你与我的孩子,让我很期待。"
池沧尉说得很是真诚,一时之间,连凤立羽也显得有些茫然。
"陛下,能不能将那些人送走?臣实在不需要,他们在,让我有些......"从未向天子求过任何事的凤立羽这是第一次开口有求於天子,若不是怀孕的原因,也许不论如何,他都不会开口。
"皇後乃是一国之後,生出来的若是皇子,便可能是未来的储君,会是太子,自然要小心为上,加派人,不过是为了有个照应,你帮他们安排在殿外,也就行了,若是弄出你的凤藻宫,我的回答是不行。"
一番话说的有理有节,显然是一早就想好的说辞,背对著天子被天子摁在怀中的人也看不到池沧尉此刻其实颇为认真的眼神。
"臣谢过陛下。"闭上眼睛,也不再说话,凤立羽并不再说话,只安静得坐在浴池之中,身後的身体显得很暖,对於现在的他来说,确实非常舒适。
凤立羽并不知道池沧尉这番话是认真的,虽说监视确实是一个目的,但事实上,更重要的是他希望能够守护这个孩子,其实在许舟桥怀孕後便想过,待一些事情完成後,无论用什麽方法也要让凤立羽生个孩子,要执掌耀宜的天下,没有人比自己和他的孩子更合适。
可是孩子来得太突然,但即便如此,也是十分期待的。
头搁在对方的颈上,俨然是一幅头颈相交恩爱非常的样子,但是两个人心中都很清楚,对於彼此来说,都不过只是需要。
此时的凤立羽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身体,以缓解不适和劳累,既然那样的依靠让他极其不堪。
而此时的池沧尉,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假象,一个可以让所有人放松的假象。
後宫与朝堂的风向都发生了变化,先是池沧尉以几个莫须有的理由削了几个凤家的官员,又扶持了一个皇商与凤家相抗,接著又赦免了许家一个犯事的臣子,只免了他的官职。
而就在以上事情发生的同时,大家发现原来皇後怀了身孕,且天子竟然天天留宿在凤藻宫,甚至把奏折都搬了过去。
就这样,所有人都明白了天子根本离不开这两家,甚至对他们两边都不敢得罪,无论是捧许还是罚凤,都不过只是为了平衡而已。
也正是如此,朝中已有传说凤立羽此次若生皇子,必然是太子一说。
池沧尉对於朝中众臣的猜测以及各种传言自然心里清楚,却也无奈,耀宜国内各种另人厌恶的家族纠结已到了盘根错节的地步,牵一发而动全身,有时候,一族覆灭甚至能支援全国根基。
凤立羽对朝中之事虽没有知道的如池沧尉那般清楚,但也了解不少,自然是明白池沧尉天天过来的原因,虽然无奈,却也无法拒绝,也只能扮起恩爱夫妻的样子。
皇後在四年之後终於有孕,且又受到了天子的独宠,自然让这凤藻宫热闹了许多,以前从不过来走动,或者过来都不过是朝讽的众妃益是天天来见,以探风声,一时之间,凤藻宫竟然门庭若市,看得凤立羽又是一阵头痛。
幸好後来池沧尉看出了他的疲累,便下令说皇後体乏,免了各宫的问安,其实这旨甚是可笑,因为之前并没有几个人会来问安,不过倒也真的免去了凤立羽的麻烦,但有一个麻烦,却是他怎麽也没法拒绝的,那便是来自於同样有孕的许舟桥。
近来他们的接触已经让凤藻宫的所有人都认为皇後与许贵妃相处融洽了,因为许舟桥每一次来都呆得极久,少则一个时辰,多则两三个时辰甚至有时留著还会吃晚膳,且凤立羽并没有对他表现出对别人一般的不耐,反倒都是好好招待,话虽不多,但双方之间的礼数却完全没少。
凤立羽自然知道这自进宫後便没有来过的许舟桥这段日子天天过来显然是有些,但也不会问出来,不过是等他有所表示。
但许多日子过去了,许舟桥仍是没有半点明示暗示的行为,看上去,只不过是为了来聊天相伴而已。
今日亦然,许凤二人正在内殿花园的亭中,这是凤藻宫目前唯一没有人守著的地方,因为皇後每天在这个时辰都是会在这里午睡。
一个躺著,一个坐著,桌上摆上各式的糕点果脯,两人都显得很是悠闲,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说话,倒也算是安静。
"说起来,陛下也有很多日子没到臣妾这里来了。"抚摸著其实还没有明显改变的肚子,许舟桥突然说道,语气黯然。
凤立羽并未回答,此时的他已是闭上眼睛,一手放在腹上,睡了过去,哪听得到许舟桥刚刚说了什麽。
"皇後娘娘是睡了吗?"许舟桥看向皇後的位置,轻声问道。
"并没有完全睡著,许贵妃刚刚说什麽了?"若没有人在身边,只怕早就睡了,说来奇怪,今日的他特别想要沈睡,许舟桥身上似有若无的香气更是熏得他只想昏睡下去。
用手拍拍自己的脸,捡起一颗水果,凤立羽一边吃著,一边再问:"许妃刚刚说了什麽?"
"臣妾是说,皇上已很久没来我宫里了。"许舟桥落寞地叹了口气,显得很是寂寞,怀孕的妃子突然失了宠幸,可不是什麽好事,虽说许家势大,但失去了天子恩宠,势再大也没什麽用。
"我也有劝陛下,说是雨露均施方是後宫之道,但看著并没有什麽太大的用处,不过我还是会再以规劝的。"凤立羽答得有些敷衍,他也能够猜到皇帝目前这麽努力平衡两家势力必有其用意,虽不清楚具体未何,但也不愿意随便给自己找些麻烦。
"嗯,那臣妾便告辞了。"
许舟桥做揖要退,凤立羽自然也站了起来,与其告辞,两人微走了段路,正在那池中心之时,许舟桥却突然不小心拐了下脚,眼看便要摔下去。
忙一手抓住许舟桥,却听到他大喊一声:"皇後不要!"
什麽?凤立羽奇怪的很,却并不敢放开,许舟桥身後便是池塘,若是放开,他定会摔下。
许舟桥的香味传得更甚,凤立羽只觉著一阵头晕,突然只觉自己被推开,随即那许舟桥便摔进了水里。
凤立羽回过头,便见外宫那些闻声赶来的侍卫。
在远离了香味之後,人便清醒了许多,凤立羽冷眼看著在水中大声呼喊的许舟桥以及下水救人的侍卫,突然勾起一丝冷笑,转身离去。
许舟桥,你便继续演著戏,我倒想看看你究竟要做些什麽。
006
"告诉朕,这是怎麽一回事!"愤怒的声音在皇後的寝室响起,池沧尉看著仍然悠闲端坐之人,心里愤怒非常。
明明知道事情肯定不会是谋害这麽简单,而且凤立羽也没必要这麽做,可是这种话是用来告诉自己的,总不能把他当成对群臣的解释吧?
"谋害贵妃皇子,你知道这是什麽样的罪名吗?朕苦心经营这麽久,以为你这皇後会给朕以辅助,结果却给我惹了这麽大的麻烦!"
想起许舟桥哭闹著孩子的模样和刚刚许家以及几个老臣跪在地上哭求自己治皇後罪的样子,池沧尉就只想杀人,其中也包括了目前仍然坐在椅上,并没有半点不自在的凤立羽。
"他怎麽与你说的?"凤立羽只是笑,对於天子的怒气并不在意,只端起杯茶,轻轻啜了口,"不管他说什麽,陛下都可以信。"
"他说他先是与你一起聊天,後来又请你要朕雨露均湿,你突然暴起,就将他推进了池中。"池沧尉说著连自己也觉著可笑,若是别人,他还能相信这一说辞,可是凤立羽......
就算自己喜欢上他也不会对自己有什麽感情吧。
"给朕说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可知道你把朕所有的布局全部搅乱了。"
"抱歉,陛下,我现在无话可说,他有人证,且又是没了孩子,我一人的说辞并没有任何作用。"凤立羽倒比池沧尉显得冷静了许多,"耀宜律中有说,无论妃子犯何罪过,只有他怀有身孕便无法获罪,而父母兄弟也因此可免罪,所以朝臣们无法杀我。"
"那就滚去冷宫吧,朕要废了你的後位,丢个儿子,便用皇後位补偿他吧,显然也没什麽好说了。"池沧尉心中厌烦,说话自然难听,更何况此时看凤立羽还是那一幅云淡风清毫不在意的样子,心中就更是难堪,这人不但毁了他的许多计划,更是破坏了许凤二家表面的和平,虽然这很可能与另一个所谓的受害人关系更大。
"是,陛下。"凤立羽点头,心中虽然疑惑重重,却也没有表现出来,朝堂之上纷争不断,而他知道,这一切,显然并不止於此。
"凤家可能会因此受到不小的打击,而且如今朝上文武大臣僵持的厉害,司桥之的大将军都可能会出问题。"池沧尉盯著凤立羽的,一双眼中布满血丝,显然是被事情搅得心烦,"凤立羽啊凤立羽,你可知道你给朕惹出了多大的麻烦!"
"是臣没有当心。"凤立羽仍是低著头听训,心中却是有了自己的打算......
"朕要走了,今夜若不陪著许贵妃身边,明天早朝之上便会更加热闹可笑的,你好好准备一下,然後便去冷宫吧。"
池沧尉起身,看著一直在边上守著的舞袂和衣战:"你二人陪著皇後入冷宫,无论缺什麽,都直接问总领拿,不需要通过别人,这是朕的旨。"
看了眼凤立羽仍没有显形的肚子,池沧尉最後那句话说得有些咬牙切齿:"给朕好好护著孩子,无论如何要以孩子为重,凤立羽,朕的心思并未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