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宫中————二目
二目  发于:2008年1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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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他伸手一点,倒指向汨和颈上那串绿珠子了。汨和心下一惊,连忙掩着身前便往後一退,抬头却又见那人的笑。这下子心里纵然有些不愿,嘴上倒是硬气起来:「这点东西,我可不要。」
「怎麽不要?这可是送你的哦。」紫衣人看汨和模样有趣,倒也乐意逗他。
「平白无故,怎能生受别人东西。」汨和把珠子一甩,学着那英雄架态,一脸豪迈的放到手上就往窗前伸去。他一脸侧去,已是立定主意不再看的模样,谁知那眼角儿偏生漏了一点圆黑,金汨和越是想越回去眉头便越皱。
这情态紫衣人又怎生不知,只见他优裕的一笑,那乾净的眉眼便散发出一重甜腻来。他声音和缓,虽不比王湘清脆,可其中那一重温厚,倒也是别有滋味:「怎会是平白无故?陪我睡了一觉,也是应该。」
这话不听後文倒好,一听就似有人高高兴兴的哄你坐到宝座上去,可压到屁股底下的却是一堆牛屎。一时间由喜生恶,由恶生憎,却不知道那僧恶既成,以後更是业障难除。
汨和又羞又怒的把珠子一摔,也不跟他打,只求把紫衣人尽早隔绝窗外。岂知这紫衣人也能忍痛,手背被窗格击红了一块也不放,只是伸手拉住了汨和袖子,硬是把人重新扯回窗前来。
汨和一回过身,便被他亲了一下,伸手想要击去,却又再被放开。他跌後几步,连忙再往窗前扑去,可那人却经已远走,就似潮起潮退,不可挽回。月色下只有那袭紫衫分外迷离,汨和愣愣的伏在窗前,似是不知方才想走远的人,却正是自己。
一日,紫衣人又来了。隔天,他还是来。再过一天,又过一天......汨和伏在窗前把他红橙黄绿啡紫白蓝衣人都叫遍了,他还是来,来了总是亲他。那串珠子还是挂在汨和颈上,温润的包藏油油绿光。这下子汨和不禁思疑那人终归与自己不同。
看这满园上下,凡是有头发的,一律都梳成个油光小髻。便是王湘年纪稍长,多钗了根白玉钗外,其他一切还是依例去办,从没半分閒散的。倒是那白紫杏黄绿衫儿,髻束了是束了,可肩上却仍是长发披散,海浪般翻腾卷曲,好不逍遥。也没见过谁是这样子,也亦只有见过他是那个样子。
这话说来倒好笑,那时候自己攀出窗去他都不见,也不知这天天来是什麽意思......汨和日日把手往窗框上阁着,见着那人荡来,便又假意撤了。殊不知那痕迹温度却仍旧残存,未像月色那样不清不楚,不似河塘里锦鲤色杂难辨。
又再过一天,那人还未来,皇帝倒是来了。张千一劲儿忙着接驾,倒也没在意主人一脸心不在焉。皇帝大概也被张千那些恭维话逗得烦厌,来不及怪金汨和对他正眼不瞧,便把人拉到怀里,倒在床上,风流一夕,好教众人屏退。
「啊.......」就在褪着衣服当儿,皇上见了他贴肉藏住的绿珠,唇边只是缓淡一笑。「他竟是送着了你。」
接着他又把绿珠串解下来,往旁边一伸,一直待在一旁安太监接过了便退下去,此时房中才真正是清静无人。
皇上摸摸金郎的脸,此时方觉他真是又细又小,两只眼睛乌亮亮的,真如这夜墨黑,谁抬头都能见着他,可他也不知正往谁看去。可皇帝素来胸怀四海,倒也不志在此。专心把那衣带一解,总能得着刹时乐趣。
然後金鑪点燃的鑪香嚓的一声,烧到断然处,便脆声断裂。灯火悠悠,都沾了眼上湿气,看起来煞是如水幻化,顷刻又油油润润。金郎一头枕在床边,皇上亦接而紧贴身後,肉体相接之间,夜色亦分外撩人。
由是一柱香,又一柱香。
皇帝的手又温又厚,此时馀韵未消,煞有兴致的摸着金郎胸下骨头,一时竟也是爱不惜手。接而那张尊贵的唇竟是缓缓的往他耳後亲,便是下垂的一根发丝亦不敢怠慢,细细密密的亲在那耳上、颈後、面庞,害金郎脸上突染起一阵羞红。
这时汨和不知怎的,概是月色过於蒙胧,见了地上散乱衣帛,眼前竟是叠起另一张人脸。当下搔得浑身酸麻难当,这般哈腰一缩,身後的皇帝又岂能视若无睹?皇上玉指一施,伸手往金郎跨下摸去,这时只觉着那东西确实又热又涨,便知他已是得了趣,嘴角不免微微一弯。
「金郎终於是懂了这分滋味。」皇上话里轻巧,抬手又是往他双腿一分。
「嗯......」
他想见他,又不想见。汨和两眼辗转寻思,终归还是回到那日午後的窗边。就在那一瞬间,他攀着窗边想要一跃到那人身边,然後......鑪香刹时又是烧断了一节,一颗心也就悬在那里,从此不上不下。


8:莫教枝上啼
隔天早上皇帝一起来,便命园中班子赶紧练了新戏,好趁了今年花期,设宴与众同乐。皇帝此令一下,明是要犒劳众人,可暗地里谁不知晓这旨意是在汨和屋里发的?一时间满园上下,巴结的有之,眼红的有之,中间竟有一些,也学皇上宠爱起金郎着来。
「金大人,请把贵手再伸直一点。不然身架量的不准,衣裳做得不好,埋没了金大人天姿国色,这罪名小的可担当不起。」见了那四面空墙,刹时间都铺满了名画墨帖。这张千纵是白字都不晓一个,也懂得巴结起主子来。
「啪!」只是任他再是油腔滑调,金汨和听在耳里可不消受,只见那手脚平白一挥,竟是一个巴掌打在张千脸上。
张千一时也是愣了,未等汨和吐气扬眉,屋外竟又走进一人。想这安太监来得挺是时机,也不教张千哭诉、汨和申辩,张口便道:「金大人,这奴才命虽低贱,但到底是皇粮养的,便是首领太监也不能随意的打。这张千犯了何事,大人你尽管说来。判了多少棒子,也教园卫照打便是,小人一点不管。」
「没有,我不过是打个蚊子。」都说这园子随意随意,现在看来,怎麽又是规行矩步的?也不怕自打嘴巴。
金汨和虽没说话,脸上却全表露出满腔不屑情怀。那安太监见了也就笑笑,屈身便赔礼道:「那便是张千碍事了,误了大人打蚊子的雅兴。」转而又往张千严声道。「张太监,你还不快向大人赔罪。」
那张千听了如蒙大赦,马上便跪倒地上连番叩头。这一叩便撞得他额上旧疤都渗出血来,可汨和见了也不痛心,单觉着这群阉狗可真是歹心难测。不然怎会这麽凑巧,人一受罪即有一人来救,真当那是无巧不成书啊?
汨和这般一想,不禁思疑他们在欺负自己。一时间对安太监的惊怕之情竟是全然没了,反而觉着一股酸腐之气正往鼻腔渗来,薰得全屋一片恶臭,由是对安太监
倒生了一重厌恶之感。
汨和心里所想,安太监全然是不知道的。可纵然是知道了,想必亦不曾在意。打发了张千下去,安太监又从容的道明来意:「皇上让我来,想看看金大人有什麽缺的没有?」
「缺的什麽?怕是缺了一场猴戏......」汨和馀怒未消,有心为难,对这安太监又不能说打就打,於是嘴头便不免刻薄起来。
「哦?金大人想是在说赏花宴上的事?」安太监两手一拍,低头踱着步,那话儿说得倒是认真。「嗯,让我想想,不知猴子能演戏也不?好,我再教艺工锻炼看看。到时若是不能,还望金大人能上台向那些猴子指点指点,不然皇上失望,金大人心里也不快。」
「你!......」
看他气得瞪目结舌,安太监也不称快,只是客气声道:「说来时候不早,皇上指派的差事有些还未办去。金大人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小人也就告退了。」
「你!」r
汨和纵是叫得刺耳,安太监又有什麽不敢办去的?下台阶给也给了,场面话说也说了,这安太监贵人事忙,连忙退下虎度门又赶另一场去。这边一出戏是下了,可园子里倒不愁寂寞。单看那汍楼里烛火幽兮,其中又有两个人影晃动,便知一幕好戏,又是上场。
这汍楼的暖间里,没有半个跑龙套的,也没有半个串场子的。只见场中放了一张束脚桌子,两个人影就坐在玫瑰椅上,叹气声音连连,似已是到了山穷水尽,无计可施的地步。
坐在左边的人稍为显老,载一顶枯杏色的儒士帽,用着乾瘦的手抚擦灰白胡子,不时又往右边投以几个打量目光。坐右的不是别人,正是汍楼的主人王湘,只见他也是愁眉紧皱,就连那好看脸色,此时亦添了数分死灰。
那老者又连叹了几声,那话里字词似是着意铺排,又似是一时感概。可个中愁云惨雾,却自是免不了的:「你待在皇上身边,不觉己是十年......」
「爹你方才说的话,可是真的?」王湘问了一声,却又不似是在问他。那双巧目顾盼,也不看人,也不看景,一双迷离艳眼,就看着昔日无限风光。「......这座汍楼,可也是皇上送予逸轻的......」
这当朝重臣王国忠见了,又叹一声。他心里明白,便是把腹中安慰话儿说了也是无用,可也不忍狠心至此。於是语音一滞,便又附和:「别说是王家富贵,便是老夫的名号,亦是蒙皇上赐的。皇上对我王家,的确是君恩厚重......」
「既然如此,皇上又为何......」王湘猝然失声喊出,那声音落到後头,却已近寂然。只看他一脸失魂落魄,张唇晃晃的往王国忠荡去,又促促的收回来。此时他纵是一身白衣,亦失往常仙气,倒似那白无常晃晃跳来,就要把自己性命夺去。
为人父母者,心皆如是。王国忠见他如此,亦是一脸沉痛,潦潦数语,已是历尽沧桑:「狡兔死,走狗烹。皇上对我王家确是殊恩荣宠,也是仁至义尽。」
他看看爱子神色,便又再说去:「我已上表,求皇上放你出园。皇上念你养育四皇子有功,又是我王家一根独苗,已准你安养在京中府第,另择良配,为王家开枝散叶。」
「......怎会这般容易!」王湘突然击桌而立,那目光四顾,竟又有半分失神。「......我竟又全然不知。」
「世人都道我父子俩贪慕虚荣,说我王国忠卖子求贵,岂知你......」老者一低头,也不把话说尽去。如今一切荣华都是假的,雍容背後,又有多少伤心人在?
「逸轻,你如今已是老大不小。此时不全身而退,更待何时?」说了半夜,他见爱子仍是执迷不悔,话里不免又添了几分着急。「这些年来,园子里没了的埋了,放出的送走了,可草草算来,园中人却是一个不减。这份道理,难道真的只有爹爹看透?」
对啊,皇上心事,难道他真全无半分知晓?
不过是避着、暪着、骗着自己而已......
王湘两眼无光,呆看着眼前烛光,心里也亦如炬跃动。
这样便是十年,匆匆而过,一分不减,一分不增的十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如是天边泛白,一幕戏下来,一幕戏又正要上场。


9:冥冥花正开
自从那天打过张千以後,这张太监便变得越发机灵起来。吃喝拉撤这等事用不着说,就连那提腔滑调的声音,平常也不太能听到了,单剩下些唯唯诺诺而已。这自然是好事,可汨和也不稀罕。反正眼下这些功夫,总是要叫人做的,至於那个人是不是张千,倒是无关重要。
这天汨和兴致一来,便教张太监替他寻了根棒子来耍。他这门功夫自从出了乡里以外,生疏是生疏了不少,可那份情兴却是半分不减。棒子一上手来,猛地一旋,连番便打破了两个茶杯、一个花瓶,就连那幅不知什麽捞子的名画也刮破了一角。
「金大人......金大人......」
也不理是否会打扰他金郎的雅兴,这张千便像只耗子般在地上缩成一团。这模样金汨和见了没趣,看了恶心。不过是用棍尾碰他一下,他马上又抖得像被什麽刺了的痛。
「金大人......小的担当不起......担当不起......」
「不起,不起,也就不用起来了!」汨和被他弄得心烦,也就随意斥喝一声。那张千倒好,马上便伸手把自己的嘴巴强掩起来,可却挡不住鼻腔间声声如泣像诉。这一眼看来,倒像是金汨和欺负他了。
汨和看看屋内,又看看手里,到底不舍得那玩艺,半步便踏了出门。他人才刚出去半边,回头又往屋里匆匆喊一声:「哭什麽的哭......」
前边那半句出了口,他才觉有所不妥,也便硬咽着没说出去,心里却是涨鼓鼓的难受。於是那亮棍一挥,金郎也就出门去也。那句话在嘴里翻来覆去,到底还是在个无人地方轻吐出来:「......算什麽男儿好汉。」
他一路又挥又耍,想要寻个清静地方,也便不往湖心走了,反朝南面而去。过了折出回廊,跨出那满园奇花异草,绕过了清池一潭,眼前却平生长出一片青葱草地。放眼过去,竟见不着绕园的红墙,似乎天地之间,真可任我逍遥。
汨和大乐,连忙握紧了手中长棒,一套耍来,竟又有七七四十九式。他这般瞎耍乱弄开来,到底人困乏了,也缺个观众叫好,於是也便在罢。长棍一根,横在肩膀上走,刹时清风一阵,舒爽贴身。原来这般在园中逛来荡去,也别有一番乐趣,难怪那人......
一瞬间,那贴肉藏着的绿珠儿,竟传来一阵冰寒刺骨。他心头一痛,连忙探手去摸,那珠儿明明还温满暖意,方才不知怎的却刀刺般扎进心窝。此时他又想起,原来已是好久不曾见过他了。
「啧。」一阵棍风随而後至,刮起了地上草色青青,竟是半分不留怜惜。盖是此地无花,行人亦乐意践踏,汨和这一路耍来,只觉浑身发盪,脸上也不见先时困乏之意。
他边走边耍,时而跃高,时而盘地而旋。目光如鹰,似是在天上回盪,迅即便飞噬而下。可他眼睛太好,也是坏事。忽然便有朵红花自他眼前闪去,汨和定睛一看,却不是什麽红花,而是青草地上躺了一个红衣丽人。
要说颜色素艳,园中汨和从来只认得一人。张嘴想叫,却又哑然无声。金汨和边走边忍着步声,只见那张悄脸越来越近,倒不似人间之物。汨和虽曾自近处见过,可在此娇阳丽日之下,却映得他眉清如墨,肌色可喜,双唇在呼吐之间,泛满桃润之色。这分光景,与夜里自是不同。
汨和在一旁看得傻了眼,他在草地上倒盹得滋润。俊挺的鼻子隐隐掩在袖下,那人枕在怀袖间似对世事茫无所知。汨和轻身又悄悄走近一点,正想弯腰凑近人去,怎料那手方才伸出一半,顷刻却被抓到草地上来。
「是你?」
两人连翻带滚,远离了那憩息处好几寸,才又静止下来。那红衣人半骑在他身上,鬓发低垂,搔得汨和满脸又骚又痒,一时竟哈哈笑过不停。
红衣人见着他倒也乐了,松开那抵着颈项的手,左右看了看汨和,伸指竟真往他胳肢窝下搔去。
「哈哈......哈哈哈哈......」
於是又是一阵接一阵笑声,汨和笑得又痛又累,一时间也止不住泪。才刚从脸庞上沾了一行湿意,竟有人细细地轻吻而来。汨和教他亲得糊里糊涂,方才又是思念心切,於是也不顾什麽光天化日,顺势便与他行起苟且之事。
由是天为被,地为床,枕藉间满是翠绿。长草迎风婉声低发,湿泥透背一片污秽。那人抱住汨和脑後,触手所及,一片炽热。汨和此时虽与他靠得极近,但心里却莫名悲怆起来,就紧抱着那人身子不放。
他们这事儿,至今也就两遍。可不知怎的每回都这分鲁莽冲撞,似是少挨近一下都不成。那人也像皇帝一样吻着他的耳珠,他的後背,可到底就是不同......不同。指节间绕过那披散长发,柔顺的滑过去,似是不可再重重捉紧。似是只要那麽一捉便会断了,就像他浑身都需索着可柔不可刚的温柔。
「呜......」
汨和後脑一仰,似是悲鸣,似是惨叫。身上人一挺,随而亦在一声舒爽後浑身黏腻。
他俩人就此伏在草丛间呼呼的喘着粗气。红衣人伸手逗着汨和的脸,大概是觉着他面相可爱,竟也悠悠笑道:「松松软软的,就像蒲公英。」
汨和也抬手去摸他的脸,摸着摸着,那串绿珠便贴着心口发凉。汨和刹时教它一冷,不禁茫然的问道:「你到底是谁?」
只见那人一愣,过後又是嘻嘻的笑得开心:「新来的,你竟不知?」他拨弄着汨和落在一边的棒子,一边又爽朗的道。「我是顾婴啊。」
顾婴?
汨和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号,虽然脑子里不甚清晰,可依稀却记得是从皇上嘴里说出来的。他嘴巴张张的,又把心里未完的事问完:「那你怎麽睡在荒山野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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